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史劄记》·卷十九 新旧唐书
贞观中直谏者不止魏征
贞观中直谏者首推魏征。 太宗尝谓征曰“卿前后谏二百余事,非至诚何能若是?”
又谓朝臣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但觉其妩媚耳。”
征以疾辞位,帝曰“金必锻炼而成器,朕方自比于金,以卿为良匠,岂可去乎?” 至今所传十思、十渐等疏,皆人所不敢言,而帝悉听纳之,此贞观君臣间直可追都俞吁咈之盛也。(书经益稷: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书经尧典:帝曰:“吁!咈哉!”都、俞、吁、咈,均为感叹词。都、俞表同意。吁、咈,表反对。都俞吁咈后引申为君臣议事融洽。)
然其时直谏者不止魏征也。今案新旧唐书各传:
薛收谏猎,帝即赐金四十铤以奖之。孙伏伽谏元师律罪不当死,帝即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或以为太厚,帝曰“朕即位,未有谏者,是以赏之。”
温彦博谏长安令杨纂失察罪不当死,帝即赦之。 虞世南谏田猎、谏山陵之制不宜过厚、谏宫体诗不宜作,恐天下从风而靡、谏勿以功高自矜,勿以太平自怠,帝尝曰“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理?” 马周谏大安宫宜崇奉、宗庙宜亲祀、乐工王长通等不宜赐官,帝购大宅直二百万者赐之。
庐江王瑗姬侍侧,王圭曰“陛下知瑗杀其夫而取之以为非,奈何又令侍左右?”帝即出之。谏祖孝孙雅士,不宜令教女乐。帝虽责之,明日悔,语房元龄令群臣勿因此不言。
姚思廉谏幸九成宫,赐帛五十疋。 高季辅指陈时政得失,帝赐以钟乳一两,曰“卿以药石之言进,故以药石相报。”
载胄谏修洛阳宫,帝嘉之。
张元素亦谏修洛阳宫,至以为甚于炀帝。帝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卒兴,同归于乱耳。”帝叹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命罢役,赐帛二十疋。 褚遂良谏宠魏王泰太过,帝纳之。谏告成东岳,即罢封禅。张元素令史出身(掌理案卷、文书的小吏),帝问其履历,元素惭不能对,遂良谓“元素已擢至三品,陛下不宜对群臣穷其门户。”
帝常论山东人物,张行成言“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宜以东西为限。”帝善之,赐马一匹、钱十万、衣一袭。 裴仁轨私役门夫,帝欲斩之,李乾祐奏罪不应死。帝即免之。
权万纪不能教太子承干以正,帝欲诛之,柳范曰“房玄龄尚不能止陛下猎,岂可独罪万纪?”帝大怒,拂衣入,久之,独召范慰谕之。
帝好与群臣论难,刘洎力谏,帝诏答曰“轻物骄人,恐由于此,敬当虚怀改之。”洎又言“近来上书人,或面加穷诘,恐致阻进言之路。”帝曰“卿言是也,当改之。”
此皆见于各传者也。 魏征尝言“陛下导之使言,臣所以敢谏,若陛下不受,臣岂敢犯龙鳞?”帝尝宴韦挺、虞世南、姚思廉等,谓曰“龙有逆鳞,人主亦然,卿等遂能不避触犯,常如此,朕岂虑危亡哉!”是诸臣之敢谏,实由于帝之能受谏也。独是仁善之君则能纳诲;英睿之主每难进言。以太宗之天锡智勇,手定天下,制事决机,动无遗策,宜其俯视一切,臣下无足当意者。乃虚怀翕受,惟恐人之不言,非徒博纳谏之名,实能施之政事,其故何哉?盖亲见炀帝之刚愎猜忌,予智自雄,以致人情瓦解而不知,盗贼蜂起而莫告,国亡身弑,为世大僇。故深知一人之耳目有限,思虑难周,非集思广益,难以求治,而饰非拒谏,徒自召祸也。炀帝恶谏,曰“有谏者,当时不杀,终不令生于地上。”苏威欲言不敢,因午日献古文尚书,炀帝曰“讪我也。”即除名。萧瑀谏伐辽,即出为郡守。董纯谏幸江都,即赐死。由是人皆钳口,至丧国亡身而不悟。(见吴兢疏)此太宗所亲见也,惟见之切,故惧之深,正张廷圭所云“多难兴邦,殷忧启圣,皆以事危则志锐,情迫则思深也。”魏征之谏亦动以隋为戒,谓“隋帝岂恶天下之治安,不欲社稷之长久哉?特恃其富强,不虑后患,驱天下以从欲,遂以四海之尊,殒于匹夫之手,陛下当鉴彼之失。”又曰“我之所代,实在有隋,隋氏乱亡之源,圣明所亲见。隋之未乱,自谓必无乱;隋之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至于身戮而犹未悟。今能思其所以乱则治矣!思其所以亡则存矣!”马周亦言“炀帝笑齐、魏之失国,今之视炀帝,犹炀帝之视齐、魏也。”此当时君臣动色相戒,皆由殷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