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版《宋史》·程颢传

程颢,字伯淳,世代定居中山,后来从开封府迁到河南府。

  高祖父程羽,宋太宗时期的三司使。父亲程王向,仁宗时录用旧时大臣的后裔,被委任为黄陂县尉。任职很久后,升为龚州知州。当时宜獠区希范已经被杀了,他故乡的人忽然传说他的神灵降世,说“:应当为我在南海立祠庙”,于是迎送他的神灵至南海,到龚州,程王向派人责问送神的人,送神的人说:“近来经过浔州,浔州知州以为是妖怪,投祭祀品到江里,祭祀品逆水而上,知州害怕,于是改为以礼相待。”程王向派人又把祭品投入江里,祭品顺流而下,这种迷信欺骗于是被平息。程王向改职为磁州知州,又改为汉州知州,曾经在开元寺僧舍款待宴请客人,刚刚开始喝酒,人们喧哗说佛光显现,看的人互相挤撞践踏,不能禁止,程王向安静地坐着不动,过一会儿就安定下来了。熙宁新法推行,做州县官吏的听从命令唯恐落后,程王向独自抗议不行,指出新法的不恰当之处。朝廷派来的使者李元瑜发怒,他就推托生病而回归故里,不久退休,经多次转官,升为太中大夫。元..五年(1090),去世,终年八十五岁。

  程王向仁慈、忠恕同时又刚毅、果断,平时与幼童和没有权势钱财的人相处,唯恐有伤害别人的意思,至于违犯了仁义道理,则不包庇袒护了。他左右的副职小官等人,没有一天不观察他的饥与饱、寒与热。先后得到五次任命子弟的机会,分别给了叔伯的子孙。出嫁孤女,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所得到的薪俸,分别用来赡养亲戚中的贫穷人。伯母寡居,他奉养她很好。侄女嫁人后死了丈夫,程王向把她接回来,教育抚养她们母子,像对待儿子、侄儿一样。当时官职小,俸禄少,克制自己,追求道义,别人都以为很难得。文彦博、苏颂等九人表彰他的清廉和志气节义,皇帝诏令赏赐帛二百匹,官府为他出葬。

  程颢录取为进士,奉调为户县、上元县主簿。户县有一平民借住兄弟的房子,挖开地下发现了埋藏的钱币,兄弟的儿子上诉说:“是我父亲藏的。”程颢问:“是哪一年藏的?”回答说:“藏了四十年。”“他们什么时候借住的呢?”回答说:“借住二十年了。”派遣官吏拿来十千钱仔细观察,对上诉的人说:“现在官府所铸的钱,不超过五六年就已经流通至天下各地,这都是没有埋藏前数十年所铸的钱,是什么原因呢?”上诉的人不能回答出这个道理。茅山有个池子,生长的龙像蜥蜴有五种颜色。祥符年中取二条龙送至京都,半路上遗失了一条,中使说是飞入空中消失了。民众习俗是严格侍奉而不懈怠,程颢捕捉到后做成肉干吃了。

  程颢担任晋城县令时,富户人家张氏的父亲死了,清早有一年迈的老人亲到他的门前说:“我,就是你父亲。”那个人的儿子惊疑不已,不知所措,同他一起到晋城县衙。那个老人说:“我身为医生,因远出为别人治病,而妻子生了儿子,因为贫穷不能抚养,就送给了富人张氏。”程颢对他们进行质问、检查验证。老人取出怀中的一封书信进呈送上,这封书信上记载说:“某年,某月,某日,抱儿子送给了张三翁家里。”程颢问“:张氏当时才四十岁,哪有称他为翁的道理呢?”那个老人惊骇不已,辞谢走了。

  老百姓交粟为税多送到附近边地,装载前往则道路远,就近买则价格高。程颢选择富户可以任用的人,预先令他贮藏粮粟做好准备,费用大量节省。民众因事至县衙的人,他一定以孝、悌、忠、信相告诫,在家里就要服侍听从父亲、兄长的,在外面就要服侍听从年长与上辈的。打算计划按乡村的远近建立伍保,使他们相互之间在财力、劳役上相互帮助,患难之时互相抚恤,从而邪恶、伪诈没有容身的场所。凡是孤寡残废的人,责令他的亲戚、乡邻党里帮助他,使他们不至于流离失所。而在外面旅行的人,患了疾病都有人帮助照顾。乡里一定要有学校,闲暇的时候亲自去讲学,召集父老乡亲与他们交谈。小孩所读的书,亲自为他断句点读,教育不好的人,就改换另外安置。选择民间优秀的子弟,聚集一起进行教育。乡间民众组成社会,为他们制订乡规民约,分别善恶行为,表彰善行,惩戒恶行,使人有劝善耻恶的进取心。在晋城县三年,老百姓爱戴他就像父母一样。

  熙宁初年,受吕公著的推荐,任命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宋神宗平素就知道他的名声,几次召见他,每次退出的时候,一定对他说:“连续几次要求对策,想常常看见你。”有一天,皇上悠闲地登门造访,时间正是中午,于是,他急速出来迎接,堂庭上的人说:“御史您不知道皇上还没有吃饭吗?”前后与皇上谈论叙说了很多话,大致是以端正心术,窒息欲望,征录贤能,培育人才为主要的谈话内容,想务必以诚恳的意见来感动皇上。曾劝戒皇上防止、抑制没有产生的欲望,以及不要轻视天下的有识之士,神宗皇帝弯腰靠近他说:“你的话,我应当作为自己的告诫。”

  王安石主持政务,讨论更改法律条令,朝廷内外的人都以为不好,说的人很严厉地攻击新法。程颢接受圣旨到中堂议论政事,王安石刚刚对发表意见的人怒气冲冲地予以指责,声色俱厉地对待他们。程颢慢条斯理地说“:议论国家的事情不是像哪一家来议论私人的事情,希望平心静气地来听。”王安石为此感到羞愧、理屈。自从王安石治理国事以来,程颢从没有一句话谈到功利。任职八九个月的时间,几次议论当时的政事,最终发表看法说:“有智慧的人像大禹治水,畅通行达就不会出什么乱子;舍弃这个而想排除危险阻拦,就不足以去谈论智慧。从古以来兴治立国的事情,没有朝廷内外的人都说不可行而能够达到目的、成就大事的,况且还有排斥忠良大臣,阻拦、废弃公众议论,使用资历低贱而欺凌资历高贵的人,以歪邪的人去干扰公正的人呢?即使侥幸能取得一些小小的成就,而追求功利的大臣一天天地进升,崇尚道德的风气渐渐衰竭,这尤其不是朝廷的福运兆头。”于是请求辞去议论国事的职务。王安石本来与他相处很友好,到这时开始与他意见不统一而有矛盾,但仍然敬重他的忠诚、守信,没有很生气,只是派出朝廷任命他为提点京西路刑狱。程颢坚决辞谢,改任他为签书镇宁军判官。司马光在长安,上奏疏请求隐退,称赞程颢公正、率直,认为自己在这方面不如他。

  程日方治理黄河,挑选了澶州的士兵八百人,在使用中虐待他们,许多士兵逃回了军中。许多僚属害怕程日方,打算不收留他们。程颢说“:他们死里逃生自己回来,不收留他们会出乱子。如果程日方生气发怒,我自己担当这个责任。”于是随即亲自到衙门口开导、慰劳他们,约定稍微休息几天再恢复治理黄河的役作,众人欢呼跳跃而入。详细地把事情呈上,得以不遣散。程窻后来从澶州经过,扬言说“:澶州士兵的溃散,大概是程中允引诱所致,我打算把这个事上奏给皇上。”程颢听说以后,说:“他的所作所为还怕我告他,怎么他还敢告诉皇上。”后来果然不敢说这个事。

  曹村挡水的埽决口了,程颢对知州刘氵奂说:“曹村河道决口了,京师都城就值得忧虑了。做臣子的职责,用身体去挡塞也是该做的,何不全部把地方厢兵士卒交给我。”刘氵奂把知州官印交付给程颢,他立即跑到河道溃决的地方,激励晓谕士兵。议论的人以为这个决口的情势不可能挡塞得了,只是徒劳人力罢了。程颢命令会游泳的人横渡到决口中,牵引巨大的绳索以帮助众人,在决口两边齐头并进,数天以后,决口就挡住了。

  请求监洛河竹木务,几年中没有述职升迁,故特别迁升为太常丞。神宗又想派他修撰《三经义》,执政宰相认为不可以,任命担任扶沟县知县。广济、蔡河流经这个县境内,靠近河道的恶少子弟无事生非,专门经常去威胁、勒索夺取行船上的钱财货物,一年中肯定要烧毁船只十余艘以树立他们的威风。程颢抓获了一人,使他交出同伙,赦免了他过去的罪恶,对其他人分别加以处罚,命令他们以拉纤作为职业,同时又观察那些作奸犯科的人。至此,这个县境内再也没有剽掠抢劫的祸患。内侍宦官王中正检查巡视保甲,权势气焰震动地方,各地竞相奢侈地供他铺张,以取悦于他,主管的官吏来请他,程颢说:“我这个县里贫穷,哪里能够效法其他的县呢。从老百姓中掠取,是法律所禁止的,只有我县令过去藏青的帐子可用作奢侈品了。”改任命为判武学,李定因为他在推行新法之初首先发表不同的意见而弹劾他,罢免了现有官职而复原位,又因狱中逃走了犯人,责令他监汝州盐税。哲宗即位以后,召回任命他为宗正丞,没有上任就去世了,终年五十四岁。

  程颢有超过常人的天资气质,修养很好,和睦纯洁的气质,显露于全身,门生故旧朋友跟他交往几十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声色俱厉的样子。遇到什么事都很好地去做,即使是时间很仓促的时候,也没有急躁不耐烦的样子。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与弟弟程颐听说汝南周敦颐谈论学问,于是厌弃科举考试的学习方式,感慨地有追求道义的志向。广泛地学习各家的思想学说,对于道家、佛经的学习研究有几十年之久,然后反过来又求之于《六经》当中而有所得。从秦、汉以来,没有谁达到这样高的境界的。

  教导别人从穷究知识到达知识的最高境界,使意念至诚以达到平治天下,从洒水扫地日常生活应对达到穷究真理,纯洁性格,善于有步骤地进行。担忧学者们厌弃平常的知识而好高骛远的毛病,以致最后一事无成。所以他有这样的说法“:道义不清楚,是因有不符合正统思想的主张损害它。过去的损害较浅近而容易了解,现在的损害较深远而难以辨别。过去迷惑欺骗别人是乘别人处于模糊不清醒的时候,现在迷惑欺骗别人是凭借别人自觉清醒的时候。自认为穷尽神志、知晓变化,而实际上不足以认识事物的本质,成就天下的要求,在理论上说没有不周到的,而实际上仅仅了解一些表面的伦理常识,至于穷究事物的真谛达到细致入微的境界,实际上不能够到达尧、舜的那种道义境界。天下的学问,若不是浅显鄙陋、晦涩固滞,就一定会达到如此的程度。自从道义不清楚,邪怪妖异虚妄的学说乘机竞相而起,充塞老百姓的耳目,使天下淹没于污泥浊水之中,虽有很高的才能,超人的智慧,然而因固执而拘泥于所见所闻,以致醉生梦死,而自己还不明白。这就是正确的道路都被荆棘与丛生的杂草所堵塞,圣贤的门道而被遮蔽塞住不通,直到迎头破开之后才可达到深明道义的真正境界的原因。”

  程颢的死,不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士大夫,没有不感到哀伤的。文彦博采纳大家的议论,在他的墓碑上题字称“明道先生”。他的弟弟程颐为他写序说“:周公死后,圣人的道义没有再流行,孟轲死后,圣人的学术没有人再继承传扬。道义不流行,上百世没有善政大治;学术没有传承,上千年没有真正的儒士。没有善政大治之世,士大夫还可以了解善政大治的道义,把善良美好留给别人,传之后世;没有真正的儒士,就感到模模糊糊地不知怎样做才好,人的私欲盛行而天理消失了。明道先生生活于一千四百年以后,从遗留下来的经典中得到了一直没有传世的学术,以大兴儒学作为自己终生的大任务,辨别不符合正统思想的教义主张,破除怪诞的邪说,使圣人的道义很有光彩地重新流行于社会,大概从孟子以后,只有他一个人而已。然而学者们对道义不知道在哪里,那么,谁知道这个人所建立的功业呢?不知道达到什么样的程度,那么,谁知道这个名字所包含的值得称道的情义呢?”

  嘉定十三年(1220),赐给谥号叫作“纯公”。淳..元年(1241),追封为河南伯,可入孔子庙庭一齐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