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汉书》·丙吉传

丙吉字少卿,鲁国人。

  研究律令,做鲁国狱史,积累功劳,渐渐升做廷尉右监。

  因牵连罪案丢了官,回到州里做了从事。

  武帝末年,巫蛊事件发生了,丙吉因为原来是廷尉右监被征召到朝廷,诏令他治理巫蛊于郡邸狱。

  当时宣帝出生几个月,因为是皇曾孙,被卫太子事牵连关在狱中,丙吉看了很同情他,心知太子无事实证明有罪,特别同情曾孙无辜,挑选谨慎厚道的女囚徒,命令她护养曾孙,放在宽敞干燥的地方。

  丙吉处理巫蛊案件,连续两年不能结案。

  后元二年(前87),武帝生了病,往来长杨、五柞宫之间,望气的人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皇上派使者分别登记监狱中关押的人,不分轻重一律都杀掉。

  内谒者命令郭穰夜晚到郡邸狱,丙吉闭门拒绝使者进入,说“:皇上曾孙在。

  别的人无辜杀死都不可,何况皇上的亲曾孙?”两边相守到天明,郭穰不能进去,于是回去报告皇上,弹劾丙吉。

  武帝也醒悟了,说:“这是天的保佑。”于是大赦天下。

  郡邸狱关押的人独赖丙吉得生,而大赦之恩又遍及天下。

  皇帝曾孙重病,几次几乎死去,丙吉多次嘱咐护养他的乳母好好用药治疗,照顾曾孙很有恩惠,用私人财物供给他的衣食。

  后来,丙吉做车骑将军市令,升任大将军长史,霍光很看重他,调到朝中做光禄大夫给事中,昭帝死了,没有继承人,大将军霍光派丙吉迎昌邑王贺。

  贺即位,因为行为不守法度被废除,霍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等大臣商议立国君的事未定。

  丙吉向霍光陈述说“:将军侍奉孝武帝,受衤强褓属托,任天下重任,孝昭皇帝早崩无后人,海内忧惧,想快点知道继承的国君。

  发丧之日按天意拥立新君,但所立的不是理想的人,又以大义废除了他,天下没有人不心服的。

  当今国家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一举。

  我在众庶中打听,考察他们说的,同宗诸侯在位的,没有谁在民间有声誉的。

  而遗诏所养武帝的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百姓家,我以前让他寄居郡邸时,他年幼,现在十八九岁了,精通经术,有才能,办事稳重又有礼节。

  希望将军仔细考察并用占卜参证,先让他入宫侍奉太后,令天下人清楚地知道,然后再决定大策。”光看了他的议论,就尊立皇帝曾孙,派宗正刘德与丙吉到掖庭迎接曾孙。

  宣帝初即位,赐丙吉爵关内侯。

  丙吉为人极厚道,不夸耀自己。

  从曾孙即位以来,丙吉绝口不谈以前对曾孙的恩德,所以朝廷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功劳。

  地节三年(前67),立皇太子,丙吉做太子太傅,数月后,调任御史大夫。

  霍氏被诛,皇上亲自管理政事,检查尚书事。

  这时,掖庭宫婢女中名则的让她丈夫上书,陈述曾经有护养曾孙的功劳。

  奏章下给掖庭令考问,则的供辞说当时使者丙吉知道情况。

  掖廷令把则带到御史府给丙吉看。

  丙吉认识,对则说:“你曾经犯过养皇曾孙不谨慎的过错,挨过板子,你哪里有功?独有渭城的胡组、淮阳的郭征卿有恩罢了。”丙吉分别上奏胡组、郭征卿供养曾孙的劳苦情况。

  宣帝诏令丙吉寻找这两个人,她们已经死了,有子孙,都受到厚赏。

  诏令免去则的奴婢身份成为庶人,赏赐钱十万。

  皇上亲自问丙吉,才知丙吉有旧恩,而丙吉终究不肯说。

  皇上认为吉很厚道,制定诏令给丞相说:“朕低微时,御史大夫丙吉对朕有旧恩,他的德行很美。

  《诗经》说过,无有恩德不报答的。

  应当封丙吉为博阳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面临封侯时,丙吉病重,皇上准备派人加绶封地,赶到他活着的时候。

  皇上担心丙吉病了不能再起来,太子太傅夏侯胜说:“这个人不会死的。

  臣听说有阴德的人,一定享受他的快乐并且影响到子孙。

  现在丙吉还没有得到报答就病得很重,但不是致命的病啊。”后来丙吉果然病好了。

  丙吉上书坚决谢绝封侯。

  陈述不应凭空名受赏。

  皇上回答说“:朕封您,不是空名,而您上书归还侯印,是显示朕不道德啊。

  当今天下太平,您还是集中精神,少思虑,延医吃药,自己保重。”五年后,丙吉代魏相做丞相。

  丙吉本来是从狱法小吏兴起的,后来学习《诗》、《礼》,都通晓大义。

  等到居相位,崇尚宽厚,喜欢礼让。

  掾史(属官)有罪过,不称职,就给他休长假,让他自己离开职位,终究没有查证落实的。

  门客中有人对丙吉说:“君侯做汉相,奸吏营私,然而没有受惩处的。”丙吉说:“如果三公官府有被惩处的官吏,我自己就不识大体了。”后来代丙吉为相的,于是把它作为旧日制度,公府不惩处属官,从丙吉开始。

  丙吉对官属掾史尽力掩饰过失表扬好的。

  他的驾车人好喝酒,常无节制地纵饮,曾随他外出,醉后呕吐在丞相车上。

  西曹主吏报告吉,要弃逐,吉说“:因为醉酒的过失驱逐士,将使此人在何处容身?西曹你只管忍让他,这不过是弄脏了丞相车褥罢了。”结果没弃逐车夫。

  此驾车人乃边郡人,熟悉边塞发奔命警戒以备非常的事,曾一次外出,看见驿骑拿着赤白口袋,是边郡发奔命书的快马到了。

  驾车的于是跟随驿骑到公车打听,知道是外敌侵入云中、代郡,赶快回府见丙吉报告情况,并说:“恐怕外敌侵入边郡,二千石一级长吏有年老生病受不住兵马灾难的,应可预先看顾。”丙吉认为此言很好,便召东曹察看边郡长吏,记下那些人。

  还未察看完,皇上下诏召见丞相、御史,拿敌人侵入边郡长吏的情况问他们,丙吉一一回答,而御史大夫仓促不能详知,因此被责备。

  而丙吉被称做能时刻忧虑边事不忘职守,原来是驾车人的力量。

  丙吉感叹说“:士没有不可容的,能各有长处。

  假如丞相不先听到驾车人的话,怎么会有被奖励的可能呢。”掾史由此更加认为丙吉贤能。

  丙吉又一次外出,碰上争道群斗,死伤的人横路,丙吉经过却不问,掾史独自奇怪。

  丙吉向前走,碰上有人赶牛,牛喘气吐舌,丙吉停下来,派骑吏问“:赶牛走了几里路?”掾史独自认为丞相前后失问,有的因此指责丙吉。

  丙吉说:“百姓斗殴死人,有长安令、京兆尹管,我只一年一次检查他们的政绩优劣,上奏皇上或赏或罚而已。

  宰相不过问小事,但春日未热,牛喘气吐舌,恐季节失调,又有什么灾害,好预先防备,这是三公要管的大事,因此过问。”掾史才心服,认为丙吉识大体。

  五凤二年(前56)春,丙吉病重。

  皇上亲临问候丙吉,说:“你如有不测,谁可以代你?”丙吉推辞说:“群臣的德行才能,明主尽知,愚臣不能辨别。”皇上反复问,丙吉顿首说:“西河太守杜延年精通法度,了解国家旧日的典章制度,以前做九卿十余年,现在郡里治理好,有才能而闻名。

  廷尉于定国执行法令细致公正,天下人认为自己不会受冤。

  太仆陈万年侍奉后母孝顺,敦厚纯朴表现在行动的各个方面。

  这三个人才能都在臣之上,希望皇上考察。”皇上认为丙吉的话都对,就答应了。

  丙吉去世,御史大夫黄霸做丞相;征召西河太守杜延年做御史大夫,但延年年纪大了,请求免了职,用廷尉于定国做御史大夫。

  黄霸死,于定国做丞相,太仆陈万年代于定国做御史大夫,他们在官位都很称职,皇上称赞丙吉知人。

  元帝时,长安有一个与士为伍名叫尊的人上书说“:臣少时做郡邸小吏亲自看到皇曾孙关在郡邸狱。

  这时治理牢狱的使者丙吉见皇曾孙遭受不幸,仁慈之心感动,哭泣得很伤心,选择按刑律服劳役的妇女胡组喂养照护皇曾孙,丙吉常常随从。

  臣尊每天两次侍奉曾孙。

  后遭清理监狱诏令的威逼,丙吉抵御大难,不避严刑峻法。

  不久逢大赦,丙吉对守丞谁如说,皇孙不当在狱宫,派谁如移送文书给京兆尹,遣送曾孙与胡组一起到京兆尹,京兆尹不接受,又回来,到胡组服役期满离开郡邸狱时,皇曾孙想念胡组,丙吉用私人钱雇胡组,让她留下与郭征卿抚养皇曾孙几月后,才送胡组走。

  后来少内啬夫报告丙吉说“:饲养皇曾孙没有诏令,就没有供给。”当时丙吉把自己的米、肉,月月用来供给皇曾孙。

  丙吉得了病时,就派臣尊朝夕请安问候皇孙,察看睡的席褥干湿。

  侦察胡组、郭征卿,不得让她们白天夜晚离开皇孙去游玩,多次进献甘脆食物,用尽了全部心力,使圣上成长,功德无量。

  当时,岂能预知天下的福分,而要求报答呀!的确是他的仁恩内结于心,使他这样做的,即使是介之推割肌来使国君活下来,也不能相比。

  宣帝时,臣上书谈当时情况,想让丙吉得到宠爱,丙吉谦让不愿说自己的好处,删去臣的言辞,专门归美于胡组、郭征卿。

  组、卿都已授予田宅赐予赏钱,丙吉封为博阳侯。

  臣尊不能与组、卿比。

  臣年老家贫,死在早晚,想终究不说,怕使有功不显明。

  丙吉的儿子丙显因隐约讽喻之文犯罪丧失爵位为关内侯,臣以为应恢复他的爵位和食邑,来报答他的先人的功德。”在此之前,丙显做太仆十余年,与官属合谋私利,赃千余万,司隶校尉昌考核并弹劾,罪至不道,奏请逮捕。

  皇上说“:丞相有旧恩,朕不忍心他死。”免去丙显的官职,取消食邑四百户。

  后来又用他做城门校尉。

  丙显死后,子丙昌继承爵位为关内侯。

  成帝时,整理旧功,以丙吉旧恩最重,鸿嘉六年(前20),制诏给丞相、御史说“:听说奖励功德,使断绝了的世代系统接起来,这是重宗庙,扩大贤圣的途径。

  原博阳侯丙吉因旧恩有功封的,现在祭祀断绝,朕很哀怜。

  奖励美德到子孙,古今普遍适用的道理,希望封丙吉孙中郎将关内侯丙昌为博阳侯,尊奉丙吉后人。”封国断绝了三十二年又接起来了。

  丙昌将爵位传给儿子到孙子,王莽时才断绝。

  班固评论:古代制定名称,一定由象物类开始,远的从客观事物取来,近的从人自身取来。

  所以经传上说国君是元首,臣是股肱,说明是一个整体,相辅相成。

  因此君臣相配,是古今不变的道理,是自然的趋势。

  近观汉朝的丞相,高祖开基时,萧何、曹参名冠众臣;宣帝中兴,丙吉、魏相有名望。

  这时提升降免有秩序,众职美善有条理,公卿多称职位,海内因为礼让而兴隆。

  看看他们治理政事。

  不是徒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