《朱子语类》·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三十 本朝四
自熙寧至靖康用人
問荊公得君之故。曰:「神宗聰明絕人,與群臣說話,往往領略不去;才與介甫說,便有『於吾言無所不說』底意思,所以君臣相得甚懽 。向見何萬一之少年時所著數 論,其間有說云,本朝自李文靖公王文正公當國以 來 ,廟論主於安靜,凡有建明,便以生事歸之,馴至後來 天下弊事極多。此說甚好。且如仁宗朝是甚次第時節!國 勢 卻如此緩弱,事多不理。英宗即位,已自有性氣 要改作,但以聖躬多病,不久晏駕,所以當時諡之曰『英』。神宗繼之,性氣 越緊,尤欲更新之。便是天下事難得恰好,卻又撞著介甫出來 承當,所以作壞 得如此!」又曰:「介甫變法,固有以召亂。後來 又卻不別去整理,一向放倒,亦無緣治安。」儒用。以下荊公。
論王荊公遇神宗,可謂千載一時,惜乎渠學術不是,後來 直壞 到恁地。問:「荊公初起,便挾 術數 ?為後 來 如此?」曰:「渠初來 ,只是要做事。到後面為 人所攻,便無去就。不觀荊公日錄,無以知其本末。它直是強辯,邈視一世,如文潞公,更不敢出一語。」問:「溫 公所作如何?」曰:「渠亦只見荊公不是,便倒一邊。如東坡當初議論,亦要變法,後來 皆改了。」又問:「神宗元豐之政,又卻不要荊公。」曰:「神宗盡得荊公許多伎倆,更何用他?到元豐間,事皆自做,只是用一等庸人備 左右趨承耳。」又問:「明道橫渠初見時,皆許以峻用。後來 乃如此,莫是荊公說已行,故然?」曰:「正如吾友適說徐子宜上殿極蒙褒獎,然事卻不行。」曰:「設使橫渠明道用於當時,神宗盡得其學,他日還自做否?」曰:「不然。使二先生得君,卻自君心上為 之,正要大家商量,以此為 根本。君心既正,他日雖欲自為 ,亦不可。」又云:「富韓公召來 ,只是要去,語人云:『入見上,坐亦不定,豈能做事?』」某云:「韓公當仁廟再用時,與韓魏公在政府十餘年,皆無所建明,不復 如舊時。」曰:「此事看得極好,當記取。」又問:「使范文正公當此,定不肯回。」曰:「文正卻不肯回,須更精密似前日。」可學。
「荊公初作江東提刑,回來 奏事,上萬言書 。其間一節云:『今之小官俸薄,不足以養廉,必當有以益之。然當今財用匱乏,而復 為 此論,人必以為 不可行。然天下之財未嘗不足,特不知生財之道,無善理財之人,故常患其不足。』神宗甚善其言。後來 纔作參 政第二日,便專 措置理財,遍置回易庫 ,以籠天下之利,謂周禮泉府之職正是如此。卻不知周公之制,只為 天下之貨有不售,則商旅留滯 而不能行,故以官錢買之,使後來有 欲買者,官中卻給與之,初未嘗以此求利息也。」時舉云:「『凡國 之財用取具焉』,則是國 家有大費用皆給於此,豈得謂之不取利耶?朝廷財用,但可支常費耳。設有變故之來 ,定無可以應 之。」曰:「國 家百年承平,其實規模未立,特幸其無事耳。若有大變,豈能支耶?神宗一日聞回易庫 零細賣甚果子之類,因云:『此非朝廷之體。』荊公乃曰:『國 家創置有司,正欲領其繁細。若回易庫 中,雖一文之物,亦當不憚出納,乃有司之職,非人君所當問。若人君問及此,則乃為 繁碎而失體也。』其說甚高,故神宗信之。」時舉。 「新法之行,諸公實共謀之,雖明道先生不以為不 是,蓋那時也是合變時節。但後來 人情洶 洶 ,明道始勸 之以不可做逆人情底事。及王氏排眾議行之甚力,而諸公始退散。」道夫問:「新法之行,雖塗人皆知其有害,何故明道不以為 非?」曰:「自是王氏行得來 有害。若使明道為 之,必不至恁地狼狽。」問:「若專 用韓富,則事體如何?」曰:「二公也只守舊。」「專 用溫公 如何?」曰:「他又別是一格。」又問:「若是二程出來 擔 負,莫須別否?」曰:「若如明道,十事須還他全別,方得。只看他當時薦章,謂其『志節慷慨』云云,則明道豈是循常蹈故塊然自守底人!」道夫。
呂 氏家傳 載荊公當時與申公極相好,新法亦皆商量來 ,故行新法時,甚望申公相助。又用明道作條例司,皆是望諸賢之助,是時想見其意好。後來 盡背了初意,所以諸賢盡不從 。明道行狀 不載條例司事,此卻好分明載其始末。
神宗嘗問明道云:「王安石是聖人否?」明道曰:「『公孫碩膚,赤舄几几』,聖人氣 象如此。王安石一身尚不能治,何聖人為 !」先生曰:「此言最說得荊公著。」
荊公德行,學則非。若海。 先生論荊公之學所以差者,以其見道理不透徹 。因云:「洞視千古,無有見道理不透徹 ,而所說所行不差者。但無力量做得來 ,半上落下底,則其害淺。如庸醫不識病,只胡亂下那沒緊要底藥,便不至於殺 人。若荊公輩,他硬見從 那一邊去,則如不識病證,而便下大黃、附子底藥,便至於殺 人!」燾。
劉 叔通言:「王介甫,其心本欲救民,後來 弄壞者 ,乃過誤致然。」曰:「不然。正如醫者治病,其心豈不欲活人?卻將 砒礵與人喫 。及病者死,卻云我心本欲救其病,死非我之罪,可乎?介甫之心固欲救人,然其術足以殺 人,豈可謂非其罪?」僩。
因語荊公,陸子靜云:「他當時不合於法度上理會 。」語之云:「法度如何不理會 ?只是他所理會 非三代法度耳。」居甫問:「荊公節儉恬退,素行亦好。」曰:「他當時作此事,已不合中。如孔子於飲食衣服之間,亦豈務 滅 裂?它當初便只苟簡,要似一苦行然。」某問:「明道『共改』之說亦是權 ?」曰:「是權 。若從 所說,縱未十分好,亦不至如它日之甚。」問:「章子厚說,溫 公以母改子,不是。此說卻好。」曰:「當時亦是溫 公見得事急,且把做題目。」問:「溫 公當路,卻亦如荊公,不通商量。」曰:「溫 公亦只是見得前日不是,己又已病,急欲救世耳。哲宗於宣仁有憾,故子厚輩得入其說。如親政次日,即召中官。范淳夫疏,拳拳君臣之間,只說到此,向上去不得,其如之何?」問:「宣仁不還政,如何?」曰:「王彥 霖繫年錄一段可見。嘗對 宣仁論君子小人,彥 霖云:『太皇於宮中須說與皇帝。』曰:『亦屢 說,孫兒 都未理會 得。』觀此一節,想是以未可分付,故不放下。宣仁性極剛烈。蔡新州之事,行遣極重。」曰:「當時若不得范忠宣救,殺 了他,他日諸公禍又重。」曰:「賴有此耳。」又問:「韓師朴曾子宣建中事如何?」曰:「渠二人卻要和會 。子宣日錄極見渠心跡。當時商量云,左除卻軾轍,右除卻京卞,此意亦好。後來 元祐人漸多,頗攻其短,子宣卻反悔,師朴無如之何。」又問:「蔡京之來 ,乃師朴所引,欲以傾子宣。」曰:「京入朝,師朴遣子迎之十里,子宣卻遣子迎之二十里。京既入,和二人皆打出。」可學。或錄云:「韓師朴是箇鶻突的人,薦蔡京,欲使之排曾子宣」云云。
汪聖錫嘗問某云:「了翁政日錄,其說是否?」應 之曰:「不是。」曰:「如何不是?」曰:「若言荊公學術之繆,見識之差,誤神廟委任,則可。壯祖 錄云:「若言荊公學術不正,負神廟委任之意,是非謬亂,為 神廟聖學之害,則可。」卻云日錄是蔡卞增加,又云荊公自增加。如此,則是彼所言皆是,但不合增加其辭以誣宗廟耳。又以其言『太祖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