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集》卷三十·卷四十一
论十九首【易论】
《易》者,卜筮之书也。挟策布卦,以分阴阳而明吉凶,此日者之事,而非圣人之道也。圣人之道,存乎其爻之辞,而不在其数。数非圣人之所尽心也,然《易》始于八卦,至于六十四,此其为书,未离乎用数也。而世之人皆耻其言《易》之数,或者言而不得其要,纷纭迂阔而不可解,此高论之士所以不言欤?
夫《易》本于卜筮,而圣人开言于其间,以尽天下之人情。使其为数纷乱而不可考,则圣人岂肯以其有用之言而托之无用之数哉!
今夫《易》之所谓九六者,老阴、老阳之数也。九为老阳而七为少阳,六为老阴而八为少阴。此四数者,天下莫知其所为如此者也。或者以为阳之数极于九,而其次极于七,故七为少而九为老。至于老阴,苟以为以极者而言也,则老阴当十,而少阴当八。今少阴八而老阴反当其下之六,则又为之说曰,阴不可以有加于阳,故抑而处之于下,使阴果不可以有加于阳也,而曷不曰老阴八而少阴六。
且夫阴阳之数,此天地之所为也,而圣人岂得与于其间而制其予夺哉。此其尤不可者也。夫阴阳之有老少,此未尝见于他书也,而见于《易》。易之所以或为老或为少者,为夫揲蓍之故也。
故夫说者宜于其揲蓍焉而求之。揲蓍之法,曰,挂一归奇。三揲之余而以四数之,得九而以为老阳,得八而以为少阴,得七而以为少阳,得六而以为老阴。
然而阴阳之所以为老少者,不在乎七八九六也,七八九六徒以为识焉耳。
老者,阴阳之纯也。少者,阴阳之杂而不纯者也。阳数皆奇而阴数皆偶,故乾以一为之爻,而坤以二天下之物,以少为主。故乾之子皆二阴,而坤之女皆二阳。老阳老阴者,乾坤是也。少阴少阳者,乾坤之子是也。揲蓍者,其一揲也。
少者五而多者九,其二其三少者四而多者八。多少者,奇偶之象也,一爻而三揲蓍,譬如一卦而三爻也。阴阳之老少,于卦见之于爻,而于爻见之于揲。使其果有取于七八九六,则夫此三揲者,区区焉分其多少而各为处,果何以为也?今夫三揲而皆少此,无以异于乾之三爻而皆奇也。三揲而皆多此,无以异于坤之三爻而皆偶也。三揲而少者一,此无以异于震坎艮之一奇而二偶也。三揲而多者一,此无以异于巽离兑之一偶而二奇也。若夫七八九六,此乃取以为识,而非其义之所在,不可以强为之说也。
【书论】
愚读《史记·商君列传》,观其改法易令,变更秦国之风俗,诛秦民之议令者以数千人,黥太子之师,杀太子之傅,而后法令大行,盖未尝不壮其勇而有决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虑始而可乐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陈其所知而守其所学,以议天子之事,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
然及观三代之书,至其将有以矫拂世俗之际,则其所以告谕天下者常丁宁激切,亹亹而不倦,务使天下尽知其君之心,而又从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为如此而后从事。其言回曲宛转,譬如平人自相议论而诘其是非。愚始读而疑之,以为近于濡滞迂远而无决,然其使天下乐从而无黾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发而无纷纭异同之论,此则王者之意也。故常以为当尧舜之时,其君臣相得之心,欢然乐而无间,相与吁俞嗟叹唯诺于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亲。虽其有所相是非论辨以求曲直之际,当亦无足怪者。
及至汤武征伐之际,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晓天下,此又其势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势阔远而不同,天下有所欲为,而其匹夫匹妇私有异论于天下,以龃龉其上之画策,令之而不肯听。当此之时,刑驱而势胁之,天下夫谁敢不听从。而上之人,优游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