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第二十一回 王冲霄赌博输钱 武宗爷脱衣洗澡
话说大姐合王龙定计要赢万岁,遂丢了个眼色,那丫头将气球拿过来。万岁说:"我装憨给他瞧瞧。"说;"乜个东西,丫头你拿了去罢,我才吃了饭。"丫头抿着嘴笑,放在桌上。万岁说:"二姐,他既有诚敬之心,咱就饶他,拿刀来切开我尝尝。"
万岁爷会装憨,叫王龙你听言:南北二京我曾串,诸般光景见多少,这个棋榴甚稀罕。什么东西下的蛋?叫丫头拿刀切开,我尝尝是酸是甜。
那王龙鼓掌大笑道:"庄家不识木梨,好一个香瓜!"万岁自思:"作死的王龙,真果拿着我当个憨瓜。"说;"王官,这东西我曾玩过,一名叫行头,也叫气球。我也略会几脚。"大姐说:"老王,你看这长官分明是拾查于说话,一行不知道,一霎就知道了。"王龙说:"正是呢。"说道:"长官,给你么,可不许你切开吃了。"万岁说:"不肯切开,咱可怎么踢呢?"王龙说:"要踢故事,一脚踢不着,罚银十两。"万岁说:"不妨,我还有二百银子哩;那马又卖了三百两,我还踢几脚。你过来,我合你踢踢罢。"
万岁爷笑哈哈,叫王龙你听着:休笑军家不识货。王龙踢在半空里,皇爷使母鸡倒踹窝,脚脚踢的似天花落。王冲霄暗暗喝彩,打一罕好他贼哥。
王龙见踢不过万岁,说:"长官,这气球不是抬举人的东西,跳跳答答的不好看相。我合你下棋罢。"丫头抬下桌子,端上棋盘。万岁说:"一盘多少?"王龙说:"一盘一百两罢。"皇爷说:"不多不多。"
摆下了一盘棋,王冲霄仔细思,万岁只当闲游戏。宝客王龙朝不住,常往手里去夺车,一盘回了勾二十递。皇爷说你真是受罪,你原来不是下棋;
万岁赢了一盘。大姐说:"咱赢了一盘么?"王龙说:"今日运气不济,把银子赢给了别人了。"大姐说:"还合他下么?"王龙说:"输一盘就怕了他么?"两个又下不多时,那王龙被万岁杀的如风卷残雪,霜打败叶,又输了一盘。
有王龙自思量:这长官手段强,棋子又在我一上。连输两盘没的说,只怨运气好平常。走来走去没头向,便说道下棋不胜,打双陆闹上一场。
那王龙连两盘输了,说道:"长官,不合你下了。"万岁说:"不下,拿银子来罢。"王龙道:"这二日食少事烦,棋神不附体,合你打双陆罢。你再赢了我,我总里称给你;我若赢了你,咱就准了。"万岁说:"一帖多少?"王龙道:"一帖六十两罢。"万岁说:"不多。"王龙道:"错了。早知他这等仗义,就该合他一帖一千两银子,不勾连他那青布衫剥给我。"叫丫头:"拿双陆来。"
双陆盘端过来,将马儿摆列开。有句贱言休见怪:一帖白银六十两,输了当时兑过来,或输或赢不许赖。那万岁赢了数帖,极的那王龙眼里插柴!
王龙说:"不合你赌了,我又输了勾三四帖了。"万岁说:"多着哩。"王龙说:"这一霎我就输了多少。"老鸨子说:"王姐夫往日像个君子,今日像个小人。赌钱是丈夫,赌乖不赌赖。我算着你整输了十二帖。"王龙说:"要这贱婆儿来管闲事!任我输几帖,我仔不合你赌着呢。"万岁说:"不赌了,拿银子来。"王龙说:"给你。"万岁说:"拿算盘子来打打。"万岁架着算盘,王龙喝着,共该一千五百五十两。万岁说:"兑了罢。"王龙说:"就兑。"二姐笑着说:"姐夫赢了,该我架天秤。"那大姐还给王龙支架子,叫丫头:"你休动姐夫那箱子里的银子,零碎的就勾了。"那丫头拿出来了一布袋子,统了一大堆。二姐将天秤架起,瞧了一瞧说:"早哩,早哩。"王龙说:"跷蹊!我这银子虫子打了么?怎么有堆堆没分两?"丫头再拿那成锭的大元宝来,又大小搬出来了十数多个。王龙说:"勾了么?"二姐敲了敲还差点。万岁说:"差那点子待怎么?饶了他罢。"那砝码丢的紧了,只一跳,忽的一声,把银子撇在那楼板上,白花花的一大堆。
将银子倒面前,叫二姐你听言:几两银子看的见,些须微礼休嫌少,权且当做胭粉钱,零碎垫手也方便。等着我那小厮们来到,自然还另送你宿钱。
大姐道:"老王,你眼瞎么?看不见着你听听罢。我陪了你这一二年了,你给了我几遭胭粉钱?头一遭给了我二钱,第二遭给了我三钱。我说姐夫没吃肉么,倒腥了嘴哩,你就记在心里,到了第三遭给了我五钱。你三遭共给了我一两钱银子。你看人家恁么大一堆银子,就尽做了胭粉钱。你枉是尚书家的公子,玷辱了子弟!"那王龙输了这些银子,心里疼着,又被大姐诮了几句,怎么不恼!满心里火起。
有王龙心里焦,这长官我猜不着。银钱只当粪堆撩,千两银子买胭粉,牛皮上边拔根毛,声声还说小厮到。头一遭赏银千两,送宿钱不知多少。
大姐说:"老王,你到明日早起来,休出前门走,打后门里走罢。"王龙道:"怎么说呢?"大姐说:"看人家裂破你那嘴了!敢说道那王三爷,每日价妆人,请了那长官来唱给他听来,倒给他磕了顿头,还赢了他一大堆银子去了,可不嚣煞了么?"说的王龙默默无言。大姐又道:"你抖抖精神,咱再合他玩耍玩耍,不死不活的是做嗄呀?"王龙道:"不玩了,输坏了银子了!"便向万岁说道;"长官,我原来是请你来领教来,你倒赢了我这些银子,把彩都着夺了去了。我吃着酒,你唱一个曲我听听罢。"万岁说:"我从来不唱给人听。"王龙道:"你不唱,弹弹罢。我自不干了,我给你做身绸子衣服。"万岁道:"可是呀,你许下给我件人皮袄子,只怕这件衣服你做着难。"王龙道:"岂有此理!"万岁果然弹了一套。王龙连声喝彩说:"好丝弦!好丝弦!"万岁道:"只怕你刮拾不的那衣服。"王龙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不好反悔。"万岁说:"多谢了。"王龙又灌了几盅酒,千思万想,没处出气;又见佛动心在旁洋洋得意,便道;"我别的弄不过他,或者我这身上穿的这衣服,他拿不出来。待我小小的形容形容他,也着他嚣。"便说道:"酒后发热了。丫头拿个浴盆来,我合二姐夫待洗澡哩。"万岁说:"这厮可恶!又待合我比衣服。"行说着,丫头抬了水来。王龙赏了五钱银子。遂即脱了衣服,大姐拿了来,抖搜了抖搜,"您看王姐夫好齐整衣服!"王龙说:"咱是穷的么?昨日新打开了一箱,一疋尺头做的。"二姐说:"王姐夫,你这一顶网子还是金圈哩。"大姐说:"妹妹,你那孤老有王姐夫这一顶网子么?"那二姐心中不悦,说道:"什么网子!是混帐网子!杂毛网子!"大姐见他这等,一发将王龙的衣服,脱一件,说一件。说还未了,便叫丫头:"怎么不抬二姐夫的水来?他待脱下那青布衫子来支支架子哩。"一言未尽,两个丫头把水抬来。万岁本不待洗,怕走漏了消息,被他突的心头火起,便说:"我要洗洗。"
万岁爷要脱衣,佛动心着了急。你的衣服不出奇,蛮子浑身是绸缎,你只一身粗布衣,休着他打了咱的趣。道姐夫等上一等,回南楼洗澡不迟。
皇爷说:"我也就着洗洗罢。"
众丫头抬水至,万岁爷方脱衣。齐来跪下讨赏赐,分明是把王龙压,金豆子撒下各人拾。二姐欢喜大姐气,众丫头兢兢战战,除皇家谁有这样的东西?
丫头得了金豆,百样的奉承,将一个托盘,承着四笛肥皂,上头顶着来献给。万岁待脱下来,恐怕人见了就知道他是皇帝,就连青布衫一齐脱下,窝钻了窝钻,递于二姐。二姐看见了个龙爪,就待展开。万岁流水挤眼,二姐方才会意,包了搿在怀中。
青布衫先脱了,藏起那袁龙袍。里边衬衣有两套,不是绸来不是缎,件件都是极蹊跷。汗衫全用珍珠造,穿着他夏天凉快,还打上冬里热燥。
万岁脱下衣服,王龙合大姐也暗暗的打罕,只估不出是个什么人来。
好衣裳件件精,赛观音唬一惊。王龙也把脑儿挣,心里猜他是响马,猜来猜去不分明。惟有二姐明似镜,自思量陪他两宿,不知他就是朝廷。
二姐搿起万岁那网子来说:"大姐姐,你看这网子上是二龙戏珠。"大姐说:"乜是二鳖瞅蛋罢了!"
万岁爷怒上心,骂奴才贼贱人,怎么当面骂了朕?说我操军我不恼,二鳖瞅蛋好难禁!几时解了心头恨,王龙剥皮的时节,碎刀子割这贱人!
那万岁气在心头,满面通红。二姐将身子影着万岁,说道:"姐夫穿上衣服,咱回南楼去罢。"万岁听说,出了浴盆,遂同二姐起行。王龙合大姐送下北楼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