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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狃(niǔ):习惯于。

(2)循循:徐徐。

(3)袁盎(ànɡ):历任齐相、吴相,因与吴王濞有关系,经晁错告发,被废为庶人。七国叛乱时,他建议景帝杀晁错。

(4)淬(cuì):把金属工件加热到一定温度,然后突然浸在水或油中使其冷却,以增加硬度。砺:磨。

译文

天下的祸患,最难于解决的,是表面上国家大治、清平无事,而实际上却有难以预料的隐患。如果坐视祸患的发展演变而无所作为,那就可能发展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如果强行加以解决,那么天下的人就会由于习惯过太平生活而不相信我的主张。只有仁人君子、豪杰之士,才能挺身而出,为了天下的大治冒大风险,以求成就大的功业。这绝不是在短时间内勉强行事,只想着谋求声名的人所能做到的。天下太平的时候,无缘无故发起大的事端,我能发起,我也能收拾,然后才能对天下人有话说。如果事到临头,却想有条不紊地避开它,让别人来承担责任,那么,天下的灾祸必定就会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从前晁错为了汉朝竭尽忠心,谋划着要削弱殽山以东各诸侯的势力。殽山以东的诸侯们闻风皆起,借着诛杀晁错的名义发动叛乱。而天子却不加明察,用杀掉晁错的办法来向诸侯们交待。天下人都为晁错忠诚侍奉君主却被诛杀感到悲痛,不知道晁错也有自取其祸的地方。
古代成大事的人,不只是具有超出世人的才能,还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决心。当年大禹治水,凿开龙门,疏通黄河,将洪水引入大海。当他大功尚未告成之时,应该也有大水冲毁堤坝的危险情况发生。只是他能预见到必然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临事毫不退缩畏惧,而是一步一步地加以解决,靠着这样的方式和精神才得以成功。七国那样强盛,却想要骤然削弱它们,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变乱难道还会让人感到奇怪吗?晁错不在此时豁出自己的性命,舍身去为天下担当这场大灾难的要冲,而控制吴、楚七国的命运,却想着要保全自己,想要让皇上亲自带兵出征而自己在后方留守。况且发起这七国叛乱的事端的又是谁呢?自己既然想要求得声名,又为什么要逃避这场祸患呢?因为自己带兵出征会非常危险,在后方留守则非常安全。自己已经挑起了事端,但又选择十分安全的事情来做,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皇上,这是忠臣义士愤怨而不能平的原因。在那个时候,即使没有袁盎,也未必能免除杀身之祸。为什么这样说呢?自己想留守后方,而想要人君亲自带兵出征,从情理上来说,皇上本来就难以接受了,因而心中很反感他的建议。所以袁盎的话才能在中间起作用。假使吴、楚反叛,晁错能挺身出来承担危险,日夜做好准备,向东严阵以待,不使事情发展到连累君主的地步,那么天子就将依靠他而无所畏惧,虽然有一百个袁盎,谁又能得以从中离间?
唉!世上的君子想要谋求不同寻常的大功,就务必不要为自己谋划自我保全的计策。假使晁错亲自率兵征讨吴、楚,未必就不能成功。只是他总想着要使自身得以安稳,天子因此而不悦,奸臣就得以趁着这个时机挑拨离间。晁错用来保全自己的计策,正是他自取其祸的计策啊!

赏析

  《晁错论》为苏轼在宋仁宗嘉佑五年至六年(1060—1061年)写就并呈与朝廷的文章之一。《晁错论》的具体写作时间有两种说法:其一认为本文写于宋仁宗嘉佑五年,是在制科考试前所上二十五篇《进论》之一;另一种说法认为该作品写于嘉祐六年,是苏轼在制科考试中的一篇应试文章。

  苏轼在其人物史论中写了大量的翻案文章,立意新颖深刻,高远幽邃。治国之策,行事之则;爱民之心,嫉恶之恨;他人之思,自我之省,都别出新见,发人之所未见,启人之所未思。晁错曾提出“削藩”建议,后被汉景帝所杀。“晁错之死,人多叹息”,苏轼却翻空出奇,以独特的视角,一家之言,阐述了晁错受祸原因,提出了仁人君子、豪杰之士应“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功”的主张。

  文章开篇为泛泛概说:“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起句看似虚写,实则却在暗说汉景帝时国泰民安中隐含着的诸侯之患。接着,作者便围绕“患”字,从“坐”、“起”两方面进行分说。“坐观其变”而不对祸患采取措施,那么祸患便会蔓延得无可救药;“起而强为之”而不等待时机,则天下也同样不能保持治平安定的局面。作者说的“起而强为之”,暗指晁错的削落。下面,文章又结止上两句的意思。引出“仁人君子豪杰之行”的作为,以此而暗与晁错柑比。用“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概写出历史上的失败者、又具体落实在晁错身上,暗含着对晁错失败原因的评论。这两句堪称全篇关键之处,是作者论说的中心。在此处,它还有承上启下的妙用:“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上承“起而强为之”;“苟以求名者”,下启“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后面,“天下治平”几句,暗写景帝时的“七国之乱”;“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几句,又虚写七国起兵后晁错的态度。因此,首段虽没直接点出晁错,但却句句在写晁错。抽象中有具体,虚写里含实写,虚实相生中既使后面的论述高屋建扳,又让文章排宕开闺,具有一种滔滔的气势。

  第二段,文章在前面基础上较而易举地由抽象而具体,由隐而显。由历史的抽象概说,过渡到具体的史事论述。西汉社会诸侯的割据势力严重威胁着封建的中央集权、晁错继贾谊之后,屡次建议景帝“削藩”。他说诸侯王“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呕,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汉景帝用其策,于是出现了“七国之乱”。后来因谗言晁错被杀,后代之人多悲叹晁错的尽忠而蒙害。但苏轼这里却一反传统老调,认为晁错获罪是由于“有以取之也”,从而使文章蹊径独辟、不同凡响。

  第三段,作者一方面紧扣史事,另一方面却把笔触拉开,先提出“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介的观点。然后便旁征博引用大禹治水的凿龙门、决江河和溃冒冲突来举例论证,提出“事至而不惧”、“徐为之所”才能使大事成功,以此而暗中指责晁错的临危而逃。

  第四段是全篇的主体,这一段议论变得丰富,行文也变得曲折。这一段通过有力的论说鞭辟近里地阐述了晁错取祸的原因。“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苏轼认为“削藩”应该逐步进行,徐为之所”,而不应“骤削之”,骤削则必然导致“七国之乱”,这便是“无故而发大难之端”。仁人君子豪杰却于此时挺身而出,所以能成大业,但晁错不在此时捐身,力挡大难,击溃七国,反而临危而逃,“使他人任其责”,那么“天下之祸”自然便集中在晁错身上了。文章至此。所议之事、所立之沦虽与前文相近,但观点与史事却逐渐由隐而显、由暗而明。文章的气势也慢慢由弱而强、由平易而近汹涌。紧接着,作者又连用了两个反问句,把文章的气势推向了的顶峰。“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是谁引发出七国之难而又临危而逃了选择最安全的处所,把天子陷入至危的境地,这是忠义之士所愤惋之人,既使无袁盎的谗一也不会幸免十祸。这样的结局的原因是“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这两个问句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使文覃呈现出汪洋惩肆的特征。然而苏轼并不就此搁笔,他用两个条件再从反面假设晁错,把文章跳起的高浪又推向了深远广阔。“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这是假设晁错不临危而逃;“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这是假设晁错不使人主自将。那么即使有一百个袁盎也不能使晁错获祸。

  最后一段,文章的气势渐渐平缓,在感叹历史之时,再一次指出临危而逃自固其身是晁错取祸的原因,从而增重了题旨的作用。

  作者生活时代,治平已久,文恬武嬉,积贫积弱,作者思治,故此论实为有感而发。起首议论雄深浑徽,有很强的针对性。全篇文章由虚而实,由实而气势滔滔,由气势滔滔而渐渐平缓,把舒缓与紧凑有机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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