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无言医案及医话》·第五部分

地榆苦酒煎方

地榆一两陈醋六两煎滚,再慢火熬片时,次晨空心,炖温服之。

按:《金鉴》妇科中,此方醋无分量,余酌定之。

地榆酽醋方

地榆根一两酽醋半斤用砂锅熬至四两,候十二点钟,滤渣,每服一两至二两。

产后漏血证

妇人产后,始则恶露不清,继则漏血不止。量虽不多,断续不已。医以止血剂注射之,而弥月后,依然如旧。改延他医治之,亦无效。余知在产前数月,殇其三岁之幼子,投以清肝养血汤,五剂而痊。有宏道中学校长廉建中者,与余为文字交,订翰墨缘。其妻惠毓明女士,亦书画俱佳。在抗战期间之第六年,以孕已足月,觉有腹痛,乃人其友人叶某私人医院,平安产一男孩。约一星期后,恶露应清而未清,时有少量血液,断续下行。医察其血色正常,且不夹恶露中之半腐败物,乃为之注射止血针药,每日二次至三次,均无效。再增量注射之,亦无效。乃易药以注射之,仍然无效。如此弥月不愈,医告以可回家休养,且其量不多,可无碍也。病者无法,只得返家。改延他医,续治旬日,不愈亦不增剧。盖其夫妇为教育界人,受西方文化影响,不信中医也。

某日下午,余以事往访廉先生。坐谈片时,始知其夫人已生产一男孩,当致贺辞。廉又蹙额而告余曰:“内子产后,今已四旬左右,而漏血不止,何耶?中医有妙法否,敢请一诊。”余询其病之情况,试为诊之。他无所苦,量虽少而始终断续不停。因思其数月之前,曾殇其三岁之次子,父母之心,人皆有之,而妇人爱子之心,甚于丈夫。且殇子为时不远,中心蕴结,肝郁不舒。今当产后,恶露虽清,而血因肝郁,逼而从下漏矣。

因笑渭之曰:“汝夫妇脑筋至新,故自始至终,未延一中医疗治,故余不得与于其列。今始询及于余,余试为处方,可一瞻其效与否也。”乃握笔为书清肝养血汤方,令连服三帖,再作加减。并阴告廉先生,以有肝郁之因,而有漏血之果。孰意三服之后,即见减少。再服二帖,即告痊愈。廉先生夫妇大喜过望。后隔月余,惠女士自绘白头枝上双楱图一幅,廉先生自书七律新诗一幅,裱好送来,以作纪念。在白头双楱图上,惠书“白首怀思”四字。廉之七律一幅,其辞日,“廿年风雨许知音,当代名医夙所钦,志在活人宗仲景,学堪传世迈千金,文章旧价宏仁术,桃李新阴满杏林,一药山荆欣病愈,用伸感谢志微忱。”

清肝养血汤方

粉丹皮四钱春柴胡三钱夏枯草三钱于地黄五钱京赤芍三钱当归身三钱紫丹参三钱广郁金三钱佛手柑三钱姜、枣引

阴挺

贫农妇人,产后三日,即往田间工作。饥饱不均,劳动过度,忽少腹坠重,阴门胀急,如将产状,渐至阴挺下脱。经日医施还纳手术,外施以托子宫器护持之,静卧三周日,不效。余以大剂补中益气汤与之,三剂则升而不坠,六剂则其病如失。

沪东之引翔乡,有陈姓贫农之妇人,于八月问产一男孩。因田中秋收在即,至第三日,便往田中劳作。田虽距家较近,然田中劳作数小时,又须返家为小儿哺乳,往返频劳,且又食无定时,饥饱不均,产后营养,更无论矣。晚间即觉少腹坠重,而次日仍照常田中工作,于是腹坠更甚,阴门胀急,忽然阴挺下脱,渐大如瓠,几如男子之颓疝焉。先经中医治之,无效。嗣即送至引翔医院之平民诊疗部,时在抗战之后五年。此引翔医院,为日人所创办,经日医施行还纳手术,外以托子宫器托之,再施以三角巾之紧束,令其静卧一星期,虽大小便亦仰卧于床上,以粪器承之,并为之内服及注射补剂。一星期后,试去托子宫器,令其下床步行。奈行未数步,又觉腹内坠重,陈妇惊惧,告之日医。立命仍卧于床,续行疗养两周日。过两周之后,依然不效。

陈农偶与安乐坊之刘训才谈及,因改就余诊。余以阴挺之症,发于产后,其因气血双亏,毫无疑义。医书中虽载之,而临床遭遇较少。当与气虚脱肛,同其治法。令其解裤视之,则翻出之粘膜,有数处之磨破。询其大便,则云干燥异常,他无所苦。乃决以补中益气汤大剂与之,方中党参、黄及当归,分量尤重。盖病已二十余日,非大补气血不为功,且大便干燥,当归又为润肠之剂,故重用之也。并嘱其连服三剂,再来复诊。

过三日之后,病者又来,下车入门时,步履较健,两腿已不开张,询之果有效矣。当大便未润时,小腹仍胀,即再剂后,大便频爽,则少腹即不坠矣,因连连称谢不已。后再为之略减其量,续服三帖,即恢复健康,其病如失。以函告余,余恐有反复,函嘱再服三四帖。其服否虽不知,而后未再来,其彻底痊愈,可想而知也。

补中益气汤方

西党参五钱炙黄耆六钱炙甘草四钱土炒白朮四钱广陈皮三钱全当归五钱炙升麻三钱春柴胡三钱生姜五片大枣十枚

疔痈

疔疮走黄险证

妇人患生指疔,初则肿若纺锤,溃烂出脓,腐臭不堪,痛楚几绝。延及半月,旁又增生,红肿蔓延,迅至手腕至肘关节,皆发赤肿。再二三日,手掌、手背、手腕等处,又溃穿十余处,此疔毒走黄也。与以疔疮丸,连续大泻而痊。后试之于痈证,其效亦良。因易其名日痈疔百效丸。

余当少壮之时,初业医于乡里,兼充三区小学校长。适有邻村邓藻芳之妇,年41岁,患生疔疮,来就余诊。第察其患,原在左手中指中节,蔓延至手掌手背手腕,又破溃十余处,连及小臂亦有浮肿,有更将蔓延之势。而破溃处,脓水之恶臭,红丝之蜿蜒,殊可惧也。询其起始情形,则谓初于中指腹部,疼痛肿胀,渐至化脓,继则手指背亦肿,形若纺锤。经外科专家李某治之,内服外敷,均无功效。延及半月.肿势则渐见走窜。昨夜忽疼痛更甚,迅至手掌手背手腕,均发肿胀,而今则破溃不堪矣。

余因索阅前医之方,亦颇对证,而竟无效,是亦证重药轻使然。心忖证至于此时,业已走黄危险,若用通用之方,必难获效。曾记陈修园《医学三字经》篇末,载有疔毒丸一方,谓于疔疮有特效,虽走黄者亦可救治。但从未试过,今可一试之矣。因立即如法制成,即以湿丸十粒与之,嘱其用热水送服,如得四五次之大泻,即以冷开水一杯,服下止之。

病家如言,不二小时,即得大泻一次。再后于二小时内,连泻四次。每泻一次,则肿胀疼痛即随之减轻一次。其效之神奇有如此者,惟体力渐觉不支,即于最末一次泻后,立即饮冷开水一杯,果然泻不再作,人亦神安睡去。迨次晨一觉醒来,肿痛消其六七,脓水淋漓,而各破溃皮肤之表面,已大形起皱矣。再诊之时,复与六丸,使之再泻数次,以清余孽。及红肿消清,痛楚全无,改服解余毒、扶正气之剂,外敷提毒生肌散,而完全就治。

项疽及诸痈证

又有许北山者,年45岁,精拳棒,以武术闻。忽发一偏项疽,即俗称之“偏对口”是也。初只局部发痒,以手搔之,渐至肿一小粒,麻痒相兼,亦不介意。次日则肿势渐大,麻痒更兼疼痛,乃惧而求医。医以药膏贴之,冀其消散,而绝不得效。第三日则肿痛更甚,头项且不能转动矣,改就余诊。余思此偏项疽证,较之正项疽尤险。起已三足日,内脓虽未成,但普通方剂,必不易散。疔毒丸治疗,既效而且捷,今以此痈疽之大证试之,不知其有效否也。

复思病者为武术家,体素强健,即服此丸,必能当之,而无危险。乃决与以十丸,令服如法,许君从之。服药大泻四次,而肿痛渐消,仅于初起之未老先白头处,稍出黄白色之水而已。由此以后,凡遇实热证之痈疽疡疖,均用此丸治之,不论初起已溃,皆有奇功,不独治各种疔疮而已也。因改名之日痈疔百效丸。后又于《中国医学大辞典》亦见载有此丸,云系卢成琰氏方,但不知卢为何代人,有无其它著作,尚希知者有以告我。

痈疔百效丸方(原名疔毒丸。卢成琰氏方。)

巴豆三钱(去皮膜)明雄黄三钱生大黄三钱

上各研细末,再共研极细,加飞罗面醋糊为丸,如梧桐子大。轻者每服六七丸,重者十丸左右,用白开水送下,俟泻三至五次,再以冷粥汤一小碗,服下止之。

肝痈

病者右胁内部作痛,初尚轻微,继则加重。胁下作肿,累及左肋亦觉胀满。渐至右胁更形肿痛,突出如拳,但无大寒热。医断为肝脏肿毒,必须开胁割治,病者惧之。余闻其肿才四日,扪之其硬如石,尚未化脓。以牡丹汤合龙胆泻肝汤加减与之,一服而大泻肿减,再服而连泻肿消。再为加减,计四服而痊。

患者邵梅生,住长寿路梅芳卅,在厂中作工。1948年夏季,由厂中归来,即觉微有寒热,右胁隐隐作痛,而左胁亦觉微胀。次日请假休息,而胁下肿胀更甚,当请附近医生治之。医与小柴胡汤,因时在夏季,柴胡只用一钱,服之无效。第三日右胁肿痛之处,渐形突出,其大如拳,按之则痛牵胸腋。至第四日,至沪西平民医院求诊。经医诊察之下,断为肝脏发炎,有化脓之可能,须速行开刀,住院疗养。能于开刀后不发手术后炎症,则可日渐痊愈,否则有发生意外危险之可能。病家要求,保证开刀无险,方敢住院,而医师不可。病者本人,亦反对开刀。于是返家,另行延医治疗。服药打针,均无寸效,而局部之肿胀则更甚。

至第五日,谋之于余之外甥王成龙,以电话招余往诊。余见其肿在右胁,突出于肋下,如拳如瓜,以其人体质本瘦,在肋骨条条可数下,更形明显。扪之则其坚如石,上下左右,四围均硬,毫不柔软,决为尚未成脓。问其大便,已四日未解,即平常之大便,亦干燥者多。其它口苦咽干,舌苔根黄,尖及边部均绛,口干欲饮,而小便黄赤,头亦觉眩,而时则眼火闪发。综合许多症候,有用泻下之必要。当此时肝体发炎,尚未化脓。设因一泻而肿消,未尝非意中事也,姑一试之。乃为之处方,以牡丹汤合龙胆泻肝汤,以为加减。盖体虽较弱,而证则大实,且肝热颇重,可以夺其实而泻其热也。

迨服药之后,病者即渐觉痛势微减,而肿则如故。二小时后,觉腹内蠕动而雷鸣,无何,即大泻干溏夹杂之粪便,有干硬如球者,有湿粘如酱者。于是续服二煎,至夜间又连解大便二次,则如球之硬者,由少而无,而如粘酱者,则更多矣。次日一觉醒来,自视其患处,已肿消其半,复招余诊。余再扪之,亦觉肝肿部之抵抗大减,肋下之皮肤,已可扭撮成皱,余亦大喜。因西医谓非经开刀不可,而竟以中药消散之,岂非一治疗之奇迹哉。乃只将大黄、芒硝,各减一钱,嘱再服一剂。迨服后于一日夜间,大便又续下四五次,肿痛消去七八。再次日复延余诊,特为之加入益气养血之品,减大黄、胆草,去芒硝。续服二帖,而完全治愈。

牡丹汤合龙胆泻肝汤加减方

牡丹皮六钱锦纹军五钱元明粉五钱生黄芩四钱桃仁泥四钱龙胆草三钱(酒炒)春柴胡三钱生地黄六钱当归尾四钱(酒洗)均木通三钱夏枯草三钱金银花一两

再诊方

前方锦纹军、元明粉,均减为四钱。

三诊方

前方各药,减大黄、胆草,去桃仁、芒硝、木通,加赤芍三钱,茯苓三钱,白朮三钱,薏仁四钱,连服二帖。

肠痈(肠痈化脓证)

患者初觉腹内隐痛,继则身有寒热,腹内更形拘急,渐至结于右腹下方,固定作痛,而放射至腰肋。再进则内部肿突如拳,便秘溺赤。以红藤丹皮大黄汤主之,续为加减,以竟全功。今述此治案之前,当先述此方之起源。先是1941年,南汇张工六教授,述及其乡有一刘姓者,善治肠痈症,能治医院断为必须开刀之蚓突炎(即阑尾炎),使之内消内溃,脓从大便而出。其方即红藤一两,单方一味,煎服立瘥。当即询其端倪,张则娓娓言之,余即默默识之,以待将来之治验。张教授谓其乡中,初有吴姓少年,患生肠痈,经医治之无效,后来上海至宏仁医院就诊。经医师诊断,确为蚓突炎,佥谓非开刀剖腹,割除其蚓突不为功。其父母以爱子之切,不肯开刀,而其子更惧,拒绝医师之劝告。医师亦无如之何,只好令其出院。

回至乡间,则亲友聚议,主见纷纭。有谓此证不开刀,是自弃也。有谓此证即开刀,医院亦不保险也。有谓既已不开刀而回,当另延医诊治。适有一人言邻乡有刘姓者,善治肠痈之证。立即倩人去请,不数小时,刘君已至。经其诊察之后,断为内已有脓,但服药可内溃下泄而消也。立出药一包,片色带红。人问其名,刘云“此红藤也。”但此不常用之药,众觉名似未闻,遂亦置之,且观其效何如也。讵一服之后,是夜即腹中雷鸣,有时痛更加甚。续服二煎,至天将明时,即连续大便二次。粪中有干有稀,夹杂脓血,其粘滞及污垢之物,一鼓而下。疼痛大减,腹侧肿胀,立即消去大半。次日再请续诊,仍以红藤六钱,加薏仁一两煎服。续下脓血颇多,疼痛更轻,已能思食,食之亦能安。后经调理,不旬日而全愈。闻工六先生言,余默识之,以待有机会临床验证。

后阅杨玉衡《伤寒温疫条辨》,偶于第四卷中,见亦有肠痈秘方一则。其文云:肠痈秘方,凡肠痈生于小肚角,微肿,而小腹阴痛不止者,是毒气不散,渐大,内攻而溃,则成大患矣,急以此方治之。

先用红藤一两,酒二碗,煎一碗,午前二服,醉卧之。午后用紫花地丁一两,酒二碗,煎一碗,服之。服后,痛必渐止为效。

由此观之,则此刘姓之方。即《伤寒温疫条辨》之方也。于是更坚我试用此药之信心。

至1943年4月间,有船户曹海洪者,年32岁,经营内河之航运。忽而江南,忽而江北。时船泊于造币厂桥西苏州河岸,忽患肠痈之疾,诸医罔效。右腹盲肠部,疼痛肿胀,右足亦不能伸直。后入沪西平民医院,医者亦云:非开刀不可。病者为经济能力所限,即最低之开刀医药费,亦不能筹措。时余与附近之中药店,有为贫病施诊、施药之设,刊诸报端。患者闻而求治。据诊察之下,确系肠痈无疑,盲肠部肿如拳大。按之抗力颇强,时发寒热。大便已五日未解,小溲赤涩,舌根腻,其脉沉紧而微迟。

余思红藤之方,今可试矣。且病势甚急,大便不解已多日。设红藤解毒力有余,而泻下力不足,反致迟延时日。何不以红藤为主,合《金鉴》丹皮大黄汤法,以一试之,庶可面面俱到也。主张既定,遂为之处方如下,定名曰红藤丹皮大黄汤,令其加酒如法煎服。迨头煎服后,不四小时,即腹中咕咕作响,无何,大解一次。先之以燥矢,继之以溏粪,与脓血夹杂而下,腹痛大减,腿亦较能得伸。续服二煎,又大便两次。均为脓血粪便夹杂之物,于是一夜安眠,盲肠部已无大痛苦,只隐隐微痛而已。次日复诊,余见病已大减,心喜无量。乃将大黄、桃仁等减量,去元明粉,加紫花地丁六钱,银花藤六钱。连服两帖,脓水渐少,并令以薏仁红枣粥时时服之。一星期后,脓血已极淡,大便亦转淡黄,小溲渐清,改服调理之剂而愈。

此后余于肠痈之证,均用此法收功。连前共有四例,均未有其它危险。然此方之治,有讨论之必要矣。

1.工六教授告我之方,仅云红藤一味,水煎服,并无加酒之说。而《伤寒温疫条辨》谓须用酒二碗,煎至一碗,且醉卧之,是非酒不为功也。余今加酒一杯,行其药力,未敢以单味酒煎服之也。

2.《伤寒温疫条辨》谓午前二服红藤,午后一服地丁,彼以二药分午前午后。余以第二帖减大黄,加地丁、银花藤,亦通权达变之方也。

3.红藤一药,一般小药店中无有,非大药行不备。《中国医学大辞典》不载。《中国药学大辞典》谓红藤即省藤之俗称,《本草纲目拾遗》谓亦名赤藤,但谓其杀虫治风,未言其治肠痈也。

4.书谓肠有内外两层。如内层生痈,能下之使穿破而下泄。如外层生痈,则必外穿,而溃脓入腹。然以余意推测之,肠内生痈,多由食物中有硬杂物质所刺激而发炎,当然内层化脓为多,而外层者必较少,此可肯定者。但红藤之治肠痈,单味即有效,若加酒或酒煮,仍须有机会再试之也。

红藤丹皮大黄汤

红藤一两粉丹皮五钱锦纹大黄五钱桃仁泥四钱元明粉四钱(分冲)瓜蒌仁四钱京赤芍三钱加酒一杯煎服

红藤丹皮大黄汤加减方

红藤一两粉丹皮四钱锦纹军三钱桃仁泥三钱瓜蒌仁三钱京赤芍三钱紫花地丁六钱银花藤六钱加酒一杯煎服

附言:《余无言医案》,原名《翼经经验录》,系无言先生生前自撰稿,建国后曾将此医稿与先大父奉仙公遗着

参、诊余漫话

药用寒温补泻,当察患者体质

我们诊治多种疾病,经常须根据辨证中之四诊八纲和患者的体质情况,以确立药用之法则与规范。寒证用温剂,热证用寒凉之品,“虚则补之,实则泻之”,几乎为临床医师所共识。但其中我们应十分重视患者的体质现状。如忽视于此,难以在施治中获得满意的疗效,往往可能产生“施治不效”或“过犹不及”,甚至产生不良的副作用或加重病情之弊。清代名医赵濂从整体出发,阐明医者在辨证后,如何掌握恰当施治时,曾分析患者的体质情况和药用之寒热、温凉、补泻之间的关系。他在《医门补要》中说:“人体质有虚实之分,禀性有寒热之异。属寒体者,病时宜用凉药中微加温和之品以监之,若太苦寒则败胃,有欲吐泻、胃寒腹痛之患。属热体者,病时宜用热药者,惟温平之品以缓治,若太燥烈,恐激起本源之火,致烦渴、狂暴、失血之患。属实体者,或因病变虚,宜用补剂,须少少与之,若太呆补,致不食、腹胀、中满、逆气之患。属虚体者,病时宜克伐,尤宜性缓之品,若太峻利,致虚脱多汗,肢冷懒言,烦躁欲入水之患。”由此不难体会,中医诊疗中辩证思维和因人制宜的圆机活法,也是衡量医者诊治水平高低的一杆标尺。希望读者能对赵濂这段名言,予以深入学习和体验。

用中西二法调治肾脏性水肿

早岁,余开业于阜宁时,有东北乡王某者,年且六十有奇,患水肿证,时当七月,抬来城中求治,入北门,即询之道途中人曰:“城中医生,善于内科者为谁。”人成告之曰:“有余某者,中西医家也,盍试之。”病家即抬来求治。余察其症状,为之咋舌。腰以下肿势最盛,两腿如象足,两脚如冬瓜,阴囊如悬瓠。胸部以上则较轻,两手及头面均肿,腿皮肿如胡桃。凡肿处,均明如玻璃,弹之即可立破,扪之冷如冰,呼吸短促,喘声如哮,舌苔白滑,粘膜均呈白色,脉按之而不可得,小便甚短少,且阴茎完全缩人囊内,视之几如葫芦上一小孔耳。询其既往症,则谓“五月问,曾途行遭大雨,后即发肿,且不思食,先由两足肿起,渐次向上,而膝、而股、而会阴、而腹、而腰、而胸、而上肢、而头面,迭延多医,服药均无效,以迄于今,不食且十余日矣。先生其有良法否?”余以年高症重,有难色。病者再四乞为治疗。余乃告之曰:“危险殊甚,中医用利水健脾诸剂,既不见效,再施类似治法,亦难见功。西药有发汗剂,名匹罗卡品(Piloarpin)者,姑试之,效则吉矣。”盖余恐患者多日不食,用此猛烈之发汗剂,恐其随汗而脱也。然病者命在朝夕,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含药而亡。取得病家同意,余乃为之注射匹罗卡品1毫升。无何,大汗淋漓,由头至足,无处无汗,拭之粘指,腥臭触鼻。约一句钟,汗出如洗,床下闻有滴答声。至是喘声渐微,患者似减轻苦楚,惟疲惫异常,呼之只微声应耳。无何,索便桶,小便亦大利,患者大快。再察其全身肿势,消去一半,旋即进流动、易消化之食物少许,勿使多食,一夜甚安。次日,余即改以中医治水肿名方——实脾饮(严用和《济生方》方)与服。过五日,已能扶杖行动。余又以匹罗卡品注射0.5毫升,复又出汗,惟不若前两次之多耳。余以其病既退,不能再用猛烈之发汗剂。即以实脾饮为主方,再加重利水之品,十帖而康健如初。由此可见,中西药可以并治以提高疗效。

论湿温治法

余归纳薛生白、吴鞠通二家之言,结合个人临床所见,湿温病之主证为:始恶寒,后但热不寒,头痛,身重而疼,舌白或润黄,面色淡黄,汗出,胸中痞闷,不食不饥,口渴不欲饮,午后身热,状若阴虚,脉弦细而濡。中医于湿温之治疗,约分为二门。(一)其学说以湿温为病原,故以解热利湿为主,此为其原因疗法。(二)因湿温之变证多端,险候百出,即因其变证险候而治之,此为其对证疗法。

湿温原发证治法:

1.解热利湿法:湿温为湿、温两邪合并为患。温即是热,故薛生自之《湿温病篇》(又名《湿热病篇》),其治疗即以解热祛湿为首务。湿温病邪之势均而重者,则药剂亦均重之;其势均而轻者,则药剂亦均轻之。热邪盛于湿邪者,则解热之药多,而祛湿之药少;湿邪盛于热邪者,则祛湿之药多,而解热之药少。然解热祛湿之方法,又各不同,兹分别述之。

I.当初期病尚在表,应用微汗之法者,则微汗之,使热从体表缓缓而解,则湿为体内不洁之水分,亦得随汗而外泄。若热仍不退,或退之未尽,可仍用前法,务使热退而后已。若热已退,或退去七八分,则湿邪势孤,易于扑灭矣。

II.湿既势孤,顿失同盟,因即清利其三焦水道,使邪汇至肾脏,输入膀胱,由小便而外出。若体气较实,或大便数日未解,或解时艰涩不爽者,并可微利。

III.至病邪深入,热势稽留,湿滞肠中,胸闷特甚,切不可任邪气盘踞。卅证已成,不可再用表药,只宜用清热及利湿之合剂,使湿从肾与膀胱外出,则热亦随之而下行,湿热并去,病可自痊。

IV.运用上法时,另有一关键不可不知,即决定“利湿清热”之方,可再问其大便之如何?脘腹之膨否?如大便已数日未解,或虽解而艰涩,脘腹膨满而不柔和,则于方中再加轻泻大便之品,则肠中湿热亦将缓缓下行。盖二便分利,则湿热之邪,行将失其根据地而无立足之所,愈易追剿消灭矣。设大便每一二日一解,解时亦爽,则轻泻剂可不加,此专从卅解、清利之方法及用药之分合也。

2.扶持脾胃法:湿温之病邪,虽重在小肠,其病根仍然在胃。如胃司消化,脾能为辅,二便畅利,则必然不病湿温。今既病矣,若只解热利湿,而不健胃益脾,则药力之贷款,仍无补于生理之虚乏。则须一面贷款,一面扶持脾胃之生理功能,使之自力更生,功能渐趋恢复。故湿温经治获效后,即应加药以扶持其脾胃。

3.参用芳香法:湿温病既为热腐湿浊之邪,且病室内又多秽恶之病气,则必须以芳香逐秽之品以化之。盖芳香之品,能化浊秽之气,故不论表剂、卅剂,处方均宜酌加芳香药一二味于内,虽无绝对治湿温之功能,然在辅助疗法上,未始无百分之五之小助焉。除内服药酌加者外,亦可于病室内,燃枷楠香一二支,或少焚白芷、木香、佩兰、苍朮等品,以辟秽恶之气。

湿温原发证方治举要

湿温相当于西医所说的“肠伤寒”,中医施治以排泄清解为主。前人的经验方颇多,我在诊疗中也创用了湿温新方,经常选用以下诸方施治。

1.甘露消毒丹(叶香岩方):又名普济解毒丹。王孟英谓此系治湿温时疫之主方,能治发热倦怠,胸闷腹胀,肢酸咽肿,?疹身黄,颐肿口渴,溺赤便秘,吐泻疟痢,淋浊疮疡。凡暑湿时疫之邪在气分,舌苔淡白、或厚腻、或干黄者,均较有效。

方药组成及用法:飞滑石十五两绵茵陈十一两淡黄芩十两石菖蒲六两川贝母、木通各五两藿香、射干、连翘、薄荷、白豆蔻各四两

各药晒燥,生研为末。每服三钱,开水冲服,一日二次。或以神曲糊丸,如弹子大,开水化服亦可。王孟英曰:每年春分以后,天乃渐温;芒种以后,地乃渐湿。温湿蒸腾,更加烈日之暑,烁石流金,人在气交之中,口鼻吸受其气,留而不去,乃成湿温疫疠之病。初起尚在气分时,悉以此丹治之,立效。

2.三仁汤(《温病条辨》方):治头痛恶寒,舌白不渴,脉弦细而濡,面色淡黄,胸闷不饥,午后高热,证若阴虚。

方药组成及用法:杏仁三钱飞滑石六钱白通草二钱白蔻仁二钱厚朴二钱生薏苡仁六钱半五钱竹叶二钱甘澜水八碗

上药以甘澜水八碗,煎取三碗,每服一碗,一日三次。

此方为吴鞠通治疗湿温之首选方,以湿温不能过汗,故以轻清为治。病轻者,每可治愈;病重者,力有不及。吴锡璜《中西温热串解》谓此方与湿温初起不甚相合,虑其服之燥渴,此言亦非确论。若果知燥渴,则卅湿已祛,而热独盛矣,再单洽其热可耳。此方名日三仁,而实以滑石为主药,使湿从小便而出,亦可稍得微汗,故诸家多用之。惟厚朴一味,究嫌欠妥,吴氏虑其燥渴,或在此点。余意若以治痞、理气、宽中、祛湿之目的,去厚朴而易以瓜萎皮,则得之矣。

3.湿温初起方(吴锡璜《中西温热串解》古欢室方):治证同前。

方药组成及用法:淡豆豉三钱佩兰叶二钱飞滑石四钱苍朮皮一钱茯苓皮三钱陈皮二钱藿香叶二钱连翘三钱银花三钱通草一钱甘草八分竹叶二钱(如恶寒无汗者,加杏仁)

以上三方,皆轻清之剂。然立方以甘露消毒丹为第一,且研成末服,能容留肠中较久。三仁汤次之,此方更次之,存之备参考耳。

4.解温逐湿汤(余无言经验方):

治湿温初起之重者:生麻黄(先煎)二钱至三钱生石膏二两至三两粉葛根三钱至四钱净连翘三钱至四钱制半夏三钱至四钱生山栀、六一散各二钱至四钱薏苡仁、茯苓皮各四钱至五钱此方服后,必能取得“(执卅水)(执卅水)微似汗出”。在身体已有微汗约二三小时后,再连服二煎,务使微汗至四五小时以上,则表热必可随汗而解。若初起一二日间,恶寒甚者,仍可加入桂枝一二钱。无恶寒者则不加。

5.清温化湿汤(余无言经验方):前方服后,表热已微,再服此方。

方药组成及用法:生石膏(先煎)一两至二两粉葛根三钱净连翘三钱生黄芩三钱上川连一钱锦纹军一钱至二钱六一散四钱生山栀三钱冬瓜皮子各三钱炒粳米一酒杯

此方目的,在取得大便微利,小便大利。盖大黄与滑石同用,其泄热解毒之力,半走小便也。

前举数方,可见诸家于湿温之治,不能速速汗解,故力求轻清取巧。对该病之初起、病势较轻者,每可获效。若病势之较重者,胸闷特甚者,则前方不易见功,必当以经方为本,合时方以化裁之。遵仲景治风湿之方,取其微微汗出,续续下行,则汗利两解,湿温之邪,自分两路而去矣。

余之第一方,首用麻黄,或以为夏令不可用麻黄,虑其大汗以害事,且麻黄为辛温药,以之治湿温,宁非抱薪救火耶?不知麻黄一品,味性虽属辛温,若不与桂枝同用,则不能大汗。故麻杏石甘汤则别治肺炎,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则别治黄疸,越婢汤则别治风水作肿。即以越婢汤言之,系麻黄与石膏并用,能治水肿,其妙在此。日本学者以麻黄热服则发汗,冷服则利尿,此即仲景方配合之妙义也。盖辛温之麻黄与辛凉之石膏同用,则开发皮毛之力少,通利三焦之力多,故用治风水之邪,十之三四;由皮肤缓缓而解,十之五六。由肾与膀胱续续下行,其风水肿有不消哉!且有体质特异、皮毛固密之人,感冒风寒而服麻黄,竟有皮肤无汗而小便大利,因以获愈者。哥知麻黄不但发汗,且同时有利水之力也。总之肾脏、膀胱,与皮肤汗腺,同属于排泄系统。而麻黄一品,亦能促进其排泄机能也。但麻黄必须用生者,水炙者则无效。故余之处方,以越婢汤为主干,而佐以葛根者,以其能清解胃肠及脑脊系统之热,可防治脑脊髓膜炎也。仲景于风寒之邪,一见有项背强几几之症候,即用葛根。有汗者,则葛根与桂枝并用;无汗者,则葛根与麻黄并用。在中医旧说,谓其能清督脉之热。督脉,即脑脊系统之谓。督脉之热既清,则脑脊病自不作矣。因湿温一病,热高之时,最易上冲于脑,而致脑脊炎症,故加之而预防,以免加重后更难治也。用连翘者,取其清心胸、凉膈膜也。用半夏者,取其泻心胸、利水湿也;有湿热内蕴而作呕者,尤宜。用六一散、生山栀者,取其凉膈清热、泄出于肾,膀胱也。诸家多用滑石,此六一散以滑石为主,故用之。用薏苡仁、茯苓皮者,取其渗湿下行,并可祛皮肤之湿也。且茯苓有益气之功效,故用之。如此配合,所谓原因疗法、对症疗法,兼而有之。而余之第二方,完全以清卅为治。解毒祛热之品,随锦军以微利大肠,随栀子、滑石以直走小便,此分利法也。余用此法治之而愈者,已有多人,只要取得缓缓微汗,大便微利,小便畅行,则湿祛热除,病自可愈矣。但此为湿温初病之主症而设。若延久误治,变证百出,则又当随其变证而治之,不能用初起之法矣。至于每药分量,用至几钱则不予肯定。盖体有强弱,病有轻重。示人以变通活套,不可以算学之公式,刻舟求剑,以致偾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