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正文·第四篇 西晋末年的天师道活动
(―〗赵王伦废立
西晋八王之乱的中心人物为赵王司马伦。赵王伦的谋主为孙秀,大将为张林。此三人都是天师道(五斗米道)中人。
《晋书》五九《赵王伦传》略云:
"伦、秀并感巫鬼,听妖邪之说。秀使牙门赵奉诈为宣帝神浯,命伦早人西宫。又言窒帝于北芒为赵王佐助。于是别立宣帝庙于芒山,谓逆谋可成。"
又云:
"使杨珍昼夜诣宣帝别庙祈请,辄言宣帝谢陛下(指赵王伦;,某日当破賊。拜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招福祐。秀家日为淫祀,作厌胜之文,使巫柷选择战日。又令近亲于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抻仙书,述伦祚长久以感众。"
案陶弘景《真诰》一六《阐幽微》第二谓"晋宣帝(司马懿)为西明公宾友",则在天师道诸鬼官中位置颇高。赵王伦"别立宣帝庙于芒山",是以鬼道仪轨祀之,不同于太庙祖宗的常祭。宫崇所上于吉神书名《太平清领书》(《后汉书》六〇下《襄楷传》),今赵王伦拜道士胡沃为将军,以"太平"为称号,战阵则乞灵于坐鬼,行事如此.除为天师道之信徒,别无其他解释。
又《晋书》一《孙恩传》云:
"孙恩,字灵秀,琅邪人,孙秀之族也。世奉五斗米道。"
《赵王伦传》谓孙秀与赵王伦"并惑巫鬼,听妖邪之说";且谓孙秀"家日为淫祀,作厌胜之文",已可证其为天师道信徒。《孙恩传》又说孙恩为孙秀之族,"世奉五斗米道",以"世奉五斗米道"之语推之,孙秀自当与孙恩同奉一教。
《孙恩传》谓孙氏为琅邪人,赵王伦、孙秀之奉天师道,与琅邪这个地区颇有关系。《后汉书》六〇下《襄揩传》略云-
"初,顺帝时,琅邪宫崇诣,上其师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皆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号《太平淸领书》。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经,乃收藏之。后张角颇有其书焉。"
聿怀太子注以地名有三曲阳,而定此曲阳为东海之曲阳。其说云:
"海州有曲阳城,北有羽津水。而于吉、宫崇丼琅邪人,盖东海曲阳(在今江苏省东海县西南)是也。"
《三国志,吴书》一《孙策传》注引《江表传》略云:"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昏'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策尝干郡呋门楼上集会诸将宾客,吉趋度门下。诸将宾客三分之二下楼迎拜之,箪宾者禁呵不能止。"
按《江表传》所言与时代不合,虽未可尽信,而天师道起自东方,传于吴会,似为史实,不尽是诬妄。徐州的琅邪为于吉、宫崇的本土,实天师道的发源地。而《晋书,赵王伦传》云:"赵王伦,宣帝第九子也,武帝受掸,封琅邪郡王。及之国,行东中郎将、宣威将军。咸宁中,改封于赵。"
《世说新语,贤嫒类》注引傅畅《晋诸公赞》云:"孙秀字俊,琅邪人。初赵王伦封琅邪,秀给为近职'」、吏。伦数使秀作书疏,文才称伦意。伦封赵,秀徙户为赵人,用为侍郞,信任之。"
又《仇賴类》注引王隐《晋书》云:"岳父文德为琅邪太守。(《晋书》五五《潘岳传》云:"父芘,琅邪内史。"〉孙秀为小吏给使。岳数蹴甩秀,而不以人遇之也。"
赵王伦始封琅邪,又曾之国,则感受琅邪天师道环境风习的传染,自不足异。孙秀为琅邪土著,他信奉天师道由于地域关系,更不待言。
然则,可知赵王伦废惠帝而自立,与天师道的传播,渐染及于皇族,关系十分密切。
(二)东莱刘伯根、王弥起兵
《晋书》一〇《王弥传》略云:,"王弥,东莱人也。家世二千石。祖顿,魏玄菟太守。武帝时,至汝南太守。弥少有才干,博涉书记。少游侠京师,隐者董仲道见而谓之曰:'君好乱乐祸,若天下骚扰,不作士大夫矣。'惠帝末,妖贼対伯根起于东莱之犧县,弥率家僮从之,伯根以为长史。伯根死,聚徒海渚。会天下大乱,进逼洛阳,宫城门昼闭,司徒王衍等率百官拒守。弥屯七里澜,王师进击,大玻之。弥谓其党刘灵曰:'晋兵尚强,归无所盾,刘元海昔为质子,我与之周旋京师,深有分契。今称汉王,将归之可乎?'灵然之,乃渡河归元海。弥后与(刘)曜寇襄城,遂逼京师。时京邑大饥,人相食,百姓淹亡,公鄞奔河阴,曜、弥等遂陷宫槭,至太
极前殿,纵兵大掠,幽帝于端门,逼辱羊皇后,杀皇太子诠,发搌陵墓,焚烧宫庙,城府荡尽,百官及男女遇害者三万余人,遂迁帝于平阳。"
刘伯根被称为"妖贼",起兵于东莱之啦县。王弥为东莱人。东莱属于东方滨海地区,为天师道传播之地。王弥有党曰刘灵,钟嵘《诗品上,宋临川太守谢灵运》条云:
"钱唐杜明师夜梦东南有人来人其馆,是夕即灵运生于会稽。旬日而谢玄亡。其家以子孙难得,送灵运于杜治养之,十五方还都,故名客儿。(原注治音稚,奉道之家靖室也。丌
此条不独可以解释谢灵运所以名为客儿之故,兼可以说明所以以"灵"字为名之故。钱塘杜氏为天师道世家,谢灵运寄养其靖室以求护佑,宜即从其信仰以命名。刘灵为东莱妖贼刘伯根之党,以"灵"字命名,必天师道的信徒无疑。
由此可以断定刘伯根、王弥的起兵,又是西晋末年天师道徒的一次变乱。
(三)张昌起兵
《晋书》一《张昌传》略云:
"张昌,本义阳蛮也,易姓名为李辰,造妖言云:'当有圣人出。'山都县吏丘沈遇于江夏,昌名之为圣人,立为天子,置百官,沈易姓名为刘尼,称汉后,以昌为相国,于石岩中作宫殿。江沔间获起以应昌,旬月之间,众至三万。皆以锋科头,擋之以毛。江夏、义阳士庶莫不从之。新野王歆上言:'妖贼张昌、刘尼妄称神圣,犬羊万计,绛头毛面,挑刀走戟,其锋不可当。'昌别率石冰东破江、扬二州,伪置守长,当时五州之境皆畏逼从逆。又遣其将陈贞、陈兰、张甫等攻长沙、湘东、零陵诸郡。昌虽跨带五州,树立牧守,皆桀盗小人,而无禁制,伹以劫掠为务,人情渐离。刘弘遗陶侃等讨昌,昌乃(?)沈窜于下偶山。明年(永兴元年)秋,乃擒之。"
按《三国志I吴志》一《孙策传》"策阴欲袭许迎汉帝"句裴注引《江表传》略云-"策曰:昔南阳张津为交州刺史,舍前圣典训,废汉家法律,常著绛帕头,玟琴烧香,读邪俗道书,云以助化。今此子《于吉)已在鬼箓,即摧斩之。"
可知南阳本有天师道徒活动。张津"常著绛帕头",表明著绛帕头是天师道徒的标识。义阳郡为"太康中置"(《晋书》一五《地理志下》》属县新野、穰、邓、蔡阳、随、棘阳、平氏、朝阳等,均为从汉南阳郡分出。山都在汉属南阳郡,在晋厲襄阳郡。《张昌传》称张昌为义阳蛮,称丘沈刘尼)为山都县吏,可知他们本来都是南阳都人。部众"皆以绛科头,搢之以毛"八"绛头毛面"〉
被称为"妖贼",而"常著绎帕头",本是南阳天师道信徒张津的宗教标志。据此,则"妖贼张昌、刘尼"及其部众,可以断定都是天师道的信徒。张昌起兵,也是西晋末年天师道徒的一次变乱。
(四)李特起兵
《晋书》一二〇《李特载记》略云:
"汉末张鲁居汉中,以鬼道教百姓,赛人敬信巫规,多往奉之。值天下大乱,自巴西之宕渠迁于汉中。魏武帝克汉中,特祖(虎)将五百余家归之。餽武帝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复号之为巴氐。待父慕为东羌猎将。元康中,氐齐万年反,关西扰乱,频岁大饥,百姓乃流移就谷,相与人汉川者数万家。特随流人将人于蜀。初,流人既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遣侍御史李宓持节慰劳,且监察之,不令人剑阁。宓至汉中,受流人货赂,反为表曰:'流人十万余口,非汉中一郡所能振瞜,东下荆州,水湍迅险,又无舟船,菊有仓储,人复丰稔,宜令就食。'朝廷从之。由是散在益、梁,不可禁止。"
《李特载记》明言養人迁于汉中,全部信奉张鲁的天师道。在迁居汉中信仰天师道的费人中,包括了李特之祖李虎所率的五百余家赍人。曹操克汉中,李虎率此五百余家赛人归酎曹操,曹操将他们迁往略阳。自李虎至李特三代是天师道世家。晋惠帝元康中,氐人齐万年起兵,关西扰乱,李特随流人人蜀,从而在益州掀起动。
李氏本赉人,天师道信徒,因此在益州得到了天师道信徒范长生的支持。而范长生支持李氏,又可证明李氏为天师道的信仰者,李氏与范氏的结合,是宗教的结合。《晋书》一二〇《李流载记》记范长生资给李流军粮云:
"(李》雄渡江,害汶山太守陈困,遂人称城,流移营据之。三蜀百姓并保险结坞,城邑皆空。流野无所略,士众饥困。涪陵人范长生率千余家依青城山,(罗)尚参军涪陵徐肇求为汶山太守,欲要结长生等,与尚椅角讨流。尚不许,爨怨之。求使江西,遂降于流,说长生等使资给流军粮。长生从之,故流军复振。"
其时李特已死,流人士众饥困,岌岌可危。只是因为得到了范长生资给的粮食,流人才得以复振,在李流、李雄等率领下继续斗争。
《晋书》一二一《李雄载记》记范长生与李雄关系
又云:"雄以西山范长生岩居穴处,求道养志,欲迎立为君而臣之,长生固辞。范长生自山西乘家舆诣成都,雄迎之于门,执版延坐,拜丞相,尊曰'贤人长生劝雄称尊号,雄于是僭即帝位,加范长生为'天地太师',封西山侯,复其部曲,不豫军征,租税一入其家。"
李流(李特之弟)病死,流人士众由李特第三子李雄率领,攻下成都。李雄与范长生相推为君主,虽然,皇帝是李雄当了,范长生却受到李雄的极大尊崇,他不仅是丞相,而且被尊为"范贤",加"天地太师"。范长生有部曲千佘家,都可以免役免税。这种关系可以用二人都是天师道信徒来解释、何况范长生又帮过李氏的大忙。
范长生有子范贲。《晋书》五八《周访传》附子《抚传》略云、抚)永和初,桓堪征筠,以功迁平西将军。隗文、邓定等复反,立范贤子贲为帝,初贤为李雄国师,以左道惑百姓,人多事之。贲遂有众?万。抚与龙穣将军朱焘击破斩之。"
《周抚传》所谓"左道",即天师道或五斗米道。范贲被拥戴,与其父在成国天师道教中的地位极为尊崇有关。
由此可见李特起兵也是天师道信徒的一次起兵。由此次起兵建立起来的成国,可以说是由流人中天师道信徒李氏与益州本地天师道信徒范氏共同建立起来的政权。范长生以成国的国师,传布天师道,人多事之,则天师道也可以说是成国的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