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汉书》·息夫躬传
息夫躬字子微,是河内郡河阳人。
年青时曾为博士弟子,习研《春秋》,通览传记和诸家之书。
容貌健壮英俊,让人惊讶。
哀帝即位初,皇后的父亲特进孔乡侯傅晏与息夫躬是同郡老乡,交情很好,息夫躬因此受到引进,交游日广。
当初,长安人孙宠也因善于游说闻名,免去汝南太守之职后,同息夫躬交结往来,一齐上书,受命待诏。
此时哀帝病痛在身,初登皇位,有人告发中山孝王冯太后诅咒皇上,逼得冯太后和她的弟弟宜乡侯冯参自杀,其实他们的罪状并不明确。
过后在无盐境内的危山出现山石自行侧立,道径自通的怪事,息夫躬同孙宠谋算说“:皇上没有后嗣,身体长期不好,关东诸侯都心存谋位。
现在无盐大石自立,听邪人托往事议论,山石立起也曾是先帝成为天子的预兆。
东平王刘云因此与王后日夜祠祭,诅咒皇帝,做非份之想。
王后的舅舅伍宏也因晓知医术得到宠信,常常出入宫禁。
现在是霍显之谋将实现在杯勺之上,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之中。
如此时势,去告发他们一定成功,这就有了检举国贼,为天子铲除仇家的功劳,这是谋取封侯做官的妙计啊。”息夫躬就与中郎右师谭,一齐通过中常侍宋弘向皇帝告发东平王有变乱之事。
皇帝动怒,交有关部门查验,东平王刘云与王后谒,以及伍宏等人被杀。
皇帝提拔孙宠为南阳太守,右师谭为颍川都尉,宋弘和息夫躬为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
当时,侍中董贤得宠,皇上想封他为侯,便下诏说“:息夫躬、孙宠都是董贤引荐的。
特封董贤为高安侯,孙宠为方阳侯,息夫躬为宜陵侯,各有食邑千户。
赐右师谭关内侯,享有食邑。”丞相王嘉暗自疑心东平王案子不实,为此力争,想阻止董贤封侯,事情在《王嘉传》中有记载。
王嘉坚持说董贤贵宠太过分,孙宠、息夫躬都是善变的佞邪之人,将来必定搅乱国家,不可任用。
王嘉因此得罪了哀帝。
息夫躬既受皇帝亲近,就频繁进宫报告,议论事情无所顾忌。
众臣怕他那张口舌,遇到他只是侧目而视。
息夫躬上疏逐个诋毁公卿大臣,说:“现在的丞相王嘉,身强体健,办事却缩手缩脚,当丞相不合适。
御史大夫贾延又体弱懒惰不堪任职。
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都是外有忠直之名,内实愚笨无知,诸曹以下都是庸劣不能算数的。
一旦有强弩围城,长戟指阙,陛下靠谁去防备?如果狂夫在东海之边呼哮,匈奴来饮马渭水,边境雷动,四野风起,京师只是空有利器锐兵,国家没有预察形势,早作策划的良臣,那时兵书交驰而来,羽檄相因而至,懦夫弱臣心慌眼花,不知所为,让他们吞药伏刃,夷灭亲族,惩处虽重,但对国家危难又有何益?”又说“:秦国开凿郑国渠得以富国强兵,现在京师一带,土地富饶,可以测量地势水源,扩大灌溉。”天子就派息夫躬负责三辅地区的水利工程。
息夫躬立木为表,测量水位,打算穿过长安城,引水到太仓之下,减轻转输之力。
朝中作出否定决议,此事作罢。
董贤一天天贵宠,引起外戚丁氏、傅氏的嫉恨,孔乡侯傅晏与息夫躬谋划,谋取辅政之位。
这时正该匈奴单于来朝见天子,却有使者来说单于病了,请求明年入朝。
息夫躬趁机上奏,认为:“单于本当十一月入塞朝见,现在托病,恐怕是有其他变故。
乌孙国的两位昆弥势力弱小,可占据强煌之地的卑爰..拥有十万人,势力强盛,向东结交匈奴单于,送出儿子侍奉单于。
如果他仗着威势,像乌孙就屠那样举兵南下,就有吞并乌孙的可能。
乌孙若被吞并,匈奴会更强盛,西域也就危险了。
我们现在可派归降的胡人假扮成卑爰..的使者,前来上书,上书中讲:‘之所以让儿子去侍奉匈奴单于,不是亲近信任他,实在只是畏惧他。
只希望汉朝天子怜悯,施加压力,让单于归还我儿。
我愿协助戊己校尉保守恶都奴之界。’把奏章转发各将军,也好让匈奴人知道。
这样匈奴就不敢轻举妄动。
我这就是所谓‘上等的战略战术是打乱敌手的谋略,其次的是绝断敌手的外援。’”上书呈奏,皇帝召见息夫躬,召开公卿将军会议。
左将军公孙禄认为“:中国一向以威信使夷狄伏首听命,息夫躬要用不讲信义的诈谋手段,是不能允许的。
况且依靠先帝的恩德,匈奴对我朝尽称藩守边之职。
现在单于因病未来朝见,但派使者来说明解释,并没有失去臣下之礼。
我可以保证,直到我死也不会看到边境有忧患。”息夫躬接着公孙禄说:“我是替国家打算在先,是为一旦有变作策划,防患于未然,做长久之计。
左将军公孙禄只是在保证他有生之年不见变故。
我与他的想法,不可同日而语。”皇帝说:“很好!”让群臣罢朝,独留下息夫躬来商议。
息夫躬趁机建议“:去年荧惑星与心宿三星同现,太白星高悬而有光芒,而且角星盛盖河鼓星,这是兵乱之象。
此后谣言流播,遍及郡国,天下骚动不安,恐怕必有非常之变。
可以派大将军巡行边塞,整饬战备,斩他一个郡守树立威严,震动四边蛮夷,以此压抑妖异应验天象。”皇帝认为有理,将这主意拿去问丞相。
丞相王嘉说“:我听说影响民众在于行动而不在言辞,在实事而不在表面。
下民虽然卑微,但也不能施以诈术,更何况上天神明,岂可以欺瞒?天象显示出变异是为了提醒警示君王,让君王觉悟改过,以诚信来推行善政,使民心欢悦,就是顺应了天意。
善辩的人只看见事情的一面,就根据己意,胡乱的附会天象,捏造匈奴、乌孙、西羌将要发难,这样兴兵动武,预谋权变,不是应验天变的正道。
郡守、诸侯相有罪,驱车来到朝廷,缚手受诛,恐惧到如此程度。
而那些好摇唇鼓舌的人,破坏安定,将国家推向危境,善辩之口只顾听者一时的痛快,那些言论实在不可听从。
讨论国家政事,最怕那些谄谀、阴险诡辩,用心恶毒的议论。
谄谀之言能使君王德行受损,阴险之言引起他人怨恨,诡辩之言破坏正道,恶毒之言伤人和气。
从前,秦穆公不听百里奚和蹇叔劝告,以至丧师辱国。
他悔过自责,痛恨误国之臣,追思白发老人的忠告,作了《秦誓》,名垂后世。
希望陛下以古代为鉴,三思而行,不要被前面的建议所左右。”哀帝不听王嘉的劝告,就下诏说:“前时灾祸变异不断,盗贼众多,天象中常有兵革兴动的征兆。
然而却不曾听说将军为此忧虑,做出训练军队、整饬武备的行动,兵器质劣不坚,却未督察补修。
天下虽安,但不修战备必定危险。
现在将军和中二千石官员,可推举通晓兵法、有军事谋略的人各一人,堪任将军的人二人,用公车送上朝来。”同时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当天出现日食,董贤借此阻止了息夫躬、傅晏要对匈奴兴动干戈的计策。
数日后,收回了傅晏的卫将军印绶。
丞相、御史都上奏弹劾息夫躬,皇帝由此厌恶息夫躬等人。
下诏说“:南阳太守方阳侯孙宠,一向无清廉名声,秉性酷恶,危害百姓。
左曹光禄大夫宜陵侯息夫躬,想出诈辞之计,几误朝廷。
他们与贵戚交往,趋附权门,以此扬名。
为此罢免息夫躬、孙宠,遣返封国。”息夫躬回到封地,一时没有宅第,寄居在一处空亭里。
奸人认为列侯之家必定富有,常伺机偷盗。
息夫躬的同乡人河内郡掾贾惠经过他的住处,教给他诅咒盗贼的办法,用桑木东南向的树枝做成匕器,画上北斗七星,息夫躬独自夜晚披散头发,站立庭中,诅咒盗贼。
有人上书,指控息夫躬心怀怨恨不满,嘲讽朝廷用人,夜观星宿,伺看天子吉凶,作巫人般的诅咒。
皇帝派侍御史、廷尉监逮捕了息夫躬,关押在洛阳诏狱里。
待到要施刑审讯,息夫躬仰天大呼,然后僵硬倒地。
官员问话,他口不能言,鼻、耳流血,立即死去。
他的亲族朋党,往来谋议之人,受牵连下狱的有一百多人。
他的母亲圣,也祠祭诅咒皇帝,犯大逆不道罪,被处以弃市,他的妻子汉和其他家属都被流徙合浦。
他的同族亲属,老友旧交,都免职禁锢。
哀帝崩逝后,有关部门上奏说“:方阳侯孙宠和右师谭等人,都曾设奸计,造伪证,陷害诸侯王的骨肉,现在皇帝虽下赦令,但他等不应再有爵位,住在中原。”于是孙宠等人都被罢免,迁徙到合浦郡。
当初,息夫躬待诏时,多次危言高论,自忖可能获罪受诛,曾写下绝命辞:“黑云泱郁盛大呵,将聚积归向哪里!鹞鹰横空疾飞呵,鸾鸟哪得其所!矢曾矢有如疾风呵,一触即发!荆棘聚聚丛生呵,何处可以木妻栖!一时发忠忘身呵,自陷谗人之网,虽然冤颈折翼,岂能不往!涕泪流呵为萑兰,心绪乱呵伤肝肠。
虹霓显耀呵遮蔽日月,邪气幽暗呵混沌不开。
哀伤冲天呵鸣喊,受冤而绝呵与谁诉说!仰天袒胸自言自语,诉诸上天呵我心可察。
秋风为我低吟,浮云为我阴沉,嗟叹如此变故,何必久恋人生,莫若抚驭神龙呵,遨游一去不返,待到君王失政呵,我才受世人忆想。”后过了数年而死,果然像他文中所写的那样。
班固评论:孔夫子“讨厌以花言巧语颠覆国家”,蒯通一番游说败亡三位俊杰,他没受烹剁之刑,实是万幸。
伍被安于危国,替主谋划,对汉朝没能保持初忠,为叛王策划,终遭夷族之灾,不是活该吗?《书》里讲放逐四位罪人,《诗》里载“青蝇”之诗,春秋以来,成败事例不胜枚举。
从前,公子踂图谋陷害鲁桓公,反倒陷鲁隐公于危境,栾书用计陷害谷阝至使晋厉公被杀。
竖牛谗毁仲,饿杀叔孙;后阝昭伯诋毁季平子,却使昭公逃奔齐国;费无忌劝娶秦女,逼走楚国太子建;太宰伯..谗毁伍子胥,夫差亡国丧命;李园诡计献出妹妹,害死春申君;上官子兰诋毁屈平,怀王落得被秦国劫持;赵高谮杀李斯,秦二世被缢身亡;伊戾诈言歃血加盟,宋座遭害;江充伪造蛊害,皇太子败亡;息夫躬出奸诈,东平王受诛。
以上都是小者倾覆大者,因为信了谗言,害了亲族和可信之人,真是谗言可畏呀,可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