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顏師古注》·漢書卷七十 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
傅介子,北地人也,〔一〕以從軍為官。先是龜茲、樓蘭皆嘗殺漢使者,〔二〕語在西域傳。至元鳳中,介子以駿馬監求使大宛,因詔令責樓蘭、龜茲國。
〔一〕 師古曰:「趙充國傳贊云『義渠公孫賀、傅介子』,然則介子北地義渠人也。」
〔二〕 服虔曰:「龜茲音丘慈。」
介子至樓蘭,責其王教匈奴遮殺漢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過至諸國,何為不言?」王謝服,言「匈奴使屬過,〔一〕當至烏孫,道過龜茲。」介子至龜茲,復責其王,王亦服罪。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龜茲言「匈奴使從烏孫還,在此。」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一〕 師古曰:「屬,近也。近始過去。屬音之欲反。」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覆而不誅,無所懲艾。〔一〕介子過龜茲時,其王近就人,易得也,〔二〕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於樓蘭。」於是白遣之。
〔一〕 師古曰:「艾讀曰乂。」
〔二〕 師古曰:「附近而親就,言不相猜阻也。」
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一〕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二〕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三〕壯士二人從後刺之,刃交胸,立死。其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來誅王,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遂持王首還詣闕,公卿將軍議者咸嘉其功。上乃下詔曰:「樓蘭王安歸嘗為匈奴間,候遮漢使者,〔四〕發兵殺略衛司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三輩,及安息、大宛使,盜取節印獻物,〔五〕甚逆天理。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之北闕,以直報怨,〔六〕不煩師眾。其封介子為義陽侯,食邑七百戶。士刺王者皆補侍郎。」
〔一〕 師古曰:「遍往賜之。」
〔二〕 師古曰:「謂密有所論。」
〔三〕 師古曰:「屏人而獨共語也。」
〔四〕 師古曰:「(間)〔言〕為匈奴之間(為)〔而〕候伺。」
〔五〕 晉灼曰:「此安息、大宛遠遣使獻漢,而樓蘭王使人盜取所獻之物也。」師古曰:「節及印,漢使者所賫也。獻物,大宛等使所獻也。樓蘭既殺漢使,又殺諸國使者。」
〔六〕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言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言怨於我者則直道而報之。故詔引之也。」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國除。元始中,繼功臣世,復封介子曾孫長為義陽侯,王莽敗,乃絕。
常惠,太原人也。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栘中監蘇武使匈奴,〔一〕并見拘留十餘年,昭帝時乃還。漢嘉其勤勞,拜為光祿大夫。
〔一〕 師古曰:「栘中,廄名也,音移。解在昭紀。」
是時,烏孫公主上書言「匈奴發騎田車師,〔一〕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救之!」漢養士馬,議欲擊匈奴。會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烏孫。公主及昆彌皆遣使,因惠言「匈奴連發大兵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脅求公主,〔二〕欲隔絕漢。昆彌願發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彌!」於是漢大發十五萬騎,五將軍分道出,〔三〕語在匈奴傳。
〔一〕 師古曰:「車師,西域國名也。」
〔二〕 師古曰:「脅謂以威迫之也。」
〔三〕 師古曰:「祁連將軍田廣明、蒲類將軍趙充國、武牙將軍田順、度遼將軍范明友、前將軍韓增。」
以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一〕從西方入至右谷蠡庭,〔二〕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三〕名王騎將以下三萬九千人,得馬牛驢驘橐佗五萬餘匹,羊六十餘萬頭,烏孫皆自取鹵獲。惠從吏卒十餘人隨昆彌還,未至烏孫,烏孫人盜惠印綬節。惠還,自以當誅。〔四〕時漢五將皆無功,天子以惠奉使克獲,遂封惠為長羅侯。復遣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茲國嘗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宣帝不許。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五〕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還過,發西國兵二萬人,令副使發龜茲東國二萬人,烏孫兵七千人,從三面攻龜茲,兵未合,先遣人責其王以前殺漢使狀。王謝曰:「乃我先王時為貴人姑翼所誤耳,我無罪。」惠曰:「即如此,縛姑翼來,吾置王。」〔六〕王執姑翼詣惠,惠斬之而還。
〔一〕 師古曰:「歙即翕字也。翕侯,烏孫官號也。」
〔二〕 師古曰:「谷音鹿。蠡音黎。」
〔三〕 晉灼曰:「匈奴女號,若言公主也。」師古曰:「行音胡浪反。」
〔四〕 師古曰:「謂失印綬及節為辱命。」
〔五〕 師古曰:「言至前所專命而行也。風讀曰諷。」
〔六〕 師古曰:「置猶放。」
後代蘇武為典屬國,明習外國事,勤勞數有功。甘露中,後將軍趙充國薨,天子遂以惠為右將軍,典屬國如故。宣帝崩,惠事元帝,三歲薨,諡曰壯武侯。傳國至曾孫,建武中乃絕。
鄭吉,會稽人也,以卒伍從軍,數出西域,由是為郎。吉為人彊執,習外國事。〔一〕自張騫通西域,李廣利征伐之後,初置校尉,屯田渠黎。至宣帝時,吉以侍郎田渠黎,積穀,因發諸國兵攻破車師,遷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二〕
〔一〕 師古曰:「彊力而有執志者。」
〔二〕 師古曰:「鄯音善。」
神爵中,匈奴乖亂,日逐王先賢撣欲降漢,〔一〕使人與吉相聞。吉發渠黎、龜茲諸國五萬人迎日逐王,口萬二千人、小王將十二人隨吉至河曲,頗有亡者,吉追斬之,遂將詣京師。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
〔一〕 師古曰:「撣音纏。」
吉既破車師,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護車師以西北道,故號都護。〔一〕都護之置自吉始焉。
〔一〕 師古曰:「並護南北二道,故謂之都。都猶大也,總也。」
上嘉其功效,乃下詔曰:「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拊循外蠻,宣明威信,〔一〕迎匈奴單于從兄日逐王眾,擊破車師兜訾城,〔二〕功效茂著。其封吉為安遠侯,食邑千戶。」吉於是中西域而立莫府,〔三〕治烏壘城,鎮撫諸國,誅伐懷集之。漢之號令班西域矣,〔四〕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語在西域傳。
〔一〕 師古曰:「禮云東夷、北狄、西戎、南蠻,然夷蠻戎狄亦四方之總稱耳,故史傳又云百蠻也。」
〔二〕 師古曰:「訾音子移反。」
〔三〕 師古曰:「中西域者,言最處諸國之中,近遠均也。中音竹仲反。」
〔四〕 師古曰:「班,布也。」
吉薨,諡曰繆侯。子光嗣,薨,無子,國除。元始中,錄功臣不以罪絕者,封吉曾孫永為安遠侯。
甘延壽字君況,北地郁郅人也。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為羽林,投石拔距絕於等倫,〔一〕嘗超踰羽林亭樓,由是遷為郎。試弁,為期門,〔二〕以材力愛幸。稍遷至遼東太守,免官。車騎將軍許嘉薦延壽為郎中諫大夫,使西域都護騎都尉,與副校尉陳湯共誅斬郅支單于,封義成侯。薨,諡曰壯侯。傳國至曾孫,王莽敗,乃絕。
〔一〕 應劭曰:「投石,以石投人也。拔距,即下超踰羽林亭樓是也。」張晏曰:「范蠡兵法飛石重十二斤,為機發,行二百步。延壽有力,能以手投之。拔距,超距也。」師古曰:「投石,應(劭)〔說〕是也。拔距者,有人連坐相把據地,距以為堅而能拔取之,皆言其有手掣之力。超踰亭樓,又言其趫捷耳,非拔距也。今人猶(言)〔有〕拔爪之戲,蓋拔距之遺法。」
〔二〕 孟康曰:「弁,手搏。」
陳湯字子公,山陽瑕丘人也。少好書,博達善屬文。〔一〕家貧匄貣無節,不為州里所稱。〔二〕西至長安求官,得太官獻食丞。數歲,富平侯張勃與湯交,高其能。初元二年,元帝詔列侯舉茂材,勃舉湯。湯待遷,父死不奔喪,〔三〕司隸奏湯無循行,勃選舉故不以實,坐削(二百戶)〔戶二百〕,會薨,因賜諡曰繆侯。〔四〕湯下獄論。後復以薦為郎,數求使外國。久之,遷西域副校尉,與甘延壽俱出。
〔一〕 師古曰:「屬音之欲反。」
〔二〕 師古曰:「匄,乞也。貣音吐得反。」
〔三〕 師古曰:「犇,古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