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通义》·卷七外篇二

永清县志皇言纪序例史之有纪,肇于《吕氏春秋》十二月纪。司马迁用以载述帝王行事,冠冕百三十篇,盖《春秋》之旧法也。厥看二十一家,迭相祖述,体肃例严,有如律令。而方州之志,则多惑于地理类书之例,不闻有所遵循,是则振衣而不知挈领,详目而不能举纲,宜其散漫无章,而失国史要删之义矣。夫古者封建之世,列国自有史书;然正月必系周王,鲁史必称周典,韩宣子见《易象》、《春秋》,以谓《周礼》尽在于鲁是也。盖著承禀所由始也。后世郡县,虽在万里之外,制如古者畿甸之法,乃其分门次类,略无规矩章程,岂有当于《周官》外史之义欤?《周官》外史掌四方之志,掌达书名于四方。

  此见列国之书,不得自擅,必禀外史一成之例也。此则撰志诸家,不明史学之过也。

  吕氏十二月令,但名为纪,而司马迁、班固之徒,则称本纪。原其称本之义,司马迁意在绍法《春秋》。顾左氏、公、毂专家,各为之传;而迁则一人之书,更著书、表、列传以为之纬,故加纪以本,而明其纪之为经耳。

  其定名则仿《世本》之旧称。班固不达其意,遂并十志而题为本志。然则表、传之不加本称者,特以表称年表,传称列传,与本纪俱以二字定名,惟志止是单名,故强配其数,而不知其有害于经纪纬传之义也。古人配字双单,往往有之,如《七略》之方称经方,《淮南子》论称书论之类,不一而足。惟无害于文义,乃可为之耳。至于例以义起,方志撰纪,以为一书之经,当矣。  如亦从史而称本纪,则名实混淆,非所以尊严国史之义也。且如后世文人所著诗文,有关当代人君行事,其文本非纪体,而亦称恭纪以致尊崇,于义固无害也。若称本纪,则无是理矣。是则方志所谓纪者,临本书之表、传,则体为轻,对国史之本纪。则又为纬矣。是以著纪而不得称本焉。

  迁、固而下,本纪虽法《春秋》,而中载诏诰号令,又杂《尚书》之体。

  至欧阳修撰《新唐书》,始用大书之法,笔削谨严,乃出迁、固之上,此则可谓善于师《春秋》者矣。至于方志撰纪,所以备外史之抬遗,存一方之抵奉,所谓循堂槛而测太阳之照,处牖隙而窥天光之通,期于慎辑详志,无所取于《春秋》书事之例也。是以恭录皇言,冠于首简,与史家之例,互相经纬,不可执一例以相拘焉。

  大哉王言,出于《尚书》;王言如丝,出于《礼记》。盖三代天子称王,所以天子之言称王言也。后世以王言承用,据为典故,而不知三代以后,王亦人臣之爵。凡称天子诏浩亦为玉言,此则拘于泥古,未见其能从时者也。  夫《尚书》之文,臣子自称为朕,所言亦可称浩。后世尊称,既定于一,则文辞必当名实相符,岂得拘执古例,不知更易?是以易王言之旧文,称皇言之鸿号,庶几事从其质,而名实不淆。

  敕天之歌,载于谟典;而后史本纪,惟录诏诰。盖诗歌抒发性情,而诏诰施于政事,故史部所收,各有当也。至于方志之体,义在崇奉所尊,于例不当别择。前总督李卫所修《畿辅通志》,首列诏谕、宸章二门,于义较为允协。至永清一县,密迩畿南,固无特颁诏谕。若牵连诸府、州、县,及统该直隶全部,则当载入通志,又不得以永清亦在其内,遂冒录以入书。如有恩赐、蠲通、赈恤,则事实恭登恩泽之纪,而诏谕所该者广,是亦未敢越界而书。惟是覃恩恺泽,褒赠◆封,固家乘之光辉,亦邑书之弁冕,是以辑而纪之。御制诗章,止有《冰窖》一篇,不能分置卷帙,恭录诏谕之后,以志云汉光华云尔。

  永清县志恩泽纪序例古者,左史纪言,右史纪事,朱子以谓言为《尚书》之属,事为《春秋》之属,其说似矣。顾《尚书》之例,非尽纪言;而所谓纪事之法,亦不尽于春王正月一体也。《周官》五史之法,详且尽矣;而记注之书,后代不可尽详。盖自《书》与《春秋》而外,可参考者,《汲家周书》似《尚书》,《竹书纪年》似《春秋》而已。然而《穆天子传》,独近起居之注。其书虽若不可尽信,要亦古者记载之法,经纬表里,各有所主;初不拘拘《尚书》、《春秋》二体,而即谓法备于是,亦可知矣。三代而后,细为宫史,若《汉武禁中起居注》、马后《显宗起居注》是也;大为时政,若唐《贞观政要》、《周显德日历》是也;以时记录,历朝起居注是也;荟粹全书,梁太清以下实录是也。盖人君之德如天,◆计躔测,玑量圭度,法制周遍,乃得无所阙遗。

  是以《周官》立典,不可不详其义,而《礼》言左史、右史之职,诚废一而不可者也。

  纪之与传,古人所以分别经纬,初非区辨崇卑。是以迁《史》中有无年之纪,刘子玄首以为讥,班《书》自叙,称十二纪为春秋考纪,意可知矣。

  自班、马而后,列史相仍,皆以纪为尊称,而传乃专属臣下,则无以解于《穆天子传》与《高祖》、《孝文》诸传也。今即列史诸帝有纪无传之弊论之。

  如人君行迹,不如臣下之详,篇首叙其灵证,篇终断其大略;其余年编月次,但有政事,以为志传之纲领;而文势不能更及于他,则以一经一纬,体自不可相兼故也。诚以《春秋》大旨断之,则本纪但具元年即位,以至大经大法,足为事目。于义惬矣。人君行事,当参以传体,详载生平,冠于后妃列传之上。

  是亦左氏之传,以惠公元妃数语,先经起事,即属隐公题下传文,可互证也。

  但纪传崇卑,分别已久;君臣一例,事理未安;则莫若一帝纪终,即以一帝之传次其纪后。如郑氏《易》之以《象传》、《绿辞》附于本卦之后之例,且崇其名曰大传,而不混列传;则名实相符,亦似折中之一道也。方志纪载,则分别事言,统名以纪,盖所以备外史之是正,初无师法《春秋》之义例,以是不可议更张耳。

  永清县志职官表序例职官选举,入于方志,皆表体也。而今之编方志者,则曰史有百官志与选举志,是以法古为例,定以鸿名,而皆编为志,斯则迂疏而寡当者矣。夫史志之文,职官详其制度,选举明其典则,其文或仿《周官》之经,或杂记传之体,编之为志,不亦宜乎!至于方志所书,乃是历官岁月,与夫科举甲庚,年经事纬,足以爽豁眉目,有所考索,按格而稽,于事足矣。今编书志之体,乃以知县、典史、教谕、训导之后,分类相从,遂使乾隆知县,居于顺治典史之前;康熙训导,次诸雍正教谕之后。其有时事后先,须资检阅,及同僚共事,欲考岁年;使人反覆披寻,难为究竟,虚占篇幅,不知所裁。

  不识何故而好为自扰如斯也!夫人编列传,史部鸿裁,方志载笔,不闻有所规从;至于职官选举,实异名同,乃欲巧为附依,此永州铁炉之步,所以致慨于千古也。

  《周官》御史掌赞书,数从政,郑氏注谓“数其现在之官位”。则官职姓名,于古盖有其书矣。三百六十之官属,而以从政记数之登书,窃意亦必有法焉。周谱经纬之凡例,恐不尽为星历一家之用也。刘向以谱与历合为一家,归于术数。而司马迁之称周谱,则非术数之书也。疑古人于累计之法,多用谱体。班固《百官公卿表》,叙例全为志体,而不以志名者,知历官之须乎谱法也。以《周官》之体为经,而以汉表之法为纬,古人之立法,博大而不疏,概可见矣。

  东京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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