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顏師古注》·漢書卷七十七 蓋諸葛劉鄭孫毌將何傳第四十七
蓋寬饒字次公,魏郡人也。〔一〕明經為郡文學,以孝廉為郎。舉方正,對策高第,遷諫大夫,行郎中戶將事。〔二〕劾奏衛將軍張安世子侍中陽都侯彭祖不下殿門,〔三〕并連及安世居位無補。彭祖時實下門,寬饒坐舉奏大臣非是,〔四〕左遷為衛司馬。〔五〕
〔一〕 師古曰:「蓋音公盍反。」
〔二〕 師古曰:「百官公卿表郎中令屬官有郎中車、戶、騎三將,蓋各以所主為名也。戶將者,主戶衛也。」
〔三〕 師古曰:「過殿門不下車也。」
〔四〕 師古曰:「不以實也。」
〔五〕 蘇林曰:「如今衛士令也。」臣瓚曰:「漢注有衛屯司馬。」
先是時,衛司馬在部,見衛尉拜謁,常為衛官繇使巿買。〔一〕寬饒視事,案舊令,遂揖官屬以下行衛者。〔二〕衛尉私使寬饒出,寬饒以令詣官府門上謁辭。〔三〕尚書責問衛尉,〔四〕由是衛官不復私使候、司馬。候、司馬不拜,出先置衛,輒上奏辭,〔五〕自此正焉。
〔一〕 師古曰:「繇讀與徭同。」
〔二〕 蘇林曰:「衛尉官屬也。或曰詔遣使行衛者也。」師古曰:「或說非也。行音下更反。」
〔三〕 文穎曰:「私見使而公辭尚書也。」蘇林曰:「以法詣衛尉府門上謁也。」師古曰:「文說是也。」
〔四〕 文穎曰:「由寬饒以法令不給使,尚書責衛尉,不復使司馬。」
〔五〕 如淳曰:「天子出,為天子先導。先天子發,故上奏辭。」
寬饒初拜為司馬,未出殿門,斷其襌衣,令短離地,〔一〕冠大冠,帶長劍,躬案行士卒廬室,視其飲食居處,有疾病者身自撫循臨問,加致醫藥,遇之甚有恩。及歲盡交代,上臨饗罷衛卒,〔二〕衛卒數千人皆叩頭自請,願復留共更一年,〔三〕以報寬饒厚德。宣帝嘉之,以寬饒為太中大夫,使行風俗,〔四〕多所稱舉貶黜,奉使稱意。擢為司隸校尉,刺舉無所迴避,小大輒舉,所劾奏眾多,廷尉處其法,半用半不用,〔五〕公卿貴戚及郡國吏繇使至長安,皆恐懼莫敢犯禁,〔六〕京師為清。
〔一〕 師古曰:「襌音單,其字從衣。」
〔二〕 師古曰:「得代當歸者也。」
〔三〕 師古曰:「更猶今言上番也,音工衡反。」
〔四〕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五〕 師古曰:「以其峻刻,故有不用者。」
〔六〕 師古曰:「繇讀與傜同,供傜役及為使而來者。」
平恩侯許伯入第,〔一〕丞相、御史、將軍、中二千石皆賀,寬饒不行。許伯請之,乃往,從西階上,東鄉特坐。〔二〕許伯自酌曰:「蓋君後至。」寬饒曰:「無多酌我,我乃酒狂。」丞相魏侯笑曰:「次公醒而狂,何必酒也?」坐者皆屬目卑下之。〔三〕酒酣樂作,長信少府檀長卿起舞,為沐猴與狗鬥,〔四〕坐皆大笑。寬饒不說,卬視屋而歎〔五〕曰:「美哉!然富貴無常,忽則易人,此如傳舍,所閱多矣。〔六〕唯謹慎為得久,君侯可不戒哉!」因起趨出,劾奏長信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失禮不敬。上欲罪少府,許伯為謝,良久,上乃解。
〔一〕 師古曰:「許伯,皇太子外祖也。入第者,治第新成,始入居之。」
〔二〕 師古曰:「言自尊抗,無所詘也。鄉讀曰嚮。」
〔三〕 師古曰:「屬猶注也,音之欲反。下音胡稼反。」
〔四〕 師古曰:「沐猴,獼猴。」
〔五〕 師古曰:「說讀曰悅。卬讀曰仰。」
〔六〕 師古曰:「言如客舍行客,輒過之,故多所經歷也。」
寬饒為人剛直高節,志在奉公。家貧,奉錢月數千,〔一〕半以給吏民為耳目言事者。身為司隸,子常步行自戍北邊,〔二〕公廉如此。然深刻喜陷害人,〔三〕在位及貴戚人與為怨,〔四〕又好言事刺譏,奸犯上意。〔五〕上以其儒者,優容之,然亦不得遷。同列後進或至九卿,寬饒自以行清能高,有益於國,而為凡庸所越,愈失意不快,數上疏諫爭。太子庶子王生高寬饒節,而非其如此,予書曰:「明主知君絜白公正,不畏彊禦,〔六〕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權,尊官厚祿已施於君矣。君宜夙夜惟思當世之務,奉法宣化,憂勞天下,雖日有益,月有功,猶未足以稱職而報恩也。自古之治,三王之術各有制度。〔七〕今君不務循職而已,乃欲以太古久遠之事匡拂天子,〔八〕數進不用難聽之語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揚令名全壽命者也。方今用事之人皆明習法令,言足以飾君之辭,文足以成君之過,君不惟蘧氏之高蹤,〔九〕而慕子胥之末行,〔一0〕用不訾之軀,臨不測之險,〔一一〕竊為君痛之。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詘。〔一二〕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一三〕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唯裁省覽。」寬饒不納其言。
〔一〕 師古曰:「奉音扶用反。」
〔二〕 蘇林曰:「子自行戍,不取代。」
〔三〕 師古曰:「喜音許吏反。」
〔四〕 師古曰:「人人皆怨之。」
〔五〕 師古曰:「奸音干。」
〔六〕 師古曰:「彊禦,彊梁而禦善者也。」
〔七〕 師古曰:「三王謂夏、殷、周,文質不同也。」
〔八〕 師古曰:「匡,正也。拂讀曰弼。」
〔九〕 師古曰:「蘧伯玉,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一0〕師古曰:「伍子胥知吳王不可諫,而不能止,自取誅滅也。」
〔一一〕師古曰:「訾與貲同。不貲者,言無貲量可以比之,貴重之極也。不測謂深也。」
〔一二〕師古曰:「挺然,直貌。言雖執直道,而遭遇時變,與時紆曲,然其本志不屈橈也。挺音吐鼎反。」
〔一三〕師古曰:「烝民之詩也。言明智者可以自全,不至亡身。」
是時上方用刑法,信任中尚書宦官,寬饒奏封事曰:「方今聖道浸廢,儒術不行,〔一〕以刑餘為周召,〔二〕以法律為詩書。〔三〕」又引韓氏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若四時之運,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則不居其位。」書奏,上以寬饒怨謗終不改,下其書中二千石。時執金吾議,以為寬饒指意欲求禪,大逆不道。〔四〕諫大夫鄭昌愍傷寬饒忠直憂國,以言事不當意而為文吏所詆挫,〔五〕上書頌寬饒曰:〔六〕「臣聞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采;國有忠臣,姦邪為之不起。司隸校尉寬饒居不求安,食不求飽,〔七〕進有憂國之心,退有死節之義,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託,〔八〕職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與,〔九〕上書陳國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從大夫之後,官以諫為名,不敢不言。」上不聽,遂下寬饒吏。寬饒引佩刀自剄北闕下,眾莫不憐之。
〔一〕 師古曰:「浸,漸也。」
〔二〕 師古曰:「言使奄人當權軸也。周謂周公旦也,召謂召公奭也。召讀曰邵。」
〔三〕 師古曰:「言以(行)〔刑〕法成教化也。」
〔四〕 師古曰:「襢,古禪字。言欲使天子傳位於己。」
〔五〕 師古曰:「詆,毀也。挫,折也。」
〔六〕 師古曰:「頌謂稱其美。」
〔七〕 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故引之。」
〔八〕 應劭曰:「許伯,宣帝皇后父。史高,宣帝外家也。金,金日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