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宗实录》·顺宗实录
唐 韩愈
卷一(起藩邸,尽贞元二年二月)
顺宗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讳诵,德宗长子。母曰昭德皇后王氏。上元二年正月十二日生,大历十四年封为宣王,建中元年立为皇太子。慈孝宽大,仁而善断,留心艺学,亦微信尚浮屠法。礼重师传,引见辄先拜。善隶书,德宗之为诗并他文赐大臣者,率皆令上书之。德宗之幸奉天,仓卒闲[1],上常亲执弓矢,率军后先导卫,备尝辛苦。上之为太子,于父子闲慈孝交洽无嫌。每以天下为忧。德宗在位久,稍不假宰相权,而左右得因缘用事。外则裴延龄、李齐运、韦渠牟等,以奸佞相次进用。延龄尤狡险,判度支,务刻剥聚敛以自为功,天下皆怨怒。上每进见,候颜色,辄言其不可。至陆贽、张滂、李充等以毁谴,朝臣惧,谏议大夫阳城等伏合极论。德宗怒甚,将加城等罪,内外无敢救者,上独开解之,城等赖以免。德宗卒不相延龄、渠牟[2],上有力焉。
贞元二十一年癸巳,德宗崩。景申[3],上即位太极殿。册曰:「维贞元二十一年,岁次乙酉,正月辛未朔,二十三日癸巳。皇帝若曰:『于戏!天下之大,实惟重器,祖宗之业,允属元良。咨尔皇太子诵,睿哲温恭,宽仁慈惠。文武之道,秉自生知;孝友之诚,发于天性。自膺上嗣,毓德春闱,恪慎于厥躬,袛勤于大训。必能诞敷至化,安劝庶邦。朕寝疾弥留,弗兴弗寤[4],是用命尔继统,俾绍前烈,宜陟元后,永绥兆人。其令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郢奉册即皇帝位。尔惟奉若天道,以康四海,懋建皇极,以熙庶功,无忝我高祖太宗之休命。』」
上自二十年九月得风疾,因不能言,使四面求医药,天下皆闻知。德宗忧戚[5],形于颜色,数自临视。二十一年正月朔,含元殿受朝。还至别殿,诸王亲属进贺,独皇太子疾不能朝,德宗为之涕泣。悲伤叹息,因感疾,恍惚日益甚。二十余日,中外不通两宫安否,朝臣咸忧惧,莫知所为,虽翰林内臣亦无知者。二十三日,上知内外忧疑,紫衣麻鞋,不俟正冠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京师稍安。二十四日宣遗诏,上缞服见百寮。二十六日即位。
上学书于王伾,颇有宠[6]。王叔文以碁进,俱待诏翰林,数侍太子碁。叔文诡谲多计,上在东宫,尝与诸侍读并叔文论政至宫市事。上曰:「寡人方欲极言之。」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既退,上独留叔文,谓曰:「向者君奚独无言?岂有意邪[7]?」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见[8],敢不以闻。太子识当侍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上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9]。」遂大爱幸。与王伾两人相依附,俱出入东宫。闻德宗大渐,上疾不能言。伾即入,以诏召叔文入[10],坐翰林中使决事[11]。伾以叔文意入言于宦者李忠言,称诏行下,外初无知者。
以检校司空平章事杜佑摄冢宰兼山陵使[12],中丞武元衡为副使,宗正卿李纾为按行山陵地使[13],刑部侍郎郑云逵为卤簿使[14]。又命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郢撰哀册文,礼部侍郎权德舆撰谥册文,太常少卿许孟容撰谥议文[15]。
庚子,百寮请听政。曰:「自汉以来[16],丧期之数,以日易月,而皆三日而听政。我国家列圣亦克修奉[17],罔或有违。况大行皇帝酌于故实,重下遗诏。今日至期,而陛下未亲政事,羣臣不敢安。宜存大孝,以宁万国,天下之幸。」不许,是月,升泗州为上州。
二月辛丑朔。中书侍郎平章事臣郢,门下侍郎平章事臣珣瑜,检校司空平章事臣佑奉疏曰:「大行皇帝知陛下仁孝,虑陛下悲哀,不即人心听政事,故发遗诏,令一行汉氏之制。今陛下安得守曾闵匹夫之小行,忘皇王继亲之大孝,以亏臣子承顺之义。」犹不许。
壬寅,宰臣又上言曰[18]:「升下以圣德至孝,继受宝命。宜奉先帝约束,以时听断,不可以久。」从之。
癸卯,朝百寮于紫宸门。杜佑前跪进曰:「陛下居忧过礼,羣臣惧焉。愿一覩圣颜。」因再拜而起。左右乃为皇帝举帽,百寮皆再拜。佑复奏曰:「陛下至性殊常,哀毁之甚,臣等不胜惶灼。伏望为宗庙社稷割哀强食[19]。」
景午,罢翰林阴阳、星卜、医、相、覆、碁诸待诏三十二人[20]。初,王叔文以碁待诏。既用事,恶其与己侪类相乱,罢之。
己酉,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21],余如故。河北节度自至德已来不常朝觐,前年冬,茂昭来朝未还,故宠之。
辛亥[22],诏吏部侍郎韦执谊守左丞[23]、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紫。初,执谊为翰林学士,知叔文幸于东宫,倾心附之。叔文亦欲自广朋党,密与交好。至是,遂特用为相。
乙卯,太常奏:「《礼》云:『丧,三年不祭。惟祭天地社稷。』《周礼》:圜钟之均六变,天神皆降;林钟之均八变,地示咸出。不废天地之祭,不敢以卑废尊也。乐者所以降神也,不以乐则祭不成。今遵遗诏,行易月之制。请制内遇祭辍乐,终制用乐。」从之。又奏:「《礼》:『三年不祭。』国家故事,未葬不祭宗庙。今请竢袝庙毕复常[24]。」从之。
辛酉,贬京兆尹李实为通州长史。诏曰[25]:「实素以宗属[26],累更任使。骤升班列,遂极宠荣。而政乖惠和,务在苛厉。比年旱歉[27],先圣忧人,特诏逋租悉皆蠲免。而实敢肆诬罔,复令征剥。颇紊朝廷之法,实惟聚敛之臣。自国哀以来,增毒弥甚,无辜毙踣,深所兴嗟[28]。朕嗣守洪业,敷弘理道。宁容蠹政[29],以害齐人。宜加贬黜,用申邦宪。尚从优贷,俾佐远藩。」实谄事李齐运,骤迁至京兆尹。恃宠强愎,不顾文法[30]。是时春夏旱,京畿乏食。实一不以介意[31]。方务聚敛征求,以给进奉。每奏对,辄曰:「今年虽旱,而谷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贷麦苗以应官[32]。优人成辅端为谣嘲之,实闻之,奏辅端诽谤朝政,杖杀之。实遇侍御史王播于道,故事:尹与御史相遇,尹下道避。实不肯避,导骑如故。播诘让导骑者,实怒,遂奏播为三原令,廷诟之。陵轹公卿已下[33],随喜怒诬奏迁黜,朝廷畏忌之。尝有诏免畿内逋租[34],实不行用诏书,征之如初。勇于杀害,人吏不聊生。至谴,市里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