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朱子語類卷第六十三 中庸二

第二章

  或問「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曰:「君子只是說箇好人,時中只是說做得箇恰好底事。」義剛。

  問「時中」。曰:「自古來 聖賢講學,只是要尋討這箇物事。」語訖,若有所思然。他日又問,先生曰:「從 來 也只有六七箇聖人把得定。」炎。  「君子而時中」,與易傳 中所謂「中重於正,正者未必中」之意同。正者且是分別箇善惡 ,中則是恰好處。夔孫。

  問:「諸家所說『時中』之義,惟橫渠說所以能時中者,其說得之。『時中』之義甚大,須精義入神,始得『觀其會 通,以行其典禮』,此方真是義理也。行其典禮而不達會 通,則有時而不中者矣。君子要『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者,以其看前言往行熟,則自能見得時中,此是窮理致知功夫。惟如此,乃能『擇 乎中庸』否?」曰:「此說亦是。橫渠行狀 述其言云:『吾學既得於心,則修其辭;命辭無差,然後斷 事;斷 事無失,吾乃沛然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矣。』他意謂須先說得分明,然後方行得分明。今人見得不明,故說得自儱侗 ,如何到行處分明!」銖。

  問:「『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處中』,蓋君子而能擇 善者。」曰:「有君子之德,而不能隨時以處中,則不免為 賢知之過。故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處中,方是到恰好處。」又問:「然則小人而猶知忌憚,還可似得愚不肖之不及否?」曰:「小人固是愚,所為 固是不肖,然畢竟大抵是不好了。其有忌憚、無忌憚,只爭箇大膽小膽耳。然他本領不好,猶知忌憚,則為 惡 猶輕得些。程先生曰:『語惡 有淺深則可,謂之中庸則不可也。』以此知王肅本作『小人反中庸』為 是,所以程先生亦取其說。」銖。  問:「如何是『君子之德』與『小人之心』?」曰:「為 善者君子之德,為 惡 者小人之心。君子而處不得中者有之,小人而不至於無忌憚者亦有之。惟其反中庸,則方是其無忌憚也。」廣。

  至之疑先生所解「有君子之德,又能隨時以得中」。曰:「當看『而』字,既是君子,又要時中;既是小人,又無忌憚。」過。

  以性情言之,謂之中和;以禮義言之,謂之中庸,其實一也。以中對 和而言,則中者體,和者用,此是指已發、未發而言。以中對 庸而言,則又折轉來 ,庸是體,中是用。如伊川云「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是也。此「中」卻是「時中」、「執 中」之「中」。以中和對 中庸而言,則中和又是體,中庸又是用。端蒙。

  或問子思稱夫子為 仲尼。曰:「古人未嘗諱其字。明道嘗云:『予年十四五,從 周茂叔。』本朝先輩尚如此。伊川亦嘗呼明道表德。如唐人尚不諱其名,杜甫詩云:『白也詩無敵 。』李白詩云:『飯顆山頭逢杜甫。』」卓。

  近看儀禮,見古人祭祀,皆稱其祖為 「伯某甫」,可以釋所疑子思不字仲尼之說。灝 。

  第四章

  問「道之不明、不行」。曰:「今人都說得差了。此正分明交互說,知者恃其見之高,而以道為 不足行,此道所以不行;賢者恃其行之過,而以道為 不足知,此道之所以不明。如舜之大知,則知之不過而道所以行;如回之賢,則行之不過而道所以明。」舜聖矣而好問,好察邇言,則非知者之過;執 兩 端,用其中,則非愚者之不及。回賢矣而能擇 乎中庸,非賢者之過;服膺勿失,則非不肖者之不及。銖

  問:「知者如何卻說『不行』?賢者如何卻說『不明』?」曰:「知者緣他見得過高,便不肯行,故曰『不行』;賢者資質既好,便不去講學,故云『不明』。知如佛老皆是,賢如一種天資好人皆是。」炎。

  子武問:「『道之不行也』一章,這受病處只是知有不至,所以後面說『鮮能知味』。」曰:「這箇各有一般受病處。今若說『道之不明也,智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恁地便說得順。今卻恁地蹺說時,緣是智者過於明,他只去窮高極遠後,只要見得便了,都不理會 行。如佛氏之屬 ,他便只是要見得。未見得時是恁地,及見得後也只恁地,都不去行。又有一般人,卻只要苦行,後都不去明。如老子之屬 ,他便只是說不要明,只要守得自家底便了,此道之所以不明也。」義剛。

  問:「楊 氏以極高明而不道中庸,為 賢知之過;道中庸而不極高明,為 愚不肖之不及。」曰:「賢者過之與知者過之,自是兩 般。愚者之不及與不肖者之不及,又自是兩 般。且先理會 此四項,令有著落。又與極高明、道中庸之義全不相關。況道中庸最難,若能道中庸,即非不及也。」必大。  第六章

  舜固是聰明睿知,然又能「好問而好察邇言,樂 取諸人以為 善」,併 合將 來 ,所以謂之大知。若只據 一己所有,便有窮盡。廣。賀孫同。  問「隱惡 而揚善」。曰:「其言之善者播揚之,不善者隱而不宣,則善者愈樂 告以善,而不善者亦無所愧而不復 言也。若其言不善,我又揚之於人,說他底不是,則其人愧恥,不復 敢以言來 告矣。此其求善之心廣大如此,人安得不盡以其言來 告?而吾亦安有不盡聞之言乎?蓋舜本自知,能合天下之知為 一人之知,而不自用其知,此其知之所以愈大。若愚者既愚矣,又不能求人之知而自任其愚,此其所以愈愚。惟其知也,所以能因其知以求人之知而知愈大;惟其愚也,故自用其愚,而不復 求人之知而愈愚也。」僩。

  「執 其兩 端」之「執 」,如俗語謂把其兩 頭。節。

  「執 其兩 端」,是摺轉來 取中。節。愚按:定說在後。

  或問「執 其兩 端而用其中」。曰:「如天下事,一箇人說東,一箇說西。自家便把東西來 斟酌,看中在那裏?」燾。

  兩 端如厚薄輕重。「執 其兩 端,用其中於民」,非謂只於二者之間取中。當厚而厚,即厚上是中;當薄而薄,即薄上是中。輕重亦然。閎祖。  兩 端不專 是中間。如輕重,或輕處是中,或重處是中。炎。  兩 端未是不中。且如賞一人,或謂當重,或謂當輕,於此執 此兩 端,而求其恰好道理而用之。若以兩 端為 不中,則是無商量了,何用更說「執 兩 端」!義剛。

  問:「『執 兩 端而量度以取中』,當厚則厚,當薄則薄,為 中否?」曰:「舊見欽夫亦要恁地說。某謂此句只是將 兩 端來 量度取一箇恰好處。如此人合與之百錢,若與之二百錢則過,與之五十則少,只是百錢便恰好。若當厚則厚,自有恰好處,上面更過厚則不中。而今這裏便說當厚則厚為 中,卻是躐等之語。」或問:「伊川曰:『執 ,謂執 持使不得行。』如何?某說此『執』 字,只是把此兩 端來 量度取中。」曰:「此『執 』字只是把來 量度。」至。

  問:「注云:『兩 端是眾論不同之極致。』」曰:「兩 端是兩 端盡處。如要賞一人,或言萬金,或言千金,或言百金,或言十金。自家須從 十金審量至萬金,酌中看當賞他幾 金。」賜。

  才卿問:「『兩 端,謂眾論不同之極致。』且如眾論有十分厚者,有一分薄者,取極厚極薄之二說而中折之,則此為 中矣。」曰:「不然,此乃『子莫執 中』也,安得謂之中?兩 端只是箇『起止』二字,猶云起這頭至那頭也。自極厚以至極薄,自極大以至極小,自極重以至極輕,於此厚薄、大小、輕重之中,擇 其說之是者而用之,是乃所謂中也。若但以極厚極薄為 兩 端,而中折其中間以為 中,則其中間如何見得便是中?蓋或極厚者說得是,則用極厚之說;極薄之說是,則用極薄之說;厚薄之中者說得是,則用厚薄之中者之說。至於輕重大小,莫不皆然。蓋惟其說之是者用之,不是棄其兩 頭不用,而但取兩 頭之中者以用之也。且如人有功當賞,或說合賞萬金,或說合賞千金,或有說當賞百金,或又有說合賞十金。萬金者,其至厚也;十金,其至薄也。則把其兩 頭自至厚以至至薄,而精權 其輕重之中。若合賞萬金便賞萬金,合賞十金也只得賞十金,合賞千金便賞千金,合賞百金便賞百金。不是棄萬金十金至厚至薄之說,而折取其中以賞之也。若但欲去其兩 頭,而只取中間,則或這頭重,那頭輕,這頭偏多,那頭偏少,是乃所謂不中矣,安得謂之中!」才卿云:「或問中卻說『當眾論不同之際,未知其孰為 過孰為 不及而孰為 中也。故必兼總眾說,以執 其不同之極處而半折之,然後可以見夫上一端之為 過,下一端之為 不及,而兩 者之間之為 中』。如先生今說,則或問『半折』之說亦當改。」曰:「便是某之說未精,以此見作文字難。意中見得了了,及至筆下依舊不分明。只差些子,便意思都錯了。合改云『故必兼總眾說,以執 其不同之極處而審度之,然後可以識夫中之所在,而上一端之為 過,下一端之為 不及』云云。如此,語方無病。」或曰:「孔子所謂『我叩其兩 端』,與此同否?」曰:「然。竭其兩 端,是自精至粗,自大至小,自上至下,都與他說,無一毫之不盡。舜之『執 兩 端』,是取之於人者,自精至粗,自大至小,總括包盡,無一善之或遺。」僩。一作:「才卿問:『或問以程子執 把兩 端,使民不行為 非。而先生所謂「半折之」,上一端為 過,下一端為 不及,而兩 者之間為 中,悉無以異於程說。』曰:『非是如此。隱惡 揚善,惡 底固不問了,就眾說善者之中,執 其不同之極處以量度之。如一人云長八尺,一人云長九尺,又一人云長十尺,皆長也,又皆不同也。不可便以八尺為不 及,十尺為 過,而以九尺為 中也。蓋中處或在十尺上,或在八尺上,不可知。必就三者之說子細量度,看那說是。或三者之說皆不是,中自在七尺上,亦未可知。然後有以見夫上一端之為 過,下一端之為 不及,而三者之間為 中也。「半折」之說,誠為 有病,合改』云云。」

  「舜其大知」,知而不過,兼行說,「仁在其中矣」。回「擇 乎中庸」,兼知說。「索隱行怪」不能擇, 不知。「半塗而廢」不能執 。不仁。「依乎中庸」,擇。 「不見知而不悔」。執 。

  問:「舜是生知,如何謂之『擇 善』?」曰:「聖人也須擇 ,豈是全無所作為 !他做得更密。生知、安行者,只是不似他人勉強耳。堯 稽于眾,舜取諸人,豈是信采行將 去?某嘗見朋友好論聖賢等級,看來 都不消得如此,聖賢依舊是這道理。如千里馬也須使四腳行,駑駘也是使四腳行,不成說千里馬都不用動 腳便到千里!只是他行得較快爾。」又曰:「聖人說話,都只就學知利行上說。」賜。夔孫錄云:「問:『「舜大知」章是行底意多,「回擇 中」章是知底意多?』曰:『是。』又問:『「擇 」字,舜分上莫使不得否?』曰:『好問好察,執 其兩 端,豈不得擇 ?嘗見諸友好論聖賢等級,這都不消得,他依舊是這道理。且如說聖人生知、安行,只是行得較容易,如千里馬云,只是他行得較快爾,而今且學他如何動 腳。』」

  第八章

  問:「顏子擇 中與舜用中如何?」曰:「舜本領大,不大故著力。」夔孫。

  正淳問:「呂 氏云:『顏子求見聖人之止。』或問以為 文義未安。」人傑 錄云:「若曰『求得聖人之中道』,如何?」曰:「此語亦無大利害。但橫渠錯認『未見其止』為 聖人極至之地位耳。作『中道』亦得,或只作『極』字亦佳。」僩。  呂 氏說顏子云:「隨其所至,盡其所得,據 而守之,則拳拳服膺而不敢失;勉而進之,則既竭吾才而不敢緩。此所以恍惚前後而不可為 像,求見聖人之止,欲罷而不能也。」此處甚縝密,無些滲漏。淳。

  第九章

  「中庸不可能」章是「賢者過之」之事,但只就其氣 稟所長處著力做去,而不知擇 乎中庸也。銖。

  問:「『天下國 家可均』,此三者莫是智仁勇之事否?」曰:「他雖不曾分,看來 也是智仁勇之事,只是不合中庸。若合中庸,便盡得智仁勇。且如顏子瞻前忽後,亦是未到中庸處。」問:「卓立處是中庸否?」曰:「此方是見,到從 之處方是行。又如『知命、耳順』,方是見得盡;『從 心所欲』,方是行得盡。」賜。

  公晦問:「『天下國 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謂資質之近於智而力能勉者,皆足以能之。若中庸,則四邊都無所倚著,淨淨潔潔,不容分毫力。」曰:「中庸便是三者之間,非是別有箇道理。只於三者做得那恰好處,便是中庸。不然,只可謂之三事。」賀孫。  徐孟寶問:「中庸如何是不可能?」曰:「只是說中庸之難行也。急些子便是過,慢些子便不及。且如天下國 家雖難均,捨 得便均得;今按:「捨 」字恐誤。爵祿雖難辭,捨 得便辭得;蹈白刃亦然。只有中庸卻便如此不得,所以難也。」徐曰:「如此也無難。只心無一點私,則事事物物上各有箇自然道理,便是中庸。以此公心應 之,合道理順人情處便是,恐亦無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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