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梦奇传》·宴宾客李府设华筵 撒娇痴阿姐闹标劲

话说宝珠取过筹筒,顺手掣出一枝,乃是李谪仙醉草《清平调》,下注上座者为玄宗、杨妃,并坐为高力士,玄宗亲手调羹,贵妃进酒,力士脱靴,谪仙饮三杯,力士问他爱的是酒么?吃了酒能做诗么?做了诗,还要饮酒么?吃醉了,还吃不吃么?每问一句,答一句诗,说不出来罚酒。宝珠笑道 :“好累赘 。”众佳人笑道 :“只怕难住你了 。”金铃道 :“我是玄宗 。”对红鸾道 :“你做妃子了,我们有例可循 。”宝林道:“大妹妹今日注定作妃子了 。”众佳人一笑。金铃道 :“我是玄宗 。”倒了半碗汤,调凉了递给宝珠,红鸾过来,敬了三杯,宝珠都饮干。银屏笑道 :“待奴婢来脱靴 。”就低头将宝珠一只金莲握在手中。宝珠道 :“这样使劲,捻得人怪痛的 。”银屏笑道 :“好个女学士,这对尖尖金莲,不盈一握,真个香温玉软,我见犹怜。张君瑞定过价,足值一千两碎金子 。”宝珠道 :“不劳过誉,快些问罢,我的脚怕疼,受不起你捻 。”银屏问道 :“你爱的什么酒?”宝珠答道 :“我爱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 。”银屏问道 :“你吃了酒能做诗么?”宝珠答道:“ 我怎么不能?——石上题诗扫绿苔 。” 银屏问道 :“你做了诗,还能吃酒么?”宝珠答道 :“怎么不能?——但使主人能醉客 。”银屏问道 :“你吃醉了,还吃不吃呢?”宝珠答道:“ 吃醉了还是要吃的,——一樽聊为晚凉开 。” 众佳人齐声大赞道 :“真好心思,而且敏捷,我们不能不拜服 。”宝珠也甚得意,到谦了两句。

翠凤抽了一枝清夜游昭君出塞,下注弹琵琶一套,唱曲子一支,上座为炀帝,萧后贺三杯。这些乐器早已预备现成,送上琵琶,金铃道 :“我今天皇帝做够了 。”对红鸾笑道 :“又要借重做皇后了 。”红鸾道 :“此刻轮不到我,派二姐姐了。“宝珠道 :“筹上是上座,我是对席,怎么是我呢 。”红鸾道:“我们是开席坐的 ,你虽是对席 ,却是二席,你不信,问大姐姐 。”宝林道 :“妹妹不必强,难逃公论 。”宝珠只得依了,同金铃贺了酒。翠凤年轻面嫩,弹了一会琵琶,一句唱不出口,脸涨得通红,众佳人发笑。宝林道 :“他实在为难,谁代他唱罢 。”就唤了彩云过来。众人还不肯依,宝林道 :“罚他一杯酒就是了 。”彩云唱”出塞上一枝山坡羊”众佳人道 :“好!本地风光 。”宝林道 :“派我来了 。”手里掣口里叫道“好的”,看筹 ,是众娇娃剪彩为花 ,下注用”剪彩为花”四字流觞,集《毛诗》两句,说并头、叶底、参差、同心、连理、并蒂各花名,合席贺双杯。宝林笑道 :“好虽好,就是费心些 。”想了一想道 :“二月春风是剪刀——二妹妹吃酒 。”宝珠饮了一杯。宝林随口说道 :“身无彩凤双飞翼——大妹妹吃酒 。”红鸾笑道 :“二妹妹支派到大妹妹的,姐姐太象意了,也想想这个彩字,是不是还要人吃酒呢?好好替我罚一大杯 。”宝林笑道 :“一点不得放松,真正利害 。”又说道 :“花为四壁船为家 。”金铃、宝珠各一杯。宝林道;”桃花一旧笑春风 。” 金铃又饮了一杯,宝林先说 :“并头花了……”众佳人道 :“自然 。”宝林道 :“长发其祥,春日载一陽一——长春是个并头花。”众人赞好道 :“ 长春二字,妙出天然 。” 宝林道 :“伐木丁丁,其香始升——丁香是叶底花 。”众人道 :“果然是个叶底花,我们恭贺一杯 。”宝林笑道 :“我说得好,派你们贺,为什么倒罚起我来了?众佳人笑道,“何尝是罚,不过替你助兴。”宝林只得饮了。 又说 :“ 春日迟迟,芄兰之叶——春兰是个参差花 。”接着说道 :“日居月诸,有齐季女——月季是个同心花 。”众佳人笑道:“他是那是想来的,这般敏捷 !” 红鸾道 :“这令你们行过几次了?”公主道 :“还是头一回,前日大姑老爷在云府拿回来的,就是张山人新作出来的 。”宝林又说道 :“南有賬木,堇荼如饴——木堇是个连理花。我说完了,你们贺酒罢 。”红鸾道 :“又要罚了 。”宝林道 :“我没有说错什么 。”红鸾笑道:”你说完了么?”宝林道 :“怎么样?”宝珠道 :“ 姐姐还有并蒂花没有说呢 。” 宝林道 :“被你们闹昏了 。”又想了想说道 :“朝宗于海,蔽芾甘棠——海棠是个并蒂花 。”众佳人个个叹服。金铃问道 :“大姐姐,《诗经》上可有三个字的花名么?”宝林沉吟片刻,说道 :“吁嗟乎驺虞,西方美人,南有賬木,赠之以芍药,这都是并蒂花 。”金铃道 :“亏姐姐想得到 。”宝珠道 :“并蒂花多呢,我还有两个:既见君子,吉日庚午。亦孔之将,彼黍离离 。”宝林愁然不乐道 :“园亭酌酒,姊妹论心,欢会正长,为何说出将离二字?”宝珠双泪溶溶,低头不语。众佳人见这光景诧异。银屏忙陪笑道:”我们替大姐姐贺令,大家都吃两杯 。”红鸾又故意打趣,笑道 :“大姐姐真是个狠人,顺口讲了几句白话,就教合席吃酒,我们这些小妹子真弄你不过。怪道我哥哥被你制服得一强都不敢强 。”宝林才有点笑容道 :“你替他出气么?”银屏笑道 :“ 你不是替大姑爷出气,倒是替他加罪 。” 众佳人大笑。金铃道 :“我算算,今天席上有几个狠人?”红鸾道:“真狠人只有三位 。” 宝林道 :“人都有点子间威 ,只有我二妹子是个可怜人。教我去一天,也不能相处。”银屏道:“这话是真的,我不是唐突大姐姐,你们二位,换了转儿就好了。我们那个哥子,我就很不如意。他在家里,我为二姐姐,没有同他大闹过吗?我只恨二姐姐没有算计 。”说着,对公主呶呶嘴道 :“要把瑶姑娘带去,也振作多少威风。”宝林叹道:“我姊妹当日何尝不计及到此?然而难呢!他是顾的家里,筠儿这东西,不是你两个,还了得吗?”红鸾笑道 :“世上女人总是象你三位,男子还过得日子么?个个人都要挂印了 。”金铃笑道:”怪道做元帅的掉了转儿,还是怕呢 。” 众佳人说说笑笑,用了些点心散坐。红鸾就拉了金铃到内阁下棋,宝林在旁替金铃指点。红鸾道:“你两个下我一个,就赢了也不算本事。”金铃道 :“我就不要人指点,也赢得你 。” 宝林大笑 ,就同宝珠在一旁谈心。银屏在石栏钓鱼,翠凤同公主折了许多柳枝,在大桥石磴上编花篮儿。彩云、紫云立在个小亭前,叙一番的契阔。宝珠同姐姐说了一回家事,起身道 :“我到娘房里去去就来 。”唤了紫云进内,随身的一群丫鬟妇女,都跟在后面。众佳人顽耍,看看时刻已有夕一陽一西下之时,宝林道 :“请家里去坐罢,晚间园中不甚便当 。”红鸾道 :“二姐姐呢?”宝林道 :“他先进去了,在娘房里呢 。”众佳人携手入内,一路上衣香鬓影,意绿情红,穿过了好些雕栏画槛,曲径洞房,由明巷转到宝林第三进来,就在内外看了一遍。金铃笑道 :“不是这个金屋,也不能贮姐姐这个阿娇 。”宝林笑道 :“看你是个老实人,也会说笑话 。”银屏道 :“他倒是老实话 。”众佳人又到两个套房里,同暗房里都看到了。出来坐下,着丫鬟前面去请宝珠。少刻丫鬟回来说道 :“二小姐怕迟,先回去了 。”宝林听了,长叹一声,凄然无语。众佳人个个点头叹息。红鸾道 :“也怪不得他,气是难受呢!今天早上就不愿意他来,不知怎样商议才得来的 。”金铃道 :“我哥哥未当不欢喜他,有时当个宝贝似的,有时又去寻事他。二姐姐倒都是这个样子,宠辱无惊 。”银屏道 :“你们听将来有笑话闹呢!我家这一位,发过几次狠了,他性子比火还烈,野蛮非常,虽拦他不听。况且他这两位姐姐,比娘还尊敬,只怕明日要闹到叩阍而后止。”说着自己先笑了。 宝林道 :“我的妹子不中用 ,硬挣不来,有话又不肯家来讲,我所以不替他出气。红鸾道 :“大姐姐这话错了,这样正是他的贤慧。论他的身分儿,还怕谁?此刻如果强起来,人未必不说现成话 。”银屏道 :“正是,久已就有人料他不安其室 。”宝林道 :“图个贤慧虚名,不知受多少委屈 !”心里很不快乐,草草请客上席,用了晚饭,各散。再说宝珠回去,幸喜文卿尚未回来,宝珠心里才安,就到上头,走了一走,进房更衣。晚间文卿到家,也没有深问,就含糊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