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顏師古注》·漢書卷二十二 禮樂志第二
六經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為急。〔一〕治身者斯須忘禮,則暴嫚入之矣;〔二〕為國者一朝失禮,則荒亂及之矣。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三〕天稟其性而不能節也,〔四〕聖人能為之節而不能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明,立人倫,〔五〕正情性,節萬事者也。
〔一〕 師古曰:「六經謂易、詩、書、春秋、禮、樂也。」
〔二〕 師古曰:「斯須,猶須臾。」
〔三〕 師古曰:「函,包容也,讀與含同。它皆類此。」
〔四〕 師古曰:「稟謂給授也。」
〔五〕 師古曰:「倫,理也。」
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別,為制婚姻之禮;有交接長幼之序,為制鄉飲之禮;有哀死思遠之情,為制喪祭之禮;有尊尊敬上之心,為制朝覲之禮。哀有哭踊之節,樂有歌舞之容,〔一〕正人足以副其誠,邪人足以防其失。〔二〕故婚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三〕鄉飲之禮廢,則長幼之序亂,而爭鬥之獄蕃;〔四〕喪祭之禮廢,則骨肉之恩薄,而背死忘先者眾;〔五〕朝聘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漸起。故孔子曰:「安上治民,莫譱於禮;移風易俗,莫譱於樂。」〔六〕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政刑四達而不誖,則王道備矣。〔七〕
〔一〕 師古曰:「踊,跳也。哀甚則踊。」
〔二〕 師古曰:「副,稱也。」
〔三〕 孟康曰:「苦音盬。夫婦之道行盬不固也。」師古曰:「苦,惡也,不當假借。辟讀曰僻。」
〔四〕 師古曰:「蕃亦多也,音扶元反。他皆類此。」
〔五〕 師古曰:「先者,先人,謂祖考。」
〔六〕 師古曰:「此孝經載孔子之言也。譱,古善字。」
〔七〕 師古曰:「誖,乖也,音布內反。」
樂以治內而為同,〔一〕禮以修外而為異;〔二〕同則和親,異則畏敬;和親則無怨,畏敬則不爭。揖讓而天下治者,禮樂之謂也。二者並行,合為一體。畏敬之意難見,則著之於享獻辭受,登降跪拜;〔三〕和親之說難形,則發之於詩歌詠言,鐘石筦弦。〔四〕蓋嘉其敬意而不及其財賄,美其歡心而不流其聲音。〔五〕故孔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六〕此禮樂之本也。故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七〕
〔一〕 李奇曰:「同於和樂也。」
〔二〕 李奇曰:「尊卑為異也。」
〔三〕 師古曰:「見謂彰顯也。」
〔四〕 師古曰:「說讀曰悅。形亦見也。筦字與管同。」
〔五〕 師古曰:「流,移也。心不移溢於音聲也。」
〔六〕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謂禮以節人為貴,樂以和人為本,玉帛鐘鼓乃其末也。」
〔七〕 師古曰:「作謂有所興造也。述謂明辨其義而循行也。」
王者必因前王之禮,順時施宜,有所損益,即民之心,稍稍制作,〔一〕至太平而大備。周監於二代,禮文尤具,〔二〕事為之制,曲為之防,〔三〕故稱禮經三百,威儀三千。於是教化浹洽,〔四〕民用和睦,災害不生,禍亂不作,囹圄空虛,四十餘年。〔五〕孔子美之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六〕及其衰也,諸侯踰越法度,惡禮制之害己,去其篇籍。遭秦滅學,遂以亂亡。
〔一〕 師古曰:「即,就也。」
〔二〕 師古曰:「監,觀也。二代,夏、殷也。言周觀夏、殷之禮,而增損之也。」
〔三〕 師古曰:「言每事立制,委曲防閑也。」
〔四〕 師古曰:「浹,徹也。洽,霑也。浹音子牒反。」
〔五〕 應劭曰:「囹圄,周獄名也。」師古曰:「囹,獄也。圄,守也。故總言囹圄,無繫於周。囹音來丁反。圄音牛呂反。」
〔六〕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郁郁,文章貌。」
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一〕猶命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高祖說而歎曰:〔二〕「吾乃今日知為天子之貴也!」以通為奉常,遂定儀法,〔三〕未盡備而通終。
〔一〕 師古曰:「撥去亂俗而還之於正道也。給,足也。言事務殷多,日日修造,尚不能足,故無暇也。」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奉常,則太常也。解在百官公卿表。」
至文帝時,賈誼以為「漢承秦之敗俗,廢禮義,捐廉恥,今其甚者殺父兄,盜者取廟器,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為故,〔一〕至於風俗流溢,恬而不怪,〔二〕以為是適然耳。〔三〕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四〕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綱紀有序,六親和睦,〔五〕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修則壞。〔六〕漢興至今二十餘年,宜定制度,興禮樂,然後諸侯軌道,百姓素樸,獄訟衰息」。〔七〕乃草具其儀,〔八〕天子說焉。〔九〕而大臣絳、灌之屬害之,故其議遂寢。〔一0〕
〔一〕 師古曰:「特,但也。簿,文簿也。故謂大事也。言公卿但以文案簿書報答為事也。簿音步戶反。」
〔二〕 師古曰:「恬,安也,謂心以為安。」
〔三〕 師古曰:「言正當如此,非失道也。」
〔四〕 師古曰:「鄉讀曰嚮。」
〔五〕 如淳曰:「六親,賈誼書以為父也,子也,從父昆弟也,從祖昆弟也,曾祖昆弟也,族昆弟也。」
〔六〕 師古曰:「為,作也。」
〔七〕 師古曰:「軌道,言遵道,猶車行之依軌轍也。」
〔八〕 師古曰:「草謂創立其事也。它皆類此。」
〔九〕 師古曰:「說讀曰悅。」
〔一0〕師古曰:「舊說以為絳謂絳侯周勃也,灌謂灌嬰也。而楚漢春秋高祖之臣別有絳灌,疑昧之文,不可明也。此既言大臣,則當謂周勃、灌嬰也。」
至武帝即位,進用英雋,議立明堂,制禮服,以興太平。〔一〕會竇太后好黃老言,不說儒術,〔二〕其事又廢。後董仲舒對策言:「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大者,在於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天使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功,陰入伏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務德教而省刑罰。刑罰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今廢先王之德教,獨用執法之吏治民,而欲德化被四海,故難成也。是故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三〕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天下嘗無一人之獄矣。至周末世,大為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後,又益甚之。自古以來,未嘗以亂濟亂,大敗天下如秦者也。〔四〕習俗薄惡,民人抵冒。〔五〕今漢繼秦之後,雖欲治之,無可柰何。法出而姦生,令下而詐起,一歲之獄以萬千數,如以湯止沸,沸俞甚而無益。〔六〕辟之琴瑟〔七〕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能勝殘去殺者,失之當更化而不能更化也。古人有言:『臨淵羨魚,不如歸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而災害日去,福祿日來矣。」是時,上方征討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