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顏師古注》·漢書卷六十一 張騫李廣利傳第三十一
張騫,漢中人也,〔一〕建元中為郎。時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一〕以其頭為飲器,〔三〕月氏遁而怨匈奴,無與共擊之〔四〕。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五〕乃募能使者。騫以郎應募,使月氏,與堂邑氏奴甘父〔六〕俱出隴西。徑匈奴,〔七〕匈奴得之,傳詣單于。單于曰:「月氏在吾北,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漢肯聽我乎?」留騫十餘歲,予妻,有子,然騫持漢節不失。
〔一〕 師古曰:「陳壽益部耆舊傳云騫漢中成固人也。」
〔二〕 師古曰:「月氏,西域胡國也。氏音支。」
〔三〕 韋昭曰:「飲器,椑榼也。」晉灼曰:「飲器,虎子屬也,或曰飲酒之器也。」師古曰:「匈奴傳云『以所破月氏王頭共飲血盟』,然則飲酒之器是也。韋云椑榼,晉云獸子,皆非也。椑榼,即今之偏榼,所以盛酒耳,非用飲者也。獸子褻器,所以溲便者也。椑音鼙。」
〔四〕 師古曰:「無人援助也。」
〔五〕 師古曰:「更,過也,音工衡反。」
〔六〕 服虔曰:「堂邑,姓也,漢人,其奴名甘父。」師古曰:「堂邑氏之奴,本胡人,名甘父。下云堂邑父者,蓋取主之姓以為氏,而單稱其名曰父。」
〔七〕 師古曰:「道由匈奴過。」
居匈奴西,騫因與其屬亡鄉月氏,〔一〕西走數十日〔二〕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欲何之。騫曰:「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今亡,唯王使人道送我。〔三〕誠得至,反漢,漢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大宛以為然,遣騫,為發譯道,抵康居。〔四〕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其夫人為王。既臣大夏而君之,〔五〕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遠漢,殊無報胡之心。〔六〕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七〕
〔一〕 師古曰:「屬謂同使之官屬。鄉讀曰嚮。」
〔二〕 師古曰:「走,趨也。不指知其道里多少,故以日數言之。走音奏。一曰走謂奔走也,讀如本字。」
〔三〕 師古曰:「道讀曰導。」
〔四〕 師古曰:「抵,至也。道讀曰導。」
〔五〕 師古曰:「以大夏為臣,為之作君也。」
〔六〕 師古曰:「下遠音(千)〔于〕萬反。」
〔七〕 李奇曰;「要領,要契也。」師古曰:「李說非也。要,衣要也。領,衣領也。凡持衣者則執要與領。言騫不能得月氏意趣,無以持歸於漢,故以要領為喻。要音一遙反。」
留歲餘,還,並南山,欲從羌中歸,〔一〕復為匈奴所得。留歲餘,單于死,國內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拜騫太中大夫,堂邑父為奉使君。
〔一〕 師古曰:「並音步浪反。」
騫為人彊力,寬大信人,〔一〕蠻夷愛之。堂邑父胡人,善射,窮急射禽獸給食。〔二〕初,騫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一〕 師古曰:「彊力,言堅忍於事。」
〔二〕 師古曰:「給,供也。」
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一〕語皆在西域傳。
〔一〕 師古曰:「土地之形及所生之物也。」
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一〕問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國。〔二〕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三〕與大夏同,同卑溼暑熱。其民乘象以戰。〔四〕其國臨大水焉。』以騫度之,〔五〕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六〕天子既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俗,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則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彊,可以賂遺設利朝也。〔七〕誠得而以義屬之,〔八〕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天子欣欣以騫言為然。乃令因蜀犍為發間使,四道並出:〔九〕出駹,出莋,出徙、邛,出僰,〔一0〕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閉氐、莋,〔一一〕南方閉巂、昆明。〔一二〕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得通。然聞其西可千餘里,有乘象國,名滇越,〔一三〕而蜀賈間出物者或至焉,〔一四〕於是漢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國。初,漢欲通西南夷,費多,罷之。及騫言可以通大夏,乃復事西南夷。〔一五〕
〔一〕 臣瓚曰:「邛,山名。生此竹,高節,可作杖。」服虔曰:「布,細布也。」師古曰:「邛竹杖,人皆識之,無假多釋。而蘇林乃言節間合而體離,誤後學矣。」
〔二〕 鄧展曰:「毒音篤。」李奇曰:「一名天篤,則浮屠胡是也。」師古曰:「即敬佛道者。」
〔三〕 師古曰:「土著者,謂有城郭常居,不隨畜牧移徙也。著音直略反。其下亦同。」
〔四〕 師古曰:「象,大獸,垂鼻長牙。」
〔五〕 師古曰:「度,計也。」
〔六〕 師古曰:「徑,直也。宜猶當也。從蜀向大夏,其道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