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下 列傳第一百四十下
文苑下
李華 蕭穎士李翰附 陸據 崔顥 王昌齡 孟浩然 元德秀 王維 李白 杜甫 吳通玄兄通微 王仲舒 崔咸 唐次子扶 持 持子彥謙 劉蕡 李商隱 溫庭筠 薛逢子廷珪 李拯 李巨川 司空圖
李華字遐叔,趙郡人。開元二十三年進士擢第。天寶中,登朝為監察御史。累轉侍御史,禮部、吏部二員外郎。華善屬文,與蘭陵蕭穎士友善。華進士時,著含元殿賦萬餘言,穎士見而賞之,曰:「景福之上,靈光之下。」華文體溫麗,少宏傑之氣,穎士詞鋒俊發,華自以所業過之,疑其誣詞。乃為祭古戰場文,熏汙之如故物,置於佛書之閣。華與穎士因閱佛書得之,華謂之曰:「此文何如?」穎士曰:「可矣。」華曰:「當代秉筆者,誰及於此?」穎士曰:「君稍精思,便可及此。」華愕然。華著論言龜卜可廢,通人當其言。
祿山陷京師,玄宗出幸,華扈從不及,陷賊,偽署為鳳閣舍人。收城後,三司類例減等,從輕貶官,遂廢於家,卒。華嘗為魯山令元德秀墓碑,顏真卿書,李陽冰篆額,後人爭模寫之,號為「四絕碑」。有文集十卷,行於時。
蕭穎士者,字茂挺。與華同年登進士第。當開元中,天下承平,人物駢集,如賈曾、席豫、張垍、韋述輩,皆有盛名,而穎士皆與之遊,由是縉紳多譽之。李林甫採其名,欲拔用之,乃召見。時穎士寓居廣陵,母喪,即縗麻而詣京師,徑謁林甫於政事省。林甫素不識,遽見縗麻,大惡之,即令斥去。穎士大忿,乃為伐櫻桃賦以刺林甫云:「擢無庸之瑣質,因本枝而自庇。洎枝幹而非據,專廟廷之右地。雖先寢而或薦,豈和羹之正味。」其狂率不遜,皆此類也。然而聦警絕倫,嘗與李華、陸據同遊洛南龍門,三人共讀路側古碑,穎士一閱,即能誦之,華再閱,據三閱,方能記之。議者以三人才格高下亦如此。是時外夷亦知穎士之名,新羅使入朝,言國人願得蕭夫子為師,其名動華夷若此。終以誕傲褊忿,困躓而卒。
華宗人翰,亦以進士知名。天寶中,寓居陽翟。為文精密,用思苦澀,常從陽翟令皇甫曾求音樂,每思涸則奏樂,神逸則著文。祿山之亂,從友人張巡客宋州。巡率州人守城,賊攻圍經年,食盡矢窮方陷。當時薄巡者言其降賊,翰乃序巡守城事跡,撰張巡姚誾等傳兩卷上之,肅宗方明巡之忠義,士友稱之。上元中為衛縣尉,入朝為侍御史。
陸據者,周上庸公騰六代孫。少孤,文章俊逸,言論縱橫。年三十餘,始遊京師,舉進士。公卿覽其文,稱重之,辟為從事。累官至司勳員外郎。天寶十三載卒。
開元、天寶間,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顥、京兆王昌齡高適、襄陽孟浩然,皆名位不振,唯高適官達,自有傳。
崔顥者,登進士第,有俊才,無士行,好蒱博飲酒。及遊京師,娶妻擇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後數四。累官司勳員外郎。天寶十三年卒。
王昌齡者,進士登第,補祕書省校書郎。又以博學宏詞登科,再遷汜水縣尉。不護細行,屢見貶斥,卒。昌齡為文,緒微而思清。有集五卷。
孟浩然,隱鹿門山,以詩自適。年四十來遊京師,應進士不第,還襄陽。張九齡鎮荊州,署為從事,與之唱和。不達而卒。
元德秀者,河南人,字紫芝。開元二十一年登進士第。性純朴,無緣飾,動師古道。父為延州刺史。德秀少孤貧,事母以孝聞。開元中,從鄉賦,歲遊京師,不忍離親,每行則自負板輿,與母詣長安。登第後,母亡,廬於墓所,食無鹽酪,藉無茵席,刺血畫像寫佛經。久之,以孤幼牽於祿仕,調授邢州南和尉。佐治有惠政,黜陟使上聞,召補龍武錄事參軍。
德秀早失恃怙,縗麻相繼,不及親在而娶,旣孤之後,遂不娶婚。族人以絕嗣規之,德秀曰:「吾兄有子,繼先人之祀。」以兄子婚娶,家貧無以為禮,求為魯山令。先是墮車傷足,不任趨拜,汝郡守以客禮待之。部人為盜,吏捕之繫獄,會縣界有猛獸為暴,盜自陳曰:「願格殺猛獸以自贖。」德秀許之,胥吏曰:「盜詭計苟免,擅放官囚,無乃累乎?」德秀曰:「吾不欲負約,累則吾坐,必請不及諸君。」即破械出之。翌日,格猛獸而還。誠信化人,大率此類。
秩滿,南遊陸渾,見佳山水,杳然有長往之志,乃結廬山阿。歲屬饑歉,庖廚不爨,而彈琴讀書,怡然自得。好事者載酒餚過之,不擇賢不肖,與之對酌,陶陶然遺身物外。琴觴之餘,間以文詠,率情而書,語無雕刻。所著季子聽樂論、蹇士賦,為高人所稱。天寶十三年卒,時年五十九,門人相與謚為文行先生。士大夫高其行,不名,謂之元魯山。
王維字摩詰,太原祁人。父處廉,終汾州司馬,徙家于蒲,遂為河東人。維開元九年進士擢第。事母崔氏以孝聞。與弟縉俱有俊才,博學多藝亦齊名,閨門友悌,多士推之。歷右拾遺、監察御史、左補闕、庫部郎中。居母喪,柴毀骨立,殆不勝喪。服闋,拜吏部郎中。天寶末,為給事中。
祿山陷兩都,玄宗出幸,維扈從不及,為賊所得。維服藥取痢,偽稱瘖病。祿山素憐之,遣人迎置洛陽,拘於普施寺,迫以偽署。祿山宴其徒於凝碧宮,其樂工皆梨園弟子、教坊工人。維聞之悲惻,潛為詩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絃。」賊平,陷賊官三等定罪。維以凝碧詩聞于行在,肅宗嘉之,會縉請削己刑部侍郎以贖兄罪,特宥之,責授太子中允,乾元中,遷太子中庶子、中書舍人,復拜給事中,轉尚書右丞。
維以詩名盛於開元、天寶間,昆仲宦遊兩都,凡諸王駙馬豪右貴勢之門,無不拂席迎之,寧王、薛王待之如師友。維尤長五言詩。書畫特臻其妙,筆蹤措思,參於造化,而創意經圖,即有所缺,如山水平遠,雲峰石色,絕跡天機,非繪者之所及也。人有得奏樂圖,不知其名,維視之曰:「霓裳第三疊第一拍也。」好事者集樂工按之,一無差,咸服其精思。
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綵。得宋之問藍田別墅,在輞口,輞水周於舍下,別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嘗聚其田園所為詩,號輞川集。在京師日飯十數名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唯茶鐺、藥臼、經案、繩牀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乾元二年七月卒。臨終之際,以縉在鳳翔,忽索筆作別縉書,又與平生親故作別書數幅,多敦厲朋友奉佛脩心之旨,捨筆而絕。
代宗時,縉為宰相,代宗好文,常謂縉曰:「卿之伯氏,天寶中詩名冠代,朕嘗於諸王座聞其樂章。今有多少文集,卿可進來。」縉曰:「臣兄開元中詩百千餘篇,天寶事後,十不存一。比於中外親故間相與編綴,都得四百餘篇。」翌日上之,帝優詔襃賞。縉自有傳。
李白字太白,山東人。少有逸才,志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父為任城尉,因家焉。少與魯中諸生孔巢父、韓沔、裴政、張叔明、陶沔等隱於徂徠山,酣歌縱酒,時號「竹溪六逸」。天寶初,客遊會稽,與道士吳筠隱於剡中。旣而玄宗詔筠赴京師,筠薦之於朝,遣使召之,與筠俱待詔翰林。白旣嗜酒,日與飲徒醉於酒肆。玄宗度曲,欲造樂府新詞,亟召白,白已卧於酒肆矣。召入,以水灑面,即令秉筆,頃之成十餘章,帝頗嘉之。嘗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乃浪跡江湖,終日沉飲。時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白詩酒唱和。嘗月夜乘舟,自采石達金陵,白衣宮錦袍,於舟中顧瞻笑傲,傍若無人。
初賀知章見白,賞之曰:「此天上謫仙人也。」祿山之亂,玄宗幸蜀,在途以永王璘為江淮兵馬都督、揚州節度大使,白在宣州謁見,遂辟為從事。永王謀亂,兵敗,白坐長流夜郎。後遇赦得還,竟以飲酒過度,醉死於宣城。有文集二十卷,行於時。
杜甫字子美,本襄陽人,後徙河南鞏縣。曾祖依藝,位終鞏令。祖審言,位終膳部員外郎,自有傳。父閑,終奉天令。
甫天寶初應進士不第。天寶末,獻三大禮賦,玄宗奇之,召試文章,授京兆府兵曹參軍。十五載,祿山陷京師,肅宗徵兵靈武,甫自京師宵遁赴河西,謁肅宗於彭原郡,拜右拾遺。房琯布衣時與甫善,時琯為宰相,請自帥師討賊,帝許之。其年十月,琯兵敗於陳濤斜。明年春,琯罷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罷免。肅宗怒,貶琯為刺史,出甫為華州司功參軍。時關畿亂離,穀食踊貴,甫寓居成州同谷縣,自負薪採梠,兒女餓殍者數人。久之,召補京兆府功曹。
上元二年冬,黃門侍郎、鄭國公嚴武鎮成都,奏為節度參謀、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武與甫世舊,待遇甚隆。甫性褊躁,無器度,恃恩放恣,嘗憑醉登武之牀,瞪視武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雖急暴,不以為忤。甫於成都浣花里種竹植樹,結廬枕江,縱酒嘯詠,與田畯野老相狎蕩,無拘檢。嚴武過之,有時不冠,其傲誕如此。永泰元年夏,武卒,甫無所依。及郭英乂代武鎮成都,英乂武人粗暴,無能刺謁,乃遊東蜀依高適。旣至而適卒。是歲,崔寧殺英乂,楊子琳攻西川,蜀中大亂。甫以其家避亂荊、楚,扁舟下峽,未維舟而江陵亂,乃泝沿湘流,遊衡山,寓居耒陽。甫嘗遊嶽廟,為暴水所阻,旬日不得食。耒陽聶令知之,自棹舟迎甫而還。永泰二年,啗牛肉白酒,一夕而卒於耒陽,時年五十九。
子宗武,流落湖、湘而卒。元和中,宗武子嗣業,自耒陽遷甫之柩,歸葬於偃師縣西北首陽山之前。
天寶末詩人,甫與李白齊名,而白自負文格放達,譏甫齷齪,而有飯顆山之嘲誚。元和中,詞人元稹論李、杜之優劣曰:
予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小大之有所總萃焉。始堯、舜之時,君臣以賡歌相和。是後詩人繼作,歷夏、殷、周千餘年,仲尼緝拾選揀,取其干預教化之尤者三百,餘無所聞。騷人作而怨憤之態繁,然猶去風、雅日近,尚相比擬。秦、漢已還,採詩之官旣廢,天下妖謠民謳、歌頌諷賦、曲度嬉戲之辭,亦隨時間作。至漢武賦柏梁而七言之體具。蘇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為五言。雖句讀文律各異,雅鄭之音亦雜,而辭意簡遠,指事言情,自非有為而為,則文不妄作。建安之後,天下之士遭罹兵戰,曹氏父子鞍馬間為文,往往橫槊賦詩,故其遒壯抑揚、冤哀悲離之作,尤極於古。晉世風概稍存。宋、齊之間,教失根本,士以簡慢翕習舒徐相尚,文章以風容色澤、放曠精清為高,蓋吟寫性靈、留連光景之文也,意義格力無取焉。陵遲至於梁、陳,淫豔刻飾、佻巧小碎之詞劇,又宋、齊之所不取也。
唐興,官學大振,歷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練精切,穩順聲勢,謂之為律詩。由是之後,文體之變極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効齊、梁則不迨於魏、晉,工樂府則力屈於五言,律切則骨格不存,閑暇則纖穠莫備。至於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使仲尼考鍛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苟以為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已來未有如子美者。
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文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於子美俟。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
予嘗欲條析其文,體別相附,與來者為之準,特病懶未就爾。自後屬文者,以稹論為是。甫有文集六十卷。
吳通玄,海州人。父道瓘為道士,善教誘童孺,大曆中,召入宮,為太子諸王授經。德宗在東宮,師道瓘,而通玄兄弟,出入宮掖,恒侍太子遊,故遇之厚。通玄與兄通微,俱博學善屬文,文彩綺麗。通玄幼應神童舉,釋褐祕書正字、左驍衛兵曹、大理評事。建中初,策賢良方正等科,通玄應文詞清麗,登乙第,授同州司戶、京兆戶曹。
貞元初,召充翰林學士。遷起居舍人、知制誥,與陸贄、吉中孚、韋執誼等同視草。陸贄富詞藻,特承德宗重顧,經歷艱難,通玄弟兄又以東宮侍上,由是爭寵,頗相嫌恨。贄性褊急,屢於上前短通玄,又言:「承平時工藝書畫之徒,待詔翰林,比無學士,只自至德後,天子召集賢學士于禁中草書詔,因在翰林院待進止,遂以為名。奔播之時,道途或豫除改,權令草制。今四方無事,百揆時序,制書職分,宜歸中書舍人。學士之名,理須停寢。」贄以通玄援引朋黨,於禁中恊力排己,故欲廢之,德宗不許。會贄權知兵部侍郎,知貢舉,乃正拜之,罷內職,皆通玄譖之也。
七年,自起居郎拜諫議大夫、知制誥。通玄自以久次當拜中書舍人,而反除諫議,殊失望。陸贄與宰相竇參相惡。參從子給事中申,參尤寵之,每預中書擬議,所至人呼申為「喜鵲」。申,嗣虢王則之從父甥也。申與則之親善。則之為金吾將軍,好學有文,申與則之潛結吳通玄兄弟,為參共傾陸贄。則之令人造謗書,言贄考試舉人不實,招納賄賂。時通玄取宗室女為外婦,德宗知之。旣聞申、則之譖陸贄,綱紀伺之,果與通玄結構其謀,帝大怒,罷竇參知政事,尋貶郴州司馬,竇申錦州司戶,李則之昭州司馬,通玄泉州司馬。帝召見之,親自臨問,責以污辱近屬。行至華州長城驛,賜死。尋以陸贄為中書侍郎、平章事,代竇參。
通微,建中四年自壽安縣令入為金部員外,召充翰林學士。尋改職方郎中,知制誥。與弟通玄同職禁署,人士榮之。七年,改禮部郎中,尋轉中書舍人。通玄死,素服待罪於國門,帝特宥之,通微竟不敢為喪服。
通玄詞藻婉麗,帝尤憐之。貞元初,昭德王皇后崩,詔李紓為謚冊文,宰相張延賞、柳渾為廟樂章。及進,皆不稱旨,並召通玄重撰。凡中旨撰述,非通玄之筆,無不慊然,重之如此。
王仲舒字弘中,太原人。少孤貧,事母以孝聞。嗜學工文,不就鄉舉。凡與結交,必知名之士,與楊頊、梁肅、裴樞為忘形之契。貞元十年,策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等科,仲舒登乙第,超拜右拾遺。裴延齡領度支,矯誕大言,中傷良善,仲舒上疏極論之。累轉尚書郎。元和五年,自職方郎中知制誥。仲舒文思溫雅,制誥所出,人皆傳寫。京兆尹楊憑為中丞李夷簡所劾,貶臨賀尉。仲舒與憑善,宣言於朝,言夷簡掎摭憑罪,仲舒坐貶硤州刺史。遷蘇州。穆宗即位,復召為中書舍人。其年出為洪州刺史、御史中丞、江南西道觀察使。江西前例榷酒私釀法深,仲舒至鎮,奏罷之。又出官錢二萬貫,代貧戶輸稅。長慶三年冬,卒于鎮。
崔咸字重易,博陵人。祖安石。父銳,位終給事中。咸元和二年進士擢第,又登博學宏詞科。鄭餘慶、李夷簡辟為賔佐,待如師友。及登朝,歷踐臺閣,獨行守正,時望甚重。敬宗欲幸東都,人心不安。裴度以勳舊自興元隨表入覲,旣至,李逢吉不欲度復入中書。京兆尹劉栖楚,逢吉黨也。栖楚等十餘人駕肩排度,而朝士持兩端者日擁度門。一日,度留客命酒,栖楚矯求度之歡,曲躬附裴耳而語,咸嫉其矯,舉爵罰度曰:「丞相不當許所由官呫囁耳語。」度笑而飲之。栖楚不自安,趨出。坐客皆壯之。累遷陝州大都督府長史、陝虢觀察等使。自旦至暮,與賔僚痛飲,恒醉不醒。簿領堆積,夜分省覽,剖判決斷,無毫釐之差,胥吏以為神人。入為右散騎常侍、祕書監。大和八年十月卒。
初,銳佐李抱真為澤潞從事,有道人自稱盧老,曾事隋朝雲際寺李先生,預知過往未來之事。屬河朔禁遊客,銳館之於家。一旦辭去,且曰:「我死,當與君為子。」因指口下黑子,願以為志。咸之生也,果有黑子,其形神即盧老也,父即以盧老字之。旣冠,棲心高尚,志於林壑,往往獨遊南山,經時方還。尤長於歌詩,或風景晴明,花朝月夕,朗吟意愜,必悽愴霑襟,旨趣高奇,名流嗟挹。有文集二十卷。
唐次,并州晉陽人也,國初功臣禮部尚書儉之後。建中初進士擢第,累辟使府。貞元初,歷侍御史,竇參深重之,轉禮部員外郎。八年,參貶官,次坐出為開州刺史。在巴峽間十餘年,不獲進用。西川節度使韋臯抗表請為副使,德宗密諭臯令罷之。次久滯蠻荒,孤心抑鬱,怨謗所積,孰與申明,乃採自古忠臣賢士,遭罹讒謗放逐,遂至殺身,而君猶不悟,其書三篇,謂之辨謗略,上之。德宗省之,猶怒,謂左右曰:「唐次乃方吾為古之昏主,何自諭如此!」改夔州刺史。憲宗即位,與李吉甫同自峽內召還,授次禮部郎中。尋以本官知制誥,正拜中書舍人,卒。
章武皇帝明哲嫉惡,尤惡人朋比傾陷,嘗閱書禁中,得次所上書三篇,覽而善之,謂學士沈傳師曰:「唐次所集辨謗之書,實君人者時宜觀覽。朕思古書中多有此事,次編錄未盡。卿家傳史學,可與學士類例廣之。」傳師奉詔與令狐楚、杜元穎等分功脩續,廣為十卷,號元和辨謗略,其序曰:
臣聞乾坤定而上下分矣,至於播四時之候,遂萬物之宜,在驗乎妖、祥之二氣,祥氣降則為豐為茂,妖氣降則為沴為災。君臣立而卑高隔矣,至於處神明之奧,詢獻納之辭,在審乎邪、正之二說,正言勝則為忠為讜,邪言勝則為讒為諛。故詩云:「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刺其組織之甚巧也。語曰:「邪徑敗良田,讒口亂善人。」惡其莠言之蠹政也。蓋謂似信而詐,似忠而非,便便可以動心,捷捷可以亂德,豈止鶗鳺彫卉,薏苡惑珠者哉!況立國家,自中徂外,道偏則刑罰不中,讒勝則忠孝靡彰。逖覽前聞,緬想近古,招賢容鯁,遠佞嫉邪,慮之則深,防之未至。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垂衣御宇,化洽文明,謨猷博訪於縉紳,旌賁屢臻於巖穴。尚復廣四目,周四聦,制理皆在於未萌,作範將垂於不朽。乃詔掌文之臣令狐楚等,上自周、漢,下洎隋朝,求史籍之忠賢,罹讒謗之事跡,敘瑕釁之本末,紀謠諑之淺深,編次指明,勒成十卷。昔虞舜有堲讒之命,我皇脩辨謗之書,千古一心,同垂至理。將俟法宮退日昃之政,別殿備乙夜之觀,則聖慮先辨,謗何由興,上天不言,而民自信矣。
憲宗優詔荅之。
次子扶、持。
扶字雲翔,元和五年進士登第,累佐使府。入朝為監察御史,出為刺史。大和初,入朝為屯田郎中。五年,充山南道宣撫使,至鄧州,奏:「內鄉縣行市、黃澗兩場倉督鄧琬等,先主掌湖南、江西運到糙米,至淅川縣於荒野中囤貯,除支用外,六千九百四十五石,裛爛成灰塵。度支牒徵元掌所由,自貞元二十年,鄧琬父子兄弟至玄孫,相承禁繫二十八年,前後禁死九人。今琬孫及玄孫見在枷禁者。」勑曰:「如聞鹽鐵、度支兩使,此類極多。其鄧琬等四人,資產全已賣納,禁繫三代,瘐死獄中,實傷和氣。鄧琬等並疏放。天下州府監院如有此類,不得禁經三年已上。速便疏理以聞。」物議嘉扶有宣撫之才。俄轉司勳郎中。八年,充弘文館學士,判院事。九年,轉職方郎中,權知中書舍人事。開成初,正拜舍人,踰月,授福州刺史、御史中丞、福建團練觀察使。四年十一月,卒于鎮。
扶佐幕立事,登朝有名,及廉問甌、閩,政事不治。身歿之後,僕妾爭財,詣闕論訴,法司按劾,其家財十萬貫,歸於二妾。又嘗枉殺部人,為其家所訴。行己前後不類,時論非之。
持字德守,元和十五年擢進士第,累辟諸侯府。入朝為侍御史、尚書郎。大中末,自工部郎中出為容州刺史、御史中丞、容管經略招討使。入為給事中。大中末,檢校左散騎常侍、靈州大都督府長史、朔方節度、靈武六城轉運等使。進位檢校戶部尚書、潞州大都督府長史、昭義節度、澤潞邢洺磁觀察處置等使,卒。
子彥謙,字茂業,咸通末應進士,才高負氣,無所屈降,十餘年不第。乾符末,河南盜起,兩都覆沒,以其家避地漢南。中和中,王重榮鎮河中,辟為從事。累奏至河中節度副使,歷晉、絳二州刺史。彥謙博學多藝,文詞壯麗,至於書畫音樂博飲之技,無不出於輩流。尤能七言詩,少時師溫庭筠,故文格類之。
光啟末,王重榮為部下所害,朝議責參佐,彥謙與書記李巨川俱貶漢中掾曹。時楊守亮鎮興元,素聞其名,彥謙以本府參承,守亮見之,喜握手曰:「聞尚書名久矣,邂逅於茲。」翌日,署為判官。累官至副使,閬、壁二郡刺史。卒於漢中。有詩數百篇,禮部侍郎薛廷珪為之序,號鹿門先生集,行於時。子渙,位亦至郡守。
次弟歡、款、欣。款貞元六年登進士第,累辟使府,登朝為御史,出為郡守,卒。子枝。枝字己有,會昌末,累遷刑部員外,轉郎中,累歷刺史,卒。
劉蕡字去華,昌平人。父勉。蕡寶曆二年進士擢第。博學善屬文,尤精左氏春秋。與朋友交,好談王霸大略,耿介嫉惡,言及世務,慨然有澄清之志。自元和末,閽寺權盛,握兵宮闈,橫制天下,天子廢立,由其可否,干撓庶政。當時目為南北司,愛惡相攻,有同水火。蕡草澤中居常憤惋。文宗即位,恭儉求理,大和二年策試賢良曰:
朕聞古先哲王之理也,玄默無為,端拱思道,陶民心以居簡,凝日用而不宰,厚下以立本,推誠而建中。由是天人通,陰陽和,俗躋仁壽,物無疵癘。噫,盛德之所臻,敻乎莫可及也。三代令王,質文迭究,百偽滋熾,風流寖微,自漢而降,足徵蓋寡。朕顧惟昧道,祗荷丕構,奉若謨訓,不敢怠荒。任賢惕厲,宵衣旰食,詎追三五之遐軌,庶紹祖宗之鴻緒。而心有所未達,行有所未孚,由中及外,闕政斯廣。是以人不率化,氣或堙厄,災旱竟歲,播植愆時。國廩罕蓄,乏九年之儲;吏道多端,微三載之績。京師,諸夏之本也,將以觀理,而豪猾時踰檢;太學,明教之源也,期於變風,而生徒多墮業。列郡在乎頒條,而干禁或未絕;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衰。俗墮風靡,積訛成蠹。其擇官濟理也,聽人以言,則枝葉難辨;御下以法,則耻格不形。其阜財發號也,生之寡而食之衆,煩於令而鮮於理。思所以究此繆盭,致之治平,茲心浩然,若涉泉水。故前詔有司,博延群彥,佇啟宿懵,冀臻時雍。子大夫識達古今,明於康濟,造廷待問,副朕虛懷。必當箴主之闕,辨政之疵,明綱條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斯革於前弊,何澤斯惠乎下土,何脩而理古可近,何道而和氣克充,推之本源,著於條對。至於夷吾輕重之權,孰輔於理;嚴尤底定之策,孰恊於時;元凱之考課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務。推此龜鏡,擇乎中庸,期在洽聞,朕將親覽。時對策者百餘人,所對止循常務,唯蕡切論黃門太橫,將危宗社。對曰:
臣誠不佞,有匡國致君之術,無位而不得行;有犯顏敢諫之心,無路而不得進。但懷憤鬱抑,思有時而一發耳。常欲與庶人議於道,商旅謗於市,得通上聽,一悟主心,雖被妖言之罪,無所悔焉。況逢陛下以至德嗣興,以大明垂照,詢求過闕,咨訪謨猷,制詔中外,舉直言極諫者。臣旣辱斯舉,專承大問,敢不悉意以言。至於上之所忌,時之所禁,權倖之所諱惡,有司之所與奪,臣愚不識。伏惟陛下少加優容,不使聖朝有讜直而受戮者,乃天下之幸也。謹昧死以對。
伏惟聖策,有思先古之理,念玄默之化,將欲通天人以齊俗,和陰陽以煦物,見陛下慕道之深也。臣以為哲王之理,其則不遠,惟陛下致之之道何如爾。
伏惟聖策,有祗荷丕構而不敢荒寧,奉若謨訓而罔有怠忽,見陛下憂勞之志也。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黜左右之纖佞,進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蹤三五,紹復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時之成敗。心有所未達,以下情塞而不得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澤壅而不得下浹。欲人之化也,在脩己以先之;欲氣之和也,在遂性以導之。救災患在致乎精誠,廣播植在視乎食力。國廩罕蓄,本乎冗食尚繁;吏道多端,本乎選用失當。豪猾踰制,由中外之法殊;生徒墮業,由學校之官廢。列郡干禁,由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由制度不立。
伏以聖策,有擇官濟理之心,阜財發號之歎,見陛下教化之本也。且進人以行,則枝葉安有難別乎?防下以禮,則耻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衆,可罷斥惰游;念令煩而理鮮,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彥,願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小臣安敢愛死。
伏以聖策,有求賢箴闕之言,審政辨疵之念,見陛下咨訪之勤也。遂小臣屏姦豪之志,則弊革於前;守陛下念康濟之心,則惠敷於下。邪正之道分,則理古可近;禮樂之方著,而和氣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權;嚴尤所陳,無最上之策。元凱之所先,不若唐、虞之考績;叔子之所務,不若重華之舞干。且俱非大德之中庸,未為上聖之龜鑑,何足以為陛下道之哉!或有以繫安危之機,兆存亡之變者,臣請披瀝肝膽,為陛下別白而重言之。
臣前所謂「哲王之理,其則不遠」者,在陛下慎思之,力行之,終始不懈而已。臣謹按春秋:「元者,氣之始也;春者,歲之始也。」春秋以元加於歲,以春加於王,明王者當奉若天道,以謹其始也。又舉時以終歲,舉月以終時,春秋雖無事,必書首月以存時,明王者當奉若天道,以謹其終也。王者動作終始必法於天者,以其運行不息也。陛下旣能謹其始,又能謹其終,懋而脩之,勤而行之,則可以執契而居簡,無為而不宰,廣立本之大業,崇建中之盛德矣。又安有三代循環之弊,而為百偽滋熾之漸乎?臣故曰「惟陛下致之之道何如耳」。
臣前所謂「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罷黜左右之纖佞,進股肱之大臣」者,實以陛下憂勞之至也。臣聞不宜憂而憂者,國必衰;宜憂而不憂者,國必危。今陛下不以國家存亡之事、社稷安危之策,而降於清問。臣未知陛下以布衣之臣不足以定大計耶?或萬機之勤,而聖慮有所未至耶?不然,何宜憂而不憂者乎?臣以為陛下宜先憂者,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此四者,國家已然之兆,故臣謂聖慮宜先及之。夫帝業旣艱難而成之,故不可容易而守之。昔太祖肇其基,高祖勤其績,太宗定其業,玄宗繼其明,至于陛下,二百有餘載矣。其間明聖相因,憂亂繼作,未有不委用賢士,親近正人,而能紹興其徽烈者也。或一日不念,則顛覆大器,宗廟之耻,萬古為恨。
臣謹按春秋,人君之道在體元以居正,昔董仲舒為漢武帝言之略矣。其所未盡者,臣得為陛下備而論之。夫繼故必書即位,所以正其始也;終必書所終之地,所以正其終也。故為君者,所發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
臣又按春秋「閽弒吳子餘祭」,不書其君。春秋譏其疏遠賢士,昵近刑人,有不君之道矣。伏惟陛下思祖宗開國之勤,念春秋繼故之誡。將明法度之端,則發正言而履正道;將杜篡弒之漸,則居正位而近正人。遠刀鋸之賤,親骨鯁之直,輔相得以專其任,庶職得以守其官。奈何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外專陛下之命,內竊陛下之權,威懾朝廷,勢傾海內,群臣莫敢指其狀,天子不得制其心。禍稔蕭牆,姦生帷幄,臣恐曹節、侯覽,復生於今日,此宮闈之所以將變也。
臣謹按春秋,魯定公元年春王不言正月者,春秋以其先君不得正其終,則後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無正也。今忠賢無腹心之奇,閽寺持廢立之權,陷先君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況皇儲未建,郊祀未脩,將相之職不歸,名分之宜不定,此社稷之所以將危也。
臣謹按春秋「王札子殺召伯、毛伯」。春秋之義,兩下相殺不書。而此書者,重其專王命也。且天之所授者在君,君之所授者在命。操其命而失之者,是不君也;侵其命而專之者,是不臣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將傾也。
臣謹按春秋,晉趙鞅以晉陽之兵叛入于晉。書其歸者,以其能逐君側惡人以安其君,故春秋善之。今威柄凌夷,藩臣跋扈。或有不達人臣之節,首亂者以安君為名;不究春秋之微,稱兵者以逐惡為義。則政刑不由乎天子,攻伐必自於諸侯,此海內之所以將亂也。又樊噲排闥而雪涕,爰盎當車以抗詞,京房發憤以殞身,竇武不顧而畢命,此皆陛下明知之矣。
臣謹按春秋,晉狐射姑殺陽處父。書襄公殺之者,以其上漏言也。襄公不能固陰重之機,處父所以及戕賊之禍,故春秋非之。夫上漏其情,則下不敢盡意;上泄其事,則下不敢盡言。傳有「造膝」「詭辭」之文,易有「殺身」「害成」之戒。今公卿大臣,非不能為陛下言之,慮陛下必不能用之。陛下旣忽之而不用,必洩其言;臣下旣言之而不行,必嬰其禍。適足以鉗直臣之口,重奸臣之威。是以欲盡其言,則起失身之懼;欲盡其意,則有害成之憂。故徘徊鬱塞,以俟陛下感悟,然後盡其啟沃耳。陛下何不以聽朝之餘,時御便殿,召當時賢相與舊德老臣,訪持變扶危之謀,求定傾救亂之術。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侵凌迫脅之心,復門戶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所宜憂。旣不能治於前,當治於後;旣不能正其始,當正其終。則可以虔奉典謨,克承丕構,終任賢之効,無旰食之憂矣。
臣前所謂「若夫追蹤三五,紹復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時之成敗」者。臣聞堯、舜之為君而天下之人理者,以其能任九官四嶽十二牧,不失其舉,不貳其業,不侵其職。居官惟其能,左右惟其賢。元凱在下,雖微必舉;四凶在朝,雖強必誅。考其安危,明其取捨。至秦之二代,漢之元、成,咸欲措國如唐、虞,致身如堯、舜,而終敗亡者,以其不見安危之機,不知取捨之道,不任大臣,不辨姦人,不親忠良,不遠讒佞。伏惟陛下察唐、虞之所以興,而景行於前;鑒秦、漢之所以亡,而戒懼於後。陛下無謂廟堂無賢相,庶官無賢士。今紀綱未絕,典刑猶在,人誰不欲致身為王臣,致時為太平,陛下何忽而不用之耶?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賢,其惡如四凶,其詐如趙高,其姦如恭、顯,陛下又何憚而不去之耶?神器固有歸,天命固有分,祖廟固有靈,忠臣固有心,陛下其念之哉!昔秦之亡也,失於強暴;漢之亡也,失於微弱。強暴則賊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則姦臣竊權而震主。伏見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禍,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軫亡漢之憂,以杜其漸。則祖宗之鴻業可紹,三五之遐軌可追矣。
臣前所謂「陛下心有所未達,以下情塞而不能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澤壅而不得下浹」者。且百姓塗炭之苦,陛下無由而知;則陛下有子育之心,百姓無由而信。臣謹按春秋書「梁亡」,不書取者,梁自亡也,以其思慮昏而耳目塞,上出惡政,人為寇盜,皆不知其所以然,以自取其滅亡也。臣聞國君之所以尊者,重其社稷也;社稷之所以重者,存其百姓也。苟百姓之不存,則社稷不得固其重;苟社稷之不重,則國君不得保其尊。故治天下不可不知百姓之情。夫百姓者,陛下之赤子也。陛下宜令仁慈者親育之,如保傅焉,如乳哺焉,如師之教導焉。故人信於上也,敬之如神明,愛之如父母。今或不然。陛下親近貴倖,分曹補署,建除卒吏,召致賔客,因其貨賄,假其氣勢。大者統藩方,小者為牧守。居上無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害;居下無忠誠之節,而有姦欺之罪。故人之於上也,畏之如豺狼,惡之如讎敵。今海內困窮,處處流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鰥寡孤獨者不得存,老幼疾病者不得養。加以國之權柄,專在左右,貪臣聚斂以固寵,姦吏因緣而弄法。冤痛之聲,上達于九天,下流於九泉,鬼神怨怒,陰陽為之愆錯。君門萬里而不得告訴,士人無所歸化,百姓無所歸命。官亂人貧,盜賊並起,土崩之勢,憂在旦夕。即不幸因之以疾癘,繼之以凶荒,臣恐陳勝、吳廣不獨起於秦,赤眉、黃巾不獨起於漢,故臣所以為陛下發憤扼腕,痛心泣血爾。如此則百姓有塗炭之苦,陛下何由而知之;陛下有子育之心,百姓安得而信之乎?致使陛下「行有所未孚,必有所未達」者,固其然也。
臣聞昔漢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餘事,其心甚誠,其稱甚美。然而紀綱日紊,國祚日衰,姦宄日強,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擇賢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即陛下御宇,憂勤兆庶,屢降德音,四海之內,莫不抗首而長思,自喜復生於死亡之中也。伏惟陛下慎終如始,以塞萬方之望。誠能揭國權以歸其相,持兵柄以歸其將,去貪臣聚斂之政,除姦吏因緣之害,惟忠賢是近,惟正直是用,內寵便僻,無所聽焉。選清慎之官,擇仁惠之長,敏之以利,煦之以仁,教之以孝慈,導之以德義,去耳目之塞,通上下之情,俾萬國歡康,兆民蘇息,則心無不達,行無不孚矣。
臣前所謂「欲兆人之化也,在脩己以先之」者。臣聞德以脩己,教以導人,脩之也則人不勸而自至,導之也則人敦行而率從。是以君子欲政之必行也,故以身先之;欲人之從化也,故以道御之。今陛下先之以身而政未必行,御之以道而人未從化,豈不以立教之旨未盡其方也。夫立教之方,在乎君以明制之,臣以忠行之,君以知人為明,臣以匡時為忠,知人則任賢而去邪,匡時則固本而守法。賢不任則重賞不足以勸善,邪不去則嚴刑不足以禁非,本不固則民流,法不守則政散,而欲教之使必至,化之使必行,不可得也。陛下能斥姦邪不私其左右,舉賢正不遺其疏遠,則化浹於朝廷矣;愛人以敦本,分職而奉法,脩其身以及其人,始於中而成於外,則化行於天下矣。
臣前所謂「欲氣之和也,在於遂性以導之」者,當納人於仁壽也。夫欲人之仁壽也,在乎立制度,脩教化。夫制度立則財用省,財用省則賦斂輕,賦斂輕則人富矣;教化脩則爭競息,爭競息則刑罰清,刑罰清則人安矣。旣富矣,則仁義興焉;旣安矣,則壽考至焉。仁壽之心感於下,和平之氣應於上,故災害不作,休祥荐臻,四方底寧,萬物咸遂矣。
臣前所謂「救災旱在致乎精誠」者。臣謹按春秋,魯僖公七月之中,三書不雨者,以其君有恤人之志也;魯文公三年之中,一書不雨者,以其君無憫人之心也。故僖公致精誠而旱不害物,文公無卹憫而旱則成災。陛下誠能有卹人之心,則無成災之變矣。
臣前所謂「廣播植在視乎食力」者。臣謹按春秋:「君人者,必時視人之所勤。人勤於力,則功築罕;人勤於財,則貢賦少;人勤於食,則百事廢。」今財食與人力皆勤矣,願陛下廢百事之勞,廣三時之務,則播植不愆矣。
臣前所謂「國廩罕蓄,本乎冗食尚繁」者。臣謹按春秋「臧孫辰告糴于齊」,春秋譏其國無九年之蓄,一年不登而百姓饑。臣願斥游惰之人以篤其耕植,省不急之費以贍其黎元,則廩蓄不乏矣。
臣前所謂「吏道多端,本乎選用失當」者,由國家取人不盡其才,任人不明其要故也。今陛下之用人也,求其聲而不得其實;故人之趨進也,務其末而不務其本。臣願覈考課之實,定遷序之制,則多端之吏息矣。
臣前所謂「豪猾踰檢,由中外之法殊」者,以其官禁不一也。臣謹按春秋,齊桓公盟諸侯不以日,而葵丘之盟特以日者,美其能宣明天子之禁,率奉王官之法,故春秋備而書之。夫官者,五帝、三王之所建也;法者,高祖、太宗之所制也。法宜畫一,官宜正名。今又分外官、中官之員,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於南,則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則破律於中,法出多門,人無所措,實由兵農勢異,而中外法殊也。臣聞古者因井田而制軍賦,間農事以脩武備,提封約卒乘之數,命將在公卿之列,故兵農一致而文武同方,可以保乂邦家,式遏禍亂。暨太宗皇帝肇建邦典,亦置府兵,臺省軍衛,文武參掌,居閑歲則櫜弓力穡,將有事則釋耒荷戈,所以脩復古制,不廢舊物。今則不然。夏官不知兵籍,止於奉朝請;六軍不主兵事,止於養勳階。軍容合中官之政,戎律附內臣之職。首一戴武弁,嫉文吏如仇讎;足一蹈軍門,視農夫如草芥。謀不足以翦除凶逆,而詐足以抑揚威福;勇不足以鎮衛社稷,而暴足以侵軼里閭。羈絏藩臣,干凌宰輔,隳裂王度,汨亂朝經。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姦觀釁之心,無伏節死難之義。豈先王經文緯武之旨耶!臣願陛下貫文武之道,均兵農之功,正貴賤之名,一中外之法,選軍衛之職,脩省署之官,近崇貞觀之規,遠復成周之制,自邦畿以刑于下國,始天子以達于諸侯,則可以制豪猾之強,無踰檢之患矣。
臣前所謂「生徒墮業,由學校之官廢」者,蓋以國家貴其祿而賤其能,先其身而後其行,故庶官乏通經之學,諸生無脩業之心矣。臣前所謂「列郡干禁,由授任非其人」者。臣以為刺史之任,理亂之根本繫焉,朝廷之法制在焉,權可以抑豪猾,恩可以惠孤寡,強可以禦姦寇,政可以移風俗。其將校有曾經戰陣,及功臣子弟,各請隨宜酬賞。如無治人之術者,不當授任此官,則絕干禁之患矣。臣前所謂「百工淫巧,由制度不立」者。臣請以官位祿秩,制其器用車服,禁人金銀珠玉錦繡雕鏤不蓄於私室,則無蕩心之巧矣。臣前所謂「辨枝葉」者,考其言以詢行也。臣前所謂「形于耻格」者,導德而齊禮也。臣前所謂「念生寡而食衆,可罷斥惰遊」者,已備之於前矣。臣前所謂「令煩而理鮮,要察其行否」者。臣聞號令者,乃理國之具也,君審而出之,臣奉而行之,或虧上旨,罪在不赦。今陛下令煩而理鮮,得非持之者有所蔽欺乎?
臣前所謂「博延群彥,願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小臣不敢愛死」者。臣聞晁錯為漢畫削諸侯之策,非不知禍之將至也。忠臣之心,壯夫之節,苟利社稷,死無悔焉。今臣非不知言發而禍應,計行而身戮,蓋所以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昔龍逢死而啟殷,比干死而啟周,韓非死而啟漢,陳蕃死而啟魏。今臣之來也,有司或不敢薦臣之言,陛下又無以察臣之心,退必受戮於權臣之手。臣幸得從四子於地下,固臣之願也。所不知殺臣者,臣死之後,將孰為啟之哉?至於人主之闕,政教之疵,前日之弊,臣旣言之矣。若乃流下土之惠,修近古之理,而致其和平者,在陛下行之而已。然上之所陳者,實以臣親奉聖問,敢不條對。雖臣之愚,以為未極教化之大端,皇王之要道。伏惟陛下事天地以教人敬,奉宗廟以教人孝,養高年以教人悌長,字百姓以教人慈幼,調元氣以煦育,扇大和於仁壽,可以逍遙無為,垂拱成化。至若念陶鈞之道,在擇宰相而任之,使權造物之柄;念保定之功,在擇將帥而任之,使修分閫之寄;念百度之未貞,在擇庶官而任之,使專職業之守;念百姓之愁痛,在擇長吏而任之,使明惠育之術。自然言足以為天下教,行足以為天下法,仁足以勸善,義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勞神惕慮,然後以致其理哉!
是歲,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庫部郎中龐嚴為考策官,三人者,時之文士也,睹蕡條對,歎服嗟悒,以為漢之晁、董,無以過之。言論激切,士林感動。時登科者二十二人,而中官當途,考官不敢留蕡在籍中,物論喧然不平之。守道正人,傳讀其文,至有相對垂泣者。諫官御史,扼腕憤發,而執政之臣,從而弭之,以避黃門之怨。唯登科人李郃謂人曰:「劉蕡不第,我輩登科,實厚顏矣。」請以所授官讓蕡,事雖不行,人士多之。令狐楚在興元,牛僧孺鎮襄陽,辟為從事,待如師友。位終使府御史。
李商隱字義山,懷州河內人。曾祖叔恒,年十九登進士第,位終安陽令。祖俌,位終邢州錄事參軍。父嗣。
商隱幼能為文。令狐楚鎮河陽,以所業文干之,年纔及弱冠。楚以其少俊,深禮之,令與諸子遊。楚鎮天平、汴州,從為巡官,歲給資裝,令隨計上都。開成二年,方登進士第,釋褐祕書省校書郎,調補弘農尉。會昌二年,又以書判拔萃。王茂元鎮河陽,辟為掌書記,得侍御史。茂元愛其才,以子妻之。茂元雖讀書為儒,然本將家子,李德裕素遇之,時德裕秉政,用為河陽帥。德裕與李宗閔、楊嗣復、令狐楚大相讎怨。商隱旣為茂元從事,宗閔黨大薄之。時令狐楚已卒,子綯為員外郎,以商隱背恩,尤惡其無行。俄而茂元卒,來遊京師,久之不調。會給事中鄭亞廉察桂州,請為觀察判官、檢校水部員外郎。大中初,白敏中執政,令狐綯在內署,共排李德裕逐之。亞坐德裕黨,亦貶循州刺史。商隱隨亞在嶺表累載。三年入朝,京兆尹盧弘正奏署掾曹,令典牋奏。明年,令狐綯作相,商隱屢啟陳情,綯不之省。弘正鎮徐州,又從為掌書記。府罷入朝,復以文章干綯,乃補太學博士。會河南尹柳仲郢鎮東蜀,辟為節度判官、檢校工部郎中。大中末,仲郢坐專殺左遷,商隱廢罷,還鄭州,未幾病卒。
商隱能為古文,不喜偶對。從事令狐楚幕,楚能章奏,遂以其道授商隱,自是始為今體章奏。博學強記,下筆不能自休,尤善為誄奠之辭。與太原溫庭筠、南郡段成式齊名,時號「三十六」。文思清麗,庭筠過之。而俱無持操,恃才詭激,為當塗者所薄,名宦不進,坎壈終身。弟羲叟,亦以進士擢第,累為賔佐。商隱有表狀集四十卷。
溫庭筠者,太原人,本名岐,字飛卿。大中初,應進士。苦心硯席,尤長於詩賦。初至京師,人士翕然推重。然士行塵雜,不脩邊幅,能逐絃吹之音,為側豔之詞,公卿家無賴子弟裴誠、令狐縞之徒,相與蒱飲,酣醉終日,由是累年不第。徐商鎮襄陽,往依之,署為巡官。咸通中,失意歸江東,路由廣陵,心怨令狐綯在位時不為成名。旣至,與新進少年狂遊狹邪,久不刺謁。又乞索於楊子院,醉而犯夜,為虞候所擊,敗面折齒,方還揚州訴之。令狐綯捕虞候治之,極言庭筠狹邪醜跡,乃兩釋之。自是汙行聞于京師。庭筠自至長安,致書公卿間雪冤。屬徐商知政事,頗為言之。無何,商罷相出鎮,楊收怒之,貶為方城尉。再遷隋縣尉,卒。
子憲,以進士擢第。弟庭皓,咸通中為徐州從事,節度使崔彥魯為龐勛所殺,庭皓亦被害。庭筠著述頗多,而詩賦韻格清拔,文士稱之。
薛逢字陶臣,河東人。父倚。逢會昌初進士擢第,釋褐祕書省校書郎。崔鉉罷相鎮河中,辟為從事。鉉復輔政,奏授萬年尉,直弘文館,累遷侍御史、尚書郎。逢文詞俊拔,論議激切,自負經畫之略,久之不達。應進士時,與彭城劉瑑尤相善,而瑑詞藝不迨逢,逢每侮之。至大中末,瑑揚歷禁署,逢愈不得意,自是相怨。俄而瑑知政事,或薦逢知制誥,瑑奏曰:「先朝立制,兩省官給事中、舍人除拜,須先歷州縣。逢未嘗治郡,宜先試之。」乃出為巴州刺史。旣而沈詢、楊收、王鐸由學士相繼為將相,皆逢同年進士,而逢文藝最優。楊收作相後,逢有詩云:「須知金印朝天客,同是沙隄避路人。威鳳偶時皆瑞聖,潛龍無水謾通神。」收聞,大銜之,又出為蓬州刺史。收罷相,入為太常少卿。給事中王鐸作相,逢又有詩云:「昨日鴻毛萬鈞重,今朝山嶽一塵輕。」鐸又怨之。以恃才褊忿,人士鄙之。遷祕書監,卒。
子廷珪。中和中登進士第。大順初,累遷司勳員外郎,知制誥,正拜中書舍人。乾寧三年,奉使太原復命,昭宗幸華州,改左散騎常侍。移疾免,客遊成都。光化中,復為中書舍人,遷刑部、吏部二侍郎,權知禮部貢舉,拜尚書左丞。入梁,至禮部尚書。
李拯字昌時,隴西人。咸通十二年登進士第。乾符中,累佐府幕。黃巢之亂,避地平陽。僖宗還京,召拜尚書郎,轉考功郎中,知制誥。僖宗再幸寶雞,拯扈從不及,在鳳翔。襄王僭號,逼為翰林學士。拯旣污偽署,心不自安。後朱玫秉政,百揆無敘,典章濁亂,拯嘗朝退,駐馬國門,望南山而吟曰:「紫宸朝罷綴鴛鸞,丹鳳樓前駐馬看。唯有終南山色在,晴明依舊滿長安。」吟已涕下。及王行瑜殺朱玫,襄王出奔,京城亂,拯為亂兵所殺。妻盧氏,知書能文,有姿色。拯旣死,伏其屍慟哭,賊逼之,堅哭不動,又臨之以兵,至於斷一臂,終不顧,為賊所害,人皆傷之。
李巨川字下己,隴右人。國初十八學士道玄之後,故相逢吉之姪曾孫。父循,大中八年登進士第。巨川乾符中應進士,屬天下大亂,流離奔播,切於祿位,乃以刀筆從諸侯府。王重榮鎮河中,辟為掌書記。時車駕在蜀,賊據京師,重榮匡合諸藩,恊力誅寇,軍書奏請,堆案盈几。巨川文思敏速,翰動如飛,傳之藩隣,無不聳動,重榮收復功,巨川之助也。及重榮為部下所害,朝議罪參佐,貶為漢中掾。時楊守亮帥興元,素知之,聞巨川至,喜謂客曰:「天以李書記遺我也!」即命管記室,累遷幕職。景福中,守亮為李茂貞所攻,城陷,以部下數百人欲投太原,入秦,為華軍所擒。巨川時從守亮,亦被械繫。在途,巨川題詩於樹葉以遺華帥韓建,詞情哀鳴,建欣然解縛。守亮誅,即命為掌書記。俄而李茂犯京師,天子駐蹕於華。韓建以一州之力,供億萬乘,慮其不濟,遣巨川傳檄天下,請助轉餉,同匡王室,完葺京城。四方書檄,酬報輻湊,巨川灑翰陳敘,文理俱愜,昭宗深重之,即時巨川之名聞于天下。昭宗還京,特授諫議大夫,仍留佐建。
光化初,朱全忠陷河中,進兵入潼關。建懼,令巨川見全忠送款,至河中,從容言事。巨川指陳利害,全忠方圖問鼎,聞巨川所陳,心惡之。判官敬翔,亦以文筆見知於全忠,慮得臣川減落名價,謂全忠曰:「李諫議文章信美,但不利主人。」是日為全忠所害。
司空圖字表聖,本臨淮人。曾祖遂,密令。祖彖,水部郎中。父輿,精吏術。大中初,戶部侍郎盧弘正領鹽鐵,奏輿為安邑兩池榷鹽使、檢校司封郎中。先是,鹽法條例疏闊,吏多犯禁;輿乃特定新法十條奏之,至今以為便。入朝為司門員外郎,遷戶部郎中,卒。
圖咸通十年登進士第,主司王凝於進士中尤奇之。凝左授商州刺史,圖請從之,凝加器重,洎廉問宣歙,辟為上客。召拜殿中侍御史,以赴闕遲留,責授光祿寺主簿,分司東都。乾符六年,宰相盧攜罷免,以賔客分司,圖與之遊,攜嘉其高節,厚禮之。嘗過圖舍,手題于壁曰:「姓氏司空貴,官班御史卑,老夫如且在,不用念屯奇。」明年,攜復入朝,路由陝虢,謂陝帥盧渥曰:「司空御史,高士也,公其厚之。」渥即日奏為賔佐。其年,攜復知政事,召圖為禮部員外郎,賜緋魚袋,遷本司郎中。其年冬,巢賊犯京師,天子出幸,圖從之不及,乃退還河中。時故相王徽亦在蒲,待圖頗厚。數年,徽受詔鎮潞,乃表圖為副使,徽不赴鎮而止。僖宗自蜀還,次鳳翔,召圖知制誥,尋正拜中書舍人。其年僖宗出幸寶雞,復從之不及,退還河中。
龍紀初,復召拜舍人,未幾又以疾辭。河北亂,乃寓居華陰。景福中,又以諫議大夫徵。時朝廷微弱,紀綱大壞,圖自深惟出不如處,移疾不起。乾寧中,又以戶部侍郎徵,一至闕廷致謝,數日乞還山,許之。昭宗在華,徵拜兵部侍郎,稱足疾不任趨拜,致章謝之而已。昭宗遷洛,鼎欲歸梁,柳璨希賊旨,陷害舊族,詔圖入朝。圖懼見誅,力疾至洛陽,謁見之日,墮笏失儀,旨趣極野。璨知不可屈,詔曰:「司空圖俊造登科,朱紫升籍,旣養高以傲代,類移山以釣名,心惟樂于漱流,仕非專於祿食。匪夷匪惠,難居公正之朝;載省載思,當徇棲衡之志。可放還山。」
圖有先人別墅在中條山之王官谷,泉石林亭,頗稱幽棲之趣。自考槃高卧,日與名僧高士遊詠其中。晚年為文,尤事放達,嘗擬白居易醉吟傳為休休亭記曰:
司空氏禎貽溪之休休亭,本名濯纓亭,為陝軍所焚。天復癸亥歲,復葺於壞垣之中,乃更名曰休休。休,休也,美也,旣休而具美存焉。蓋量其才一宜休,揣其分二宜休,耄且聵三宜休。又少而惰,長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濟時之用,又宜休也。尚慮多難不能自信,旣而晝寢,遇二僧謂予曰:「吾嘗為汝師。汝昔矯於道,銳而不固,為利慾之所拘,幸悟而悔,將復從我於是溪耳。且汝雖退,亦嘗為匪人之所嫉,宜耐辱自警,庶保其終始,與靖節、醉吟第其品級於千載之下,復何求哉!」因為耐辱居士歌,題於東北楹曰:「咄咄,休休休,莫莫莫,伎倆雖多性靈惡,賴是長教閑處著。休休休,莫莫莫,一局棋,一爐藥,天意時情可料度。白日偏催快活人,黃金難買堪騎鶴。若曰:『爾何能?』荅云:『耐辱莫。』」
其詭激嘯傲,多此類也。
圖旣脫柳璨之禍還山,乃預為壽藏終制。故人來者,引之壙中,賦詩對酌,人或難色,圖規之曰:「達人大觀,幽顯一致,非止暫遊此中。公何不廣哉!」圖布衣鳩杖,出則以女家人鸞臺自隨。歲時村社雩祭祠禱,鼓舞會集,圖必造之,與野老同席,曾無傲色。王重榮父子兄弟尤重之,伏臘饋遺,不絕於途。唐祚亡之明年,聞輝王遇弒于濟陰,不懌而疾,數日卒,時年七十二。有文集三十卷。
圖無子,以其甥荷為嗣。荷官至永州刺史。以甥為嗣,嘗為御史所彈,昭宗不之責。
贊曰:國之華彩,人文化成。間代傑出,奮藻摛英。騏驥逸步,咸、韶正聲。燦流緗素,下視姬、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