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卷十七横渠学案(上)
横渠学案(上)(黄宗羲原本黄百家纂辑全祖望次定)
横渠学案表
张载吕大忠
(父迪。)吕大钧
(附焦寅)吕大临
(高平门人。)范育(并为《吕范诸儒学案》。)
(又九人并见《吕范诸儒学案》。)
(私淑)晁说之(别为《景迂学案》。)
蔡发(附见《西山蔡氏学案》。)
(横渠续传。)
张戬
程颢(别为《明道学案》。)
程颐(别为《伊川学案》。)
吕希哲(别为《荥阳学案》。)
(并横渠学侣。)
吕大防(别见《范吕诸儒学案》。)
(横渠同调。)
横渠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横渠先生勇于造道,其门户虽微有殊于伊洛,而大本则一也。其言天人之故,间有未当者,洲稍疏证焉,亦横渠之忠臣哉!述《横渠学案》。(梓材案:是卷慈溪郑氏二老阁亦有刊本,特其体例有未协处,为校正。)
◆高平门人
献公张横渠先生载(父迪。附焦寅)
张载,字子厚,世居大梁。父迪,仕仁宗朝,殿中丞、知涪州,卒官。诸孤皆幼,不克归,以侨寓为凤翔郿县横渠镇人。先生少孤自立,志气不群,喜谈兵,因与邠人焦寅游。当康定用兵时,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许,欲结客取洮西之地,上书谒范文正公。公知其远器,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手《中庸》一编授焉,遂翻然志于道。已求诸释、老、乃反求之《六经》。嘉佑初,至京师,见二程子。二程于先生为外兄弟之子,卑行也。先生与语道学之要,厌服之,因涣然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当是时,先生已拥比,讲《易》京邸,听从者甚众,先生谓之曰:「今见二程至,深明《易》道,吾不及也,可往师之。」即日辍讲。文潞公以使相判长安,聘延先生于学宫,命士子矜式焉。举进士,仕为云岩令,以敦本善俗为先。月吉具酒食,召父老高年者,亲与劝酬为礼,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问民所苦。每乡长受事至,辄谆谆与语,令归谕其里闾。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问:「某时命某告若曹某事,若岂闻之乎﹖」闻则已,否则诘责其受命者。故教命出,虽僻壤妇人孺子毕与闻,俗用丕变。熙宁初,迁著作佐郎,签书渭州军事判官。用中丞吕正献公荐,召对问治道,对曰:「为治不法三代,终苟道也。」神宗方励精于大有为,悦之,曰:「卿宜日与两府议政,朕且大用卿。」谢曰:「臣自外官赴召,未测新政所安。愿徐观旬月后,当有所献替。」上然之。除崇文院校书。时王安石执政,谓先生曰:「新政之更,惧不能任,求助于子,何如﹖」先生曰:「公与人为善,孰敢不尽!若教玉人琢玉,则固有不能者矣。」安石不悦,以按狱浙东出之。程纯公时官御史,争之曰:「张载以道德进,不宜使治狱。」安石曰:「淑问如陶,然且谳囚,庸何伤﹖」狱成还朝,会弟御史戬争新法,为安石所怒,遂托疾归横渠。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读仰思。冥心妙契,虽中夜必取烛疾书,曰:「吾学既得诸心,乃修其辞命。命辞无失,然后断事。断事无失,吾乃沛然。」盖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也。告诸生以学必如圣人而后已,以为知人而不知天,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秦、汉以来学者之大蔽也。故其学以《易》为宗,以《中庸》为的,以《礼》为体,,以孔、孟为极。患近世丧祭无法,期功以下未有衰麻之变,祀先之礼袭用流俗,于是一循古礼为倡、教童子以洒埽应对;女子未嫁者,使观祭祀,纳酒浆,以养逊弟,就成德。尝曰:「事亲奉祭,岂可使人为之!」于是关中风俗一变而至于古。熙宁九年,吕汲公荐,召同知太常礼院。会言者欲讲行冠婚丧祭之礼以善俗,礼官持不可,先生力争之。适三年郊,礼官不致,严疏正之。俱不能得,复谒告归。中道疾作,抵临潼,沐浴更衣而寝,旦视之,逝矣。时十年十二月也,年五十八。囊笥萧然。明日,门人在长安者咸奔哭,致赙襚,乃克敛。诏赐馆职赙,奉丧还葬于涪州。先生气质刚毅,望之俨然。与之居,久而日亲。居恒以天下为念。道见饥殍,辄咨嗟,对案不食者终日。虽贫不能自给,而门人无赀者,辄麤粝与共。慨然有志于三代之法,以为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即贫富不均,教养无法,虽欲言治,牵架而已。与学者将买田一方,画为数井,以推明先王之遗法,未就而卒。所著曰《东铭》、《西铭》、《正蒙》。(云濠案:谢山《学案札记》有云:《横渠易说》十卷。)嘉定中,赐谥。淳佑初,追封郿伯,从祀学宫。(太常初拟曰达,众论未。再拟曰诚,又拟曰明,俱未用。最后定谥曰献。)
百家谨案:先生少喜谈兵,本跅弛豪纵士也。初受裁于范文正,遂翻然知性命之求,又出入于佛、老者累年。继切磋于二程子,得归吾道之正。其精思力践,毅然以圣人之诣为必可至,三代之治为必可复。尝语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自任之重如此。始不轻与人言学,大程曰:「道之不明久矣,人各善其所习,自谓至足。必欲如孔门不愤不启,则师资势隔,道几息矣。随其资而诱之,虽识有明暗,志有浅深,亦皆各有得焉。」先生用其言,所至搜访入才,惟恐失其成就,故关中学者郁兴,得与洛学争光。猗与盛哉!但先生覃测阴阳造化,其极深至精处,固多先儒所未言,而其凭心臆度处,亦颇有后学所难安者。至于好古之切,谓《周礼》必可行于后世,此亦不能使人无疑。夫《周礼》之的为伪书,姑置无论。圣人之治,要不在制度之细。窃恐《周官》虽善,亦不过随时立制,岂有不度世变之推移,可一一泥其成哉!况乎《周官》之繁琐,黩扰异常。先生法三代,宜不在《周礼》。是又不可不知也。
西铭
百家谨案:先生尝铭其书室之两牖,东曰《砭愚》,西曰《订顽》。伊川曰:「是起争端,不若曰《东铭》、《西铭》。」二铭虽同作于一时,而《西铭》旨意更纯粹广大。程子曰:「《订顽》之言,极纯无杂,秦、汉以来学者所未到。意极完备,乃仁之体也。」又曰:「《订顽》立心,便可达天德。」朱子曰:「程门专以《西铭》开示学者。」
干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浑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唯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才,颍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女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
张横浦曰:干吾父,坤吾母。吾乃乾坤之子,与人物浑然处于中间者也。吾之体不止吾形骸,塞天地间如人、如物、如山川、如草木、如禽兽昆虫,皆吾体也。吾之性不止于视听言貌,凡天地之间若动作、若流峙、若生植飞翔潜泳,必有造之者,皆吾之性也。既为天地生成,则凡与我同生于天地者,皆同胞也。既同处于天地间,则凡林林而生,蠢蠢而植者,皆吾党与也。吾为天地之子,大君主天地之家事,是吾父母宗子也。大臣相天子以继天地之业,是宗子之家相也。高年先我生于天地间,有若吾兄,吾能尊之,是长天地之长也。孤儿幼子后吾生于天地间,有若吾弟,吾能慈之,是幼天地之幼也。圣人合天地之德,贤人特天地之秀也。人之有疲癃残疾,惸独鳏寡,是乃吾兄弟颠连而无告诉者也。于时保恤之,是子之能翼天以代养此穷民也。吾能乐天地之命,虽患难而不忧,此天地纯孝之子也。达天地之心,是不爱其亲者,故谓之悖德。害天地之仁,是父母之贼也。世济其恶,是天地不才之子。践履天地之形,以貌言视听思之形,为恭从聪明睿之用,是克肖天地之德也。天地之事不过乎化,天地之志不过乎神,知化穷神,则善述善继天地之事志者也。天地之心无幽明之间,不愧屋漏之隐者,乃无忝于天地。心性即天地,夙夜存心养性,是夙夜匪懈以事天地也。崇伯之子,禹也;酒能乱德,恶旨酒,乃顾天地父母之养也。颍谷封人请遗羹于母,以起郑庄公之孝;今我育天地所生之英才,则是以孝心与其类也。舜夔夔齐栗,不弛劳而致父母之悦豫:吾能竭力为善,以致天地之喜,是舜之功也。大舜逢父怒,大杖则走,小杖则受。申生不明乎道,以死为恭,成父之恶,不可为训。横渠之意,以为遭遇谗邪,此命也;顺受其死以恭顺乎天地,如申生之恭,可也。曾子得正而毙;吾能处其正,顺受而全归于天地,是有曾参之孝也。伯奇,尹吉甫之子;吉甫惑于后妻,虐其子,无衣无履而使践霜挽车,伯奇顺父之令,无怨尤于天地,是乃若伯奇之孝也。富贵福泽,固天地之厚吾生;贫贱忧戚,亦天地之爱汝,玉成于我也。吾存则顺事天地而不逆,没则安其心志而不乱,是乃始终听命于天地,而为天地至孝之子焉。
刘蕺山曰:「订顽」云者,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视人之但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其病亦犹是,则此篇乃求仁之学也。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真如一头两足合之百体然。盖原其付畀之初,吾体吾性,即是天地;吾胞吾与,本同父母。而君相任家督之责,圣贤表合德之选,皆吾一体中人也。然则当是时而苟有一夫不得其所,其能自已于一体之痛乎﹖于时保之,畏天以保国也。乐且不忧,乐天以保天下也。反是而违天,则自贼其仁甚焉。济恶,亦天之戮民而已。然则吾子宜何如以求其所为一体之脉而通于民物乎﹖必也反求诸身,即天地之所以与我者,一一而践之。践之心即是穷神,践之事即是知化,而工夫则在不愧屋漏始。于是有存养之功焉,继之有省察之要焉,进之有推己及人以及天下万世者焉。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如是而已矣,庶几以之称天地之肖子不虚耳!若夫所遇之穷通顺逆,君子有弗暇问者。功足以格天地,赞化育,尚矣!其或际之屯,亦无所逃焉。道足以守身而令终,幸也;其或濒之辱,亦惟所命焉。凡以善承天心之仁爱,而死生两无所憾焉,斯已矣!此之谓立命之学。至此而君子真能通天地万物以为一体矣。此求仁之极则也。历引崇伯子以下言之,皆以孝子例仁人云。
东铭
戏言出于思也,戏动作于谋也。发乎声,见乎四支,谓非己心,不明也;欲人无己疑,不能也。过言非心也,过动非诚也。失于声,缪迷其四体,谓己当然,自诬也;欲他人己从,诬人也。或者以出于心者归咎为己戏,失于思者自诬为己诚,不知戒其出汝者,归咎其不出汝者,长傲且遂非,不知孰甚焉!
刘蕺山曰:此张子精言心学也。戏言戏动,人以为非心,而不知其出于心。思与谋,心之本乎人者也。过言过动,人以为是心,而不知其非心。诚者,心之本乎天者也。心之本乎人者当如何以省察之,而其不本乎天者当如何以克治之,则学问之能事毕矣。今也指其本乎心者曰「吾戏耳」,而不知戒,又指其不本乎心者曰「是亦吾心也」,而不知咎,则戏而不已,必长其傲,过而不已,必遂其非,适以自欺其本心之明,不智孰甚焉!夫学,因明至诚而已矣。然则《西铭》之道,天道也;《东铭》,其尽人者与!
正蒙
太和篇第一
太和所谓道,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絪缊相荡、胜负屈伸之始。其来也几微易简,其究也广大坚固。起知于易者干乎!效法于简者坤乎!散殊而可象为气,清通而不可象为神。不如野马絪缊,不足谓之太和。语道者知此,谓之知道。学《易》者见此,谓之见易。不如是,虽周公才美,其智不足称也已。
高忠宪曰:太和,阴阳会合冲和之气也。《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张子本《易》,以明器即是道,故指太和以名道。盖理之与气,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理无形而难窥,气有象而可见。假有象者,而无形者可默识矣。浮沈、升降、动静者,阴阳二气自然相感之理,是其体也。絪缊,交密之状。二气摩荡,胜负屈伸,如日月寒暑之往来,是其用也。始犹「资始」之始,变化皆从此始也。几微易简,谓此气流行,始则潜孚默运而已。广大坚固,谓如亨利之时,则富有日新,虽金石无间也。起,犹始也;知,犹主也。效,犹呈也;法,谓造化之详密可见者。此气一鼓,初无形,而万物化生,不见其难者,为干之易。及庶物露生,洪纤毕达,有可见,亦不觉其劳者,为坤之简。干以此始物,坤以此成物,明非有他也。散殊可象,有彷佛之谓;清通不可象,明其不可测之意。明非有二也。「野马」出《庄子》,喻气之浮沈升降如野马飞腾,无所羁络而往来不息。言太和之盛大流行,充塞无间也。太和即阴阳也,易即道也,故知此谓之知道,见此谓之见易,明非阴阳之外别有所谓道也。
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至静无感,性之渊源;有识有知,物交之客感尔。客感、客形与无感、无形,惟尽性者一之。
百家谨案:此则最为谛当。尽性者能一之,合性与命,体用一源,不落有无之见也。
天地之气,虽聚散攻取百涂,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则圣人尽道其间,兼体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彼语寂灭者,往而不反;徇生执有者,物而不化。二者虽有间矣,以言乎失道则均焉。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之不亡者,可与言性矣!
百家谨案:天地之间,只一气之循环而已。着于物而有聚散,而理无聚散,性无聚散也。顺而不妄,实理之自然也。散入无形,本非有减;聚为有象,本非有增。故曰「适得吾体」、「不失吾常」焉。高忠宪公曰:「圣人原始反终,知夭寿不二,故乐天安土,存顺没宁,所以为存神之至。彼二氏之失道则均焉。」又曰:「性无生死也,何亡之有!」
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神化性命,通一无二,顾聚散出入形不形,能推本所从来,则深于《易》者也。若谓虚能生气,则虚无穷,气有限,体用殊绝,入老氏「有生于无」自然之论,不识所谓有无混一之常。若谓万象为太虚中所见之物,则物与虚不相资,形自形,性自性,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陷于浮屠以山河大地为见病之说。此道不明,正由懵者略知体虚空为性,不知本天道为用,反以人见之小,因缘天地。明有不尽,则诬世界乾坤为幻化;幽明不能举其要,遂躐等妄意而然。不悟一阴一阳,范围天地,通乎昼夜,三极大中之矩,遂使儒、佛、老、庄混然一途。语天道性命者不罔于恍惚梦幻,则定以「有生于无」为穷高极微之论。入德之途,不知择术而求,多见其蔽于诐而陷于淫矣。
百家谨案:先生以「虚能生气」、「有生于无」为诐淫,足见先生之学粹然,可为吾道大中之准。
盖虚空即气,为物不二者也。若谓虚能生气,则有无自相隔碍,凡夫理气、心性、体用、动静,无之非二矣。此二氏以无为真,常有为幻妄之根本也。《大传》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迭运者气也。两间无无气之处。
气坱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易》所谓「絪缊」,庄生所谓「生物以息相吹」、「野马」者与!此虚实动静之机,阴阳刚柔之始。浮而上者阳之清,降而下者阴之浊。其感遇聚散,为风雨,为霜雪,万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结,糟粕煨烬,无非教也。
百家谨案:坱,《说文》谓「雾昧尘埃也」,状气絪缊盛大之象。朱子曰:「『坱然太虚』,此张子所谓『虚空即气』也。」
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故圣人仰观俯察,但云「知幽明之故」,不云「知有无之故」。盈天地之间者,法象而已!文理之察,非离不相也。方其形也,有以知幽之因;方其不形也,有以知明之故。
百家谨案:「但云『知幽明之故』,不云『知有无之故』」一语,使人豁然。
气之聚散于太虚,犹冰凝释于水。知太虚即气,则无无。故圣人语性与天道之极,尽于参伍之神变易而已。诸子浅妄,有有无之分,非穷理之学也。
太虚为清,清则无碍,无碍故神。反清为浊,浊则碍,碍则形。
程子曰:一气相涵,周而无余。谓气外有神,神外有气,是两之也。清者为神,浊者何独非神乎﹖
凡气,清则通,昏则壅,清极则神。故聚而有间,则风行而声闻具达,清之验与!不行而至,通之极与!
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
朱子曰:本只是一个太虚,渐细分得密耳。且太虚便是四者之总体,而不离乎四者而言。「由气化,有道之名」,气化是阴阳造化。寒暑昼夜,雨露霜雪,山川木石,金水火土,皆是。只此便是太虚,但杂却气化说。虽杂气化说,而实不离乎太虚。未说到人物各具当然之理处。「合虚与气,有性之名」,有这气,道理便随在里面;无此气,则道理无安顿处。心之知觉又是那气之虚灵底。聪明视听,作为运用,皆是。有这知觉,方运用得这道理。所以张子说「人能弘道」,是心能尽性;「非道弘人」,是性不知检其心。
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圣者,至诚得天之谓;神者,太虚妙应之目。凡天地法象,皆神化之糟粕尔!
天道不穷,寒暑也;众动不穷,屈伸也。鬼神之实,不越二端而已矣。
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两体者,虚实也,动静也,聚散也,清浊也。其究一而已。
高忠宪曰:本一气而已,而有消长,故有阴阳。有阴阳,而后有虚实、动静、聚散、清浊之别也。
感而后有通,不有两则无一,故圣人以刚柔立本。乾坤毁,则无以见易。
游气纷扰,合而成质者,生人物之万殊。其阴阳两端,循环不已者,立天地之大义。
日月相推而明生,寒暑相推而岁成。神易无方体,一阴一阳,阴阳不测,皆所谓「通乎昼夜之道」也。
昼夜者,天之一息乎!寒暑者,天之昼夜乎!天道春秋分而气易,犹人一寤寐而魂交。魂交成梦,百感纷纭,对寤而言,一身之昼夜也。气交为春,万物糅错,对秋而言,天之昼夜也。
气本之虚则湛一无形,感而生则聚而有象。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故爱恶之情同出于太虚,而卒归于物欲。倏而生,忽而成,不容有毫发之间,其神矣夫!
百家谨案:《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所谓魂交,即神遇也。盖魄交魂而为寤,魂交魄而为寐。犹日出地而为昼,日入地而为夜;阳气发生而为春夏,阳气收藏而为秋冬也。
造化所成,无一物相肖者,以是知万物虽多,其实一物;无无阴阳者,以是知天地变化,二端而已。
万物形色,神之糟粕。「性与天道」云者,易而已矣。心所以万殊者,感外物为不一也。天大无外,其为感者,絪缊二端而已。
物之所以相感者,利用出入,莫知其乡,一万物之妙者与!
气与志,天与人,有交胜之理。圣人在上而下民咨,气壹之动志也。凤凰仪,志壹之动气也。
参两篇第二
地所以两,分刚柔男女而效之,法也。天所以参,一太极两仪而象之,性也。
高忠宪曰:天轻清,故理气属之;地重浊,故形质属之。刚柔男女皆以两而成形,太地数两者,效其法而两之。太极两仪本乎一而为二,故天数三者,象其性而三之。男女兼人、物言。
一物两体,气也。一故神,(两在故不测。)两故化,(推行于一。)此天之所以参也。
高忠宪曰:一物两体,即太极两仪也。太极,理也;而曰气者,气以载理,理不离气也。气惟一物,故无在无不在而神,是两者以一而神妙也。气惟两体,故一阴一阳而化,是一者以两而变化也。
地纯阴,凝聚于中,天浮阳,(云濠案:「浮阳」一作「纯阳」。)运旋于外,此天地之常体也。恒星不动,纯系乎天,与浮阳运旋而不穷者也。日月五星逆天而行,并包乎地者也。地在气中,虽顺天左旋,其所系辰象随之稍迟,则反移徙而右尔。间有缓速不齐者,七政之性殊也。月阴精,反乎阳者也,故其右行最速。日为阳精,然其质本阴,故其右行虽缓,亦不纯系乎天,如恒星不动。金水附日前后进退而行者,其理精深,存乎物感可知矣。镇星地类,然根本五行,虽其行最缓,亦不纯系乎地也。火者亦阴质,为阳萃焉,然其气比日而微,故其迟倍日。惟木乃岁一盛衰,故岁历一辰。辰者,日月一交之次,有岁之象也
百家谨案:恒星不动,纯系乎天,此旧说也。后历悟恒星亦动,但极微耳,此岁差之所由生。一岁右行五十秒,二万五千余年一周天。日月五星逆天而行,先生本自不错。黄瑞节解日月五星亦顺天左旋,但其行稍迟,反移徙而右,若逆天而行者,此言大谬矣!盖天左旋,以北极为枢;恒星与七政右旋,皆以黄道极为枢。日月五星各有其道,每日所行各有度次,如蚁行磨盘,所谓「日月丽乎天,宿离不忒」。若果皆顺天左旋,则无所谓黄道白道,躔离次舍,日日滉漾游移,将日月亦不丽乎天,而宿离焉能不忒哉!且惟天左旋,诸曜右旋,左右势力相抵,而地得浑然中凝。若俱左旋,则地亦随偏,颠倒宇宙,亦不得成世界矣。种种诸缪,详百家所作《天旋篇》。盖诸曜右旋是历家从来本论,儒者未得以臆见强夺之。右行日迟月速之说,日月之高下悬殊,则旋转之路有远近,此迟速之由也。月精反阳,日质本阴,与五星之说,俱属未然。
圜转之物,动必有机。既谓之机,则动非自外也。古今谓天左旋,此直至粗之论尔,不考日月出没、恒星昏晓之变。愚谓在天而运者,惟七曜而已。恒星所以为昼夜者,直以地气乘机左旋于中,故使恒星、河汉因北为南,日月因天隐见,太虚无体,则无以验其迁动于外也。
百家谨案:地转之说,西人歌白泥立法最奇:太阳居天地之正中,永古不动,地球循环转旋,太阴又附地球而行。依法以推,薄食陵犯,不爽纤毫。盖彼国历有三家,一多禄茂,一歌白泥,一第谷。三家立法,迥然不异,而所推之验不异。究竟地转之法难信。
天左旋,处其中者顺之少迟,则反右矣。
百家谨案:先生前既言日月五星逆天而行,又曰日月右行最速,今此言无乃自相矛盾乎!
地,物也;天,神也。物无踰神之理,顾有地斯有天,若其配然尔。
朱子曰:天包乎地,天之气又行乎地之中,故横渠云地对天不过。
地有升降,日有修短。地虽凝聚不散之物,然二气升降其间,相从而不已也。阳日上,地日降而下者,虚也;阳日降,地日进而上者,盈也。此一岁寒暑之候也。至于一昼夜之盈虚升降,则以海水潮汐验之为信然。间有小大之差,则系日月朔望,其精相感。
百家谨案:地有升降,固是「四游」荒唐之说,即余襄公《图序》云潮之消息系于月,亦非定论。惟朱有中之《潮赜》,其说最精:「潮之升降大小,应乎节气。节气轮转,潮泛随之。」然以之论淞、浙之潮则合,而他方之潮有一日一长者,有一日四长者,有一月两长者,有一年一长者,有潜滋暗长者,有来如排山电者,此又何以例之﹖百家私忖,造物凡创设一种类,必极尽其变化。假观木类,松叶细如针,桄叶大如盖,种种奇形异状,不可胜数。飞潜动植土石之类皆然,何于水独不然﹖海之有潮,犹妇人之行经,以一月为期而有信,然亦有逾月者,有不及月者,有四季者,有暗转者,种种不一,可无疑于潮矣。
日质本阴,月质本阳,故于朔望之际精魄反交,则光为之食矣。
吴临川曰:由北直南而从分之,谓之度;由东至西而横截之,谓之道。月二十九日半有奇而与日同度,是为朔;十四日九时有奇而与日对度,是为望。合朔之时,从虽同度,横不同道。若横亦同道,则月掩日而日蚀。对望之时,从虽对度,横不对道。若横亦对道,则日射月而月蚀。其蚀之分数,由同道对道所交之多寡。
百家谨案:鲍云龙《天原发微》比日月于离、坎卦中画之阴阳。先生所云「日质本阴,月质本阳」,即此说也。至于日食,则由日高月卑,朔日月行密近于黄白交道,日体为月魄所掩,故光为之食。月食,则由日大月小,地球小于日轮大于月轮,当望时,地球间于日月之中,有影在天,是名闇虚。此时月行交道内外,远于黄道,则地影不能及月体,则不食;若当望时,月行交道,近黄白相交之处,经由地影之中,日光不照,则月食。疑者以为,《春秋》二分食于酉之正,日月相望,其平如衡,地犹在下,乌有影能蔽月乎﹖不知此由清蒙气之能使物象升卑为高也。其详在百家所纂《明史历志》中。
亏盈法:月于人为近,日远在外,故月受日光常在于外。人视其终初,如钩之曲;及其中天也,如半壁然。此亏盈之验也。
百家谨案:古今皆言月有阙,惟沈存中云无阙。盖月受日光,其一面常圆。但人从下视之,月与日相近时,日在上,则其光所见如钩;月与日对照时,则其光满如璧耳。
月所位者阳,故受日之光,不受日之精。相望中弦则光为之食,精之不可以二也。
日月虽以形相物,考其道,则有施受健顺之差焉。星月金水受光于火日,阴受而阳施也。
阴阳之精互藏其宅,则各得其所安,故日月之形万古不变。若阴阳之气,则循环迭至,聚散相荡,升降相求,絪缊相糅,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不曰性命之理,谓之何哉﹖
「日月得天」,得自然之理也,非苍苍之形也。
闰余生于朔不尽周天之气。而世传交食法,与闰异术,盖有不知而作者尔!
刘近山曰:日之行,三十日五时而历一辰,则为一月之气。月之行,二十九日六时有奇而与日会,则为一月之朔。每月气盈五时有奇,朔虚六时不满。积十二气盈凡五日三时不满,积十二朔虚凡五日七时有奇,一岁气盈朔虚共十日十一时有奇。将及三岁,则积之三十日而置闰。日行所多为气盈,又曰阳赢;月行所少为朔虚,又曰阴缩。气盈朔虚之积,是为闰余。气之分与朔之分至十九年而皆齐,所谓气朔分齐而为一章。此但云朔不尽者,就周天二十四气言之,月有大小,朔不得尽其气而置闰也。虽言朔虚,而气盈在其中矣。然此置闰之法。其日月交食之法,亦当类此而推,非与闰异术也。
百家谨案:推置闰术易,推交食法难,此由先生不谙历法,臆度言之,上数节大略皆然。
阳之德主于遂,阴之德主于闭。
阴性凝聚,阳性发散。阴聚之,阳必散之,其势均散。阳为阴累,则相持为雨而降;阴为阳得,则飘扬为云而升。故云物班布太虚者,阴为风驱,敛聚而未散者也。凡阴气凝聚,阳在内者不得出,则奋击而为雷霆;阳在外者不得入,则周旋不舍而为风。其聚有远近虚实,故雷风有大小暴缓。和而散则为霜雪雨露,不和而散则为戾气曀霾。阴常散缓,受交于阳,则风雨调,寒暑正。
百家谨案:此先生以阴阳之气测想风雨露雷之由也。近代西人之说甚详,略述大旨:自地而上二百六十里有奇,为气域。气域分为三际,近地者为和际,中为冷际,上为热际。种种变化,悉在此气中。下地水火土为天行所吸,则腾聚于气中,郁然成云,散而为雨。当其未散,火在于中,为气水所束,不得出走,则殷殷有声,破裂而出,遂成大响,而电正其光之奔飞者也。火既破气而出,成为雷霆,若火已尽,则不复风;或火势盛,未得及土,横而行地上,则风雷交作。其有风而不雨者,火之升也,不受水迫,即返下土,为气遏抑,未获遽达,遂横奔动气而为风。水上升而火不上,则有雨而无风。火上升而水不上,则有风而无雨。火土并蒸,则或风止而继之以雨,或甚而风以散之,或甚而风雨并作,总视其势之先后盛衰焉。水土并上,土多于水,则为雾。土自独上,奔散之际,则成霾。水升仅达气之和际,则为雨为露。入于冷际,遂成霜雪。入冷再深,则为雹。然霜雪在冬而雹在夏者,夏时炎烈,上升之势锐,能直入冷之最深处,故结而为雹;冬则上升之势缓,仅及冷际,遂为霜雪也。然夏时何以无霜雪﹖盖夏时和际之气暖,能为冷际之气解,惟入最冷处,凝而为雹,始不能为之解也。且夏时之雨狭而速,云兴即雨,不待至冷际而已降矣。其直上不降,至最冷际而为雹者,偶然也。冬云需缓而广,非经数日,云气不成,故至冷际而结为霜雪者,常然也。种种变化,悉出于自然。而其所从,咸因日月星辰往来运动,能吸引下地之火气水土四行,不特月离于箕则多风,离于毕则多雨也。经纬星辰,性情不齐,各能施效。故精于天文及分野者,推此年之躔度,即可知此年之水旱也。
天象者,阳中之阴。风霆者,阴中之阳。
雷霆感动虽速,然其所由来亦渐尔。能穷神化所从来,德之盛者与!
火日外光,能直而施;金水内光,能辟而受。受者随材各得,施者所应无穷。神与形,天与地之道与!
百家谨案:日火外景,金水内景,说本《淮南》。天以阳神为用,故直而施,能照万物而不可犯;地以阴形为质,故辟而受,随物肖形而可亲狎。是火日神之属,有天之道;金水形之属,有地之道。道家谓日火扬光于外,故有食有灭,金水潜光于内,故无穷,以为收视返听,潜神不曜,养生之法。
「木曰曲直」,能既曲而反申也。「金曰从革」,一从革而不能自反也。水火,气也,故炎上润下,与阴阳升降,土不得而制焉。木金者,土之华实也,其性有水火之杂。故木之为物,水渍则生,火然而不离也,盖得土之浮华于水火之交也。金之为物,得火之精于土之燥,得水之精于土之濡,故水火相待而不相害,铄之反流而不耗,盖得土之精实于水火之际也。土者,物之所以成始而成终,地之质也,化之终也,水火之所以升降,物兼体而不遗者也。
高忠宪曰:曲直、从革,《书传》本谓曲而又直,从而又革,张子则作一义说。「水之濡」当作「土之濡」。朱子曰:「五行之说,《正蒙》说得最好,不轻下一字」
冰者,阴凝而阳未胜也。火者,阳丽而阴未尽也。火之炎,水之蒸,有影无形,能散而不能受光者,其气阳也。
阳陷于阴为水,附于阴为火。
百家谨案:《参两篇》,尤先生之极深思索,以谈造化者也。但历法一道,至今愈加精密,凡各曜之远近大小行度,薄食陵犯,灼然可见可推,非可将虚话臆度也。伊川云《正蒙》中说得有病处,殆此类与!
天道四时行,百物生,无非至教。圣人之动,无非至德。夫何言哉!
天体物不遗,犹仁体事无不在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一物而非仁也。「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无一物之不体也。
朱子曰:此数句从赤心片片说出来,荀、杨岂能到!
刘蕺山曰:天无一物不体处,即是仁无一事不在处。
上天之载,有感必通。圣人之为,得为而为之也。
高忠宪曰:上天之载,寂然不动而感则必通。圣人之心,寂然无为而得为则为。明其顺应而无所矫强也。
天不言而四时行,圣人神道设教而天下服。诚于此,动于彼,神之道与!
天不言而信,神不怒而威。诚故信,无私故威。
天之不测谓神,神而有常谓天。
孙锺元曰:天与神非二,见圣人即天。
运于无形之谓道,形而下者不足以言之。
高忠宪曰:即有形之中而指言其无形之道,曰「运于无形」。非外形而别有运于无形之道也。
「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天道也,圣不可知也,无心之妙非有心所及也。
「不见而章」,已诚而明也。「不动而变」,神而化也。「无为而成」,为物不贰也
已诚而明,故能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
「富有」,广大不御之盛与!「日新」,悠久无疆之道与!
天之知物,不以耳目心思,然知之之理,过于耳目心思。天视听以民,明威以民,故《诗》、《书》所谓帝天之命,主于民心而已焉。
「化而裁之存乎变。」存四时之变,则周岁之化可裁;存昼夜之变,则百刻之化可裁。「推而行之存乎通。」推四时而行,则能存周岁之通;推昼夜而行,则能存百刻之通。
高忠宪曰:此借《易》语,言人之存心。盖吾心之神,即天地之一阖一辟之变,往来不穷之通。存之而四时昼夜之变通不外于是也。
「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知上天之载,当存文王。「默而成之,存乎德行。」学者常存德性,则自然默成而信矣。存文王,则知天载之神;存众人,则知物性之神。
高忠宪曰:此亦欲人之存心。文王「纯亦不已」,即上天之载也。故存文王所存,则知天载之神。
德性者,众人所受于天之正理。常存德性,所谓「存众人」也,故知物性之神。
谷之神也有限,故不能通天下之声。圣人之神唯天,故能周万物而知。
高忠宪曰:「谷神」本《老子》语、谷而谓之神者,言谷之虚也,故声达焉则响应之。然其神有限,故不能通天下之声。圣人之神即天也,故知周万物。
圣人有感无隐,正犹天道之神。
形而上者,得意斯得名,得名斯得象。不得名,非得象者也。故语道至于不能象,则名言亡矣。
高忠宪曰:象者,犹言性情情状。凡有实得者,必可名言。可名斯可象。如实见天道,斯得其「元亨利贞」之名。得其名,斯得其生长收藏之象。苟恍惚不可为象,岂复有可名言哉!
世人知道之自然,未始识自然之为体尔!
有天德,然后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
第笔
贞明不为日月所眩,贞观不为天地所迁。
神化篇第四
神天德,化天道。德其体,道其用。一于气而已。
高忠宪曰:不外乎阴阳,故曰一于气而已。
「神无方,易无体」,大且一而已尔。
高忠宪曰:既大且一,故无方所、无形体之可求也。
虚明照鉴,神之明也。无远近幽深,利用出入,神之充塞无间也。
天下之动,神鼓之也。辞不鼓舞,则不足以尽神。
鬼神,往来屈伸之义。故天曰神,地曰示,人曰鬼。(神示者,归之始。归往者,来之终。)
百家谨案:往来屈伸之义,与天神人鬼地示何相关合﹖昔尝思之:一阴一阳,一气之往来。时屈而归谓之鬼,时伸而来谓之神。总之,阴阳之灵气也。太虚生人生物,知气变化,灵爽不测。无处无灵爽,即无处非鬼神。在天为化育,时行物生是也。在人为精神,聪明灵爽是也。在人为魂魄,生死聚散是也。在事为动静,起居作息是也。在墠尖壝宗庙为天祖日星岳渎,下而至于门行井,皆是也。所以《中庸》言:「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夫体物而不可遗,明以两间之气化言鬼神矣。而下忽接言祭祀,又曰「诚之不可揜如此」,此言鬼神之至精也。盖鬼神既为阴阳之灵气,无处非鬼神,而人尤为鬼神之会。盖物之灵者莫过于人心,而人心之与鬼神相接者,尤在祭祀。当其忾然肃然,不见者如或见之,不闻者如或闻之。是祭祀者,正所以通幽明,洽人神。以吾心之精诚,对鬼神之灵爽,焄蒿凄怆,洋洋如在,为物为变,情状毕露矣。此先生具是意于言中而未发者也。
形而上者,得辞斯得象矣。神为不测,故缓辞不足以尽神;化为难知,故急辞不足以体化。
朱子曰:神自是急底物事,缓辞如何形容之!如「阴阳不测之谓神」,「神方,易无体」,皆是急辞。化是渐渐而化,若急辞以形容之,则不可也。
气有阴阳,推行有渐为化,合一不测为神。其在人也,知义用利,则神化之事备矣。德盛者穷神,则知不足道;知化,则义不足云。天之化也运诸气,人之化也顺夫时。非气非时,则化之名何有!化之实何施!《中庸》曰「至诚为能化」,孟子曰「大而化之」皆以其德合阴阳,与天地同流而无不通也。所谓气也者,非待其蒸郁凝聚,接于目而后知之。苟健顺动止、浩然湛然之得言,皆可名之象尔。然则象若非气,指何为象﹖时若非象,指何为时﹖世人取释氏「销碍入空」、学者「舍恶趋善」以为化,此直可为始学遣累者薄乎云尔,岂天道神化所同日语哉!
朱子曰:「神化」二字,虽程子说得亦不甚分明,惟是横渠推出来,曰「推行有渐为化,合一不测为神」,又曰「一故神,两在故不测」。言「两在」者,或在阴,或在阳,在阴时全体都是阴,在阳时全体都是阳。化是逐一挨将去底。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节节挨将去,便成一年,这是化。
高忠宪曰:天地有阴阳,在人有知义。知藏于中,为事之斡者,神也;义形于外,制事之宜者,化也。「知义用利」者,知与义,用之利也。至德盛而穷神知化,则知义皆下学之事,而不足言矣。时,即气之推行者。
「变则化」,由粗入精也。「化而裁之谓之变」,以着显微也。谷神不死,故能微显而不揜。
高忠宪曰:变有形,化无,故曰由粗入精。化而裁之者,如一岁之化裁作四时之变,以变显化也。皆神之所为,故至微至显,昭著而不可揜。前言谷神有限,此又借谷神以明神也。
鬼神常不死,故诚不可揜。人有是心在隐微,必乘间而见,故君子虽处幽独,防亦不懈。
百家谨案:鬼神体物不遗,散在两间,而其所聚则尤在人心。盖人心之灵,即鬼神之灵也,本浑合无间,二之不得。故人心纔动,气即感通,无隐不见。「相在尔室」,君子之栗栗危惧,虽欲不慎独,不可得也。
神化者,天之良能,非人能。故大而位天德,然后能穷神知化。
大,可为也;大而化,不可为也,在熟而已。《易》谓「穷神知化」,乃德盛仁熟之致,非智力能强也。
大而化之,能不勉而大也。不已而天,则不测而神矣。
先后天而不违,顺至理以推行,知无不合也。虽然,得圣人之任者皆可勉而至,犹不害于未化尔。大几圣矣,化则位乎天德矣。
大则不骄,化则不吝。
无我而后大,大成性而后圣,圣位天德、不可致知谓神。故神也者,圣而不可知。
见几则义明,动而不括则用利,屈伸顺理则身安而德滋。穷神知化,与天为一,岂有我所能勉哉﹖乃德盛而自致尔!
「精义入神」,事豫吾内,求利吾外也。「利用安身」,素利吾外,致养吾内也。「穷神知化」,乃养盛自致,非思勉之能强,故崇德而外,君子未或致知也。
高忠宪曰:括,结碍也。见事之几微,则事得其宜,动而不括矣,故能屈伸顺理,身安而德崇。《易》曰:「知几,其神乎!」「精义入神」者,知几而已。精义入神妙处,使事理素定于内而用乃利,豫利吾外而内乃安,盖内外交相养,皆崇德之事。若夫「穷神知化」,乃德盛自致,君子无容心焉,「先难后获」也。
神不可致思,存焉可也。化不可助长,顺焉可也。存虚明,久至德,顺变化,达时中,仁之至、义之尽也。知微知彰,不舍而继其善,然后可以成人性矣。
叶六桐曰:阴阳不测之谓神,故不可致思。推行有渐之谓化,故不可助长。存此心之虚明则成至德,所以存神而为仁之至也。顺天理之变化而达时中,所以顺化而为义之尽也。微者神之妙,彰者化之着。知微知彰,不舍而继善成性,与一阴一阳之天道无殊矣。
圣不可知者,乃天德良能,立心求之,则不可得而知之。圣不可知谓神。庄生缪妄,又谓「有神人焉」。
惟神为能变化,以其一天下之动也。人能知变化之道,其必知神之为也。
翁祖石曰:群动万殊,神妙万物,故曰「一天下之动」。变化即神也。圣人存神而达化。人果知变化之道,则上文「圣不可知谓神」,神亦奚不可知!
见易,则神其几矣!
知几其神,由经正以贯之,则宁用终日,断可识矣。几者,象见而未形也。形则涉乎明,不待神而后知也。「吉之先见」云者,顺性命则所先皆吉也。
百家谨案:《易》「知几其神」之几,即「异于禽兽几希」之几。此所谓天良,人之所以为人者全在此。静则中存,动则先见,不容盖藏。孩提爱敬,乍见恻隐,与不为不欲之心,凡圣之所同也,何有不贯!何有不知!但此先见之几,无有不吉,而一转念,则恶声、纳交、要誉等心,纷然并至。惟能奉此先心而无违,如「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此即圣人顺性命之理,故所先皆吉也。
知神而后能飨帝飨亲,见易而后能知神。是故不闻性与天道而能制礼作乐者,末矣。
精义入神,豫之至也。
徇物丧心,人化物而灭天理者乎!存神过化,忘物累而顺性命者乎!
高忠宪曰:徇物欲即灭天理,忘物累即顺性命,问不容发者乎!
敦厚而不化,有体而无用也。化而自失焉,徇物而丧己也。大德敦化,然后仁智一而圣人之事备。性性为能存神,物物为能过化。
无我然后得正己之尽,存神然后妙应物之感。「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过则溺于空,沦于静,既不能存夫神,又不能知夫化矣。
「旁行不流」圆神不倚也。「百姓日用而不知」,溺于流也。
义以反经为本,经正则精。仁以敦化为深,化行则显。义入神,动一静也。仁敦化,静一动也。仁敦化则无体,义入神则无方。
叶六桐曰:处事之谓义,存心之谓仁,义入神,仁敦化,即《易》「显诸仁,藏诸用」意也。
动物篇第五
动物本诸天,以呼吸为聚散之渐。植物本诸地,以阴阳升降为聚散之渐。物之初生,气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气日反而游散。至之为神,以其伸也;反之为鬼,以其归也。
气于人,生而不离,死而游散者,谓魂;聚成形质,虽死而不散者,谓魄。
海水凝则冰,浮则沤。然冰之才,沤之性,其存其亡,海不得而与焉。推是,足以究死生之说。(伊川程子改「与」为「有」。)
有息者根于天,不息者根于地。根于天者不滞于用,根于地者滞于方,此动植之分也。
生有先后,所以为天序。小大高下,相并而相形焉,是为天秩。天之生物也有序,物之既形也有秩。知序然后经正,知秩然后礼行。
凡物能相感者,鬼神施受之性也。不能感者,鬼神亦体之而化矣。
高忠宪曰:凡物能交感者,固鬼神施受之性,如草木之不能感者,鬼神亦体之而变化,见鬼神之体物不遗也。
物无孤立之理,非同异、屈伸、终始以发明之,则虽物非物也。事有始卒乃成,非同异、有无相感,则不见其成;不见其成,则虽物非物。故一屈伸相感而利生焉。
独见独闻,虽小异,怪也,出于疾与妄也。共见共闻,虽大异,诚也,出阴阳之正也。
贤才出,国将昌。子孙才,族将大。
人之有息,盖刚柔相摩、乾坤阖辟之象也。
寤,形开而志交诸外也。梦,形闭而气专乎内也。寤所以知新于耳目,梦所以缘旧于习心。医谓饥梦取,饱梦与,凡寤梦所感,专语气于五藏之变,容有取焉尔!
声者,形气相轧而成。两气者,谷响、雷声之类;两形者,桴鼓、叩击之类;形轧气,羽扇、敲矢之类;气轧形,人声、笙簧之类。是皆物感之良能,人皆习之而不察者尔。
林鬳斋曰:敲,《庄子》作嚆,即鸣镝,今响箭也。
形也,声也,臭也,味也,温凉也,动静也,六者莫不有五行之别,同异之变,皆帝则之必察者欤!
诚明篇第六
诚明所知,乃天德良知,非闻见小知而已。
天人异用,不足以言诚;天人异知,不足以尽明。所谓诚明者,性与天道,不见乎小大之别也。
义命合一存乎理,仁知合一存乎圣,动静合一存乎神,阴阳合一存乎道,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
百家谨案:「义命合一存乎理」一语,此先生破荒之名言,先儒多忽略看过,不得其解。百家读《明儒学案》孙《文介淇澳传》而有悟于先生斯语之精。世儒说天命,义理之外,别有一种气运之命,杂糅不齐。文介谓:「孟子曰:『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是在天气运之行,无不齐也。而独命人于气运之际,顾有不齐乎哉﹖盖气之流行往来,必有过有不及,故寒暑不能不错杂,治乱不能不循环。以世人畔援歆羡之心,当死生得丧之际,无可奈何而归之运命,宁有可齐之理。然天惟福善祸淫。其所以福善祸淫,全是一段至善,一息如是,千古如是。不然,则生理灭息矣。此万有不齐中一点真主宰。」此即先生「义命合一存乎理」之真诠也。
天所以长久不已之道,乃所谓诚。仁人孝子所以事天诚身,不过不已于仁孝而已。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有是物,则有终有始。伪实不有,何终始之有!故曰:「不诚无物。」
「自明诚」,由穷理而尽性也;「自诚明」,由尽性而穷理也。
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为能尽其道,是故立膜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彼自蔽塞而不知顺吾理者,则亦末如之何矣。
天能为性,人谋为能。大人尽性,不以天能为能,而以人谋为能,故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
高忠宪曰:性虽有自然之天能,大人必循其当然之理以尽之。今世之语自然而讳言思勉者,其亦不知圣人成能之旨矣。
叶雨垓曰:人能者,大人裁成辅相,以补天地之所不能,以自成其能。
尽性,然后知生无所得,则死无所丧。
高忠宪曰:生死者,形也,性岂有生死哉!是以君子夭寿不贰,实见其无二也。
孙锺元曰:生顺没宁,无得亦无丧。
未尝无之谓体,体之谓性。
天所性者通极于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天所命者通极于性,遇之吉凶不足以戕之。不免乎蔽之戕之者,未之学也。性通乎气之外,命行乎气之内。气无内外,假有形而言尔。故思知人,不可不知天;尽其性,然后能至于命。
高忠宪曰:人受为性,天赋为命。受者受于天,故亦为天所性。通者通达无间,极者推致其极。天所性者囿于气中,有昏明之不同矣,然通极于道,则虽愚必明也,气之昏明何足以蔽之!天所命者各有分限,有吉凶之不同矣,然通极于性,虽杀身亦以成仁,遇之吉凶何足以戕之!通极处皆学也,不学则未免于蔽之戕之矣。性通气之外,命行气之内,内外者以人之成形而言。天人一也,更不分别。人不知天,则块然形骸而已,知则可以尽性而至于命也。
知性知天,则阴阳鬼神皆吾分内尔!
叶六桐曰:世人妄谈阴阳鬼神,而不知即在吾身,初非有二。
天性在人,正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受光有小大昏明,其照纳不二也。
高忠宪曰:以水喻天,以冰喻人,以凝释喻生死。以受光喻气禀之不同,以照纳喻性之不二。
天良能本吾良能,顾为有我所丧尔!
上达反天理,下达徇人欲者与!
性其总,合两也;命其受,有则也。不极总之要,则不至受之分。尽性穷理而不可变,乃吾则也。天所自不能已者谓命,不能无感者谓性。虽然,圣人犹不以所可忧而同其无忧者,有相之道存乎我也。
百家谨案:此节讲性命语颇艰涩难解,朱子亦谓其语未亲切。然细案之,亦可咀味。性无有二,字宙以来只此一物,故云「性其总」,以其为总会处也。人人各得,有合两之象。人受命于天,夭寿穷达不齐,各有一定之则。不穷理尽性,推极其总之要,则不能致于命而得其所受之分。逮穷理尽性,而所受之命不可变,盖知吾受分之有则也。然此命也,天亦莫知其所以然而自不能已者。至于性之在人,则为天下古今之所总,通极于道,有感必应,上文所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何不可知人知天,尽性以至命也﹖下言圣人之忧,盖天与圣人一也,而圣人有忧者,欲尽其辅相之道,而不能同天地之无忧也。
湛一气之本,攻取气之欲。口腹于饮食,鼻舌于臭味,皆攻取之性也。知德者属厌而已,不以嗜欲累其心,不以小害大、末丧本焉尔!
心能尽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
尽其性,能尽人物之性;至于命者,亦能至人物之命。莫不性诸道,命诸天。我体物未尝遗,物体我知其不遗也。至于物,然后能成己成物而不失其道。
以生为性,既不通昼夜之道,且人与物等。故告子之妄,不可不诋。
百家谨案:生者,气也;生之理,性也。人有人之生,物有物之生,则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
「生之谓性」,未尝不是。惟是告子浑羽雪玉于白,同牛犬于人,入于儱侗,开后世禅门之路径,所以可诋。
性于人无不善,系其善反不善反而已。过天地之化,不善反者也。命于人无不正,系其顺与不顺而已。行险以侥幸,不顺命者也。
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程子曰:学至气质变化,方是有功。
朱子曰:气质之说,起于张,程,极有功于圣门,有补于后学。前此未曾说道,故张、程之说立,则诸子之说泯矣。
黄勉斋曰:自孟子言性善,而荀卿言性恶,扬雄言善恶混,韩文公言三品。及至横渠,分为天地之性、气质之性,然后诸子之说始定。盖自其理而言之,不杂乎气质而为宗,则是天地赋与万物之本然者,而寓乎气质之中也。故其言曰:「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盖谓天地之性未尝离乎气之中也。其以天地为言,特指其纯粹至善,乃天地赋予之本然也。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其所以有善恶之不同者,何也﹖」曰:气有偏正,则所受之理随而偏正;气有昏明,则所受之理随而昏明。木之气盛,则金之气衰,故仁常多而义常少。金之气盛,则木之气衰,故义常多而仁常少。若此者,气质之性有善恶也。曰:「既言气质之性有善恶,则不复有天地之性矣,子思子又有未发之中,何也﹖」曰:性固为气质所杂矣,然方其未发也,此心湛然,物欲不生,则气虽偏而理自正,气虽昏而理自明,气虽有赢乏而理则无胜负。及其感物而动,则或气动而理随之,或理动而气挟之,由是至善之理听命于气,善恶由之而判矣。此未发之前,天地之性纯粹至善,而子思之所谓中也。《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程子曰:「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则理固有寂感,而静则其本也,动则有万变之不同焉。尝以是质之先师,答曰:「未发之前,气不用事,所以有善而无恶。」至哉此言也!
真西山曰:张子有言:「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此即所谓「善反之」者也。
百家谨案:先生虽言有气质之性,下即言「君子有弗性焉」,是仍不以气质之性为性也,柰何后之言性者,竟分天命、气质为性乎﹖杨晋庵东明曰:「气质之外无性。盈宇宙只是浑沦元气,生天生地,生人物万殊,都是此气为之。而此气灵妙,自有条理,便谓之理。夫惟理气一也,则得气清者理自昭著,得气浊者理自昏暗。盖气分阴阳,中含五行,不得不杂糅,不得不偏胜,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太极本体立二五根宗,虽杂糅而本质自在,纵偏胜而善根自存,此人所以无不善也。」先遗献谓晋庵之言,可谓一洗理气为二之谬,而其间有未莹者,则以不皆善者之认为性也。夫不皆善者是气之杂糅,而非气之本然;其本然者可指之为性,其杂糅者不可以言性也。天地之气,寒暑往来。寒必于冬,暑必于夏,其本然也。有时冬而暑,夏而寒,是为愆阳伏阴,失其本然之理矣。失其本然,便不可名之为理也。然天地不能无愆阳伏阴之寒暑,而万古此冬夏寒暑之常道,则一定之理也。人生之杂糅偏胜,即愆阳伏阴也。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必,所谓「厥有恒性」,岂可以杂糅偏胜者当之﹖杂糅偏胜,不恒者也。是故气质之外无性,气质即性也。第气质之本然者是性,失其本然者非性。此毫厘之辨。
百家又案:先生言「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此则所谓变化气质也。夫汤、武之反,不远之复,由违乎性,故须反复乎性也。若既以气质之外无性,则性又何须变化乎﹖吕巾石怀先生之说,专以变化气质为宗旨,以为:「气质由身而有,不能无偏,犹水火木金,各以偏气相胜。偏气胜,则心不能统之矣。皆因心同形异,是生等差。故学者求端于天,不为气质所局矣。」此言似是而有辨。先遗献曰:「气之流行,不能无过不及;故人之所禀,不能无偏。气质虽偏,而中正者未尝不在也。犹天之寒暑虽有过不及,而盈虚消息,卒归于太和。以此证气质之善,无待于变化。理不能离气以为理,心不能离身以为心。若气质必待变化,是心亦须变化也。今曰心之本来无病,由身之气质而病,则身与心判然为二物矣。孟子言陷溺其心者为岁,未闻气质之陷溺其心也。盖横渠之失,浑气质于性;巾石之失,离性于气质。总由看习不清楚耳!」
百家又案:气质之性与变化气质之说,先遗献辨之明矣。犹有疑:「气质即性,又不须变化,然则人皆圣人、无不善之人与﹖」百家曰:恶!是何言也!夫所谓气质即性者,谓因气质而有天命之性,离气质无所谓性也。性既在此气质,性无二性,又安所分为义理之性、气质之性乎﹖然气质实有清浊厚薄之不同,而君子不以为性者,以性是就气质中之指其一定而有条不紊,乃天下古今之所同然无异者而言,故别立一性之名。不然,只云气质足矣,又何必添造,别设一性之名乎﹖子刘子曰:「气质还他是气质,如何扯着性!性是气质中指点义理者,非气质即为性也。清浊厚薄不同,是气质一定之分,为习所从出者。气质就习上看,不就性上看。以气质言性,是以习言性也。」可谓明切矣!所谓气质无待于变化者,以气质之本然即人之恒性,无可变化。若气质之杂糅偏胜者,非气质之本然矣。故曰:气质无待变化。非谓高明可无柔克,沈潜可无刚克也。
人之刚柔、缓急、有才与不才,气之偏也。天本参和不偏,养其气,反之本而不偏,则尽性而天矣。性未成则善恶混,故亹亹而继善者,斯为善矣。恶尽去则善因以成,故舍曰「善」,而曰「成之者性」。
百家谨案:先生之言才,就人有气质之偏,故有才有不才。言性亦因有气质之偏之混,故必待尽性而后成性。若论其本然,孟子言性善,又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则性固不待人为而后成,才亦无有才不才之别。何以言之﹖气质者,天地生人之本,宇宙圣愚之所同也。因气质而指其有性,是性者即从气质之本然者而名之,非气质之外别有性也。性既是气质,则气质之偏者,非惟不可言性,并不可言气质也,柰何将气质之偏者混扰于性中乎!盖气质之偏者,习也。习不因堕地后而始有。五方土地之风俗,父母胎中之习养,此即麦之肥硗、人事、雨露也,岂得谓麰麦之才有殊乎﹖先遗献曰:「气质即是情才。由情才之善而见性善,不可言性善而后而后情才善也。若气质有不善,便是情才不善;情才不善,则荀子之性恶可谓非矣。至于成性与尽性,则大有分别。尽性属人力,成性则本成之性,是天之所生,人力丝毫不得而与,故但有知性,而无为性之理。先生之言性,由人而成,失《大易》之旨矣!」
杨开沅谨案:成性之说,始于董子天人策。张子未能摆脱其说,亦气质之性误之也。气质自气质,如何云性﹖况气质本无不善哉!
德不胜气,性命于气;德胜其气,性命于德。穷理尽性,则性天德,命天理。气之不可变者,独死生修夭而已。故论死生则曰「有命」,以言其气也;语富贵则曰「在天」,以言其理也。此大德所以必受命,易简理得而成位乎天地之中也。所谓天理也者,能悦诸心,能通天下之志之理也。能使天下悦且通,则天下必归焉。不归焉者,所乘所遇之不同,如仲尼与继世之君也。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者,正谓天理驯致,非气禀当然,非志意所与也。必曰「舜、禹」云者,余非乘势,则求焉者也。
高忠宪曰:性者天所命,德者己所成。气,血气也。德不胜气,则性命皆由于气;德胜其气,则性命皆由于德。穷理尽性,则德胜其气,故性能全天德,命能顺天理,而气变矣。其不可变者,独死生修夭,故曰「有命」,言其气之一定也。若富贵则曰「在天」,言有当得之理也。故有易简之大德,必受命而成位乎天地之中,以天理能悦心通志,为天下所必归。有不归者,如仲民、益、伊尹、周公,有继世之君,所乘所遇之不同也。舜、禹正由天理驯致天下之归,非气禀当然,非志意所与,故曰「有天下而不与」。其余有天下者,非乘势,则求焉,不可谓其「不与」矣。
利者为神,滞者为物。是故风雷有象,不速于心;心御见闻,不弘于性。
高忠宪曰:御,止也,为见闻所梏也。风雷犹有象,故不如心之速;心御见闻,故不如性之弘。然则人心无物,则不滞而神矣。
上智下愚,习与性相远,既甚而不可变者也。
杨开沅谨案:先生解「上智下愚」句,以习言,蒙上「相远」句,不以性言也,故曰「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与程子解殊别。
纤恶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恶未尽,虽善必粗矣。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有思虑知识,则丧其天矣。君子所性,与天地同流异行而已焉。
「在帝左右」,察天理而左右也。天理者,时义而已。君子教人,举天理以示之而已;其行己也,述天理而时措之也。
第笔
高忠宪曰:《大雅文王》之诗,本谓文王之神无时不在上帝之左右。张子借在为察,谓察天理而左右不违也。时义者,随时之义,时中之谓也。举此以教人,述此以行己,所谓「在帝左右」也。
和乐,道之端乎!和则可大,乐则可久。天地之性,久大而已矣。
莫非天也,阳明胜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领恶而全好者,其必由学乎!
黄文洁曰:按《诚明篇》语性之广大,无如「万物一源」之语;论性之精切,无如「气质弗性」之语。此「阳明」、「阴浊」,分剔尤净。
刘蕺山曰:若领好以用恶,手势更捷。然在学者分上,只得倒做。
不诚不庄,可谓之尽性穷理乎﹖性之德也,未尝伪且慢,故知不免乎伪慢者,未尝知其性也。
勉而后诚庄,非性也。不勉而诚庄,所谓「有言而信,不怒而威」者与!
生直理顺,则吉凶莫非正也。不直其生者,非幸福于回,则免难于苟也。
「屈伸相感而利生」,感以诚也。「情伪相感而利害生」,杂之伪也。至诚则顺理而利,伪则不循理而害。顺性命之理,则所谓吉凶,莫非正也;逆理,则凶为自取,吉其险幸也。
高忠宪曰:情,实也。天以屈伸相感,则万物生生而无不利。人以情伪相感,则有利有害,以杂之伪焉耳。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顺性命之理,则得性命之正。灭理穷欲,人为之招也。
高忠宪曰:灭理穷欲以取祸,则人为之招,而非命之正矣。
大心篇第七
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世人之心,止于闻见之狭。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梏其心,其视天下,无一物非我。孟子谓尽心则知性知天,以此。天大无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见闻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见闻。
朱子曰:性理流行,脉络贯通,无有不到。苟一物有未体,则便有不到处,包括不尽,是心为有外。盖私意间隔,而物我对立,则虽至亲,且未必能无外矣。又曰:今人理会学,先于见闻上做,工夫到,然后脱然贯通。盖寻常见闻一事,只知得一个道理,若到贯通,便都是一理。
高忠宪曰:心与天,一而已矣。心大无外,天大无外。天体物而不遗。故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也。世人之心梏于见闻之狭,圣人穷理以尽其心之全体,则知性知天,而无有外之心矣。不萌于见闻,不因见闻而萌也。
百家谨案:心处身中,纔方寸耳,而能弥六合而无外者,由其虚窍为气之橐钥而最灵也。盖盈天地间惟此于穆干知,其气流行不已,其凝聚者在人身,而身之气又朝宗于心,故此人人各具之一心,实具天地万物之全气。气全而理即全,非谓我一人之心仅为分得之家当也。是故论斯心之本体,圣不加多,愚不加少,个个人心有仲尼,原不待体物而始无外也。由一心以措天地万物,则无不贯;由天地万物以补凑此心,则眼中之金屑矣。先生之云「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正言圣人尽性,天下无一物非我,所谓德性之知,非世人见闻之知也。若恃见闻以体物,物可胜体乎﹖适足以梏其心而已!
由象识心,徇象丧心。知象者心;存象之心,亦象而已,谓之心,可乎!
百家谨案:天下之物皆象也。由耳目口鼻、父子君臣以至云为事物,皆是也。格物致知,则由象可以悟心。玩物丧志,则徇象适以丧心。存象之心,心滞于象而自失其虚明矣。
人谓己有知,由耳目有受也。人之有受,由内外之合也。知合内外于耳目之外,则其知也,过人远矣。
天之明莫大于日,故有目接之,不知其几万里之高也。天之声莫大于雷霆,故有耳属之,莫知其几万里之远也。天之不御莫大于太虚,故心知廓之,莫究其极也。人病其以耳目见闻累其心而不务尽其心,故思尽其心者,必知心所从来而后能。
耳目虽为性累,然合内外之德,知其为启之之要也。
百家谨案:耳目之为性累,人自累之耳。若言人之自累,则心亦足为性累,不特耳目。原天之生是耳目,耳司听,目司视,固以通导天下之万物于我心,如此始可见万物之皆备于我。欲以合内外之德,能舍聪明之用乎﹖高忠宪公曰:「徇于物则为性累,通乎理则为启之之要。圣人由闻见以穷理尽性,合内外之德也。」
成吾身者,天之神也。不知以性成身,而自谓因身发智,贪天功为己力,吾不知其知也。民何知哉!因物同异相形,万变相感,耳目内外之合,贪天功而自谓己知尔!
体物体身,道之本也。身而体道,其为人也大矣。道能物身,故大。不能物身而累于身,则藐乎其卑矣!
能以天体身,则能体物也不疑。
成心忘,然后可与进于道。(成心者,私意也。)
化则无成心矣。成心者,意之谓与!
无成心者,时中而已矣。
心存无尽性之理,故圣不可知谓神。(此章言心者,亦指私心为言也。)
以我视物,则我大;以道体物我,则道大。故君子之大也,大于道。大于我者,容不免狂而已。
烛天理如向明,万象无所隐。穷人欲如专顾影间,区区于一物之中尔!
释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灭天地,以小缘大,以末缘本,其不能穷而谓之幻妄,所谓「疑冰」者与!(夏虫疑冰,以其不识。)
百家谨案:「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此道之大原也。释氏以理能生气,天道之运行气也,求道于未有天地之先,而曰「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以真空为宗,反以其心法之所谓空者而起灭天地,遂谓山河大地皆觉迷所生。缘心起灭,悉属幻妄,于是造三十六诸天种种诪张之说,是以小缘大,以末缘本。总由其不知天命,不识理即是气之本然,离气无所谓理,妄认气上一层别有理在,理无穷而气有尽,视天地乃理之所生,转觉其运行覆载之多事。真所谓夏虫之疑冰者与!
释氏妄意天性,而不知范围天用,反以六根之微因缘天地。明不能尽,则诬天地日月为幻妄。蔽其用于一身之小,溺其志于虚空之大,此所以语大语小,流遁失中。其过于大也,尘芥六合;其蔽于小也,梦幻人世。谓之穷理,可乎﹖不知穷理而谓尽性,可乎﹖谓之无不知,可乎﹖尘芥六合,谓天地为有穷也;梦幻人世,明不能究所从也。
百家谨案:高忠宪公曰:「释氏之失,在不能穷理。」一言以蔽之矣。盖圣人穷理尽性,故能范围天地之化。释氏以理为障,以性为空,凡诸所有,悉属缘生,故以无任运,听六根交于六尘,谓思虑一萌,即是识神。无心之眼不视而无不见,无心之耳不听而无不闻,无心之鼻舌手足不臭味持行而无不臭味持行。苟动视听臭味持行之念,则眼耳有视听即有不视听,鼻舌手足有臭味持行即有不臭味持行矣。既无是心,岂有人我,岂有天地虚空,岂有世间一切法,故以天地、日月、六合、人世为幻妄尘梦。诪张其说,小者大之,大者小之。总由无理以为之主宰,遂成无星之称,无界之尺,诞漫流荡,不可准用也。
中正篇第八
百家谨案:自《中正篇》至《王褅篇》九篇中,杂说《论语》、《孟子》、《易》、《书》、《诗》、《礼》,虽间有精语,然不得经旨者亦甚多。昔伊川尝有书答先生曰:「所论大概有竭力苦心之象,而无宽裕温柔之气,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屡偏而言多窒。」黄东发曰:「横渠所说经,间与近世诸儒未合,以有思之太远者,此非后学一人之所敢妄议也。」以后间发明其有关系者,余仅存正文,不复一一详注。
中正然后贯天下之道,此君子之所以大居正也。盖得正则得所止,得所止则可以弘而致于大。乐正子、颜渊,知欲仁矣。乐正子不致其学,足以为善人信人,志于仁无恶而已。颜子好学不倦,合仁与知,具体圣人,独未至圣人之止尔。
学者中道而立,则有位以弘之。无中道而弘,则穷大而失其居,失其居则无地以崇其德,与不及者同,此颜子所以克己研几,必欲用其极也。朱至圣而不已,故仲尼贤其进;未得中而不居,故惜夫未见其止也。
大中至正之极,文必能致其用,约必能感其通。未至于此,其视圣人,恍惚前后,不可为像,此颜子之叹乎!
高忠宪曰:文必能致其用,则非汗漫之博;约必能感其通,则非枯槁之约。
可欲之谓善,志仁则无恶也。诚善于心之谓信,充内形外之谓美,塞乎天地之谓大,大能成性之谓圣,天地同流、阴阳不测之谓神。
高明不可穷,博厚不可极,则中道不可识,盖颜子之叹也。
高忠宪曰:高明不可穷,仰弥高也。博厚不可极,钻弥坚也。中道不可识,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也。
君子之道,成身成性以为功者也。未至于圣,皆行而未成之地尔。
百家谨案:读此,益知学者当立为圣之志,知至至之,知终终之。盖尽人道而能践其形者,成身也;成身,则成性矣。未至于圣,皆行而未成,是未成其为人也。凡有身性者,俱当猛省!
大而未化,未能有其大。化而后能有其大。
知德以大中为极,可谓知至矣。择中庸而固执之,乃至之之渐也。惟知学然后能勉,能勉然后日进而不息可期矣。
体正则不待矫而弘。未正必矫,矫而得中,然后可大。故致曲于诚者,必变而后化。
极其大而后中可求,止其中而后大可有。
大亦圣之任,虽非清、和一体之偏,犹未忘于勉而大尔。若圣人,则性与天道,无所勉焉。
无所杂者清之极,无所异者和之极。勉而清,非圣人之清;勉而和,非圣人之和。所谓圣者,不勉不思而至焉者也。
勉盖未能安也,思盖未能有也。
叶雨垓曰:读《正蒙》,至「思盖未能有也」一句,不知何以使我恍然。旨哉此言!
不尊德性,则问学从而不道;不致广大,则精微无所立其诚;不极高明,则择乎中庸失时措之宜矣。
百家谨案:学不求诸心,则无所归宿。道问学者,所以尊德性也。然不能尊德性,问学如何去道﹖譬如先有一粒谷种,而后可施栽培灌溉之功;先有一星真火,而后可用传薪继明之法;先得一泓原泉,而后可加导引疏决之方。今漫然求理于天地万物,而不知反求诸己,是犹无种望岁,沿门乞火,就燥掘泉,不却枉费劳劳乎﹖是故不能尊德性,则不能道问学;不致广大,则不能立诚以穷理;不极高明,则虽择中庸而失时措之宜也。先生此则有关于学术,足为后学发蒙。
绝四之外,心可存处,盖「必有事焉」,而圣不可知也。
不得已,当为而为之,虽杀人皆义也;有心为之,虽善皆意也。正己而物正,大人也;正己而正物,犹不免有意之累也。有意为善,利之也,假之也。无意为善,性之也,由之也。有意在善,且为未尽,况有意于未善邪﹖仲尼绝四,自始学至成德,竭两端之教也。
不得已而后为,至于不得为而止,斯智矣夫!
意,有思也;必,有待也;固,不化也;我,有方也。四者有一焉,则与天地为不相似。
天理一贯,则无意、必、固、我之凿。意、必、固、我,一物存焉,非诚也。四者尽去,则直养而无害矣。
妄去,然后得所止;得所止,然后得所养而进于大矣。无所感而起,妄也;感而通,诚也;计度而知,昏也;不思而得,素也。
百家谨案:「无所感而起,妄也;不思而得,素也」;二语精透。凡游思妄想,俱不待有感而憧憧。我本然之素知,无事于旁搜冥索之扰扰。
事豫则立,必有教以先之。尽教之善,必精义以研之。精义入神,然后立斯立,动斯和矣。
志道则进据者不止矣,依仁则小者可游而不失和矣。
志学然后可与适道,强礼然后可与立,不惑然后可与权。
博文以集义,集义以正经,正经然后一以贯天下之道。
将穷理而不顺理,将精义而不徙义,欲资深且习察,吾不知其智也。
高忠宪曰:无实践之功,而望资深习察,不智甚矣!
智、仁、勇,天下之达德,虽本之有差,及所以知之成之则一也。盖谓仁者以生知,以安行此五者;智者以学知,以利行此五者;勇者以困知,以勉行此五者。
中心安仁,无欲而好仁,无畏而恶不仁,天下一人而已,惟责己一身当然尔。
行之笃者,敦笃云乎哉!如天道不已而然,笃之至也。
君子于天下,达善达不善,无物我之私。循理者共悦之,不循理者共改之。改之者,过虽在人,如在己,不忘自讼;共悦者,善虽在己,盖取诸人而为,必以与人焉。善以天下,不善以天下,是谓达善达不善。
「善人」云者,志于仁而未致其学,能无恶而已。君子名之必可言也如是。
善人,欲仁而未致其学者也。欲仁,故虽不践成法,亦不陷于恶,有诸己也。「不入于室」,由不学,故无自而入圣人之室也。
恶不仁,故不善未尝不知。徒好仁而不恶不仁,则习不察,行不着。是故徒善未必尽义,徒是未必尽仁;好仁而恶不仁,然后尽仁义之道。
「笃信好学。」笃信不好学,不越为善人信士而已。好德如好色,好仁为甚矣。见过而内自讼,恶不仁而不使加乎其身,恶不仁为甚矣。学者不如是,不足以成身,故孔子未见其人,必叹曰「已矣乎」,思之甚也。
高忠宪曰:笃信只是志仁,未能造好恶之甚也。仁不仁之介甚微,惟明足以察其几,惟健足以致其决。非好学,孰能之!
孙其志于仁,则得仁;孙其志于义,则得义。惟其敏而已。
博文约礼,由至着入至简,故可使不得叛而去。温故知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绎旧业而知新益,思昔未至而今至,缘旧所见闻而察来,皆其义也。
责己者,当知天下国家无皆非之理。故学至于不尤人,学之至也。
百家谨案:怨尤之生,只是在人之非,而不知反求诸已。君子惟见在己者未尽,自治不暇,何暇责人。又曰:「无皆非」一语,直可佩服终身!
闻而不疑则传言之,见而不殆则学行之,中人之德也。闻斯行,好学之徒也。见而识其善,而未果于行,愈于不知者耳。世有不知而作者,盖凿也,妄也,夫子所不敢也,故曰「我无是也」。
以能问不能,以多问寡,私淑艾以教人,隐而未见之仁也。
「为山」、「平地」,此仲尼所以惜颜回未至,盖与互乡之进也。
高忠宪曰:为山未成一篑,颜子未见其止也。平地方覆一篑,互乡方与其进也。
学者四失;为人则失多,好高则失寡,不察则易,苦难则止。
高忠宪曰:为人,则有徇外之多;好高,则寡取善之益;不察,则忽易妄行;苦难,则逡巡自画。释《学记》之意。
学者舍礼义,则饱食终日,无所猷为,与下民一致,所事不踰衣食之间,燕游之乐尔!
高忠宪曰:循此而之,去禽兽不远矣。学者所宜省!
百家谨案:子刘子曰:「『小人闲居为不善』,闲居时有何不善可为﹖只是一种懒散精神,漫无着落处,便是万恶渊薮,正是小人无忌惮处。」可畏哉!
以心求道,正犹以己知人,终不若彼自立彼,为不思而得也。
考求合以免罪戾者,畏罪之人也,故曰「考道以为无失」。
儒者穷理,故率性可以谓之道。浮屠不知穷理,而自谓之性,故其说不可推而行
百家谨案:程子「性即理也」之言,乃有功于圣学之最大者。儒者以理为性,故穷理尽性,率循其性之自然,即无适而非道,不待求之于日用彝伦之外也。佛氏以性为空,故以理为障,惟恐去之不尽,故其视天地万物,人世一切,皆是空中起灭,俱属幻妄,所以背弃人伦,废离生事。其说之不可推行者,皆由乎无理以为主宰也。是故有理与无理,此是吾儒与释氏之分别,远若天渊。奈何绝不知儒、释根柢,纷纷妄扯瞎诬乎!
致曲不贰,则德有定体。体象诚定,则节文着见。一曲致文,则余善兼照。明能兼照,则必将徙义。诚能徙义,则德自通变。能通其变,则圆神无滞。
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是以鄙夫有问,仲尼竭两端而空空。《易》无思无为,受命乃如响。圣人一言尽天下之道,虽鄙夫有问,必竭两端而告之。然问者随才分各足,未必能两端之尽也。
教人者必知至学之难易,知人之美恶,当知谁可先传此,谁将后倦此。若洒扫应对,乃幼而孙弟之事,长后教之,人必倦弊。惟圣人于大德有始有卒,故事无大小,莫不处极。今始学之人,未必能继,妄以大道教之,是诬也。
知至学之难易,知德也。知其美恶,知人也。知其人,且知德,故能教人使入德。仲尼所以问同而答异,以此。
「蒙以养正。」使蒙者不失其正,教人者之功也。尽其道,其惟圣人乎!
洪钟未尝有声,由叩乃有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有如时雨之化」者,当其可、乘其间而施之,不待彼有求有为而后教之也。
志常继,则罕譬而喻。言易入,则微而臧。
黄文洁曰:人能继其志者,少所譬晓,已默喻矣。言易入者,虽微言,而已中心藏之不忘也。释《学记》之意。
「凡学,官先事,士先志」,谓有官者先教之事,未官者使正其志焉。志者,教之大伦而言也。
高忠宪曰:言释《学记》。大伦,犹言大节。
道以德者,运于物外,使自化也。故谕人者,先其意而孙其志可也。盖志意两言,则志公而意私尔。
朱子曰:志者,心之所之,是一直去底。意又是志之经营往来底,凡营为谋度皆意也。
能使不仁者仁,仁之施厚矣,故圣人并答仁智以「举直错诸枉」。
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所谓「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者也。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所谓「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者也。以众人望人,则易从,所谓「以人治人,改而止」者也。此君子所以责己,责人、爱人之三术也。
有受教之心,虽蛮貊可教。为道既异,虽党类难相为谋。
大人所存,盖必以天下为度,故孟子教人,虽货色之欲,亲长之私,达诸天下而后已。
子而孚化之,众好者翼飞之,则吾道行矣。
第笔
百家谨案:以鸟喻民,弱者孚育,善者升举之。孚,蒲标切,从爪,从子,鸟之抱卵也。众好,谓善人。翼飞,谓升举。其旨甚明,何从来解未及!
至当篇第九
至当之谓德,百顺之谓福。德者福之基,福者德之致,无入而非百顺,故君子乐得其道。
循天下之理之谓道,得天下之理之谓德,故曰「易简之善配至德」。
「大德敦化」,仁智合一,厚且化也。「小德川流」,渊泉时出之也。
「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大者器,则小者不器矣。
德者,得也,凡有性质而可有者也。
「日新之谓盛德」,过而不有,不凝滞于心知之细也。
百家谨案:不有、不滞,无宿物于心,所以谓日新之盛,非「不二过」之解也。「知之细」句颇无谓。先生意谓:心既浩然太虚,而又须周知文理,密察日新,方兼富有。
浩然无害,则天地合德;照无系,则日月合明;天地同流,则四时合序;酬酢不倚,则鬼神合吉凶。天地合德,日月合明,然后能无方体;能无方体,然后能无我。
礼器则藏诸身,用无不利。「礼运」云者,语其达也;「礼器」云者,语其成也。达与成,体与用之道;合体与用,大人之事备矣。礼器不泥于小者,则无非礼之礼,非义之义。盖大者器,则出入小者,莫非时中也。子夏谓「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斯之谓尔。
高忠宪曰:《礼器》皆言修身谨礼之事,故曰「藏诸身」。『《礼运》则言礼乐因革,移风俗,和天人,运而无积,故曰「语其达」。
礼,器则大矣,修性而小成者与!运则化矣,达顺而乐亦至焉尔。
「万物皆备于我」,言万物皆有素于我也。「反身而诚」,谓行无不慊于心,则乐莫大焉。
未能如玉,不足以成德;未能成德,不足以孚天下。修己以安人;修己而不安人,不行乎妻子,况可忾于天下!
高忠宪曰:忾,至也。《礼记》:「忾乎天下矣。」
正己而不求于人,不愿乎外之盛者与!
仁道有本,近譬诸身,推以及人,乃其方也。必欲博施济众,扩之天下,施之无穷,必有圣人之才,能弘其道。
制行以己,非所以同乎人。
百家谨案:《表记》曰:「圣人之制行也,不制以己,使民有所劝勉愧耻,以行其言。」此则反《礼》之意,谓制行当本己,非所徇人也。
必物之同者,己则异矣。必物之是者,己则非矣。
高忠宪曰:天下之理出于至当,则人心大同,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而可必物之同,必物之是乎﹖此所谓「制行以己」者也。
能通天下之志者为能感人心,圣人同乎人而无我,故和平天下,莫盛于感人心。
道远人,则不仁。
百家谨案:道本人心,人心即天理。凡天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故先生直以「不仁斥。大哉斯言!」
易简理得则知几,知几然后经可正。天下达道五,其生民之大经乎!经正则道前定,事豫立,不疑其所行。利用安身之要,莫先焉。
性天经,然后仁义行,故曰「有父子君臣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
仁通极其性,故能致养而静以安。义致行其知,故能尽文而动以变。
义,仁之动也,流于义者于仁或伤。仁,体之常也,过于仁者于义或害。
高忠宪曰:断制太过,则伤于仁;恻怛太过,则害于义。仁义相为体用而不可偏也。
立不易方,安于仁而已乎!
安所遇而敦仁,故其爱有常心。有常心,则物被常爱也。
大海无润,因喝者有润;至仁无恩,因不足者有恩。乐天安土,所居而安,不累于物也。
孙锺元曰:天地父母之恩,予、受两忘也。若求人德我而为仁,则累于物多矣!
爱人然后能保其身,(寡助则亲戚畔之。)能保其身则不择地而安。(不能有其身,则资安处以置之。)不择地而安,盖所达者大矣。大达于天,则成性成身矣。
高忠宪曰:君子不以保身而爱人。物我一体,天理自合当爱也。
上达则乐天,乐天则不怨。下学则治己,治己则无尤。
不知来物,不足以利用;不通昼夜,未足以乐天。圣人成其德,不私其身,故干干自强,所以成之于天尔。
高忠宪曰:吉凶悔吝,皆来物也,知之则不疑所行而足以利用矣。死生鬼神,皆昼夜也,通之则夭寿不二而足以乐天矣。圣人无我,干干自强,以成其天德而已。
君子于仁圣,为不厌,诲不倦,然且自谓不能,盖所以为能也。能不过人,故与人争能,以能病人。大则天地合德,自不见其能也。
君子之道达诸天,故圣人有所不能。夫妇之智淆诸物,故大人有所不与。
匹夫匹妇,非天之聪明不成其为人。圣人,天聪明之尽者尔。
大人者,有容物,无去物,有爱物,无徇物,天之道然。天以直养万物,代天而理物者,曲成而不害其直,期尽道矣。
志大则才大,事业大,故曰「可大」,又曰「富有」。志久则气久,德性久,故曰「可久」,又曰「日新」。
清为异物,和为徇物。
金和而玉节之,则不过;知运而贞一之,则不流。
道所以可久可大,以其肖天地而不离也。与天地不相似,其违道也远矣!
久者一之纯,大者兼之富。
大则直不绞,方不刿,故不习而无不利。
易简然后能知险阻,易简理得然后一以贯天下之道。易简故能悦诸心,知险阻故能研诸虑,知几为能以屈为伸。
君子无所争。彼伸则我屈,知也。彼屈则吾不伸而伸之矣,又何争!
无不容,然后尽屈伸之道。至虚,则无所不伸矣。君子无所争,知几于屈伸之感而已。精义入神,交伸于不争之地,顺莫甚焉,利莫大焉。
「天下何思何虑」,明屈伸之变,斯尽之矣。
百家谨案:天下之思虑扰扰,止在计较屈伸之途。今能明屈伸之变,伸固伸也,屈亦伸也,至虚无所不伸,无入不自得,则又何思虑乎﹖
胜兵之胜,胜在至柔,明屈伸之神尔。
敬斯有立,有立斯有为。
「敬,礼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
「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仁之至也,爱道之极也。
己不勉明,则人无从倡,道无从弘,教无从成矣。
熊勿轩曰:明,明礼也。人必以礼倡率,道必以礼弘大,教必以礼成就。
礼,直斯清,挠斯昏,和斯利,乐斯安。
将致用者,几不可缓;思进德者,徙义必精。此君子所以立多凶多惧之地,干干德业,不少懈于趋时也。
「动静不失其时」,义之极也。义极则光明着见。唯其时,物前定而不疚。
有吉凶利害,然后人谋作,大业生。若无施不宜,则何业之有!
百家谨案:吉凶利害虽无定,应之对当,则能反凶为吉,转害为利。《说苑》亦谓:「力胜贫,谨胜祸,慎胜害,戒胜炎。」此人谋、大业之所由起也。若圣人,则大公无我,顺应万事,并无大业之可言也。
「天下何思何虑」,行其所无事,斯可矣。
知崇,天也,形而上也。通昼夜而知,其知崇矣。
知及之,而不以礼性之,非已有也。故知礼成性而道义出,如天地位而易行。
知德之难言,知之至也。孟子谓「我于辞命则不能」,又谓浩然之气「难言」,《易》谓「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又以尚辞为圣人之道,非知德,达乎是哉﹖「闇然」,修于隐也;「的然」,着于外也。
(梓材谨案:二老阁刊本第十七卷止此,以下为第十八卷,仅刻数版。今以《正蒙》统归十七卷,所以防断简也。)
作者篇第十
「作者七人」,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制法兴王之道,非有述于人者也。
高忠宪曰:制法兴王,谓八卦、书契、稼穑、医药、宫室、衣裳、历象、律吕、画野、分州、井田、封建、治水、革命等事,皆非有述于前也。
以知人为难,故不轻去未彰之罪;以安民为难,故不轻变未厌之君。及舜而去之。尧君德,故得以厚吾终;舜臣德,故不敢不虔其始。
高忠宪曰:未彰之罪,四凶也。未厌之君,三苗也。君德则于人无不容,臣德则于分有不敢也。
稽众舍己,尧也;与人为善,舜也;闻善言则拜,禹也;用人惟己,改过不吝,汤也;不闻亦式,不谏亦入,文王也。
「别生分类」,孟子所谓明庶物、察人伦者与﹖
高忠宪曰:生,姓也。别其姓,分其族类,皆圣人明庶物,察人伦处也。
象忧喜,舜亦忧喜,所过者化也,与人为善也,隐恶也,所觉者先也。
好问,好察迩言,隐恶扬善,与人为善,象忧亦忧,象喜亦喜,皆行其所无事也,过化也,不藏怒也,不宿怨也。
舜之孝,汤、武之武,虽顺逆不同,其为不幸均矣。明庶物,察人伦,然后能精义致用,性其仁而行。汤放桀,有惭德而不敢赦,执中之难也如是。天下,有道而已,在人在已,不见其间也,立贤无方也如是。
立贤无方,此汤所以公天下而不疑,周公所以于其身望道而必吾见也。(旧注:周公上疑有「坐以待旦」四字。)
「帝臣不蔽」,言桀有罪,己不敢违天纵赦,既已克之,今天下莫非上帝之臣,善恶皆不可揜,惟帝择而命之,己不敢不听。
「虞、芮质厥成」,讼狱者不之纣而之文王。文王之生,所以縻絷于天下,由多助于四友之臣尔。
「以包瓜」,文王事纣之道也。厚下以防中溃,尽人谋而听天命者与!
上天之载,无声臭可象,正惟仪刑文王,当冥契天德而万邦信悦,故《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以声色为政,不革命而有中国,默顺帝则而天下自归者,其惟文王乎!
高忠宪曰:《诗》:「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盖圣人者,有形之天道:求天道于天,则微而难见,求天道于圣人,则有体而可法也。故《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谓能冥契也。《皇矣》之诗曰:「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正冥契天德而万邦自然信悦,不求革命而有天下也。
可愿可欲,虽圣人之知,不越尽其才以勉焉而已。故君子之道四,虽孔子自谓未能;博施济众,修己安百姓,尧、舜病诸。是知人能有愿有欲,不能穷其愿欲。
「周有八士」,记善人之富也。
重耳婉而不直,小白直而不婉。
鲁政之弊,驭法者非其人而已。齐因管仲,遂并坏其法,故必再变而后至于道。
孟子以智之于贤者为有命,如晏婴智矣,而独不智于仲尼,非天命邪!
山楶藻梲为藏龟之室,祀爰居之义,则归于不智,宜矣。
使民义不害不能教爱,犹众人之母不害使之义。礼乐不兴,侨之病与!
献子者忘其势,五人者忘人之势。不资其势而利其有,然后能忘人之势。若五人者有献子之势,则反为献子之所贱矣。
颛叟主祀东蒙,既鲁地,则是已在邦域之中矣,虽非鲁臣,乃吾事社稷之臣也。
三十篇第十一
三十器于礼,非强立之谓也。四十精义致用,时措而不疑。五十穷理尽性,至天之命;然不可自谓之「至」,故曰「知」。六十尽人物之性,声入心通。七十与天同德,不思不勉,从容中道。
常人之学,日益而不自知也。仲尼学行习察,异于他人,故自十五至于七十,化而知裁,其德进之盛者与!
穷理尽性,然后至于命。尽人物之性,然后耳顺。与天地参,无意、必、固、我,然后范围天地之化,从心而不踰矩。老而安死,然后不梦周公。
从心莫如梦。梦见周公,志也。不梦,欲不踰矩也,不愿乎外也,顺之至也,老而安死也,故曰「吾衰也久矣」。
困而不知变,民斯为下矣。不待困而喻,贤者之常也。困之进人也,为德辨,为感速,孟子谓「人有德慧术知者,存乎疢疾」以此。自古困于内,无如舜;困于外,无如孔子。以孔子之圣而下学于困,则其蒙难正志,圣德日跻,必有人所不及知而天独知之者矣,故曰「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
立斯立,道斯行,绥斯来,动斯和,从欲风动,神而化也。
仲尼生于周,从周礼,故公旦法坏,梦寐不忘「为东周」之意。使其继周而王,则其损益可知矣。
滔滔忘反者,天下莫不然,如何变易之﹖「天下有道,丘不与易。」知天下无道而不隐者,道不远人;且圣人之仁,不以无道必天下而弃之也。
仁者先事后得,先难后获,故君子事事则得食。不以事事,「虽有粟,吾得而食诸」﹖仲尼少也,国人不知,委吏、乘田得而食之矣。及德备道尊,至是邦必闻其政,虽欲仕贫,无从以得之。「今召我者,而岂徒哉,」庶几得以事事矣,而又绝之,是诚系滞如匏瓜不食之物也。
不待备而勉于礼乐,先进于礼乐者也;备而后至于礼乐,后进于礼乐者也。仲尼以贫贱者必待文备而后进,则于礼乐终不可得而行矣,故自谓「野人」而必为,所谓「不愿乎其外」也。
功业不试,则人所见者艺而已。
凤至《图》出,文明之祥,伏羲、舜、文之瑞。不至,则夫子之文章知其已矣。
鲁礼文阙失,不以仲尼正之,如有马者不借人以乘习。不曰「礼文」而曰「史之阙文」者,祝史所任,仪章器数而已,举近者而言约也。
师挚之始,乐失其次,徒洋洋盈耳而已焉。夫子自卫反鲁,一尝治之,其后伶人贱工识乐之正。及鲁益下衰,三桓僭妄,自太师以下皆知散之四方,逾河蹈海以去乱。圣人俄顷之助,功化如此,「用我者,期月而可」,岂虚语哉!
「与与如也」,君或在朝在庙,容色不忘向君也。「君召使摈,趋进,翼如」,此翼如,左右在君也。「没阶趋进,翼如」,张拱而翔。「宾不顾矣」,相君送宾,宾去则白曰宾不顾而去矣,纾君敬也。上堂如揖,恭也;下堂如授,其容纾也。
冉子请粟与原思为宰,见圣人之用财也。
圣人于物无畔援,虽佛肸,南子,苟以是心至,教之在我尔。不为已甚也如是!
第笔
「子欲居九夷。」不遇于中国,庶遇于九夷,中国之陋为可知。欲居九夷,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可行,何陋之有!
栖栖者,依依其君而不能忘也。固,犹不回也。
仲尼应问,虽叩两端而竭,然言必因人为变化。所贵乎圣人之词者,以其知变化也。
「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不惮卑以求富,求之有可致之道也。然得乃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
爱人以德,喻于义者常多,故罕及于利。尽性者方能至命,未达之人,告之无益,故不以亟言。仁大难名,人未易及,故言之亦鲜。
颜子于天下,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故怒于人者不使加乎其身,愧于己者不辄贰之于后也。
颜子之徒,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故曰:「吾闻其语,而未见其人也。」
「用则行,舍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颜子龙德而隐,故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与圣者同。
龙德,圣修之极也。颜子之进,则欲一朝而至焉,可谓好学也已矣。
「回非助我者」,无疑问也,有疑问,则吾得以感通其故,而达夫异同者矣。
「放郑声,远佞人。」颜回为邦,礼乐法度不必教之,惟损益三代,盖所以告之也。法立而能守,则德可久,业可大。郑声、佞人能使为邦者丧所以守,故放远之。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盖士而怀居,不可以为士,必也去无道,就有道。遇有道而贫且贱,君子耻之。举天下无道,然后穷居独善,不见知而不悔。《中庸》所谓「唯圣者能之」,仲尼所以独许颜回「惟我与尔为有是」也。
庐中庵曰:怀隐居之志者,虽有道不见,至没世而名不称,非士君子本心。必至天下皆无道,然后安于隐也。此则圣人之事,在孔门惟颜子是耳。
仲由乐善,故车马衣裘,喜与贤者共敝。颜子乐进,故愿无伐善施劳。圣人乐天,故合内外而成其仁。
高忠宪曰:乐善,故重义轻利。乐进,故不自满足。乐天,故因物成就,合万物为一己,故曰「合内外成其仁」。
子路礼乐文章未足尽为政之道,以其重然诺,言为众信,故片言可以折狱。如《易》所谓「利用折狱」,「利用刑人」,皆非爻卦盛德,适能是而已焉。
颜渊从师,进德于孔子之门;孟子命世,修业于战国之际。此所以潜见之不同。
牛之子虽无全纯,然使其色骍且角,纵不为大祀所取,次祀、小祀终必取之。言大者苟立,人所不弃也。
有德篇第十二
「有德者必有言」,「能为有」也;「志于仁而无恶」,「能为无"也br>
行修言道,则当为人取,不务徇物强施以引取乎人。故往教、妄说,皆取人之弊也。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志正深远,不务硁硁信其小者。
辞取意达则止,多或反害也。
君子宁言之不顾,不规规于非义之信;宁身被困辱,不徇人以非礼之恭;宁孤立无助,不失亲于可贱之人。三者,知和而能以礼节之者也,与上有子之言,文相属而不相蒙者。凡《论语》、《孟子》发明前文,义各未尽者,皆挈之。他皆放此。
德主天下之善,善原天下之一。善同归治,故王心一;言必主德,故王言大。
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
朱子曰:此语极好!君子终日干干,不可食息间,亦不必终日读书。或静坐存养,亦是学者。长唤令此心不死,则日有进。
君子于民,导使为德而禁其为非,不大望于愚者之道与!《礼》谓「道民以言,禁民以行」斯之谓耳。
无征而言,取不信,启诈妄之道也。、宋不足征吾言,则不言;周足征,则从之。故无征不信,君子不言。
「便辟」,足恭;「善柔」,令色;「便佞」,巧言。
节礼乐,不使流离相胜,能进反以为文也。
「骄乐」,侈靡;「宴乐」,宴安。
言形则卜如响,以是知蔽固之私心,不能默然以达于性与天道。
人道知所先后,则恭不劳,慎不葸,勇不乱,直不绞,民化而归厚矣。
肤受,阳也;其行,阴也。象生法必效,故君子重夫刚者。
归罪为尤,罪己为悔。「言寡尤」者,不以言得罪于人也。
「己所不欲,勿施于欲,」,能恕己以仁人也。「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己虽不施不欲于人,然人施于己能无怨也。
「敬而无失」,与人接而当也。「恭而有礼」,不为非礼之恭也。
聚百顺以事君亲,故曰「孝者,畜也」,又曰「畜君者,好君也」。
事父母「先意承志」,故能辨志意之异,然后能教人。
艺者,日为之分义,涉而不有,过而不存,故曰「游」。
高忠宪曰:分义,职分所宜也。有之存之,则玩物丧志矣。
天下有道,道随身出;天下无道,身随道屈。
「安土」,不怀居也。有为而重迁,无为而轻迁,皆怀居也。
「老而不死,是为贼。」幼不率教,长无循述,老不安死,三者皆贼生之道也。
乐骄乐则佚欲,乐宴乐则不能徙义。
「不僭不贼」,其不忮不求之谓乎!
不穿窬,义也;谓非其有而取之曰盗,亦义也。恻隐,仁也;如天;亦仁也。故扩而充之,不可胜用。
自养薄于人,私也;厚于人,私也。称其财,随其等,无骄吝之弊,斯得之矣!
罪己则无尤。
困辱非忧,取困辱为忧。荣利非乐,忘荣利为乐。
勇者不惧。死且不避,而反不安贫,则其勇将何施邪﹖不足称也!仁者爱人。彼不仁而疾之深,其仁不足称也!皆迷谬不思之甚,故仲尼率归诸「乱」云。
挤人者人挤之,侮人者人侮之,出乎尔者反乎尔,理也。势不得反,亦理也。
郑眉轩曰:以出尔反尔为理,所以警挤人侮人者也。以势不得反为理,所以教受挤侮者也,「横逆不报」是也。
克己行法为贤,乐己可法为圣。圣与贤相近,而心之所至有差焉。辟世者依乎中庸,没世不遇而无嫌,辟地者不怀居以害仁,辟色者远耻于将形,辟言者免害于祸辱,此为士清浊淹速之殊也。辟世辟地,虽圣人亦同,然忧乐于中,与贤者、其次者为异,故曰相近而心之所至者不同。
「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踰尊,疏踰戚」之意,与《表记》所谓「事君难进而易退则位有序,易进而难退则乱也」相表里。
弓调而后求劲焉,马服而后求良焉,士必而后智能焉。不而多能,譬之豺狼,不可近。
高忠宪曰:调者,木心正,脉理直,制作如法也。服,驯也。良,善走也。见《荀子》。
谷神能象其声而应之,非谓能报以律吕之变也。犹卜筮叩以是言则报以是物而已,《易》所谓「同声相应」是也。王弼谓「命吕者律」,语声之变,非此之谓也。
「行前定而不疚」,光明也。大人虎变,夫何疚之有!
言从作乂,名正,其言易知,人易从。圣人不患为政难,患民难喻。
有司篇第十三
有司,政之纲纪也。始为政者,未暇论其贤否,必先正之,求得贤才而后举之。
为政不以德,人不附,且劳。
「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欲生于不足,则民盗;能使无欲,则民不为盗。假设以子不欲之物赏子,使窃其所不欲,子必不窃。故为政者在乎足民,使无所不足,不见可欲,而盗必息矣。
为政必身倡之,且不爱其劳,又益之以不倦。
「天子讨而不伐,诸候伐而不讨。」虽汤、武之举,不谓之讨而谓之伐。陈恒弒君,孔子请讨之,此必因周制,邻有杀逆,诸侯当不请而讨。孟子又谓「征者上伐下,敌国不相征」,然汤十一征,非赐鈇钺,则征讨之名,至周始定乎﹖
「野九一而助」,郊之外助也。「国中什一使自赋」,郊门之内通谓之国中,田不井授,故使什而自赋其一也。
道千乘之国,不及礼乐刑政,而云「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言能如是则法行,不能如是则法不徒行,礼乐刑政亦制数而已尔。
富而不治,不若贫而治;大而不察,不若小而察。
报者,天下之利,率德而致,善有劝,不善有沮,皆天下之利也。小人私己,利于不治;君子公物,利于治。
大易篇第十四
《大易》不言有无。言有无,诸子之陋也。
张南轩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易》之论道器,特以一形上下言之也。然道虽非器,而道必托于器。如礼乐刑赏,是治天下之道也。礼虽非玉帛,而礼不可以虚拘;乐虽非钟鼓,而乐不可以徒作。刑本遏恶也,必托于甲兵,必寓于鞭扑;赏本扬善也,必表之以旗常,铭之以钟鼎。故形而上者之道,托于器而后行;形而下者之器,得其道而无弊。故圣人悟《易》于心,觉《易》于性,在道不溺于无,在器不堕于有。是《大易》不言有无,明矣。言有无,如「有生于无」,则分而为二矣,又如「自无而有,自有而无」,皆老,庄之陋也。
《易》语天地阴阳情伪,至隐赜而不可恶也。诸子驰骋说辞,穷高极幽,而知德者厌其言。故言为非难,使君子乐取之为贵。
《易》一物而三才:阴阳,气也,而谓之天;刚柔,质也,而谓之地;仁义,德也,而谓之人。
高忠宪曰:一物而三才,其实一物而已矣。
《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故撰德于卦。虽爻有小大,及系辞其爻,必谕之以君子之义。
一物而两体,其太极之谓与!阴阳天道,象之成也;刚柔地道,法之效也;仁义人道,性之立也。三才两之,莫不有乾坤之道。
阴阳,刚柔、仁义之本立,而后知趋时应变,故「乾坤毁,则无以见易。」
六爻各尽利而动,所以顺阴阳、刚柔、仁义、性命之理也,故曰「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
阳体众阴,众阴共事一阳,理也。是故二君共一民,一民事二君,上与下皆小人之道也;一君而体二民,二民而宗一君,上与下皆君子之道也。
吉凶、变化、悔吝、刚柔,《易》之四象与!悔吝由赢不足而生,亦两而已!
尚辞则言无所苟,尚变则动必精义,尚象则法必致用,尚占则谋必知来。四者非知神之所为,孰能与于此!
《易》非天下之至精,则辞不足待天下之问;非深,不足通天下之志;非通变极数,则文不足以成物,象不足以制器,几不足以成务;非周知兼体,则其神不能通天下之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示人吉凶,其道显矣;知来藏往,其德行神矣。语蓍龟之用也。
显道者,危使平,易使倾,「惧以终始,其要无咎」之道也。神德行者,寂然不动,冥会于万化之感而莫知为之者也。受命如响,故可与酬酢;曲尽鬼谋,故可以佑神。
开物于几先,故曰「知来」;明患而弭其故,故曰「藏往」。极数知来,前知也。前知其变,有道术以通之,君子所以措于民者远矣!
洁净精微,不累其,知足而不贼,则于《易》深矣。
天下之理得,元也;会而通,亨也;说诸心,利也;一天下之动,贞也。
干之四德,终始万物,迎之随之,不见其首尾,然后推本而言,当父母万物。
《彖》明「万物资始」,故不得不以「元」配「干」;坤其偶也,故不得不以「元」配「坤」。
仁统天下之善,礼嘉天下之会,义公天下之利,信一天下之动。
六爻拟议,各正性命,故干道旁通,不失太和而利且贞也。
颜氏求龙德正中而未见其止,故择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肤,叹夫子之忽焉前后也。
《干》三、四,位过中,重刚,庸言庸行不足以济之,虽大人之盛,有所不安,外趋变化,内正性命,故其危其疑,艰于见德者,时不得舍也。九五,大人化矣,天德位矣,成性圣矣,故既曰「利见大人」,又曰「圣人作而万物」。亢龙,以位画为言。若圣人,则不失其正,何亢之有!
圣人用中之极,不勉而中;有大之极,不为其大。大人望之,所谓绝尘而奔,峻极于天,不可阶而升者也。
庐中庵曰:圣人之用其中,有其大,皆自然而然,初非勉而为者。大人则犹待于勉为,此所以望之不可及也。
《干》之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乃大人造位天德,成性跻圣者尔。若夫受命首出,则所性不存焉,故不曰「位乎君位」而曰「位乎天德」,不曰「大人君矣」而曰「大人造也」。
陈潜室曰:横渠此说,不作得时位大人看,要作孔子看。所谓君有君用,臣有臣用,圣人有圣人用,学者有学者用,此善学《易》者,若专指为尧、舜、汤、武,则不识《易》矣。
庸言庸行,盖天下经德达道,大人之德施于是溥矣,天下之文明于是着矣。然非穷变化之神以时措之宜,则或陷于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此颜子所以求龙德正中,干干进德,思处其极,未敢以方体之常,安吾止也。
高忠宪曰:庸言庸行,此守经也,方体之常也。德施溥者,即此庸言庸行之德及于庶物也。天下文明者,即此庸言庸行之化被于天下也。然非穷变化之神以时措之宜,亦未为达权之圣人,安知不陷于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哉﹖此颜子所以干干进德,未敢以守经之道自安而止之也。
惟君子为能与时消息,顺性命、躬天德而诚行之也。精义时措,故能保合太和,健利且贞,孟子所谓始终条理,集大成于圣智者与!《易》曰:「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干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其此之谓乎!
成性,则跻圣而位天德。《干》九二正位于内卦之中,有君德矣,而非上治也。九五言「上治」者,言乎天之德,圣人之性,故舍曰「君」而谓之「天」,见大人德与位之皆造也。
大而得易简之理,当成位乎天地之中,时舍而不受命,《干》九二有焉。及夫化而圣矣,造而位天德矣,则富贵不足以言之。
「乐则行之,忧则违之」,主于求吾志而已,无所求于外、故善世博化,龙德而见者也;若潜而未见,则为己而已,未暇及人者也。
「成德为行」,德成自信则不疑所行,日见乎外可也。
《干》九三修辞立诚,非继日待旦如周公,不足以终其业。九四以阳居阴,故曰「在渊」,能不忘于跃。乃可以免咎。非为邪也,终其义也。
至健而易,至顺而简,故其险其阻,不可阶而升,不可勉而至。仲尼犹天,九五飞龙在天,其致一也。
坤至柔而动也刚,乃积大势成而然也。
干至健无体,为感速,故易知。坤至顺不烦,其施普,故简能。
卢中庵曰:无体者圆神不滞,感速者一气所感,顷刻不留,故曰「干知大始」,「干以易知」。不烦者无造始之劳,施普者承天之施,随物成就,故曰「坤作成物」,「坤以简能」。
坤先迷,不知所从,故失道。后能顺听,则得其常矣。
造化之功,发乎动,毕达乎顺,形诸明,养诸容载,遂乎说润,胜乎健,不匮乎劳,终始乎止。
健,动,陷、止,刚之象;顺、丽、入、说,柔之体。
巽为木,萌于下,滋于上也;为绳直,顺以达也;为工,巧且顺也;为白,所遇而从也;为长、为高,木之性也;为臭,风也,入也;于人为寡发广颡,躁人之象也。
坎为血卦,周流而劳,血之象也。为赤,其色也。
离为干卦,于木为科上槁,附且燥也。
艮为小石,坚难入也;为径路,通或寡也。
兑为附决,内实则外附必决也;为毁折,物成则上柔者必折也。
坤为文,众色也;为众,容载广也。
干为大赤,其正色也;为冰,健极而寒甚也。
震为萑苇,为苍莨竹,为,皆蕃鲜也。
一陷溺而不得出为坎,一附丽而不能去为离。
艮一阳为主于两阴之上,各得其位而其势止也。《易》言「光明」者,多艮之象,着则明之义也。
《蒙》无遽亨之理,由九二循循行时中之亨也。
「不终日,贞吉」,言疾正则吉也。仲尼以六二以阴居阴,独无累于四,故其介如石,虽体柔顺,以其在中而静,何俟终日,必知几而正矣。
《坎》「维心亨」,故「行有尚」。外虽积险,苟处之心亨不疑,则虽难必济而往有功也。
《中孚》上巽施之,下说承之,其中必有感化而出焉者。盖孚者覆乳之象,有必生之理。
物因雷动,雷动不妄,则物亦不妄,故曰「物与妄」。
静之动也,无休息之期,故地雷为卦,言「反」又言「复」,终则有始,循环无穷。入,指其化而裁之尔。深,其反也。几,其复也。故曰「反复其道」,又曰「出入无疾」。
《益》长裕而不设,益以实也。妄加以不诚之益,非益也。
井渫而不食,强施行恻,然用不售,作《易》者之叹与!
阖户,静密也;辟户,动达也。形开而目耳闻,受于阳也。
高忠宪曰:人身一乾坤也,寤寐一阖辟也。形闭则藏于阴,形开则受于阳。
辞各指其所之,圣人之情也;指之以趋时尽利,顺性命之理,臻三极之道也。能从之,则不陷于凶悔矣,所谓「变动以利言」者也。然爻有攻取爱恶,本情素动,因生吉凶悔吝而不可变者,乃所谓「吉凶以情迁」者也。能深存系辞所命,则二者之动见矣。又有义命,当吉当凶,当否当亨者,圣人不使避凶趋吉,一以贞胜而不顾,如「大人否亨」,「有陨自天」,「过涉灭顶,凶无咎」,《损》、《益》「龟不克违」,及「其命乱也」,之类。三者情异,不可不察。
高忠宪曰:《易传》曰「圣人之情见乎辞。辞也者,各指其所之。」盖圣人之系辞,无非指人趋避之方,顺天理之正,使不陷于凶悔而已,所谓「变动以利言」者也。因圣人之指,变动以从之,则尽利矣。本情者,本爻之情。近而不相得则恶而攻,相得则爱而取,本情素动,而生吉凶悔吝,所谓「吉凶以情迁」,者也。爻情如是,不可得而变,凡系辞所命,不过二者之动而已。又有义命,当吉当凶,当否当亨,圣人使人一以正胜,而不当顾其吉凶者。如《否》之六二日「大人否亨」,则必否而后道亨也;《姤》之九五曰「有陨自天」,则休命自天而降也;《大过》上六日「过涉灭顶,凶无咎」,则杀身成仁,于义无咎也;《损》之六五、《益》之六二皆曰「或益之十朋之龟,不克违」,则义所当得,不能违也;《泰》之上六曰「城复于隍」,则其命当乱,不可逃也。皆命之所定,义之当安,不使人趋避者也。故曰:三者情异,不可不察。
因爻象之既动,明吉凶于未形,故曰「爻象动乎内,吉凶见乎外」。
「富有」者,大无外也;「日新」者;久无穷也。
显,其聚也;隐,其散也。显且隐,幽明所以存象;聚且散,推荡所以妙乎神。
高忠宪曰:气聚而有象则显,气散而无形则隐。显则明,隐则幽。幽明一存乎象之聚散,聚散一妙于神之推荡也。
「变化进退之象」云者,进退之动也微,必验之于变化之着。故察进退之理为难,察变化之象为易。
「忧悔吝者存乎介」,欲观《易》象之小疵,宜存志静,知所动之几微也。
「往」之为义,有已往,有方往,临文者不可不察。
乐器篇第十五
乐器有相,周、召之治与!其有雅,太公之志乎!雅者,正也,直己而行正也。故讯疾蹈厉者,太公之事邪!《诗》亦有《雅》,亦正言而歌之,无隐讽谲谏之巧也。
高忠宪曰:《乐记》曰:「始奏以文,复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文谓拊鼓,武谓金铙。乐之始奏,先击鼓,故曰「始奏以文,乱,卒章之节。欲退则击金铙,故曰「复乱以武」。相即拊也,以其节乐而治其乱,有相之道,故谓之相。讯,亦治也。过而失节谓之疾。雅亦乐器,以其讯乐之节奏而不失于雅,是以谓之雅。《乐记》本言「《武》乱皆坐」为「周、召之治」,张子以相为周、召之治,所谓「治乱以相而周、召似之」;本言「发扬蹈厉」为「太公之志」,而张子以雅为太公之志,所谓「讯疾以雅而太公似之」。《诗》亦有《雅》,即今《大》、《小雅》也。
《象武》,武王初有天下象文王武功之舞,歌《维清》以奏之。《大武》,武王没,嗣王象武王之功之舞,歌《武》以奏之。《酌》,周公没,嗣王以武功之成由周公,告其成于宗庙之歌也。
兴己之善,观人之志,群而思无邪,怨而止礼义,入可事亲,出可事君。但言君父,举其重者也。志至诗至,有象必可名。有名斯有体,故礼亦至焉。
高忠宪曰:《孔子闲居》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诗言志,故志至而诗至。志既发为诗,则有象之名;及其见诸践履,则体实具焉,故礼亦至也。如象雎鸠之物,则有雎鸠之名;情挚有别,雎鸠之体,亦雎鸠之礼也。
幽赞天地之道,非圣人而能哉!诗人谓「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赞化育之一端也。
礼矫实求称,或文或质,居物后而不可常也。他人才未美,故绚饰之以文;庄姜才甚美,乃更绚之用质素。下文「绘事后素」,素谓其材,字虽同而义施各异。故设色之工,材黄白者必绘以青赤,材赤黑者必绚以粉素。
「陟降庭止」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德修业,欲及时也。「在帝左右」,所谓欲及时也与!
江、沱之媵以类行而欲丧朋,故无怨。嫡以类行而不能丧其朋,故不以媵备数。卒能自悔,得安贞之吉,乃终有庆而「其啸也歌」。
釆卷耳,议酒食,女子所以奉宾祭,厚君亲者足矣,又思酌使臣之劳,推及求贤审官。王季、文王之心,岂是过与!
《甘棠》初能使民不忍去,中能使民不忍伤,卒能使民知心敬而不渎之以拜。非善教寖明,能取是于民哉!
「振振」,劝使勉也。「归哉归哉」,序其情也。
《卷耳》念臣下,小劳则思小饮之,大劳则思大饮之,甚则知其怨苦吁叹。妇人能此,则险诐险私谒害政之心,知其无也。
「绸直如发」,贫者紒纵无余,顺其发而直韬之耳。
《蓼萧》、《裳华》「有誉处兮」皆谓君接己温厚,则下情得伸,谗毁不入,而美名可保也。
《商颂》「顾予烝尝汤孙之将」,言祖考来顾,以助汤孙也。
「鄂不韡韡」,兄弟之见不致文于初,本诸诚也。
《釆苓》之诗,舍旃则无然,为言则求所得,所誉必有所试,厚之至也。
简,略也,无所难也,甚则不恭焉。贤者仕禄,非迫于饥寒,不恭莫其焉。「简兮简兮」,虽刺时君不用,然为士者不能无太简之讥,故诗人陈其容色之盛,善御之强,与夫君子由房由敖、不语其材武者异矣。
「破我斧」,「缺我斨」,言四国首乱,乌能有为,徒破缺我斧斨而已。周公征而安之,爱人之至也。
《伐柯》,言正当加礼于周公,取人以身也,其终见《书》「予小子其新逆」。
《九罭》,言王见周公当大其礼命,则大人可致也。
《狼跋》,美周公不失其圣,卒能感人心于和平也。
《甫田》「岁取十千」,一成之田九万亩,公取十千亩,九一之法也。
后稷之生,当在尧、舜之中年,而《诗》云「上帝不宁」,疑在尧时高辛子孙为二王后,而诗人称帝尔。
唐棣枝类棘枝,随节屈曲,则其华一偏一反,左右相矫,因得全体均正。偏喻管、蔡失道,反喻周公诛殛。言我岂不思兄弟之爱,以权宜合义,主在远者尔。《唐棣》本文王之诗,此一章周公制作,序己情而加之,仲尼以不必常存而去之。
日出而阴升自西,日迎而会之,雨之候也,喻婚姻之得礼者也。日西矣,而阴生于东,喻婚姻之失道者也。
鹤鸣而子和,言出之善者与!鹤鸣鱼潜,畏声闻之不臧者与!
「鴥彼晨风,郁隆北林」,晨风虽挚击之鸟,犹时得退而依深林而止也。
《渐渐之石》言「有豕白蹢,烝涉波矣」。豕之负涂曳泥,其常性也;今豕足皆白,众与涉波而去,水患之多为可知也。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犹「王天下有三重焉」:言也,动也,行也。
苟造德降,则民诚和而凤可致,故鸣鸟闻,所以为和气之应也。
百家谨案:苟当作。《书君奭》:「造德不降,我则鸣鸟不闻。」言老成人之德,下及于民也,则鸣鸟有声。此周公留召公之意。
九畴次叙:民资以生,莫先天材,故首曰五行;君天下必先正己,故次五事;己正然后邦得而治,故次八政;政不时举必昏,故次五纪;五纪明然后时措得中,故次建皇极;求大中不可不知权,故次三德;权必有疑,故次稽疑;可征然后疑决,故次庶征;福极征然后可不劳而治,故九以向劝终焉。五为数中,故皇极处之;权过中而合义者也,故三德处六。
「亲亲尊尊」,又曰「亲亲尊贤」,义虽各施,然而亲均则尊其尊,尊均则亲其亲,为可矣。若亲均尊均,则齿不可以不先。此施于有亲者不疑。若尊贤之等,则于亲尊之杀,必有权而后行。急亲贤为尧、舜之道,然则亲之贤者先得之于疏之贤者为必然。尧明俊德于九族而九族睦,章俊德于百姓而万邦协,黎民雍,陶亦以惇叙九族、庶明励翼为迩可远之道,则九族勉敬之人固先明之,然后远者可次序而及。《大学》谓「克明峻德」为自明其德,不若孔氏之注愈。
义民,安分之良民而已;俊民,俊德之民也。官能则准牧无义民,治昏则俊民用微。
五言乐语,歌咏五德之言也。
「卜不习吉」,言卜官将占,先决问人心,有疑乃卜,无疑则否。「朕志无疑,人谋佥同」,故无所用卜。鬼神必依,龟筮必从,故不必卜筮玩习其吉以渎神也。
衍忒未分,有悔吝之防,此卜筮之所由作也。
王褅篇第十六
《礼》「不王不褅」,则知诸侯岁阙一祭,为不褅明矣。至周以祠为春,以禴为夏,宗庙岁六享。则二享四祭为六矣。诸侯不褅,其四享与!夏、商诸侯,夏特一祫。《王制》谓「礿则不褅,褅则不尝」,假其名以见时祀之数尔。作《记》者不知文之害意,过矣!
高忠宪曰:「不王不褅」,《丧小记》及《大传》之言。诸侯岁阙一祭者,诸侯岁朝,南方诸侯春祭毕则夏来朝,故阙褅祭;西方诸侯夏祭毕则秋来朝,故阙尝祭;四方皆然,重王事也。夏、商之祭,春礿、夏禘、秋尝、冬烝,禘列于四者之中。周则改为春祠、夏礿,而尝、烝仍其旧,袷、褅二享不与四祭之内,故为六享。诸侯有祫不褅,又岁阙一祭,故为四享。盖夏、商诸侯夏当褅而不褅,而特一祫,此所以有祫不褅。《王制》谓「礿则不褅,褅则不尝」,假褅之名以见时祀之数耳,遂使人以不褅为由于礿,而非由于不王,则文之害意甚矣!礿与禴同,薄也;春物未成,祭品鲜薄也。禘者,次第也;夏时物虽成,宜依时次第而祭之。尝者,新谷熟而尝也。烝,众也;冬时物成者众也。祠,食也。褅,天子宗庙之大祭。凡庙皆有主,皆居室中东面之位,为独尊。褅则独于始祖庙中特设所自出之主于东面,而始祖之主退居南面以配之。祫,合也;合祭祖考也,时祭之祫,则群庙之主皆升而合食于太祖之庙,毁庙之主不与;三年大祫,则毁庙之主亦与也。
褅于夏、周为春夏,尝于夏、商为秋冬。作《记》者交举,以二气对互而言尔。
高忠宪曰:褅祭夏行于夏,周行于春;尝祭夏行于秋,商行于冬。盖礿褅用物薄,主于灌献,顺乎阳,春夏之用也;尝烝用物多,主于馈食,顺乎阴,秋冬之用也。故郊社以褅尝对言,二气之义也。
「享尝」云者,享为追享,朝享,褅亦其一尔。尝以配享,亦对举秋冬而言也。夏、商以褅为时祭,知追享之必在夏也。然则夏、商天子岁乃五享:褅列四祭,并祫而五也。周改褅为禴,则天子享六;诸侯不褅,又岁阙一祭,则亦四而已矣。《王制》所谓「天子犆礿、祫褅、褅、祫尝、祫烝」,既以褅为时祭,则祫可同时而举。「诸侯礿犆,褅一犆一祫」,言于夏褅之时,正为一祭,特一祫而已。然则不王不褅,又着见于此矣。下又云「尝祫、烝袷」,则尝烝且祫无疑矣。若周制亦当阙一时之祭,则当云「诸侯祠则不禴,禴则不尝」。
高忠宪曰:《礼记祭法》「王立七庙,远庙为祧,有二祧,享尝乃止」,谓四时之常祀。《周礼司尊彝》「追享、朝享」,谓四时之间祀。盖五年之夏有褅,谓之追享;三年之冬有祫,谓之朝享。张子以享为追享、庙享,兼常祀、间祀言也。尝乃秋祭,享当在夏,故尝以配享,亦春夏对举秋冬而言。特礿者,天子春祭,时物不备,故每庙特祭。夏物稍成,秋物大成,冬物毕成,故褅、尝、烝皆合祭群主于祖庙也。礿植,即特礿也。「一犆一祫」,本谓今岁犆则来岁袷,袷之明年又犆,张子主「不王不褅」而言,故谓一祭特一祫而已。尝祫、烝祫,则皆如天子之合祭。此夏。、殷之制也。
庶子不祭祖,(不止言王考而已。)明其宗也;(明宗子当祭也。)不祭祢,(以父为亲之极甚者,故又发此文。)明其宗也。庶子不为长子斩,不继祖与祢故也。(此以服言,不以祭言,故又发此条。)
高忠宪曰:适士立二庙,祭祢及祖。若兄弟二人,一嫡一庶,而俱为适士,其庶子止得立祢庙,不得立祖庙而祭祖者,明其宗有所在也。若庶子非适士,或未仕,则虽祢庙亦不得立,故不得祭祢,明其宗之有所在也。有事则具牲物,禀宗子而祭之。庶子不为己之长子服斩者,以己非继祖之宗,又非继祢之宗,则长子非祖父之正统,不敢如宗子斩其长也。
「庶子不祭殇与无后者,」注:「不祭殇者,父之庶。盖以殇未足语世数,特以己不祭祢,故不祭之。」「不祭无后者,祖之庶也」,虽无后,以其成人,备世数,当祔祖以祭之,己不祭祖,故不得而祭之也。「祖庶之殇,则自祭之也,」言庶孙则得祭其子之殇者,以己为其祖矣,无所祔之也。「凡所祭殇者惟适子」,此据《礼》天子下祭殇五,皆适子适孙之类。故知凡殇非适,皆不当特祭,惟当从祖祔食。无后者,,谓昆弟诸父殇与无后者,如祖庙在小宗之家,祭之如在大宗。(见《曾子问》注。)
高忠宪曰:殇与无后,皆从祖祔食者也。己为父子庶子,不得立父庙,故不得自祭其殇子,己为祖之庶孙,不得立祖庙,故不得祭无后之兄弟,皆具牲物而宗子主其礼者也。祭祖庶之殇者,以己为祖庶孙,而或庶子之所生之殇,则己亦为祖矣,无所祔食,故自祭之。祭殇惟适子者,适子有庙,得特祭也。《祭法》曰:「天子下祭殇五,诸侯三,大夫二。」以尊祭卑,故曰下祭。五,谓适子、适孙、适曾孙、适玄孙、适来孙。《曾子问》曰:「凡殇与无后者,祭于宗子之家。」郑氏注曰:「凡祖庙在小宗之家,祭之亦然。」小宗者,别子之庶子,以庶子所生之长子乃小宗子也;大宗者,次适为别子,别子所生之子为大宗子也。
殷而上七庙,自祖考而下五,并远庙为祧者二,无不迁之太祖庙。至周有百世不毁之祖,则三昭三穆。四为亲庙,二为文、武二世室,并始祖而七。诸侯无二祧,故五;大夫无不迁之祖,则一昭一穆,与祖考而三,故以祖考通谓为太祖。若祫,则请于其君,,并高祖干祫之,(干祫之,不当祫而特祫之也。)孔注「王制谓周制」,亦粗及之而不详尔。
刘近山曰:殷而上,谓成汤以前为天子者,其庙制则七也。祖考,始祖也;而下为高、曾、祖、祢四亲庙也。远庙为祧者二,则高祖之父祖当递迁者,其生所藏之庙也。皆无不迁之太祖庙。至周始有百世不毁之祖祢,四为亲庙,二为文、武世室,并后稷始封之祖而七。曰世室者,不毁之名。其祧,则先公之迁主藏于太祖后稷之庙,先王之迁主藏于文、武世室,群穆于文,群昭于武也。诸侯无二祧,无高祖以上之祧庙也。五,谓高、曾、祖、祢及始祖也。祫,谓合祭。请于其君,并高祖干祫之者,诸侯五庙,其祫固及其始祖矣;大夫三庙,有大事不敢私自举行,必省问于君而君赐之,乃得行焉。而其合也,亦上及于高祖。干者,自下干上之义,以卑行尊者之礼也。
「铺筵设同几」,疑左右几一云。交鬼神异于人,故夫妇而同几,求之或于室,或于祊也。
高忠宪曰:《祭统》曰:「铺筵设同几,为依神也。诏祝于室而出于祊,此交神明之道也。」筵,席也;几,所凭以为安。同几,夫妇共一几。盖人生则形体异,故夫妇之伦在有别;死则精气无间,故曰交鬼神异于人。庙门谓之祊,设祭在门外之西旁,故因名为祊。言不知神于彼飨之乎,于此飨之乎,无方以求之也。
祭社稷、五祀、百神者,以百神之功报天之德尔。故以天事鬼神,事之至也,理之尽也。
刘近山曰:社,土神;稷,谷神。五祀,门、行、户、、中溜。百神,如日月、星辰、山川、丘陵之类。祭虽以百神之功,而实报天之德。百神而曰天,以见百神无非天也。故以事天之道事鬼神,则事之极而理之尽也。
「天子因生以赐姓,诸侯以字为谥」,盖以尊统上、卑统下之义。
朱子曰:姓是大总脑处,氏是后来分别处。如鲁本姬姓,其后有孟氏、季氏,同本姬姓而氏不同。「诸侯以字为谥」,窃恐「谥」本「氏」字,传写之讹。如舜生妫汭,武王遂赐胡公满为妫姓,即因生赐姓也。郑之国氏本子国之后,驷氏本子驷之后,即以字为氏,因以为族也。「尊统上」者,天子以生赐姓,统诸侯;「卑统下」者,诸侯以字分族,统大夫也。
天子因生以赐姓,难以命于下之人,亦尊统上之道也。
据《玉藻》,疑天子听朔于明堂,诸侯则于太庙,就藏朔之处告祖而行。
方氏曰:天子听朔于南门,示受之于天;诸侯听朔于太庙,示受之于祖。原其所自也。
「受命祖庙,作龟祢官」,次序之宜。
高忠宪曰:《郊特牲》言卜郊之事也。告于祖庙而行事,尊祖也;用龟以卜而于祢宫,亲考也。
「公之士及大夫之众臣为众臣,公之卿大夫、卿大夫之室老及家邑之士为贵臣。」上言公士,所以别士于公者也;下言室老、士,所以别士于家者也。众臣不以杖即位,疑义与庶子同。
高忠宪曰:《仪礼丧服》谓公士、大夫之众臣为其君布带绳履。公之士为公之众臣,公之卿大夫为公之贵臣;卿大夫之室老及家邑之士为卿大夫之贵臣,其余为卿大夫之众臣。室老,家相之老;家邑之士,即家相。众臣之与贵臣,犹庶子之于嫡子。《礼》「庶子不以杖即位」,谓父母之丧,嫡子则执杖进阼阶哭位,庶子至中门外则去之矣。众臣之不以杖即位,其义疑与此同也。
适士,疑诸侯荐于天子之士及王朝爵命之通名。盖三命方受位天子之朝,一命再命受职受服者,疑官长自辟除,未有位于王朝,故谓之官师而己。
刘近山曰:适士,诸侯之上士也。盖诸侯荐于天子,三命方受位于王朝。若一命受职、再命受服者,皆诸侯之官长自辟除,未有位王朝,故谓之官师而已。谓但为一官之长,非若适士为王朝爵命之通名也。
「小事则专达」,盖得自达于其君,不俟闻于长者,《礼》所谓达官者也。所谓达官之长者,得自达之长也;所谓官师者,次其长者也。然则达官之长必三命而上者,官师则中士而再命者,庶士则一命为可知。
赐官,使臣其属也。
高忠宪曰:《周礼》九仪之命,六命赐官,使得以臣其属也。
祖庙未毁,教于公宫,则知诸侯于有服族人,亦引而亲之如家人焉。
「下而饮」者,不胜者自下堂而受饮也。其争也,争为谦让而已。
百家忆姜定庵先生问「君子无所争」章,先遗献曰:「《射义》云:『事之尽礼乐而可数为,以立德行者,莫如射,故圣王务焉。』是射者,所以教让者也。『君子无所争』无从而见,而见之于射。『揖让而升,下而饮』,皆无争之事也。凡所以为此者,尽争欲为君子耳!若谓『惟于射而后有争』,在射既不见有争之事,岂两耦心竞,各不相下与﹖如是何以观德﹖」与此「争为谦让」意合。
君子之射,以中为胜,不必以贯革为胜。侯以布,鹄以革,、其不贯革而坠于地者,中鹄为可知矣,此「为力不同科」之一也。
「知死而不知生,伤而不吊。」畏、压、溺可伤尤甚,故特致哀死者、不吊生者以异之,且「如何不淑」之词无所施焉。
博依,善依永而歌乐之也;杂服,杂习于制数服近之文也。
《春秋》,大要天子之事也,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苗而不秀者」,与下文「不足畏也」为一说。
干称篇第十七
凡可状,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气也。气之性本虚而神,则神与性乃气所固有,此鬼神所以体物而不可遗也。(舍气,有象否﹖非象,有意否﹖)
沈毅斋曰:天地附于气,则由地以上皆天气也。苍苍者,极远之色耳。然人涵育于天地之中,其呼吸假天气以为消息,犹鱼之在水而不知也。吾之气即天之气尔,宁有不相为流通者乎!
至诚,天性也;不息,天命也。人能至诚,则性尽而神可穷矣;不息,则命行而化可知矣。学未至知化,非真得也。
高忠宪曰:天性无妄,天命不已。性即神,命即化。故至诚无息,而性命、神化一以贯之矣。何以能诚﹖妄复于无妄而已!
有无虚实通为一物者,性也。不能为一,非尽性也。饮食男女皆性也,是乌可灭!然则有无皆性也,是岂无对﹖庄、老、浮屠为此说久矣,果畅真理乎﹖
天包载万物于内,所感所性,乾坤、阴阳二端而已。无内外之合,无耳目之引取,与人物蕞然异矣。人能尽性知天,不为蕞然起见,则几矣。
高忠宪曰:所感,气也、化也;所性,理也、神也。无内外之合,无心也;无耳目之引取,无形也;与人物蕞然之小者异矣。不为蕞然起见,无我也。
有无一,内外合,(庸圣同。)此人心之所自来也。若圣人,则不专以闻见为心,故能不专以闻见为用。无所不感者虚也,感即合也,咸也。以万物本一,故一能合异;以其能合异,故谓之感。若非有异,则无合。天性,乾坤、阴阳也。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天地生万物,所受虽不同,皆无须臾之不感,所谓性即天道也。
高忠宪曰:有无一,内外合,此人之所自来,盖太虚之□□也。人病其以耳目见闻累其心,故思尽其心者,必知心所自来而后能。圣人惟不专以闻见为心,故能不专以闻见为用,所谓「德性所知,不萌于见闻」也。不以耳目见闻累其心,虚之极也。虚,故无所不感。所以有感者,以其合异;所以能合者,以其本一。乾坤、阴阳,一物而两体。两体,故有感;一物,故能合。天地无须臾之不感,万物亦然。在万物为性,在造化为天道,性即天道也。
感者性之神,性者感之体。(在天在人,其究一也。)惟屈伸、动静、终始之能一也,故所以妙万物而谓之神,通万物而谓之道,、体万物而谓之性。
高忠宪曰:感者性之妙用,性者感之本体。屈伸、动静、终始之能一,两体而一物也。神也,道也,性也,一而已矣。
至虚之实,实而不固至静之动,动而不穷。实而不固,则一而散;动而不穷,则往且来。
性通极于无,气其一物尔;命禀同于性,遇乃适然焉。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然有不至,犹难语性,可以言气。行同报异,犹难语命,可以言遇。
高忠宪曰:通极,犹言究极。性超乎气,气其一物耳;命同于性,遇乃气数之适然。禀者,人物所禀。曰「犹难语性」、「犹难语命」,则人不可以气与遇之异,而不求性命之同也。
浮屠明鬼,谓有识之死,受生循环,遂厌苦求免,可谓知鬼乎﹖以人生为妄,可谓知人乎﹖天人一物,辄生取舍,可谓知天乎﹖孔、孟所谓天,彼所谓道。惑者指「游魂为变」为轮回,未之思也。大学当先知天德,知天德则知圣人,知鬼神。今浮屠极论要归,必谓死生转流,非得道不免,谓之悟道,可乎﹖自其说炽传中国,儒者未容窥圣学门墙,已为引取,沦胥其间,指为大道。其俗达之天下,致善恶智愚,男女臧获,人人着信;使英才间气,生则溺耳目恬习之事,长则师世儒宗尚之言,遂冥然被驱,因谓圣人可不修而至,大道可不学而知。故未识圣人心,已谓不必求其;未见君子志,已谓不必事其文。此人伦所以不察,庶物所以不明,治所以忽,德所以乱。异言满耳,上无礼以防其伪,下无学以稽其弊。自古诐淫邪遁之词,翕然并兴,一出于佛氏之门者千五百年。自非独立不惧,精一自信,有大过人之才,何以正立其间,与之较是非,计得失!
高忠宪曰:有识之死,谓人死而识神复循环受生也。天人取舍者,弃人事以求天性也。孔、孟所谓天,彼则谓之道;《易》所谓「游魂为变」,彼则谓之轮回;似是而实非,皆以不知天德。不知天德,则以未尝格物穷理,而徒欲得道以免生死轮转。即此发本要归,尚可谓之悟道乎﹖求其,考其行也。事其文,读其书也。赵伯循曰:「此条学者当日诵一通,庶几知崇正学,而可与明道。」
释氏语实际,乃知道者所谓诚也,天德也。其语到实际,则以人生为幻妄,有为为疣赘,以世界为荫浊,遂厌而不有,遗而弗存。就使得之,乃诚而恶明者也。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遗人,《易》所谓「不遗」、「不流」、「不过」者也。彼语虽似是,观其发本要归,与吾儒二本殊归矣。道一而已,此是则彼非,此非则彼是,固不当同日而语。其言流遁失守,穷大则淫,推行则诐,致曲则邪,求之一卷之中,此弊数数有之。大率知昼夜阴阳则能知性命,能知性命则能知圣人,知鬼神。彼欲直语太虚,不以昼夜阴阳累其心,则是未始见易。未始见易,则虽欲免阴阳昼夜之累,末由也已。易且不见,又乌能更语真际!舍真际而谈鬼神,妄也。所谓实际,彼徒能语之而已,未始心解也。
《易》谓「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者,谓原始而知生,则求其终而知死必矣。此夫子所以直季路之问而不隐也。
体不偏滞,乃可谓无方无体。偏滞于昼夜阴阳者,物也;若道,则兼体而无累也。以其兼体,故曰「一阴一阳」,又曰「阴阳不测」,又曰「一阖一辟」,又曰「通乎昼夜」。语其推行故曰道,语其不测故曰神,语其生生故曰易,其实一物,指事异名尔。
大率天之为德,虚而善应;其应非思虑聪明可求,故谓之神。老氏况诸谷,以此。
太虚者,气之体。气有阴阳,屈伸相感之无穷,故神之应也无穷;其散无数,故神之应也无数。虽无穷,其实湛然;虽无数,其实一而已。阴阳之气,散则万殊,人莫知其一也;合则混然,人不见其殊也。形聚为物,形溃反原。反原者,其「游魂为变」与!所谓变者,对聚散存亡为文,非如萤雀之化,指前后身而为说也。
高忠宪曰:天地之间,一气而已。气,湛然太虚而已。虽屈伸聚散,无穷无数,而其体不易,其为物不贰,此所以为神也。湛合,谓万物散归太虚。溃,散也;反原,即合也。游魂为变者,有聚散存亡之变,而非如萤雀前后之变。
益物必诚,如天之生物,日进日息。自益必诚,如川之方至,日增日得。施之妄,学之不勤,俗自益且益人,难矣哉!《易》曰:「益长裕而不设。」信夫!
将修己,必先厚重以自持;厚重知学,德乃进而不固矣。忠信进德,惟尚友而急贤;欲胜己者亲,无如改过之不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