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宋史卷四百四十六 列傳第二百0五 忠義一

康保裔 馬遂 董元亨 曹覲孔宗旦 趙師旦 蘇緘 秦傳序 詹良臣江仲明 李若水 劉韐 傅察 楊震父宗閔 張克戩 張確 朱昭 史抗 孫益

  士大夫忠義之氣,至於五季,變化殆盡。宋之初興,范質、王溥,猶有餘憾,况其他哉!藝祖首褒韓通,次表衞融,足示意嚮。厥後西北疆埸之臣,勇於死敵,往往無懼。真、仁之世,田錫、王禹偁、范仲淹、歐陽脩、唐介諸賢,以直言讜論倡于朝,於是中外搢紳知以名節相高,廉恥相尚,盡去五季之陋矣。故靖康之變,志士投袂,起而勤王,臨難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節相望,班班可書,匡直輔翼之功,蓋非一日之積也。

  奉詔修三史,集儒臣議凡例,前代忠義之士,咸得直書而無諱焉。然死節、死事,宜有別矣:若敵王所愾,勇往無前,或銜命出疆,或授職守土,或寓居閑居,感激赴義,雖所處不同,論其捐軀徇節,之死靡二,則皆為忠義之上者也;若勝負不常,陷身俘獲,或慷慨就死,或審義自裁,斯為次矣;若蒼黃遇難,霣命亂兵,雖疑傷勇,終異苟免,况於國破家亡,主辱臣死,功雖無成,志有足尚者乎!若夫世變淪胥,毀跡冥遯,能以貞厲保厥初心,抑又其次歟!至於布衣危言,嬰鱗觸諱,志在衞國,遑恤厥躬,及夫鄉曲之英,方外之傑,賈勇蹈義,厥死惟鈞。以類附從,定為等差,作忠義傳。

  康保裔,河南洛陽人。祖志忠,後唐長興中,討王都戰沒。父再遇,為龍捷指揮使,從太祖征李筠,又死於兵。保裔在周屢立戰功,為東班押班,及再遇陣沒,詔以保裔代父職,從石守信破澤州。明年,攻河東之廣陽,獲千餘人。開寶中,又從諸將破契丹于石嶺關,累遷日騎都虞候,轉龍衞指揮使,領登州刺史。端拱初,授淄州團練使,徙定州、天雄軍駐泊部署。尋知代州,移深州,又徙高陽關副都部署,就加侍衞馬軍都虞候,領涼州觀察使。真宗即位,召還,以其母老勤養,賜以上尊酒茶米。俄領彰國軍節度,出為并代都部署,徙知天雄軍,并代列狀請留,詔褒之,復為高陽關都部署。

  契丹兵大入,諸將與戰于河間,保裔選精銳赴之,會暮,約詰朝合戰。遲明,契丹圍之數重,左右勤易甲馳突以出,保裔曰:「臨難無苟免。」遂决戰。二日,殺傷甚衆,蹴踐塵深二尺,兵盡矢絕,援不至,遂沒焉。

  時車駕駐大名,聞之震悼,廢朝二日,贈侍中,以其子繼英為六宅使、順州刺史,繼彬為洛苑使,繼明為內園副使,幼子繼宗為西頭供奉官,孫惟一為將作監主簿。繼英等奉告命,謝曰:「臣父不能决勝而死,陛下不以罪其孥幸矣,臣等顧蒙非常之恩!」因悲涕伏地不能起。上惻然曰:「爾父死王事,贈賞之典,所宜加厚。」顧謂左右曰:「保裔父、祖死疆埸,身復戰沒,世有忠節,深可嘉也。」保裔有母年八十四,遣使勞問,賜白金五十兩,封為陳國太夫人,其妻已亡,亦追封河東郡夫人。

  保裔謹厚好禮,喜賓客,善騎射,弋飛走無不中。嘗握矢三十,引滿以射,筈鏑相連而墜,人服其妙。屢經戰陣,身被七十創。貸公錢數十萬勞軍,沒後,親吏鬻器玩以償,上知之,乃復厚賜焉。

  繼英仕至左衞大將軍、貴州團練使,嚴於馭軍,厚於撫宗族,其卒也,家無餘財。

  方保裔及契丹血戰,而援兵不至,惟張凝以高陽關路鈐轄領先鋒,李重貴以高陽關行營副都部署率衆策應,遇契丹兵交戰,保裔為敵所覆,重貴與凝赴援,腹背受敵,自申至寅力戰,敵乃退。當時諸將多失部分,獨重貴、凝全軍還屯,凝議上將士功狀,重貴喟然曰:「大將陷沒,而吾曹計功,何面目也。」上聞而嘉之。重貴仕至知鄭州,領播州防禦使,改左羽林軍大將軍致仕。凝加殿前都虞候,卒,贈彰德軍節度使。

  馬遂,開封人。初隸龍衞軍,補散直,改三班奉職,為北京指使。聞王則叛,中夜叱咤,晨起詣留守賈昌朝請擊賊。昌朝因使持榜入貝州招降,則盛服見之,遂諭以禍福,輒不答。遂將殺則,而無兵仗自隨。時張得一在側,欲其助己,目得一,得一不動。遂奮起,投杯抵則,扼其喉,敺之流血,而左右卒無助之者。賊黨攢刃聚譟至,斷一臂,猶詈則曰:「妖賊,恨不斬汝萬段!」賊縛遂廳事前,支解之。則倉猝被敺駭,傷病數日乃起。

  事聞,仁宗歎息久之,贈宮苑使,封其妻為旌忠縣君,賜冠帔,官其子五人。後得殺遂者驍捷卒石慶,使其子剖心而祭之。

  董元亨,深州束鹿人。累官至國子博士,通判貝州。王則據城叛,是日冬至,元亨方與州將張得一朝謁天慶觀,夜漏未盡,變起倉猝,衆莫知所為。元亨促馬馳還,坐廳事,賊黨十餘人擐甲露刃,排闥而入,左右皆奔潰。賊脅元亨曰:「大王遣我來索軍資庫鑰。」元亨據桉叱之曰:「大王誰也,妖賊乃敢弄兵乎!我有死耳,鑰不可得也。」賊將郝用繼來,索愈急,曰:「庫帑,今日大王所有也,可不上鑰乎!」元亨厲聲張目罵賊,用遂殺之,賊爭入,攜鑰而去。事聞,仁宗曰:「守法之臣也。」贈太常少卿,錄其子孫三人。賊平,獲郝用,斬以祭元亨。

  曹覲字仲賓,曹修禮子也。叔修古卒,無子,天章閣待制杜杞為言于朝,授覲建州司戶參軍,為修古後。皇祐中,以太子中舍知封州。儂智高叛,攻陷邕管,趨廣州。行至封州,州人未嘗知兵,士卒纔百人,不任戰鬥,又無城隍以守,或勸覲遁去,覲正色叱之曰:「吾守臣也,有死而已,敢言避賊者斬。」麾都監陳曄引兵迎擊賊,封川令率鄉丁、弓手繼進。賊衆數百倍,曄兵敗走,鄉丁亦潰,覲率從卒决戰不勝,被執。賊戒勿殺,捽使拜,且誘之曰:「從我,得美官,付汝兵柄,以女妻汝。」覲不肯拜,且詈曰:「人臣惟北面拜天子,我豈從爾苟生邪!速殺我,幸矣。」賊猶惜不殺,徙置舟中,覲不食者兩日,探懷中印章授其從卒曰:「我且死,若求間道以此上官。」賊知其無降意,害之。至死詬賊聲不絕,投屍江中,時年三十五。事聞,贈太常少卿,錄其子四人,妻劉避賊死於林峒,追封彭城郡君,加賜冠帔。又贈修古尚書工部侍郎,封修古妻陳潁川郡君。

  當智高之反,乘嶺南無備,州縣吏往往望風竄匿,故賊所向輒下,獨覲與孔宗旦、趙師旦能以死守。後田瑜安撫廣南,為覲立廟封州。

  孔宗旦,魯人,為邕州司戶參軍。儂智高未反時,州有白氣出庭中,江水溢,宗旦以為兵象,度智高必反,以書告知州陳珙,珙不聽。後智高破橫州,即載其親往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無為俱死也。」既而州破被執,賊欲任以事,宗旦叱賊,且大罵,遂被害。始,宗旦官京東,與李師道、徐程、尚同等四人為監司耳目,號為「四瞠」,人多惡之,其後立節如此。知袁州祖無擇以其事聞,贈太子中允。

  趙師旦字潛叔,樞密副使稹之從子。美容儀,身長六尺。少年頗涉書史,尤刻意刑名之學。用稹廕,試將作監主簿,累遷寧海軍節度推官。知江山縣,斷治出己,吏不能得民一錢,棄物道上,人無敢取。以薦者改大理寺丞、知彭城縣,遷太子右贊善大夫,移知康州。

  儂智高破邕州,順流東下,師旦使人覘賊,還報曰:「諸州守皆棄城走矣!」師旦叱曰:「汝亦欲吾走矣。」乃大索,得諜者三人,斬以徇。而賊已薄城下,師旦止有兵三百,開門迎戰,殺數十人。會暮,賊稍却,師旦語其妻,取州印佩之,使負其子以匿,曰:「明日賊必大至,吾知不敵,然不可以去,爾留,死無益也。」遂與監押馬貴部士卒固守州城。召貴食,貴不能食,師旦獨飽如平時;至夜,貴臥不安席,師旦即臥內大鼾。遲明,賊攻城愈急,左右請少避,師旦曰:「戰死與戮死何如?」衆皆曰:「願為國家死。」至城破無一人逃者。矢盡,與貴俱還,據堂而坐。智高麾兵鼓譟爭入,脅師旦,師旦大罵曰:「餓獠,朝廷負若何事,乃敢反邪!天子發一校兵,汝無遺類矣。」智高怒,并貴害之。賊既去,州人為立廟。事平,贈光祿少卿,賜其母王長安縣太君冠帔,錄其子弟并從子三人。師旦遇害時,年四十二。柩過江山,江山之人迎師旦喪,哭祭於路,絡繹數百里不絕。

  同時有王從政者,以東頭供奉官、閤門祗候,與儂智高戰于太平場,被執,罵賊不已,至以沸湯沃之,終不屈而死。贈信州刺史,錄其孫二人。

  蘇緘字宣甫,泉州晉江人。舉進士,調廣州南海主簿。州領蕃舶,每商至,則擇官閱實其貲,商皆豪家大姓,習以客禮見主者,緘以選往,商樊氏輒升階就席,緘詰而杖之。樊訴于州,州召責緘,緘曰:「主簿雖卑,邑官也,商雖富,部民也,邑官杖部民,有何不可?」州不能詰。再調陽武尉,劇盜李囊槖于民,賊曹莫能捕。緘訪得其處,萃衆大索,火旁舍以迫之。李從中逸出,緘馳馬逐,斬其首送府。府尹賈昌朝驚曰:「儒者乃爾輕生邪!」累遷秘書丞,知英州。

  儂智高圍廣,緘曰:「廣,吾都府也,且去州近,今城危在旦暮而不往救,非義也。」即募士數千人,委印於提點刑獄鮑軻,夜行赴難,去廣二十里止營。廣人黃師宓陷賊中,為之謀主,緘擒斬其父。羣不逞並緣為盜,復捕殺六十餘人,招其詿誤者六千八百人,使復業。賊勢沮,將解去,緘分兵先扼其歸路,布槎木亘四十里。賊至不得前,乃遶出數舍渡江,由連、賀而西。緘與賊戰,摧傷甚衆,盡得其所略物。

  時諸將皆罷,獨緘有功,仁宗喜,換為供備庫副使、廣東都監,管押兩路兵甲,遣中使賜朝衣、金帶。襲賊至邕,大將陳曙以失律誅,緘亦貶房州司馬。復著作佐郎,監越州稅十餘年,始還副使。知廉州。屋多茅竹,戍卒楊禧醉焚營,延燒民廬,因乘以為竊,緘戮之於市,又坐謫潭州都監。未幾,知鼎州。

  熙寧初,進如京使、廣東鈐轄。四年,交阯謀入寇,以緘為皇城使知邕州。緘伺得實,以書抵知桂州沈起,起不以為意。及劉彝代起,緘致書於彝,請罷所行事。彝不聽,反移文責緘沮議,令勿得輒言。八年,蠻遂入寇,衆號八萬,陷欽、廉,破邕四砦。緘聞其至,閱州兵得二千八百,召僚吏與郡人之材者,授以方略,勒部隊,使分地自守。民驚震四出,緘悉出官帑及私藏示之曰:「吾兵械既具,蓄聚不乏,今賊已薄城,宜固守以遲外援。若一人舉足,則羣心搖矣,幸聽吾言,敢越佚則孥戮汝。」有大校翟績潛出,斬以徇,由是上下脅息。緘子子元為桂州司戶,因公事攜妻子來省,欲還而寇至。緘念人不可戶曉,必以郡守家出城,乃獨遣子元,留其妻子。選勇士拏舟逆戰,斬蠻酋二。

  邕既受圍,緘晝夜行勞士卒,發神臂弓射賊,所殪甚衆。緘初求救於劉彝,彝遣將張守節救之,逗遛不進。緘又以蠟書告急於提點刑獄宋球,球得書驚泣,督守節。守節皇恐,遽移屯大夾嶺,回保崑崙關,猝遇賊,不及陣,舉軍皆覆。蠻獲北軍,知其善攻城,啗以利,使為雲梯,又為攻濠洞子,蒙以華布,緘悉焚之。蠻計已窮,將引去,而知外援不至,或教賊囊土傅城者,頃刻高數丈,蟻附而登,城遂陷。緘猶領傷卒馳騎戰愈厲,而力不敵,乃曰:「吾義不死賊手。」亟還州治,殺其家三十六人,藏于坎,縱火自焚。蠻至,求尸皆不得,屠郡民五萬餘人,率百人為一積,凡五百八十餘積,隤三州城以填江。邕被圍四十二日,糧盡泉涸,人吸漚麻水以濟渴,多病下痢,相枕藉以死,然訖無一叛者。

  緘憤沈起、劉彝致寇,又不救患,欲上疏論之。屬道梗不通,乃榜其罪于市,冀朝廷得聞焉。神宗聞緘死,嗟悼,贈奉國軍節度使,謚曰忠勇,賜都城甲第五、鄉里上田十頃,聽其家自擇。以子元為西頭供奉官、閤門祗候,召對,謂曰:「邕管賴卿父守禦,儻如欽、廉即破,則賊乘勝奔突,桂、象皆不得保矣。昔張巡、許遠以睢陽蔽遮江、淮,較之卿父,不能過也。」改授殿中丞,通判邕州。次子子明、子正,孫廣淵、直溫,與緘同死,皆褒贈焉。起與彝皆坐謫官。緘沒後,交人謀寇桂州,行數舍,其衆見大兵從北來,呼曰:「蘇皇城領兵來報怨。」懼而引歸。邕人為緘立祠,元祐中賜額懷忠。

  秦傳序,江寧人。淳化五年,充夔峽巡檢使。李順之亂,賊衆奄至,傅夔州城下,傳序督士卒晝夜拒戰,嬰城既久,危蹙日甚,長吏皆奔竄投賊。傳序謂士卒曰:「吾為監軍,盡死節以守城,吾之職也,安可苟免乎!」城中乏食,傳序出囊槖服玩,盡市酒肉以犒士卒,慰勉之,衆皆感泣力戰。傳序度力不能拒,乃為蠟書遣人間道上言:「臣盡死力,誓不降賊。」城壞,傳序赴火死。

  傳序家寄荊湖間,子奭溯峽求父屍,溺死。人以為父死於忠,子死於孝。奏至,太宗嗟惻久之,錄傳序次子煦為殿直,以錢十萬賜其家。煦卒,復以煦弟昉為三班奉職。

  詹良臣字元公,睦州分水人。舉進士不第,以恩得官,調縉雲縣尉。方臘起,其黨洪再犯處州,守貳俱棄城遁。又有他盜霍成富者,用臘年號,剽掠縉雲。良臣曰:「捕盜,尉職也,縱不勝,敢愛死乎?」率弓兵數十人出禦之,為所執。成富誘使降,良臣曰:「汝輩不知求生,顧欲降我邪!昔年李順反於蜀,王倫反於淮南,王則反於貝州,身首橫分,妻子與同惡,無少長皆誅死,旦暮官軍至,汝肉飼狗鼠矣。」賊怒,臠其肉,使自啖之。良臣吐且罵,至死不絕聲,見者掩面流涕,時年七十二。徽宗聞而傷之,贈通直郎,官其子孫二人。

  江仲明,台州人。宣和寇亂,載老母逃山澗中,猝遇寇于東城之岡,逼使就降,仲明義不辱,奮起罵賊,卒死之,丞相呂頤浩誄以文。

  有蔣煜者,州之仙居人,有文學。寇欲妻以女,煜拒之,脅以拜,亦不從,寇曰:「吾戮汝矣!」煜伸頸就刃,詈聲不絕而死。

  李若水字清卿,洺州曲周人,元名若冰。上舍登第,調元城尉、平陽府司錄。試學官第一,濟南教授,除太學博士。蔡京晚復相,子絛用事,李邦彥不平,欲謝病去。若水為言:「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胡不取决上前,使去就之義,暴於天下。顧可默默託疾而退,使天下有伴食之譏邪?」又言:「積蠹已久,致理惟難。建裁損而邦用未豐,省科徭而民力猶困,權貴抑而益橫,仕流濫而莫澄。正宜置驛求賢,解榻待士,采其寸長遠見,以興治功。」凡十數端,皆深中時病,邦彥不悅。

  靖康元年,為太學博士。開府儀同三司高俅死,故事,天子當挂服舉哀,若水言:「俅以幸臣躐躋顯位,敗壞軍政,金人長驅,其罪當與童貫等。得全首領以沒,尚當追削官秩,示與衆棄;而有司循常習故,欲加縟禮,非所以靖公議也。」章再立,乃止。

  欽宗將遣使至金國,議以賦入贖三鎮,詔舉可使者,若水在選中。召對,賜今名,遷著作佐郎。為使,見粘罕于雲中。纔歸,兵已南下,復假徽猷閣學士,副馮澥以往。甫次中牟,守河兵相驚以金兵至,左右謀取間道去,澥問「何如」?若水曰:「戍卒畏敵而潰,奈何效之,今正有死耳。」令敢言退者斬,衆乃定。

  既行,疊具奏,言和議必不可諧,宜申飭守備。至懷州,遇館伴蕭慶,挾與俱還。及都門,拘之于沖虛觀,獨令慶、澥入。既所議多不從,粘罕急攻城,若水入見帝,道其語,帝命何{鹵木}行。{鹵木}還,言二人欲與上皇相見,帝曰:「朕當往。」明日幸金營,過信而歸。擢若水禮部尚書,固辭。帝曰:「學士與尚書同班,何必辭。」請不已,改吏部侍郎。

  二年,金人再邀帝出郊,帝殊有難色,若水以為無他慮,扈從以行。金人計中變,逼帝易服,若水抱持而哭,詆金人為狗輩。金人曳出,擊之敗面,氣結仆地,衆皆散,留鐵騎數十守視。粘罕令曰:「必使李侍郎無恙。」若水絕不食,或勉之曰:「事無可為者,公昨雖言,國相無怒心,今日順從,明日富貴矣。」若水歎曰:「天無二日,若水寧有二主哉!」其僕亦來慰解曰:「公父母春秋高,若少屈,冀得一歸覲。」若水叱之曰:「吾不復顧家矣!忠臣事君,有死無二。然吾親老,汝歸勿遽言,令兄弟徐言之可也。」

  後旬日,粘罕召計事,且問不肯立異姓狀。若水曰:「上皇為生靈計,罪已內禪,主上仁孝慈儉,未有過行,豈宜輕議廢立?」粘罕指宋朝失信,若水曰:「若以失信為過,公其尤也。」歷數其五事曰:「汝為封豕長蛇,真一劇賊,滅亡無日矣。」粘罕令擁之去,反顧罵益甚。至郊壇下,謂其僕謝寧曰:「我為國死,職耳,奈併累若屬何!」又罵不絕口,監軍者撾破其唇,噀血罵愈切,至以刃裂頸斷舌而死,年三十五。

  寧得歸,具言其狀。高宗即位,下詔曰:「若水忠義之節,無與比倫,達於朕聞,為之涕泣。」特贈觀文殿學士,謚曰忠愍。死後有自北方逃歸者云:「金人相與言,『遼國之亡,死義者十數,南朝惟李侍郎一人』。臨死無怖色,為歌詩卒,曰:『矯首問天兮,天卒無言,忠臣效死兮,死亦何愆?』聞者悲之。」

  劉韐字仲偃,建州崇安人。第進士,調豐城尉、隴城令。王厚鎮熙州,辟狄道令,提舉陝西平貨司。河、湟兵屯多,食不繼,韐延致酋長,出金帛從易粟,就以餉軍,公私便之。遂為轉運使,擢中大夫、集英殿修撰。

  劉法死,夏人攻震武,韐攝帥鄜延,出奇兵擣之,解其圍。夏人來言,願納款謝罪,皆以為詐。韐曰:「兵興累年,中國尚不支,况小邦乎?彼雖新勝,其衆亦疲,懼吾再舉,故款附以圖自安,此情實也。」密疏以聞,詔許之。夏使愆期不至,諸將言夏果詐,請會兵乘之。韐曰:「越境約會,容有他故。」會再請者至,韐戒曰:「朝廷方事討伐,吾為汝請,毋若異時邀歲幣,軼疆埸,以取威怒。」夏人聽命,西邊自是遂安。

  韐求東歸,拜徽猷閣待制,提舉崇福宮。起知越州,鑑湖為民侵耕,官因收其租,歲二萬斛。政和間,涸以為田,衍至六倍,隸中宮應奉,租太重而督索嚴,多逃去。前勒鄰伍取償,居告病,韐請而蠲之。方臘陷衢、婺,越大震,官吏悉遁,或具舟請行。韐曰:「吾為郡守,當與城存亡。」不為動,益厲戰守備。寇至城下,擊敗之,拜述古殿直學士,召為河北、河東宣撫參謀官。

  時邊臣言,燕民思內附,童貫、蔡攸方出師,而种師道之軍潰。韐意警報不實,見師道計事。師道曰:「契丹兵勢尚盛,而燕人未有應者,恐邊臣誕謾誤國事。」韐即馳白貫、攸,請班師。又論燕薊不可得,正使得之,屯兵遣餉,經費無藝,必重困中國。

  還次莫州,會郭藥師以涿州降,戎車再駕,以韐議異,徙知真定府。藥師入朝,韐密奏乞留之,不報。徙知建州,改福州,加延康殿學士。或言其過闕時,見御史中丞有所請,遂罷。起知荊南,河北盜起,復以守真定。首賊柴宏本富室,不堪征斂,聚衆剽奪,殺巡尉,統制官亦戰死。韐單騎赴鎮,遣招之,宏至服罪。韐飲之酒,奏以官,縱其黨還田里,一路遂平。藥師請馬,詔盡以河北戰馬與之,不足,又賦諸民。韐曰:「空內郡駔駿,付一降將,非計也。」奏止之。金人已謀南牧,朝廷方從之求雲中地。韐諜得實,急以聞,且陰治城守以待變。是冬,金兵抵城下,知有備,留兵其旁,長驅內嚮。及還,治梯衝設圍,示欲攻擊,韐發強弩射之,金人知不可脅,乃退。自金兵之來,諸郡皆塞門,民坐困,韐獨縱樵牧如平日,以時啟閉。欽宗善之,拜資政殿學士。

  時已許割地賂金人,而議者乘士民之憤,復議追躡,韐以亟戰為非。是時,諸將救太原,种師中、姚古敗。以韐為宣撫副使,至遼州,招集糾募,得兵四萬人,與解潛、折可求約期俱進,兩人又繼敗。初,韐遣別將賈瓊自代州出敵背,且許義軍以爵祿,得首領數十。既復五臺,而潛、可求敗聞,遂不果進。太原陷,召入覲,為京城四壁守禦使,宰相沮罷之。

  京城不守,始遣使金營,金人命僕射韓正館之僧舍。正曰:「國相知君,今用君矣。」韐曰:「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為也。」正曰:「軍中議立異姓,欲以君為正代,得以家屬行,與其徒死,不若北去取富貴。」韐仰天大呼曰:「有是乎!」歸書片紙曰:「金人不以予為有罪,而以予為可用。夫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兩君;况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此予所以必死也。」使親信持歸報諸子。即沐浴更衣,酌巵酒而縊。燕人歎其忠,瘞之寺西岡上,遍題窗壁,識其處。凡八十日乃就斂,顏色如生。建炎元年,贈資政殿大學士,後謚曰忠顯。

  韐莊重寬厚,與人交,若有畏者;至臨大事則毅然不可回奪。初在西州為童貫所知,故首尾預其軍事,及以忠死,論者不復短其前失去。子子羽、孫珙,自有傳。

  傅察字公晦,孟州濟源人,中書侍郎堯俞從孫也。年十八,登進士第。蔡京在相位,聞其名,遣子鯈往見,將妻以女,拒弗答。調青州司法參軍,歷永平、淄川丞,入為太常博士,遷兵部、吏部員外郎。

  宣和七年十月,接伴金國賀正旦使。是時,金將渝盟,而朝廷未之知也。察至燕,聞金人入寇,或勸毋遽行。察曰:「受使以出,聞難而止,若君命何。」遂至韓城鎮。使人不來,居數日,金數十騎馳入館,強之上馬,行次境上,察覺有變,不肯進,曰:「迓使人,故例止此。」金人輒易其馭者,擁之東北去,行百里許,遇所謂二太子斡離不者領兵至驛道,使拜。察曰:「吾若奉使大國,見國主當致敬,今來迎客而脅我至此!又止令見太子,太子雖貴人,臣也,當以賓禮見,何拜為?」斡離不怒曰:「吾興師南向,何使之稱?凡汝國得失,為我道之,否則死。」察曰:「主上仁聖,與大國講好,信使往來,項背相望,未有失德。太子干盟而動,意欲何為?還朝當具奏。」斡離不曰:「爾尚欲還朝邪!」左右促使拜,白刃如林,或捽之伏地,衣袂顛倒,愈植立不顧,反覆論辨。斡離不曰:「爾今不拜,後日雖欲拜,可得邪!」麾令去。

  察知不免,謂官屬侯彥等曰:「我死必矣,我父母素愛死,聞之必大戚。若萬一脫,幸記吾言,告吾親,使知我死國,少紓其亡窮之悲也。」衆皆泣。是夕隔絕,不復見。金兵至燕,彥等密訪存亡,曰:「使臣不拜太子,昨郭藥師戰勝有喜色,太子慮其劫取,且銜往忿,殺之矣。」將官武漢英識其屍,焚之,裹其骨,命虎翼卒沙立負以歸。立至涿州,金人得而繫諸土室,凡兩月。伺守者怠,毀垣出,歸以骨付其家。副使蔣噩及彥輩歸,皆能道察不屈狀,贈徽猷閣待制。

  察自幼嗜學,同輩或邀與娛嬉,不肯就。為文溫麗有典裁。平居恂恂然,無喜慍色,遇事若無所可否,非其意,崒然不可犯。恬於勢利,在京師,故人鼎貴,罕至其門,間一見,寒溫談笑而已。及倉卒徇義,犖犖如此,聞者哀而壯之,時年三十七。乾道中,賜謚曰忠肅。

  楊震字子發,代州崞人。以弓馬絕倫為安邊巡檢。河東軍征臧底河,敵據山為城,下瞰官軍,諸將合兵城下,震率壯士拔劍先登,斬數百級。衆乘勝平之,上功第一。

  從折可存討方臘,自浙東轉擊至三界鎮,斬首八千級。追襲至黃巖,賊帥呂師囊扼斷頭之險拒守,下石肆擊,累日不得進。可存問計,震請以輕兵緣山背上,憑高鼓譟發矢石,賊驚走,已復縱火自衞。震身被重鎧,與麾下履火突入,生得師囊,及殺首領三十人,進秩五等。還知麟州建寧砦。

  初,契丹之亡,其將小鞠〈革彔〉西奔,招合雜羌十餘萬,破豐州,攻麟府諸城郭。震父宗閔領本道兵馬屢摧敗之,俘其父母妻子。靖康元年十月,太原陷,鞠〈革彔〉驅幽薊叛卒與夏人奚人圍建寧,扣壁語震曰:「汝父奪我居,破我兵,掩我骨肉,我忍死到今,急舉城降,當全汝軀命。」時城中守兵不滿百,震與戰士約,斬一級賞若干,官帑竭,繼以家人服珥,吏士感激自奮。越旬,矢盡力乏,城不守,與子居中、執中力戰沒,闔門俱喪,唯長子存中從征河北獨免。明年,宗閔亦死事于長安。

  震時年四十四。建炎二年,詔贈武經郎。存中貴,請于朝,謚曰恭毅。

  張克戩字德祥,侍中耆曾孫也。第進士,歷河間令,知吳縣。吳為浙劇邑,民喜爭,大姓怙勢持官府。為令者踵故抑首,務為不生事。幸得去而已。克戩一裁以法,姦猾屏氣,使者以狀聞,召拜衞尉丞。初,克戩從弟克公為御史,劾蔡京。京再輔政,修怨於張氏,以微事黜克戩。踰年,起知祥符縣,司開封戶曹,提舉京東常平,入辭,留為庫部員外郎。

  宣和七年八月,知汾州。十二月,金兵犯河東,圍太原。太原距汾二百里,遣將銀朱孛堇來攻,縱兵四掠,克戩畢力扞禦。燕人先內附在城下者數十,陰結黨欲為內應,悉收斬之。數選勁卒撓敵營,出不意焚其柵,敵懼引去,論功加直祕閣。

  靖康元年六月,金兵復逼城。朝廷命經略使張孝純之子灝、都統制張思正、轉運使李宗來援,思正誅求無藝,民不堪命。克戩引誼開曉,皆願自奮。宣撫使李綱表其守城之勞,連進直龍圖閣、右文殿修撰。太原不守,思正紿云出戰,遂率灝、宗奔慈、隰,於是人無固志。戍將麻世堅中夜斬關出,通判韓琥相繼亡,克戩召令兵民曰:「太原既陷,吾固知亡矣。然義不忍負國家、辱父祖,願與此城終始以明吾節,諸君其自為謀。」皆泣不能仰視,同辭而對曰:「公父母也,願盡死聽命。」乃益厲兵儆守。賊至,身帥將士擇甲登陴,雖屢却敵而援師訖不至。

  金兵破平遙,平遙為汾大邑,久與賊抗,既先陷,又脅降介休、孝義諸縣。據州南二十村,作攻城器具,兩遣使持書諭克戩,焚不啟。具述危苦之狀,募士間道言之朝,不報。十月朔,金益萬騎來攻愈急,有十人唱為降語,斬以徇。諸酋列城下,克戩臨罵極口,砲中一酋,立斃。度不得免,手草遺表及與妻子遺書,縋州兵持抵京師。明日,金兵從西北隅入,殺都監賈亶,克戩猶帥衆巷戰,金人募生致之。克戩歸索朝服,焚香南向拜舞,自引决,一家死者八人。金將奉其屍禮葬于後園,羅拜設祭,為立廟。事聞,詔贈延康殿學士,贈銀三百兩、絹五百匹,表揭門閭。紹興中,謚忠確。

  張確字子固,邠州宜祿人。元祐中,擢進士第。徽宗即位,應詔上書言十事,乞誅大姦,退小人,進賢能,開禁錮,起老成,擢忠鯁,息邊事,修文德,廣言路,容直諫,遂列于上籍。

  宣和二年,召至京師。青溪盜起,確言:「此皆王民,但庸人擾之耳。願下哀痛之詔,省不急之務,租賦之外,一切寢罷,敢以花石淫巧供上者死。撫綏脅附,毋以多殺為功,旬浹之間,可以殄滅。」忤王黼意,通判杭州,攝睦州事。有自賊中逃歸者,悉宥之,訪得虛實以告,諸將用其言。盜平,知坊、汾二州。

  宣和七年,徙解州,又徙隆德府。金兵圍太原,忻、代降,平陽兵叛。確表言:「河東天下根本,安危所係,無河東,豈特秦不可守,汴亦不可都矣。敵既得叛卒,勢必南下,潞城百年不修築,將兵又皆戍邊。臣生長西州,頗諳武事,若得秦兵十萬人,猶足以抗敵,不然,唯有一死報陛下耳。」書累上不報。明年二月,金兵至,知城中無備,諭使降。確乘城拒守,或獻謀欲自東城潰圍出,且探確意。確怒叱曰:「確守土臣,當以死報國,頭可斷,腰不可屈。」乃戰而死。

  欽宗聞之悲悼,優贈述古殿直學士,召見其子崈,慰撫之曰:「卿父今之巡、遠也,得其死所矣,復何恨。使為將為守者皆如卿父,朕顧有今日邪!」斂容嘆息者久之。

  朱昭字彥明,府谷人。以效用進,累官秉義郎,浮湛班行,不自表異。宣和末,為震威城兵馬監押,攝知城事。金兵內侵,夏人乘虛盡取河外諸城鎮。震威距府州三百里,最為孤絕。昭率老幼嬰城,敵攻之力,昭募驍銳兵卒千餘人,與約曰:「賊知城中虛實,有輕我心,若出不意攻之,可一鼓而潰。」於是夜縋兵出,薄其營,果驚亂,城上鼓譟乘之,殺獲其衆。

  夏人設木鵝梯衝以臨城,飛矢雨激,卒不能施,然晝夜進攻不止。甚酋悟兒思齊介冑來,以氊盾自蔽,邀昭計事。昭常服登陴,披襟問曰:「彼何人,乃爾不武!欲見我,我在此,將有何事?」思齊却盾而前,數宋朝失信,曰:「大金約我夾攻京師,為城下之盟,畫河為界;太原旦暮且下,麟府諸壘悉已歸我,公何恃而不降?」昭曰:「上皇知姦邪誤國,改過不吝,己行內禪,今天子聖政一新矣,汝獨未知邪?」乃取傳禪詔赦宣讀之,衆愕眙,服其勇辯。

  是時,諸城降者多,昭故人從旁語曰:「天下事已矣,忠安所施?」昭叱曰:「汝輩背義偷生,不異犬彘,尚敢以言誘我乎?我唯有死耳!」因大罵引弓射之,衆走。凡被圍四日,城多圮壞,昭以智補禦,皆合法,然不可復支。昭退坐廳事,召諸校謂曰:「城且破,妻子不可為賊污,幸先戕我家而背城死戰,勝則東響圖大功,不勝則暴骨境內,大丈夫一生之事畢矣。」衆未應。昭幼子戲階下,遽起手刃之,長子驚視,又殺之,徑領數卒屠其家人,舁屍納井中。部將賈宗望母適過前,昭起呼曰:「媼,鄉人也,吾不欲刃,請自人井。」媼從之,遂併覆以土。將士將妻孥者,又皆盡殺之。昭謂衆曰:「我與汝曹俱無累矣!」

  部落子有陰與賊通者,告之曰:「朱昭與其徒各殺其家人,將出戰,人雖少,皆死士也。」賊大懼,以利啗守兵,得登城。昭勒衆于通衢接戰,自暮達旦,屍填街不可行。昭躍馬從缺城出,馬蹶墜塹,賊驩曰:「得朱將軍矣!」欲生致之。昭瞋目仗劍,無一敢前,旋中矢而死,年四十六。

  史抗,濟源人。宣和末,為代州沿邊安撫副使,金人圍代急,抗夜呼其二子稽古、稽哲謂曰:「吾昔語用事者,『鴈門控制一道,宜擇帥增戍以謀未形之患,若使橫流,則無所措矣』。言雖切,皆不吾省。今重圍既固,外援不至,吾用六壬術占之,明日城必陷,吾將死事,汝輩亦勿以妻子為念而負國也。能聽吾言,當令家屬自裁,然後同赴義。」二子泣曰:「唯吾父命。」明日,城果破,父子三人突圍力戰,死于城隅。

  孫益,不知其所以進。宣和末,以褔州觀察使知朔寧府,被命救太原。時敵勢張甚,或言不若引兵北擣雲中,彼之將士室家在焉,所謂攻其所必救也。益曰:「此策固善,奈違君命。」因躍馬冒圍至城下,張孝純不肯啟門,遂死之。

  益天資忠勇,每傾貲以賞戰士,能得人死力。小鞠〈革彔〉為邊患,遣將致討,益子在行間,師無功,益謂子必死。朝廷聞之,恤錄其孤甚厚。其子遣信至益所報平安,益怒其子不能死,以狀自列,盡上還官所賜,而斬其持書來者。

  初,益在朔寧,察郡人孫谷可用,奏為掾屬,待之異於常僚。益出師,屬以後事。益死,敵騎來攻,且別命郡守。衆議欲開關迎之,谷爭弗得,嘆曰:「吾身已許國,又不忍負孫公之託,諸人不見容,是吾死所也。」或舉刃脅之,無慴容,遂見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