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花》·逞机械密布遮天 网工罗织重演党人碑
直到酒阑灯灺,公一方醉了出来,明日便动身走了。又过了好些时,正是隆冬时候,庆如料理过年事务,忙一个不清头,结算店账,却又是折的,甚没好气。只见店外闯进一人,向他拱手道:“项兄请了。”庆如一看,那人有些面熟,只叫不出他姓名,便也说:“请了,尊驾何来?”那人道:“项兄怎么忘怀了?俺姓王,今年不在贝君实席上会过一面的。今日来此,却是有一桩买卖来作成宝号。便是有个舍亲,他家里住在小东门内,是个癫子,不能出门一步,但是很喜欢看些新书,说是可以开通智识,因闻得宝号里新书最多,所以叫俺来问,可有几种新书,大约他都要买些,不过舍亲是个精细不过的人,最好请项兄到他家中,把这书中的好处,说给他听,他听住了,必定有一桩大买卖在后头,不知项兄肯屈驾同着俺一去么?”庆如听了,晓得此事成了,有许多利息,可以做过年开消,怎么不愿,便道:“这又何妨,左右只在城中,又不是出口,便同你去见见令亲,好多认识一友。”那人大喜道:“如此即请同行罢。”庆如叫店伙照料店务,自己整顿衣冠,便同那人一径到小东门来,一进了城,被那人引到一条僻静小巷,早有四五人雄赳赳、气昂昂,在那里等候。一见来了便蜂拥上前,不问情由,一脚把庆如绊倒,庆如正在走路,没有留心,吃这一绊,早已仰面朝天,被他们按住,把他两手翻到背后,用绳绑了。庆如只当是断路的,喊道:“我又没有钱,你们绑我怎的。”一人就拿一掌道:“胡说,你是个匪党头目,咱们奉了制台扎子在此找你多时了。”说着又有一人,手拿一卷字纸,塞在庆如衣袋中,也不知是甚东西。庆如急道:“我是个留学生,怎么说起我是匪类来?那是你们差了。”他们道:“差与不差,你到南京去辨,与我们无干。”说着又把他揪起来,颈上套一根铁链,拖了就走。庆如没法,只得跟他,觉得身上被踢的地方很痛,勉强来到道署,他们上去禀知,捉了一名巨匪,那道台吩咐立刻带进,见庆如是个瘦弱书生,便道:“这人是个读书人,难道是会匪么?”那先前来请他的那人抢上打一千道:“回大人,此刻的读书人,做贼的多哩。只搜他的身上,看有叛逆证据没有。”道台道:“也罢,你们便去,细细搜来。”就有几个人上来搜寻一遍,在衣袋里取出一卷字纸,呈上去道:“这纸上不知写些什么?请大人过目。”道台接看时,原来是革命军大统领孙致总督淮扬等处兵马副元帅项的照会一通,不觉吃了惊,便喝问道:“你是项国瑞么?”庆如答道:“正是。”道台道:“你既是留学生,如何私通会党,图谋不轨,从实讲来?”庆如道:“我如果真是会党,也不给你们容易捉住了。”道台把这封纸掷下道:“证据现在,难道是诬你的么?”庆如道:“这是方才拿我时,塞在我衣袋里的,如何好算证据?”道台道:“赖得好干净,我只问你,与会党究竟来往不来往?”庆如道:“他们有他们的宗旨,我有我的宗旨,向来不合,如何会往来?”道台道:“这等说,你是冤枉的了。但上海的人也很多,他们为什么单要拿你呢?”庆如道:“这个明明是有人与我作对,来诬陷我的。”道台道:“此刻我也不来细问,你是大帅密札严拿的人,我只把你解到南京,听候大帅发落,你到那里去辩罢!”便吩咐把他发上海县,暂行严禁,明日起解。就有人牵了出来,径送县署,自有当值的,把他押到外监,钉镣收禁。庆如一进了监,只觉得秽气触鼻,阴风袭人,一片凄惨气象,十分难受。却是事到其间,亦无可如何。只得蹲在一块地上,细想何人与我作对,把这种谋反大逆的事来陷我:看来既经入此网罗,自己又无钱无势,只怕要性命送在此处了。正在悲苦,只见外面走进数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少爷,如何吃了这个天大的冤枉?”庆如一看,却是上海县里几个书吏,他叔子做上海县时认识的。真是昔日衙齐贵介,今为狱底囚徒,愈加气愤。便拖住他们尽行告诉了,内中一个姓朱的经承道;“大少爷你细想一想,有什么人与你有仇的?俗语说得好,解铃还仗系铃人。仍要走这个原路,方好宽缓下来。不然,这个案是个重案,向来不照例办的,靠自己一张嘴,决然分辩不清,只怕要性命不保。”庆如道:“我一向忠厚待人,其实并无他隙,只好容我慢慢想来。”朱经承道:“或是游戏中间,彼此抵触,你还不觉,人家到结了怨,也是有的。你只想着了告诉我便是。此刻,你在上海还有什么未了的事,也好说与我听,替你代办,或是有什么至交好友,可以出些力的,也好替你送信。”庆如叹道:“那些好友,此刻是走的走,’病的病,一个都不能出来,其余都是泛交。听见我遭了事,躲避还来不及,那肯出力,倒是家里有个小妾,费心去知照一声,方好带些便费来奉送。”朱经承道:“我们受过令叔大老爷的恩典,那个要你使费,不过道署里是要些的,我替你去说便了,只是这个如夫人不是有名的武林林么?”庆如点头道:“是。”朱经承对同伴眨眨眼道:“这药线头就是他了。”说着便告辞出来。这里自有人来照料,因是署中有人招呼过,所以格外要好。庆如只得暂且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