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全书》·周子全书
周子全書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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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孟而後,千有餘年,聖人之道不傳。道非不傳也,以無傳道之人耳。漢四百年得一董子,唐三百年得一韓子,皆不足與傳斯道。至宋周子出,而始續其統,後世無異詞焉。顧當時知其人、知其學者實罕,惟程大中知之,使二程受學。而其書亦未顯也。其後雖有刊本,往往附太極圖於通書之後,又有妄增圖說首句,作「自無極而為太極」,或且以太極圖出於希夷,而疑其近於老子之說。自子朱子大加是正,其所編定,有長沙本、建安本、南康本,最後有延平本,刪去重複,益求精審,而後周子之書之真乃得而見。歷年久遠,無復宋本,為可惜。
曩睹濂溪志,純雜互載,頗嫌煩蕪,而張清恪公所刻全書,附錄雖多,發明亦半出於朱子之作,無極太極之辨,祠堂書堂之記,自有文集可考。
是刻大抵不失朱子之舊,而附以注解。文、詩依清恪本增多數篇,年譜、本傳皆不可少,餘亦不敢泛引。讀者茍專力於是書,或有以得周子精要之所在,而上承洙泗,下啟洛閩,綿聖傅於不墜,振道統於中興,所謂不由師傳,再闢渾淪者,於此亦可知矣。光緒丁亥冬月,三原賀瑞麟謹識。
「1-2」 周敦頤集卷一太極圖Omitted「3」
太極圖說朱熹解附;並附朱熹辯及注後記﹝1﹞無極而太極。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實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也。故曰:「無極而太極。」非太極之外,復有無極也。 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太極之有動靜,是天命之流行也,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誠者,聖人之本,物之終始,而命之道也。其動也,誠之通也,繼之者善,萬物之所資以始也;其靜也,誠之復也,成之者性,萬物各正其性命也。動極而靜,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命之所以流行而不已也;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分陰分陽,兩儀立焉,分之所以一定而不移也。蓋太極者,本然之妙也;動靜者,所乘之機也。太極,形而上之道也;陰陽,形而下之器也。是以自其著者而觀之,則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觀之,則沖漠無朕,而「4」動靜陰陽之理,已悉具於其中矣。雖然,推之於前,而不見其始之合;引之於後,而不見其終之離也。故程子曰:「動靜無端,陰陽無始。」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
有太極,則一動一靜而兩儀分;有陰陽,則一變一合而五行具。然五行者,質具於地,而氣行於天者也。以質而語其生之序,則曰水、火、木、金、土,而水、木,陽也,火、金,陰也。以氣而語其行之序,則曰木、火、土、金、水,而木、火,陽也,金、水,陰也。又統而言之,則氣陽而質陰也;又錯而言之,則動陽而靜陰也。蓋五行之變,至於不可窮,然無適而非陰陽之道。至其所以為陰陽者,則又無適而非太極之本然也,夫豈有所虧欠閒隔哉!
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
五行具,則造化發育之具無不備矣,故又即此而推本之,以明其渾然一體,莫非無極之妙;而無極之妙,亦未嘗不各具於一物之中也。蓋五行異質,四時異氣,而皆不能外乎陰陽;陰陽異位,動靜異時,而皆不能離乎太極。至於所以為太極者,又初無聲臭之可言,是性之本體然也。天下豈有性外之物哉!然五行之生,隨其氣質而所稟不同,所謂「各一其性」也。各一其性,則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於一物之中,而性之無所不在,又可見矣。
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5」化無窮焉。
夫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此無極、二五所以混融而無閒者也,所謂「妙合」者也。「真」以理言,無妄之謂也;「精」以氣言,不二之名也;「凝」者,聚也,氣聚而成形也。蓋性為之主,而陰陽五行為之經緯錯綜,又各以類凝聚而成形焉。陽而健者成男,則父之道也;陰而順者成女,則母之道也。是人物之始,以氣化而生者也。氣聚成形,則形交氣感,遂以形化,而人物生生,變化無窮矣。自男女而觀之,則男女各一其性,而男女一太極也;自萬物而觀之,則萬物各一其性,而萬物一太極也。蓋合而言之,萬物統體一太極也;分而言之,一物各具一太極也。所謂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者,於此尤可以見其全矣。子思子曰:「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此之謂也。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
此言眾人具動靜之理,而常失之於動也。蓋人物之生,莫不有太極之道焉。然陰陽五行,氣質交運,而人之所稟獨得其秀,故其心為最靈,而有以不失其性之全,所謂天地之心,而人之極也。然形生於陰,神發於陽,五常之性,感物而動,而陽善、陰惡,又以類分,而五性之殊,散為萬事。蓋二氣五行,化生萬物,其在人者又如此。自非聖人全體太極有以定之,則欲動情勝,利害相攻,人極不立,而違禽獸不遠矣。
「6」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聖人之道,仁義中正而已矣。而主靜,無欲故靜。立人極焉。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
此言聖人全動靜之德,而常本之於靜也。蓋人稟陰陽五行之秀氣以生,而聖人之生,又得其秀之秀者。是以其行之也中,其處之也正,其發之也仁,其裁之也義。蓋一動一靜,莫不有以全夫太極之道,而無所虧焉,則向之所謂欲動情勝、利害相攻者,於此乎定矣。然靜者誠之復,而性之真也。茍非此心寂然無欲而靜,則又何以酬酢事物之變,而一天下之動哉!故聖人中正仁義,動靜周流,而其動也必主乎靜。此其所以成位乎中,而天地日月、四時鬼神,有所不能違也。蓋必體立、而後用有以行,若程子論乾坤動靜,而曰:「不專一則不能直遂,不翕聚則不能發散」,亦此意爾。
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
聖人太極之全體,一動一靜,無適而非中正仁義之極,蓋不假修為而自然也。未至此而修之,君子之所以吉也;不知此而悖之,小人之所以凶也。修之悖之,亦在乎敬肆之閒而已矣。敬則欲寡而理明,寡之又寡,以至於無,則靜虛動直,而聖可學矣。 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
「7」陰陽成象,天道之所以立也;剛柔成質,地道之所以立也;仁義成德,人道之所以立也。道一而已,隨事著見,故有三才之別,而於其中又各有體用之分焉,其實則一太極也。陽也﹔剛也,仁也,物之始也;陰也,柔也,義也,物之終也。能原其始,而知所以生,則反其終而知所以死矣。此天地之閒,綱紀造化,流行古今,不言之妙。聖人作易,其大意蓋不出此,故引之以證其說。
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易之為書,廣大悉備,然語其至極,則此圖盡之。其指豈不深哉!抑嘗聞之,程子昆弟之學於周子也,周子手是圖以授之。程子之言性與天道,多出於此。然卒未嘗明以此圖示人,是則必有微意焉。學者亦不可以不知也。 ﹝附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