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卷一 闺房记乐(15)

第二天,我到金老太太家中拜访,发现整座房屋只有两间屋子,被分隔成前后四间。然而,纸窗和室内竹床却为小屋增加一种优雅的气氛。老太太知道我的来意后,很高兴地把她的卧室腾出来租给我们居住,还用白纸把墙壁糊了起来,室内顿时亮堂许多。我很满意,就定了下来。回家跟母亲商量,母亲也答应了。我们马上就搬了过去。

我们的邻居只有老夫妇二人,以种菜为生。我和陈芸来这里避暑后,老人家常来串门。他们非常热情,从池塘钓来鱼,从菜园摘来蔬菜送给我们。我们给钱偿付,他们坚决不收,没办法,陈芸只得给他们每人做一双鞋算作为回报,他们这才欣然收下。

七月炎夏,骄阳似火,外面虽然热浪袭人,但房屋附近绿树成荫,一片阴凉,风从水面吹来,让人顿感心旷神怡。不止的蝉鸣,让人充分感受到夏日的聒噪。邻家的老翁给我们制作了一副钓竿,我和陈芸就在柳荫下钓鱼解闷。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登上土山,欣赏晚霞夕照。诗兴大发,就们就信笔涂鸦,还写出了“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这样的美妙诗句。不久,一轮明月倒影池中,四处都能听到鸣虫唧唧,夏日静谧全在此中。我们将竹床搬到篱笆下面,躺在柱床之上尽享夏夜清凉。这时,老太太告诉我们酒温好了,饭也熟了。我和陈芸就拿起酒壶,在月光下对饮,喝到微醺之时,我们再开始吃饭。洗完澡,我们脚踏凉鞋,手持蒲扇,和邻家的老夫妇闲谈。老夫妇给我们讲因果报应的故事,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这时,我们感到浑身凉爽,差不多忘记自己是处于喧嚣的城市之中。

我们请邻家的老人买来菊花苗,沿着篱笆遍插菊花。九月菊花开放的时候,我和陈芸又来这个地方居住了十多天。母亲也被我们请来赏菊饮酒,一家人边吃螃蟹边赏金菊,别有一番滋味,一整天我们都沉醉其中。

陈芸兴奋地对我说:“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在房子周围买上十来亩菜园,让仆佣种上瓜果蔬菜,卖菜贩瓜来维持我们日常开支。你作画,我刺绣,赚来一些酒钱以供朋友们宴饮游乐。粗茶淡饭也可以过得很幸福啊,何必为了优裕的生活而四处奔波呢?”我非常赞同陈芸的观点。现在即使有这样的好地方,然而知己不在,物是人非,只能令人惆怅嗟叹。

离我家半里左右有个叫做“醋库巷”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洞庭君祠,当地的老百姓都叫这座庙为“水仙庙”。庙里有许多曲曲折折的走廊和精致的池台园亭。每逢洞庭君生日那天,当地人按姓氏各占据一块地方,然后在自己的地方悬挂很多同一样式的玻璃灯,中央设置一宝座,然后在四周放上几案,几案上摆放许多花瓶,然后在瓶子里插花比试水平高下。白日里只是演戏,夜晚就在瓶花的周围点上高高低低的蜡烛,美其名曰“花照”。花与灯相互映衬,绚丽多姿;沉香燃起,幽香四溢,人们仿佛置身于龙宫夜宴,美不胜收。参加庙会的人们有的吹奏乐器,有的放声高歌,有的煮茶畅谈。庙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管事的人只得在屋檐下设置栏杆,防止人们过分拥挤。

一些朋友邀请我去帮他们插花布置场地,我也有幸亲身感受这场盛会的热闹场面。回家后,我极力向陈芸渲染庙会的热闹场面。陈芸听了很是向往,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只可惜我是女人,不能和你一块去。”我就怂恿她:“戴上我的帽子,穿上我的衣服,谁还怀疑你是女子?”

于是,她就把盘着的发髻放下来,编成一条大辫子,然后画粗眉毛,戴上我的帽子。虽然两鬓秀发能暴露她的身份,但这还是比容易掩饰的。不好解决的问题是,我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实在是太大了,长了一寸半还多。她就在腰上将长出的衣服折起来缝上,再在外面套上一件马褂。

过了一会儿,陈芸又发现一个问题:“脚下该怎么办呢?”我说:“这好办。街市有一种‘蝴蝶履’,男女通用,不论脚的大小尺寸都可以穿,也很容易买到。这鞋平时放在家还可以当拖鞋穿,一举多得。买一双来,岂不是很好?”陈芸欣然同意。

吃罢晚饭,也伪装好了,她还模仿男人作揖和大步走路的姿势很久。眼看就要出发了,陈芸忽然又反悔了,对我说:“我不去了嘛。被人认出来多不好啊,母亲知道了会生气的。”我继续怂恿她:“庙里面管事的人我都认识,就算认出你来,也不过一笑了之。母亲现在在九妹夫家里。我们偷偷地去,偷偷地回,谁又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