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晉書卷八十九列傳第五十九
忠義
古人有言:「君子殺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又云:「非死之難,處死之難。」信哉斯言也!是知隕節苟合其宜,義夫豈吝其沒;捐軀若得其所,烈士不愛其存。故能守鐵石之深衷,厲松筠之雅操,見貞心於歲暮,標勁節於嚴風,赴鼎鑊其如歸,履危亡而不顧,書名竹帛,畫象丹青,前史以為美談,後來仰其徽烈者也。
晉自元康之後,政亂朝昏,禍難荐興,艱虞孔熾,遂使姦凶放命,戎狄交侵,函夏沸騰,蒼生塗炭,干戈日用,戰爭方興。雖背恩忘義之徒不可勝載,而蹈節輕生之士無乏於時。至若嵇紹之衛難乘輿,卞壼之亡軀鋒鏑,桓雄之義高田叔,周崎之節邁解揚,羅丁致命于舊君,辛吉恥臣于戎虜,張禕引鴆以全節,王諒斷臂以厲忠,莫不志烈秋霜,精貫白日,足以激清風于萬古,厲薄俗于當年者歟!所謂亂世識忠臣,斯之謂也。卞壼、劉超、鍾雅、周虓等已入列傳,其餘即敘其行事以為忠義傳,用旌晉氏之有人焉。
嵇紹從子含
嵇紹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歲而孤,事母孝謹。以父得罪,靖居私門。山濤領選,啟武帝曰:「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郤缺,宜加旌命,請為祕書郎。」帝謂濤曰:「如卿所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乃發詔徵之,起家為祕書丞。
紹始入洛,或謂王戎曰:「昨於稠人中始見嵇紹,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群。」戎曰:「君復未見其父耳。」累遷汝陰太守。尚書左僕射裴頠亦深器之,每曰:「使延祖為吏部尚書,可使天下無復遺才矣。」沛國戴晞少有才智,與紹從子含相友善,時人許以遠致,紹以為必不成器。晞後為司州主簿,以無行被斥,州黨稱紹有知人之明。轉豫章內史,以母憂,不之官。服闋,拜徐州刺史。時石崇為都督,性雖驕暴,而紹將之以道,崇甚親敬之。後以長子喪去職。
元康初,為給事黃門侍郎。時侍中賈謐以外戚之寵,年少居位,潘岳、杜斌等皆附託焉。謐求交於紹,紹距而不答。及謐誅,紹時在省,以不阿比凶族,封弋陽子,遷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太尉、廣陵公陳準薨,太常奏諡,紹駁曰:「諡號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文武顯於功德,靈厲表於闇蔽。自頃禮官協情,諡不依本。準諡為過,宜諡曰繆。」事下太常。時雖不從,朝廷憚焉。
趙王倫篡位,署為侍中。惠帝復阼,遂居其職。司空張華為倫所誅,議者追理其事,欲復其爵,紹又駁之曰:「臣之事君,當除煩去惑。華歷位內外,雖粗有善事,然闔棺之責,著于遠近,兆禍始亂,華實為之。故鄭討幽公之亂,斲子家之棺;魯戮隱罪,終篇貶翬。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謂不宜復其爵位,理其無罪。」時帝初反正,紹又上疏曰:「臣聞改前轍者則車不傾,革往弊者則政不爽。太一統于元首,百司役于多士,故周文興于上,成康穆于下也。存不忘亡,易之善義;願陛下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潁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
齊王冏既輔政,大興第舍,驕奢滋甚,紹以書諫曰:「夏禹以卑室稱美,唐虞以芧茨顯德,豐屋蔀家,無益危亡。竊承毀敗太樂以廣第舍,興造功力為三王立宅,此豈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萬姓顒顒,咸待覆潤,宜省起造之煩,深思謙損之理。復主之勳不可棄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冏雖謙順以報之,而卒不能用。紹嘗詣冏諮事,遇冏讌會,召董艾、葛旟等共論時政。艾言於冏曰:「嵇侍中善於絲竹,公可令操之。」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