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梦奇传》·泼天祸乱郎舅挥拳 平地风波夫妻反目

话说文卿议定罚酒,宝珠量浅,不能多饮,要紫云两个代消。文卿还不肯依,宝珠再三告免。文卿笑道 :“此刻饶了你,回去要听我摆布呢 。”宝珠粉面通红,低下头去。紫云取过笔砚,磨了浓墨,将一幅花笺展开,送到文卿面前。文卿想了好一会写了两首七绝,递与宝珠,宝珠接过来一看:

锦衣香处系裙腰,为惜芳春步步娇。人醉花一陰一双劝酒,凤凰台上忆吹箫。

斜傍妆台骂玉郎,海棠月上意难忘。红娘子解双罗带,沉醉东风锦帐香。

宝珠看罢,赞道 :“这两首诗真好,集得一点痕迹没有。我那里做得出来?珠玉在前,只好搁笔罢了!但是我不做,你又生气呢,勉强诌两句塞责罢 。”就提起笔来,一挥而就,送将过来。文卿念道:

一时思君十二时,念奴娇亦惜奴痴。销金帐里花一心动,烛影摇红夜漏迟。

十二阑干忆旧游,石榴花放动新愁。自从郎去朝天子,懒画眉峰上小楼。

文卿道 :“竟是黄绢幼妇,就不集词牌,也是妙极的了,我竟甘拜下风,做你不过,罚我十大杯 。”吩咐紫云斟酒,紫云口虽答应,手中取个杯子,却不肯就斟。宝珠忙夺住酒杯,陪笑道 :“你的诗已就好极了,那里还配罚?快不要这么着,自家人,不过做了取笑的。就是不好,也不要紧,况你的又是真好 。”文卿厉声道 :“你不许我吃酒么?”宝珠道 :“你要吃酒,我来敬你一杯,何必定要十杯八杯的吃呢?”说着斟了一杯,笑盈盈的,送文卿口边,身子一侧,坐在文卿怀里来,一把扯住手,横波一笑,以目送情。文卿见他低着头,领如蝤蛴,白而且腻,衬着一道贴箍,如乌云一般,掩映得黑白分明,再加上几道金链子,晶莹鉴影,文卿十分动情,一手理住明,在他项上闻了一闻,咬了一口,一股甜香,从脑门直打入心窝里去。见宝珠两颊红潮,登时泛起,眼角眉梢,隐含荡意,文卿此刻,心神俱醉,怒气全消,倒搂住宝珠,温存一会。又将他三人的金莲,并在一处,不住的把握赏玩。在紫云腿上脱下一只花鞋,缕绣嵌珠,异香扑鼻。文卿将酒杯放在里边,吃了一口,笑对宝珠、紫云道 :“你两人的脚,倒是一个模样 。”紫云道 :“小姐的脚,是我手里出的,自然同我一样 。”文卿道 :“他虽比你更瘦 。”紫云道 :“这叫做青出于蓝 。”文卿道 :“你两个是门户中的脚,良户人家,那能这么苗条飘逸?”绿云道 :“ 大小姐还更象呢 。” 宝珠道 :“我家还有两个象呢 。”绿云道 :“大少奶奶同瑶姑娘 。”文卿笑而不言。紫云笑道 :“把鞋给我穿上罢,一回情,二回是例了 。”文卿也不理他,将鞋杯送到宝珠面前,紫云一把夺去,翻了宝珠一裙子酒,宝珠道 :“不好,这丫头作怪了 。”文卿狂笑不止。绿云忙用手帕子过来,揩抹干净。

又坐了一会,文卿起身,宝珠等随在后边,丫鬟老婆子取了物件进去。文卿携着宝珠道 :“我们绕那边过去 。”带了紫云、绿云慢踱,又游几处亭台,已到畹香春圃,众人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见满地芳兰,俱皆枯死。文卿道 :“这是什么意思?”宝珠竟看呆了 。 紫云道 :“ 为何一齐都萎呢?” 说罢,蛾眉紧锁,若有所思。文卿对宝珠道 :“你为什么不言不语?”宝珠长叹一声道 :“天道如此,人事可知 !”不觉感伤起来。文卿诧异道 :“这不是无缘无故的 !”宝珠摇头道 :“此非外人所知也 。”文卿唤了园丁来问,园丁也觉奇异,禀道 :“昨日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就这个样子呢?”文卿道:” 回去罢 。”拉了宝珠入内。宝珠进房,闷闷不乐。文卿追问,宝珠不肯说明,再问时,宝珠盈盈欲泪。文卿不解,也不深追。从此,宝珠心中忽忽有如所失,紫云颇为忧烦,但不肯说明形之于色。 却说松筠自到顺天府任,微服察奸,提刀杀贼,圣眷又好,敢作敢为,风力非常,不避权势。他手下本有五百亲兵,加之宝珠帐下虎卫军,也归于他,无事就去操演。他这千人,自备军饷,不费国家口粮。他原是大家,不在乎此,而且慷慨好义,济弱锄强,势焰滔天,威权服众,人都称他为松二郎。但有一件僻行,专为狭邪之游,公余之暇,就换了便服,到门户中闲逛。也有一班谄一一婬一一之徒,趋炎附势,利诱他去顽笑。一日,有个报新闻的来说 :“佩香堂新到一个名妓,叫做茗香,是扬州人,色艺俱佳 。”松筠听见,高兴已极,到晚穿了一身艳服,带了两名小童,上马到佩香堂来。他是来惯的人,都认得他,不敢怠慢,忙请了进去。他向来眼内无人,横冲直撞,见上首房里,有丝竹之音,就掀开门帘,跨步而入,见四个相公弹唱,炕上坐着一人,不看则已,看见吃了一惊,不是别人,就是姊丈许文卿。松筠脸涨得通红的,又退不出去,只得上前相见,倒是恭恭敬敬的。文卿见他进来,心中不快,冷冷的不甚招呼。四个相公,忙起身请安。松筠一旁坐下,对文卿笑道 :“大哥今天高兴出来逛逛 。”文卿冷笑道 :“你们做地方官,尚且来逛,难道我们逛不得?”松筠一笑。文卿就同茗香说笑,全不理他。松筠坐了一会,见他二人顽在一处,有些坐不住。正要起身告辞,也是合当有事,文卿见他在座,十分不快,只说他不肯就走,想出事来挖苦他,问松筠道 :“前天我们舍亲送来那个盗案,至今未问,你到底办不办?”松筠道 :“已责成巡捕去查,三天内自有回话 。”文卿道 :“你那有功夫办案子?你说不办,我就替他送九门提督 。”松筠道 :“他不过前天才送来,三天限是要宽的。大哥的亲戚即是我的亲戚,焉有个不尽力的吗?比外人事,我还着紧呢 。”文卿道 :“你终日花街柳巷,我就怕你没工夫问到正事 。”松筠道 :“我也是偶然逢场作戏 。”文卿道 :“你这个偶然,我到偏偏碰见你。不是我说,你这个官沾的谁的光?是你姐姐的功劳,倒不可白糟踏了。这些地方,可以少到,你们比不得我们 。”松筠低头不语。文卿道 :“你年纪已不小了,难道还象从前糊涂么?”松筠心中久已有气,因为惧怕,不敢发作,权为忍耐。

如今听他剌剌不休,竟耐不住,又想起姐姐的积忿来,格外恨他,就回道 :“你那里这些闲话,好琐碎 !”文卿怒道:“你还敢强?不听我教训吗?”松筠道 :“我为什么听你教训?”文卿道 :“ 还了得!你敢不怕姐姐了?” 松筠道 :“ 我怕姐姐,无因怕你 。”文卿道 :“我不许你到这里来 !”松筠道:“门户人家,谁来不得?” 文卿道 :“ 我办你职官挟妓 !”松筠道 :“你难道不是个官?你那意思,我也知道,我一进来,你就不愿意 。”文卿大叫道 :“我竟撵你出去 !”站起来,直奔松筠,一手推来。松筠道 :“我可不同你交手,你放尊重些,别讨没意思 。”文卿道 :“量你也不敢 !”松筠大怒,见迎面是张大炕,口里说道 :“你当真要体面吗?”手略抬了一抬,文卿支持不住,跌跌跄跄,直撞到炕上,头在几上一碰,擦去游皮一层。松筠已转身出去。文卿扒起身要赶,松筠早已上马去远。众人将文卿劝转,将他抹了脸,摆酒与他消气。松筠回到衙门,传了两个营官,吩咐领二百人到佩香堂围定,不问老少鸨母婊子,一齐捉来,不得违误,又传经历带二名番役协助。众人答应,知道本官性急,何敢怠慢!顷刻点齐二百名一精一勇,抬槍火炮,刀槍剑戟,纷纷的到佩香堂来,前后门围住。经历守门,营官打了进去,见一个捆一个,见两个捉一双,一家子鬼哭神号,鸦飞鹊乱。兵丁又到后进来,文卿正在吃酒,忽听一片哭声,忙着人来前边看,只见许多火把,拥进一起兵丁,将席上四个相公捉住,套上绳子,扯了就走。四人跪倒在地,哭道 :“求大王饶命?”兵丁喝道 :“休要胡说,府尹松大人坐在堂上等候,快不要迟 。”文卿吓得站立一旁,不敢开口。营官认得文卿是本官的姊丈,教兵丁不许啰唣,上前说道 :“你请出去,我们要封门呢 。”文卿只得垂头丧气,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