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卷二 闲情记趣（8）

我生性好客，和朋友喝上几杯，总喜欢行酒令。陈芸烹饪手艺精湛，普普通通的菜蔬，一经陈芸之手，往往别有一番滋味。朋友们都知道我们生活困窘，每次聚会他们都会凑份子，这样我们可以整天喝酒长谈。我爱干净，喜欢地板光亮，一尘不染，喜欢无拘无束地和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聊天。

当时，有很多朋友都是萧爽楼的座上宾。杨补凡，名昌绪，善于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精通山水画法；王星澜，名岩，精通花鸟画法。他们都喜欢萧爽楼幽雅清静，常常携带绘画工具来此手书丹青，我就跟随他们学习画画。他们或写草书、篆书，或篆刻图章，得到的润笔费（请人作诗文书画的酬劳）都交给陈芸，用作酒钱。我们在萧爽楼终日只是品诗论画，不问世事。此外，还有夏淡安、夏楫山两兄弟，缪山音、缪知白两兄弟，以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酣等朋友，他们就像梁上飞燕，自由来，自由去，全凭兴致。有时没了酒钱，陈芸就悄悄地卖掉头上钗子，从不声张。她知道良朋美酒倏忽过，盛时难再得，宁可苦了自己，也不愿打扰我们的兴致。李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大概也是如此兴致吧。现在朋友们都天各一方，过去的美好时光也一去不返，再加之陈芸香消玉殒，佳人不再，往事不堪回首！这不正应了“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这句诗所说的情形吗？

萧爽楼是个高雅的地方，绝对禁止庸俗，有四条原则不能触犯：不谈升官发财；不谈公文时事；不谈八股文章；不能赌博。凡是违反四条原则的，罚酒五斤（不是罚你喝五斤白酒，除了乔峰，一般人没这个酒量；而是罚你的款，买酒五斤孝敬大家）。倡导四种行为：慷慨豪爽（为人有激情，豪放直爽）；风流蕴藉（形容人风雅潇洒，才华横溢）；落拓不羁（形容人性情豪放，行为散漫）；澄静缄默（为人安静沉默）。

盛夏酷热难熬，无事可做，我们就举行一场别具特色的考试，考吟诗作对。每场八人，每人需携带铜钱二百枚。先抓阄，抓到一号者充当主考官，独坐上席，严密监考。抓二号者充当誊录官（古代科举考试中，为了防止考官在阅卷时辨认考生的笔迹而作弊，委派誊录官专司抄写考生试卷），座次席。其他人充当考生，在誊录处领取一张白纸，然后盖上自己的私章。主考官出五言、七言的诗题各一个，让考生应对。点燃一炷香，用以计时，考生站着考试，独立答题，不准交头接耳。考生做完试卷后，将其投入一个特制的匣子里，然后才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每个人都交卷后，誊录官打开匣子，誊录后订成一本小册子，转交给主考官，杜绝徇私舞弊。在这十六副对子（应该是十二对，因为只有六个人参加考试，主考官和誊录官不参加）中选取七言、五言对子各三联中榜。在这次应对中的第一名作为下一场的主考官，第二名作为下一场的誊录官。一个人有两联没有被选取的话，罚款二十文，被选取一联的罚十文，没能按时交卷的加倍罚款。每一场考试下来，主考官都能得到一百文“香钱”。一天可以举行十场，香钱就有一千文，酒钱也就有了。只有陈芸可以享受到一点小小的特权，她的卷子可以参加考试，落榜了也可以免于罚款，而且还可以获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构思。

一天，杨补凡为我和陈芸画了一副戴花的人物写真，神态逼真，栩栩如生，大家拍手称绝。当天夜里，皓月当空，月光皎洁，兰花的影子投到墙上，别有一番趣味。星澜趁着酒兴对我说：“补凡能为你们画素描肖像，我也能画墙上的兰花投影。”

我笑着说：“花影和人影能一样吗？”

星澜就要来一张白纸铺在墙上，靠近兰花的投影，用墨水照着兰花的影子描画。第二天再拿出观看，虽然不能称其为“画”，但是花叶朦胧，却很得月夜意境。陈芸对这幅画非常珍视，朋友们也都在这幅画上有所题赞。

苏州城有两处胜景，一处“南园”，一处“北园”。油菜花金黄时节，我们很想去这两座园子游玩，但是附近却没有酒家，兴致高时想和朋友喝上两杯都是一种奢望。若自己带上酒壶食盒前往，赏花的时候喝冷酒，一点兴致都没有。我们坐在一起商量这件事，有人建议就在附近找个酒馆喝上两杯就算了，有的建议赏花归来再喝，但都不如边赏花边喝热酒痛快。我们为此而争论许久，却全然没有头绪。陈芸笑着说：“只要大家明天出杖头钱，我就亲自担着炉火过去。”朋友们都笑着说：“没问题！”等朋友们都散去了，我就问陈芸：“淑姐当真要亲自挑着火炉去吗？”陈芸说：“不必，我见集市中有卖馄饨的，馄饨挑上锅灶碗盆等器具都很齐全，明天可以雇来一挑跟着去嘛！我先在家里把酒菜备好，等到了园子，再热一热就成了，吃热菜喝热酒都很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