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正文·第十七篇 六镇问题(附魏齐之兵)

(一)六镇含义及北魏的设防问题

用"六镇"这个名词,应注意它的时代性,不然,便不能了解它的含义。六镇原指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沃野,后来变为北方城镇的总称,"六镇"应该是六镇及其他。

关于六镇的起源,前人每注童六镇的设立,在北御柔然。吾人研究六镇,不仅应注意防北,而且应注意防南;不仅应注意防边,而且应注意六镇对南北朝乃至隋、唐历史的影响。六镇起兵最大的现实问题,在改变了北朝的历史。

北魏之初,设防的范围,据《元和郡县图志》一四云州条云-"后魏道武帝又于此建都,东至上谷军都关,西至河,南至中山溢门塞"匕至五原。地方千里,以为甸服。"

甸服四面都在设防之列。北魏在尚未取得青徐的时候,南方威胁比之于北方柔然的威胁,似乎还要重一些,因此必须防南。《魏书》五八《扬播传》埘弟《椿传》云:

"除定州剌史。自太祖平中山,多置军府,以相威摄。凡有八军,军各配兵五千,食禄主帅军各四十六人。自中原稍定,八军之兵,渐割南戌.一军兵才千余,然主帅如故,费禄不少,椿表罢四军,减其帅百八十四人。州有宗子稻田,屯兵八百户,年常发夫三千,草三百车,修补畦堰。椿以电兵惟输此田课,更无徭役,乃至闲月,即应修治,不容复劳百姓。椿亦表罢,朝廷从之。"

传中明言道武帝南平中山之后,"多置军府,以相威摄","八军之兵,渐割南戌"。可见当时南边军府之多,南防之重要。传中还说到杨椿所在的定州有屯兵八百户,这种屯兵从何而来呢?考《魏书》卷四下《世祖纪下》太平真君五年六月云:"北部民杀立义将军、衡阳公莫孤,率五千余落北走。追击于漠南,杀其渠帅,余徙居冀、相、定三州为营户。"

同书卷七上《高祖纪上》延兴元年冬十月云:

—丁亥,沃野、统万二镇敕勒叛。诏太尉,陇西王源贺追击,至袍罕,灭之,斩首三万余级,徙其遗迸于冀、定、相三州为营户。"

延兴二年三月又云:

"连川敕勒谋叛,徙配青、徐、齐、兖四州为营户。"同书七下《高祖纪下》太和二十一年六月云:"壬戌,诏冀、定、濂、相、济五州发卒二十万,将以南讨。"

这说明配降人为营户,是北魏的旧制。定州的屯兵便是这种营户。营户不限于哪一州或哪几州,而是各州都有。州置营户为北魏防守要害的政策。冀、定、相等州配置营户,正是为了防南,且如《魏书》太和二十一年所云,有利于发卒南讨。由此可以了解破六韩拔陵起兵失败后,北魏何以置六镇降附二十万人于冀、定、瀛三州。《北史》一六《太武五王传广阳王深(渊)传》(参《魏书》五八《杨播传》附《杨津传》)云-"先是別将李叔仁以(破六韩)拔陵来逼,请求迎援,深赴之,前后降附二十万人。深与行台元慕表求恒州北别立郡县,安置降户,随宜暖资,息其乱心,不从。诏遗黄门侍郎杨昱分散之于冀、定、濂三州就食。深谓纂曰:'此辈复为乞活矣,祸乱当由此而作。'既而鲜于修礼叛于定州,杜络周反于幽州,其余降户犹在恒州,遂欲推深为主,深乃上书还京师,命左卫将军杨津代深为都督。"或谓北魏未采纳元深之言,于恒州北部别立郡县安置降户,而将降户分散处之于冀、定、濂三州,实为失策。

鲜于修礼之起即由于此。按此种论点未注意历史情况与恒州以北现实情况。从历史上说,配置降户于冀、定、瀛等州为北魏的旧制,这些地方本有军府,可以安插降户。从现实情况说,当时尔朱荣势力已在恒、代以北兴起。这是一种半独立的势力,北魏自不能把降户徙人尔朱氏所据之地。因此,我们不能说北魏未从元深之言为失策。

(二)北魏的兵

北魏的兵有两种,一种是鲜卑兵,一种是非鲜卑兵。《文献通考》一五一《兵三》有云:

"愚尝考之,拓跋氏起自云朔,据有中原,兵戎乃其所以为国&。羽林、虎贲,则宿卫之兵,六镇将卒,则御侮之兵,往往皆代北部落之苗裔,其初藉之以横行中国者。《自注:孝文诏军士自代来者皆以为羽林、虎贲。

"代北部落"指三十六大部落,九十九小部落。《魏书》一《序纪》所谓"积六十七世,至成皇帝讳毛立,聪明武略,远近所推,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是也。同书一一三《官氏志》亦谓:"初,安帝统国,诸部有九十九姓。"代北部落之苗裔,即指此九十九姓之后。北魏的禁旅与六镇将卒,多由他们担当。这是鲜卑兵。这种兵带贵族性,地位颇高,"不但不废仕宦,至乃偏得复除"。《魏书,广阳王深传》〉不过到孝文帝迁都洛阳,实行汉化之后,地位有改变。

非鲜卑兵中,最重要的是高车兵。在北魏的禁军和六镇兵中,髙车人颇为不少。《魏书》一一三《官氏志》有高车羽林郎将,从第四品上;高车虎贲将军,从第四品下;高车虎贲将,从第五品下。此为禁军中有高车军之证。虽然,羽林、虎贲之名到孝文帝才有,但禁军与禁军中有高车兵,则魏初以来,已是如此。

六镇兵中,主要者似为高车人。北魏很早即配高车为营户。高车有东西二部,六镇以西郎高车居多数。西即恒州代郡之西,沃野、怀朔、武川等镇均在代西。上弓I《魏书,高祖纪上》沃野、统万二镇敕勒《高车八即西部高车。《魏书》八有《叱列延庆传》,谓叱列延庆"代西部人也,世为酋帅"。《通鉴》一五二梁武帝大通二年记有:〔尔朱)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刹、西部高车叱列杀鬼侍帝側。"可知叱列氏为西部高车。《魏书》九《肃宗纪》孝昌二年有"西部敕勒斛律洛阳"。《北齐书》一七《斛律金传》谓斛律金为"朔州(原怀朔镇)敕勒部人",高祖解律倍俟利"道武时率户内属"。父斛律那瓌为光禄大夫、第一领民酋长,可知斛律氏亦为西部高车。《魏书,高祖纪上》延兴三年有"柔玄镇二部敕勒"。此二部敕勒即高车东西二部。

《魏书》一〇三《高车传》(《北史》九八《高车传》同)略云-"高车初号狄历」匕方以为敕勒,诸夏以为高车、丁零.其语路与匈奴同,而时有小异。或云其先匈奴之甥也。太祖时分散诸部,唯高车以类粗犷,不任使役,故得别为部落。"

按北魏解散部落,高车为一例外。孝文帝所改汉姓,大致说是部落已经解散的。当然,也有部落已经解散而仍保持胡姓者,如慕容氏。但此为少数。未改姓的,多是部落未解散的,且多是未迁至络阳而仍留在边镇的人。此种人以高车为多,但不限于高车。如斛律氏、贺拔氏、库狄氏等都是。斛律氏未见改姓,贺拔氏据《魏书,官氏志》后改为何氏,然在边镇的如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仍姓贺拔。库狄氏据《魏书,官氏志》后改为狄氏,然在边镇的如库狄干、库狄迥洛、库狄盛、库狄昌、库狄丰乐仍姓库狄。六镇兵保持部落性质,特别善战,原因即在高车人多,部落未解散。

在北魏的兵中,鲜卑〈就纯血统言)之次,恐即高车。此外还有其他少数民族及汉人的军队。《宋书》七四《臧质传》记北魏太武帝拓跋南征,与宋盱胎守将滅质书云:

"焘与质书曰:'吾今所遭斗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三秦氐、羌,设使丁零死者,正可减常

山、赵郡賊,胡死正减并州贼,氐,羌死正减关中贼。卿若杀丁零、胡,无不利/"

柘跋焘所谓"尽非我国人",即尽非代北鲜卑。丁零来自常山、赵郡,胡来自并州,氐、羌来自关中。非国人的少数民族兵除了用于打仗,也用于戌守。《魏书》五〇《尉元传》云:

"(太和十六年),元表曰:'今计彼〈徐州)戍兵,多是胡人。臣前镇徐州之,胡人子都将呼延笼达因于负罪,便尔叛乱,鸠引相类,一时煽动。赖威灵遐被,罪人斯戮。又团城子都将胡人王敕勉负衅南叛,每惧奸图,狡诱同党。(闲)诚所见,宜以彭城胡军换取南豫州徙民之兵转戌彭城,又以中州鲜卑增实兵敫,于事为宜。

此种兵地位甚低。又《宋书》七七《柳元景传》写到汉兵,云:

"虏众大溃,面缚军门者二千余人,多河内人。元景诘之曰:'汝等怨王泽不浃,请命无所,今井为虏尽力,便是本无善心。顺附者存拯,从恶者诛灭,欲知王师正如此尔。,皆曰,虐虏见驱,后出赤族,以骑蹙步,未战先死,此亲将军所见,非敢背中国也。'。

这是河内郡人被迫当兵。所谓"以骑蹙步",是北魏以鲜卑本部人为骑兵,以非国人为步兵,打仗以鲜卑骑兵压迫非鲜卑歩兵先出的反映。还有吴人被迫当兵。

《魏书》四三《毛修之传》略云:

"刘裕之擒姚泓,留子义真镇长安,以修之为司马。及赫连屈丐破义真于青泥,修之被俘,遂没统万。世祖平赫连昌,获修之。神廐中,以修之领吴兵讨锾錄大植,以功拜吴兵将军,领歩兵校尉。"

此即吴兵。吴兵也是汉人为兵者。汉人为兵在北魏不占重要地位,重要的是鲜卑与高车军。

北魏的兵民是分开的,兵用于防守和打仗,民从事耕桑。《魏书》二八《刘洁传》有云:"郡国之民虽不征讨,脲勤农桑,以供军国,实经世之大本,府库之所资。"

说得很清楚,郡国之民,不用于征讨,而用于农桑,以供军国。

又《魏书》一〇六上《地形志上》写到恒州、朔州、云州、蔚州、显州、廓州、武州、西夏州、宁州、灵州等十州,而后有云-"前自恒州巳下十州,永安已后,禁旅所出,户口之数,并不得知。"

这些州的户口数之所以不可得知,是因为它们都是军事重镇,是军府所在地,军人众多。所谓户口数,指的是民户之数,不是军人之数。户口之数不可得知,也表明在这些州中,兵是兵,民是民,兵民分离。

北魏的兵主要由鲜卑及其他少数民族充当,农业主要由汉人担负。兵民之分在这个意义上,也就是胡汉之分。《魏书》三《官氏志》记道武帝天賜元年"又制诸州各置都尉以领兵"。文成帝太安三年五月,"以诸部护军各为太守"。这是兵民胡汉分治的反映。(参见第七篇(二;))

(三〉六镇起兵的原因

在研究六镇起兵原因的时候,要注意元深、魏兰根及明帝正光五年八月丙申诏所说的话。《魏书》一八《广王深传》云:

"沃野镇人破六韩拔陵反叛,诏深为北道大都督,受尚书令李崇节度。深上书曰:'昔皇始以移防为重,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离门子弟,以死防遏,不伹不废仕宦,至乃傰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为之。及太和在历,仆射李冲当官任事,凉州土人悉免兩役,丰沛旧门仍防边戌,自非得罪当世,莫肯与之为伍,征镇驱使,但为虞候、白直,一生推迁,不过军主。然其往世房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镇者便为潸途所隔,或投彼有北,以御纏魅。多复逃钥乡,乃峻边兵之格,镇人浮游在外,皆听流兵捉之。于是少年不得从师,长者不得游宦,独为匪人,言之流涕。自定伊洛,边任益轻,唯底滞凡才,出为镇将,转相模习,专事聚敛。或有诸方奸吏,犯罪配边,为之指踪,过弄官府,政以賄立,莫能自改。咸言奸吏为此,无不切齿槽怒……尚书令臣(李)崇时即申闻,求改镇为州,将允其愿,抑亦先觉。靭廷未许。而离麵戌主率下失和,拔陵杀之,敢为逆命,攻城掠地,所见必诛。'',

元深提及的李崇"求改镇为州"事,见《魏书》六六《李崇传》。其言云:"诏曰:崇乃上表求改镇为州,罢削旧贯,眹于时以旧典难革,不许其请。"

所潸改镇为州,罢削旧贯,意即将有军贯的兵改之为民,将特殊情形改为普通情形。李崇求改镇为州,在于听了魏兰根的话。《北齐书》二三《魏兰根传》云-"正光末,尚书令李崇为本郡都督,以兰根为长史,因说崇曰八缘边诸镇,控摄长远,昔时初置,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来,有司乖实,号曰府户,役同厭养,官婚班齿,致失淸流。而本宗旧类,各各荣显,顾瞻彼此,理当愤怨。更张琴瑟,今也其时,静境宁边,事之大者。宜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凡是府户,悉免为民,人仕次叙,一准其旧,文武兼用,威恩并施。此计若行,国家庶无北顾之虑矣。'

元深说的北镇军人情况与魏兰根所说一致。从魏兰根说的"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元深说的"配以髙门子弟,以死防遏,不但不废仕宦,至乃偏得复除"来看,可知沿边诸镇军人有贵族性。元深说的"往世房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镇者便为清途所隔、魏兰根说的"官婚班齿,致失清流,而本宗旧类各各荣显",是指一个姓的人有的去边镇当兵,有的留在京师当官,此之谓"房分"。本来当兵的不废仕宦,并可享受复除的特权,可是在孝文帝太和以后,特别是在"定鼎伊洛"以后,留居平城的迁到洛阳,受到汉化的洗礼,各各荣显;到边镇当兵的却被"有司乖实,号曰府户,役同厮养"。六镇一带,无法汉化,在六镇,军人仍是军人,胡化仍是胡化,社会地位在孝文帝太和以后,则被降为府户。

总之,从魏兰根、元深所说,可以了解六镇镇人原来具有职业为军人,社会阶级为贵族,种族文化为鲜卑三种特性。孝文帝迁都之后,职业军人、鲜卑文化这二者未变,但社会阶级则被降低,以前的仕宦、复除权利也没有了。

魏兰根、元深讲的"官婚班齿,致失淸流","便为清途所隔"的现象,不仅可以在边镇看到,而且可以在北纨的新都洛阳看到。《魏书》六四《张彝传》略云:

"(征西将军穽)第二子仲瑀上封事,求铨别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在清品。由是众口喧喧,谤靡盈路,立榜大巷,克期会集,屠害其家。神龟二年二月,羽林、虎贲几将千人,相率至尚书省诟骂,求其长子尚书郎始均不获,以瓦石击打公门,上下畏惧,莫敢讨抑。遂便持火掳掠道中薪萬,以枕石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棰辱极意,唱呼嗷嗷,焚其屋宇。始均、仲瑀当时逾北垣而走,始均回救其父,拜伏群小,以请父命。羽林等就加殴击,生投之烟火中,及得尸骸,不复可识,唯以髻中小钗为验。仲瑀伤重走免,彝仅有余命,沙门寺与其比邻,舆致于寺。远近闻见,莫不惋骇。葬遂卒,官为收掩羽林凶强者八人斩之。"

排斥武人,"不使预在清品",在洛阳犹如此,在边镇就更加可想而知了。须知北魏的禁军和六镇将卒,"往往皆代北部落之苗裔,其初藉之以横行中国者"。自孝文帝迁都洛阳,推行汉化,"以夏变夷",遂至崇文鄙武,把武人排斥在清途之外。洛阳羽林虎贲起来发难,实际是六镇起兵的前奏。

沃野镇人破六韩拔陵起于明帝正光五年三月,八月丙申,明帝下了一道诏书。其言云:

"赏贵宿劳,明主恒德!恩沾旧绩,哲后常范。太祖道武皇帝应期拨乱,大造区夏;世祖太武皇帝篡戎丕绪,光阐王业,躬率六师,扫清逋秽;诸州镇城人,本充爪牙,服勤征旅,契阔行间,备尝劳剧。逮显祖献文皇帝,自北被南,淮海思乂,便差割强族,分卫方镇。高祖孝文皇帝,远遵盘庚,将迁洛,蜣遏北疆,荡辟南境,选良家酋埘,增戌朔垂,戌捍所寄,实惟斯等。先帝以其诚效既亮,方加酬锡,会宛郢驰烽,朐泗告警,军旗频动,兵连积岁,兹恩仍寝,用迄于今,怨叛之兴,颇由于此。朕叨承乾历,抚驭宇宙,调风布政,思广惠液,宜追述前恩,敷兹后施。诸州镇军贯,元非犯配者,悉免为民,镇改为州,依旧立称。此等世习干戈,率多劲勇,今既甄拔,应思报效。可三五简发,讨彼沙陇。当使人齐其力,奋击先驱,妖党狂丑,必可荡涤。冲锋斩级,自依恒赏。"

此诏有两个地方值得注意。一是从道武帝到孝文帝迁都以前,北魏一直实行"差割强族,分卫方镇","选良家酋用扎增戌朔垂"的政策。二,此诏把州镇凡是有军贯或军籍的人,都看作了低下阶级一府户。这与魏兰根所说"有司乖实,号曰府户"不同。虽然"悉免为民,镇改为州",可是仍要"三五简发,讨彼沙陇"。而自魏初起,六镇军人的贵族成分是一直保持下来的。直到孝文帝,仍是"选良家酋用卜增戌朔垂"。明帝的丙申诏使边镇军卒中那些强宗子弟、良家酋用寸彻底失望了,他们震惊自己真的成为府户了,不仅仕宦、复除从此绝望,而且将永远被人贱视。因此,丙申诏丝毫也未起到平息叛乱的作用,而只能是火上加油。

六镇之叛也有其他的原因,但魏兰根等所说军卒中的强宗子弟、国之肺腑、高门子弟、良家酋服在孝文帝迁都洛阳后,被当作弃儿,社会地位降低,变成低下阶级府户,却是最重要的原因。这种人在六镇军卒中最占势力。

六镇之叛,就基本性质来说,是对孝文帝汉化政(四)六缜兵的转手,北齐的建立六镇兵经过三次转手。第一次由破六韩拔陵转到葛荣手上,葛荣赖之以继续与洛阳统治者作斗争。第二次从葛荣转到葛荣的镇压者尔朱荣手上,尔朱荣欲倚之以壮大自己的势力。第三次从尔朱氏手上转到高欢手上,高氏赖之以建立东魏与北齐。

尔朱荣为北秀容羯人,保持部落组织,未改姓氏。《魏书》七四《尔朱荣传》记尔朱荣家世出身云:

"北秀容人也。其先居于尔朱川,因为氏焉。常领部落,世为酋帅。髙祖羽健,登国初为领民酋长,率契(褐)胡武士千七百人,从驾平晋阳,定中山,论功拜散骑常侍,以居秀容川,诏方三百里封之,长为世业。太祖初以南秀容川原沃衍,欲令居之,羽健曰:'臣家世奉国,给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划内,差近京师,岂以沃,更迁远地。",

"契胡"即羯胡,为魏收所改。这支北边的揭人是一支落后的羯人,尔朱氏世为这支羯人的部落酋帅。魏初

尔朱羽健为领民酋长,从征有功,受封居于北秀容。魏初解散部落,《媿书,官氏志》只记髙车部落未解散,其实这支羯人部落也未解散。

《魏书》卷七十四《尔朱荣传》记尔朱荣之起云:"加使持节、安北将军、都督恒朔讨虏诸军。荣率众

至肆州,剌史尉庆宾畏恶之,闭城不纳。荣怒,攻拔之,乃署其从叔羽生为刺史,执庆宾于秀容。自是荣兵威渐盛,钥廷亦不能罪责也。"

由此尔朱氏兴起为恒朔一大势力。然而尔朱氏成为左右北魏政局的力量,却在起兵赴洛,大杀朝士及打败葛荣以后。《尔朱荣传》续云:

"武泰元年四月十三日,荣惑武卫将军费穆之说,乃引迎驾百官于行宫西北,云欲祭天。朝士既集,列骑围绕,责天下丧乱、明帝卒崩之由,云皆缘此等贪虐,不相匡弼所致。因纵兵乱害,王公卿士皆敛手就戮,死者千三百余人,皇弟、皇兄并亦见害、灵太后、少主其日暴崩。十四,舆驾人宮。于时或云荣欲迁都晋阳,或云欲肆兵大掠,迭相惊恐,人情骇襄,京邑士子不一存,率皆逃窜,无敢出者。"

杀洛阳朝士,逐京邑士子,是六镇鲜卑化军人的目的,尔朱荣代替他们办到了。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是"惑武卫将军费穆之说"。费穆是禁军将领,禁军已经发动过一次反张仲瑀求铨别选格的暴乱,杀朝士可以说是费穆假手羯胡武士完成的。《尔朱荣传》续云-"葛荣为賊既久,横行河北,时众寡非敌,议者谓无制蛾之理。葛荣自郏以北列阵数十里,箕张而进。(尔朱)荣大破之,于阵禽葛荣,余众悉降。《尔朱)荣以贼徒既众,若即分割,恐其疑惧,或更结聚,乃普告勒各从所乐,亲属相随,任所居止。于是群情喜悦,登即四散,数十万众一朝散尽。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领,随便安置,咸得其宜。擢其渠帅,量力授用,新附者咸安。时人服其处分机速。乃槛车送葛荣赴阙。"

这段记载详细说明了六镇数十万军人是怎样从葛荣手上转到尔朱荣手上的。这几十万人尔朱荣交给了他的侄子尔朱兆率领。

自杀朝士,禽葛荣,尔朱氏的势力不可一世。但是后来却败在高欢手上。这是什么原因呢?最重要的原因是尔朱氏所得六镇军人又转人了髙欢之手。《隋书》二四《食货志》曾云:

"寻而六镇扰乱,相率内徙,寓食于齐晋之郊,齐神武《高欢)因之,以成大业。"

《隋书》指明了高欢的兴起,依赖六镇降卒。《隋书》所说的齐,指武州齐郡(见《魏书》一〇六《地形志上》;)。钱大昕《廿二史考异》二九云:

"武州,武定元年置,治雁门川。武定三年始立州城。按《洧志》,雁门郡繁畤县后魏置,并置繁畤郡。

有东魏武川及吐京、齐、新安三郡,寄在城中。此志之雁门川即繁畤郡,且寄治郡城,非别立州城也。"

由此可知《隋书》所谓"齐晋之郊",即六镇镇人寓食之地,是尔朱氏的势力范围。六镇降卒是怎样落到高欢手上来的呢?《北齐书》一《神武纪上》云:

"葛荣众流人并、肆(齐晋之郊)者二十余万,为契胡陵暴,皆不脚生,大小二十六反,诛夷者半,犹草窃不止。

〈尔朱〉兆患之,问计于神武,神武八六镇反残,不可尽杀,宜选王素腹心者,私使统焉,若有犯者,直罪其帅,则所罪者寡。'兆曰:善!谁可行也?'贺拔允时在座,请神武。神武拳殴之,折其齿,曰:'生平天柱时,奴辈伏处分如麼犬,今日天下安置在王,而阿鞠泥敢诬下罔上,请杀之。,兆以神武为诚,遂以委焉。"

"六镇反残"二十余万就是这祥转到高欢手上来的,高欢"因之以成大业"。

《北齐书》一三《赵郡王琛传》有"六州大都督人"领六州九酋长大都督"。一八《孙腾传》有"六州流民大都督"。一七《斛律金传》记斛律金曾"领恒、云、燕、朔、显六州大都督"。钱大昕《廿二史考异》三一《北齐书斛律金传考异》云:

"'留金守信都,领恒、云、燕、朔、显六州大都督。'此六州即神武所领六州兵。《赵郡王琛传》所云六州大钵督,、六州九酋长大節督',《孙腾传》,六州眯民大都督、皆此六州也。但六州之名,尚少其一,史有脱文,盖脱蹐州也。"

钱说是对的,《北齐书》二四《孙搴传》有云"又大括燕、恒、云、朔、显、蔚、二夏州、离平、平凉之民以为军士,所获甚众,搴之计也。"

此处蔚州与上五州燕、恒、云、朔、显连称,可知《斛律金传》脱蔚州。这六州都是北魏以北边军镇改置的州。关于北魏改镇为州,钱氏《廿二史考异》二九言及-"《魏书(一(六上)地形志》:蔚州,永安中改怀荒、御夷二镇置。按改镇为州,魏收史言之不详,惟怀朔镇改为朔州,怀荒、御夷改为蔚州,薄骨律镇改为灵州,见于本志。"

概言之,六州即六镇及其他。钱氏谓恒、云、燕、朔、显、蔚六州"即神武所领六镇兵",也是对的,此六州既为六镇兵所出之地,又是六镇流人聚居之处。

宇文泰是武川镇人,西魏北周的出现也与六镇军人有关。

六镇军人是北齐、北周的统治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六镇起兵提高了六镇军人的地位。

(五)北齐的兵

东魏及北齐之初,兵制继承北魏,兵民《兵农)分离,兵由鲜卑充当,汉人主要是从事耕织。《资治通鉴》—五七梁武帝大同三年九月条云:

"(高》欢每号令军士,常令丞相厲代郡张华宣旨。其语鲜卑则曰:'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其语华人则曰:'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栗,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时鲜卑共轻华人,唯惮高敖曹。欢号令将士,常鲜卑语,教曹在列,则为华语。(《隋书》三二《经籍志》经小学类有《鲜卑号令》一卷,周武帝撰。

这与前弓I《魏书,刘洁传》所云"郡国之民虽不征讨,服勤农桑,以供军国",征讨由鲜卑及其他少数民族担任,是一致的。东魏兵制无疑是北魏兵制的承袭。

到北齐文宣帝时,有所谓"百保鲜卑"与"勇夫"。《隋书》二四《食货志》云:

"魏武西迁,连年战争,河洛之间,又并空竭。天平元年,迁都于邺,出粟一百三十万担,以振贫人。是时六坊之众从武帝而西者,不能万人,余皆北徙,并给常康,春秋二时賜帛,以供衣服之费。(齐)文宣受禅,多所创革。六坊之内徙者,更加简练,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阵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又简华人之勇力绝伦者,谓之勇夫',以备边要。"

禁卫军中"百保鲜卑"和边防军中华人"勇夫"的出现,说明北齐文宣帝对兵制确有所创革,但并未改变兵民(兵农八胡汉之分的性质。

武成帝河清三年,实现了一种新的制度。《隋书》二四《食货志》续云-"到河清三年定令,乃命邻居十家为比邻,五十家为闾里,百家为族党,男子十八以!:,六十五已下为丁;十六已上,十七以下为中:六十六以上为老;十五已下为小。率以十八受田,输租调,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退田,免租。',同书二七《百官志中》尚书省五兵尚书条又云-"五兵统左中兵,掌渚郡督告身.诸宿卫官等事;右中兵.拿黢内丁帐、事力、蕃兵等事;左外兵,掌河南及潼关已东诸州丁帐,及发召征兵等事;右外兵,掌河北及潼关已西诸州,所典与左外同:都兵,掌鼓吹、太乐、杂户等按北魏在实行均田制与三长制之后,就胡汉职业而言,胡人虽同为编户并被圈给土地,但仍不耕织,专讲骑射。耕织交给奴婢,状如清兵人关圉地之制。农业与纺织主要仍在汉人之手。河清三年,北齐规定男子"率以十八受田,输租调,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退田,免租调",如果结合北齐五兵尚书的职责:掌幾内及诸州丁帐、发召征兵等事来看,就知这是一种新法。在河清三年以前,军镇与州县、当兵与种田、胡人与汉人是分离的。坷清三年十八受田,二十充兵的法令,把军镇与州县、当兵与种田结合起来了,即兵由州县受田农民充当,兵民、兵农不再各成一个系统。胡人当兵、汉人耕织的时代,军镇与州县分治的时代过去了,这是北朝兵制上的一个很大的变化。

(六)杨陏、李唐非出自六镇

北齐高氏出自怀朔镇,六镇军人为高氏所得,高齐由此建立。北周宇文氏出自武川镇。凡此旧史均有明文,无庸置疑。或谓杨隋、李唐亦出自六镇,此种看法难于成立。先说杨隋。

《周书》一九《杨忠传》略云-

"杨忠,弘农华阴人也,小名奴奴。高祖元寿,魏初为武川镇司马,因家于神武树顆焉。父祯,以军功除建远将军。震魏末丧乱.避地中山。结义徒以讨鲜于修礼,遂死之。忠年十八,客游泰山.会梁兵攻梆陷之,遂被执,至江左。在梁五年,认北海王颍入洛。败,尔朱度律召为味下统军。及尔朱兆以轻骑自并州人洛阳,忠特预焉。从独孤信破梁下搓戍,平南阳,并有功。(后)忠出武川,过故宅,祭先人。"

杨忠之父死于中山.何以杨忠本人客游泰山?此疑与邢杲之乱有关。《魏书》一四《高凉王孤传》附《上党王天穆传》云:

"初,杜络周、鲜于修礼为寇,液、冀诸州人多避乱南向。幽州前北平府主簿河间邪杲拥率部曲,屯据鄭城,以拒洛周、葛荣,垂将三载。及广阳王深(渊)等败后,杲南度居青州北海界。灵太后诏流人所在皆置命属郡县,选亲右为守令以抚镇之。时青州剌史元世隽表置新安郡,以杲为太守,未报。会台申汰简所授郡县,以杲从子子瑶资荫居前,乃授河间太守。杲深耻恨,于是遂反。所在流人先为土人凌忽,闻杲起逆,率来从之,旬钥之间,众逾十万。劫掠村坞,毒害民人,齐人号之为'茧偷贼'。先是河南人常笑河北人好食榆叶.故因以号之。"

疑杨忠在鲜于修礼破灭之后,随河北流民人青州,追随邢杲,因而得以"客游泰山"。《隋书》七九《外戚传-高祖外家吕氏传》谓吕氏为齐人。其言略云:

"高祖文帝)外家吕氏,其族盖微,平齐之后,求访不知所在。至开皇初,济南郡上言有男子吕永吉,自称姑字苦桃,为杨讳妻。勘验知是舅子,始追赠外祖双周为齐郡公,外袓母姚氏为齐敬公夫人。诏并改葬,于齐州立庙,置守冢十家。"

吕苦桃为杨忠之妻,文帝之母。吕双周为杨忠的岳父,文帝的外祖父。从文帝母系来看,疑杨家本系山东杨氏。《杨忠传》谓杨忠"出武川,过故宅,祭先人",是因为他的高祖杨元寿,魏初曾作武川镇司马,因家于神武树颓。吾人不能据此谓杨氏出于武川。

李唐曾自称其李氏源出陇西,曾家于武川。《册府元龟》--《帝王部帝系门)〉有云:

"唐高祖神尧帝姓李氏,陇西狄道人。其先出自李,是为凉武昭王。子歆.歆子重耳,生熙,起家金门镇将,后以良家子镇于武!'督军戎百姓之务,终于位,因遂家焉。生天賜天賜)生太袓景皇帝虎,(虎)生世祖元皇帝禺,高祖《李渊〉即元皇帝之世子。"

李氏是否出自陇西,始且不论。李氏如出自武川,则从李熙起.应葬武川。然而,((唐会要》一《帝号上》云:—献祖宣皇帝讳熙,武德元年六月二十二日追尊为宣简公,咸亨五年八月十五日追尊为宣皇帝,庙号献祖,葬建初陵。(在赵州昭陵(庆)县界,仪凤二年五〈?〉月一曰追封为建昌陵,幵元二十八年七月十八日诏改为建初筠祖光皇帝讳天賜,武德元年六月二十二日追尊愁王,咸亨五年八月十五日追尊光皇帝,庙号祖,葬启运陵。(在赵州昭庆县界,仪凤二年三(?)月一日追封为延光陵,开元二十八年七月十八日诏改为启运陵。"

桉《元和郡县图志》一七赵州昭庆县条说到昭庆二陵,其言略云:

"本汉广阿县,属钜鹿都。皇十三代祖宣皇帝建六(初)陵,高四丈,周回八十步。皇十二代祖先皇帝启运陵,髙四丈,周回六十步。二陵共茔,周回一百五十六步,在县西南二十里。"

又河北省隆平县唐光业寺碑略云:

"皇祖廉州刺史宣简公谨追上尊号,谥宣皇帝,皇祖妣夫人张氏谨追:尊号,溢宣庄皇后。皇祖弒王谨追上尊号,溢光皇帝,皇祖妣妃贾氏谨追上尊号,谥光魃皇后。词曰:维王桑梓,本际城池。"

李熙、李天锡父子共茔而葬,光业寺碑颂词有"维王桑梓"之语,则李氏累代所葬之地,即其家世居住之地,绝无疑义。谓李唐出自武川,与李熙父子墓在昭庆及隆平光业寺碑"维王桑梓"之言均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