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卷八
○官人(连语)
王者官人有六等:一曰师,二曰友,三曰大臣,四曰左右,五曰侍御,六曰厮役。
知足以为源泉,行足以为表仪;问焉则应,求焉则得;入人之家足以重人之家,入人之国足以重人之国者,谓之师。知足以为礲砺,行足以为辅助,仁足以访议;明於进贤,敢於退不肖;内相匡正,外相扬美者,谓之友。知足以谋国事,行足以为民率,仁足以合上下之欢;国有法则退而守之,君有难则进而死之;职之所守,君不得以阿私托者,大臣也。修身正行不怍于乡曲,道语谈说不怍于朝廷;智能不困於事业,服一介之使,能合两君之欢;执戟居前,能举君之失过,不难以死持之者,左右也。不贪於财,不淫於色;事君不敢有二心,居君旁不敢洩君之谋;君有失过,虽不能正谏以其死持之,憔悴有忧色,不劝听从者,侍御也。柔色伛偻,唯谀之行,唯言之听,以睚眦之间事君者,厮役也。
故与师为国者帝,与友为国者王,与大臣为国者伯,与左右为国者强,与侍御为国者若存若亡,与厮役为国者亡可立待也。
取师之礼,黜位而朝之。取友之礼,以身先焉。取大臣之礼,皮币先焉。取左右之礼,使使者先焉。取侍御之礼,以令至焉。取厮役之礼,以令召矣。
师至,则清朝而侍,小事不进。友至,则清殿而侍,声乐技艺之人不并见。大臣奏事,则俳优侏儒逃隐,声乐技艺之人不并奏。左右在侧,声乐不见。侍御者在侧,子女不杂处。
故君乐雅乐,则友、大臣可以侍;君乐燕乐,则左右、侍御者可以侍;君开北房,从薰服之乐,则厮役从。清晨听治,罢朝而论议,从容泽燕。夕时开北房,从薰服之乐。是以听治、论议、从容泽燕,矜庄皆殊序,然后而帝王之业可得而行也。
○劝学(连语)
谓门人学者:舜何人也?我何人也?夫启耳目,载心意,从立移徙,与我同性。而舜独有贤圣之名,明君子之实;而我曾无邻里之闻、宽狥之智者。独何与?然则舜黾勉而加志,我儃僈而弗省耳。
夫以西施之美而蒙不洁,则过之者莫不睨而掩鼻。尝试傅白黛黑,榆铗陂,杂芷若,虻虱视,益口笑,佳能佻志,从容为说焉。则虽王公大人,孰能无悇憛养心而巅一视之?今以二三子材,而蒙愚惑之智,予恐过之有掩鼻之容也。
昔者南荣跦丑圣道之忘乎己,故步涉山川,坌冒楚棘,弥道千馀,百舍重茧,而不敢久息。既遇老聃,噩若慈父,雁行避景,夔立蛇进,而后敢问。见教一高言,若饥十日而得大牢焉。是达若天地,行生后世。
今夫子之达佚乎老聃,而诸子之材避荣跦,而无千里之远、重茧之患。亲与巨贤连席而坐,对膝相视,从容谈语,无问不应,是夫降大命以达吾德也。吾闻之曰:时难得而易失也。学者勉之乎!天禄不重。
○道术(连语)
曰:“数闻道之名矣,而未知其实也,请问道者何谓也?”
对曰:“道者,所道接物也,其本者谓之虚,其末者谓之术。虚者,言其精微也,平素而无设诸也;术也者,所从制物也,动静之数也。凡此皆道也。”
曰:“请问虚之接物何如?”
对曰:“镜义而居,无执不臧,美恶毕至,各得其当;衡虚无私,平静而处,轻重毕悬,各得其所。明主者,南面而正,清虚而静,令名自命,令物自定,如鉴之应,如衡之称。有衅和之,有端随之,物鞠其极,而以当施之。此虚之接物也。”
曰:“请问术之接物何如?”
对曰:“人主仁而境内和矣,故其士民莫弗亲也;人主义而境内理矣,故其士民莫弗顺也;人主有礼而境内肃矣,故其士民莫弗敬也;人主有信而境内贞矣,故其士民莫弗信也;人主公而境内服矣,故其士民莫弗戴也;人主法而境内轨矣,故其士民莫弗辅也。举贤则民化善,使能则官职治;英俊在位则主尊,羽翼胜任则民显;操德而固则威立,教顺而必则令行;周听则不蔽,稽验则不惶;明好恶则民心化,密事端则人主神。术者,接物之队。凡权重者心谨於事,令行者必谨於言,则过败鲜矣。此术之接物之道也。其为原无屈,其应变无极,故圣人尊之。夫道之详,不可胜述也。”
曰:“请问品善之体何如?”
对曰:“亲爱利子谓之慈,反慈为嚚;子爱利亲谓之孝,反孝为孽;爱利出中谓之忠,反忠为倍;心省恤人谓之惠,反惠为困;兄敬爱弟谓之友,反友为;弟敬爱兄谓之悌,反悌为敖;接遇慎容谓之恭,反恭为媟;接遇肃正谓之敬,反敬为嫚;言行抱一谓之贞,反贞为伪;期果言当谓之信,反信为慢;衷理不辟谓之端,反端为趽;据当不倾谓之平,反平为险;行善决菀谓之清,反清为;辞利刻谦谓之廉,反廉为贪;兼覆无私谓之公,反公为私;方直不曲谓之正,反正为邪;以人自观谓之度,反度为妄;以己量人谓之恕,反恕为荒;恻隐怜人谓之慈,反慈为忍;厚志隐行谓之洁,反洁为汰;施行得理谓之德,反德为怨;放理洁静谓之行,反行为污;功遂自却谓之退,反退为戟;厚人自薄谓之让,反让为冒;心兼爱人谓之仁,反仁为戾;行充其宜谓之义,反义为懵;刃刂柔得道谓之和,反和为乖;合得密周谓之调,反调为盭;优贤不逮谓之宽,反宽为阨;包众容易谓之裕,反裕为褊;欣忄熏可安谓之煴,反煴为鸷;安柔不苛谓之良,反良为齧;缘法循理谓之轨,反轨为易;袭当缘道谓之道,反道为辟;广较自敛谓之俭,反俭为侈;费弗过适谓之节,反节为靡;田幼银勉善谓之慎,反慎为怠;忠恶勿道谓之戒,反戒为傲;深知祸福谓之知,反知为愚;亟见窕察谓之慧,反慧为童;动有文体谓之礼,反礼为滥;容服有义谓之仪,反仪为诡;行归而过谓之顺,反顺为逆;动静摄次谓之比,反比为错;容志审道谓之亻闲,反亻闲为野;辞令就得谓之雅,反雅为陋。论物明辩谓之辩,反辩为讷;纤微皆审谓之察,反察为旄;言动可畏谓之威,反威为圂;临制不犯谓之严,反严为;仁义修立谓之任,反任为欺;伏义诚必谓之节,反节为罢;持节不恐谓之勇,反勇为怯;信理遂惔谓之敢,反敢为揜;志操精果谓之诚,反诚为殆;克行遂节谓之必,反必为怚。凡此品也,善之体也,所为道也。”
故守道者谓之士,乐道者谓之君子;知道者谓之明,行道者谓之贤,且明且贤,此谓圣人。
○六术(连语)
德有六理。何谓六理?道、德、性、神、明、命,此六者德之理也。六理无不生也,已生而六理存乎所生之内。是以阴阳、天地、人尽以六理为内度,内度成业,故谓之六法。六法藏内,变流而外遂,外遂六术,故谓之六行。是以阴阳各有六月之节,而天地有六合之事,人有仁、义、礼、智、信之行,行和则乐兴,乐兴则六,此之谓六行。阴阳、天地之动也,不失六律,故能合六法;人谨修六行,则亦可以合六法矣。
然而,人虽有六行,微细难识,唯先王能审之,凡人弗能自至。是故必待先王之教,乃知所从事。是以先王为天下设教,因人所有,以之为训;道人之情,以之为真。是故内法六法,外体六行,以兴《诗》、《书》、《易》、《春秋》、《礼》、《乐》六者之术以为大义,谓之六艺。令人缘之以自修,修成则得六行矣。六行不正,反合六法。艺之所以六者,法六法而体六行故也,故曰六则备矣。
六者非独为六艺本也,他事亦皆以六为度。声音之道以六为首,以阴阳之节为度。是故一岁十二月,分而为阴阳,阴阳各六月。是以声音之器十二钟,钟当一月,其六钟阴声,六钟阳声,声之术,律是而出,故谓之六律。六律和五声之调,以发阴阳、天地、人之清声,而内合中、六法之道。是故五声宫、商、角、徵、羽,唱和相应而调和,调和而成理谓之音。声五也,必六而备,故曰声与音六。夫律之者,象测之也,所测者六,故曰六律。
人之戚属以六为法。人有六亲,六亲始曰父;父有二子,二子为昆弟兄;昆弟又有子,子从父而昆弟,故为从父昆弟;从父昆弟又有子,子从祖而昆弟,故为从祖昆弟,从祖昆弟又有子,子从曾祖而昆弟,故为从曾祖昆弟;从曾祖昆弟又有子,子为族兄弟,备於六,此之谓六亲。亲之始於一人,世世别离,分为六亲。亲戚非六,则失本末之度,是故六为制而止矣。六亲有次,不可相逾,相逾则宗族扰乱,不能相亲。是故先王设为昭穆三庙以禁其乱。何为三庙?上室为昭,中室为穆,下室为孙嗣令子。各以其次,上下更居;三庙以别,亲疏有制。丧服称亲疏以为重轻,亲者重,疏者轻,故复有粗衰、齐衰、大红、细红、緦麻,备六,各服其所当服。夫服则有殊,此先王之所以禁乱也。
数度之道,以六为法。数加於少而度出於居,数度之始,始於微细。有形之物,莫细於毫。是故立一毫以为度始,十毫为发,十发为厘,十厘为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备於六,故先王以为天下事用也。
事之以六为法者,不可胜数也。此所言六,以效事之尺,尽以六为度者谓六理,可谓阴阳之六节,可谓天地之法,可谓人之六行。
○道德说(连语)
德有六理。何谓六理?曰:道、德、性、神、明、命,此六者德之理也。诸生者,皆生於德之所生;而能象人德者,独玉也。象德体六理,尽见於玉也,各有状,是故以玉效德之六理。泽者,鉴也,谓之道;腒如窃膏谓之德;湛而润、厚而胶谓之性;康若泺流谓之神;光辉谓之明;礐乎坚哉谓之命。此之谓六理。鉴生空窍,而通之以道。德生理,通之以六德之华离状。六德者,德之有六理。理,离状也。性生气而通以晓,神生变而通之以化,明生识而通之以知,命生形而通之以定。
德有六美。何谓六美?有道、有仁、有义、有忠、有信、有密,此六者德之美也。道者,德之本也;仁者,德之出也;义者,德之理也;忠者,德之厚也;信者,德之固也;密者,德之高也。
六理、六美,德之所以生阴阳、天地、人与万物也。固为所生者法也。故曰:道此之谓道,德此之谓德,行此之谓行。所谓行此者,德也。是故著此竹帛请之《书》。《书》者,此之著者也;《诗》者,此之志者也;《易》者,此之占者也;《春秋》者,此之纪者也;《礼》者,此之体者也;《乐》者,此之乐者也。祭祀鬼神,为此福者也;博学辩议,为此辞者也。
道者无形,平和而神。道有载物者,毕以顺理适行,故物有清而泽。泽者,鉴也。鉴以道之神。模贯物形,道达空窍,奉一出入为先,故谓之鉴。鉴者,所以能也。见者,目也。道德施物,精微而为目。是故物之始形也,分先而为目,目成也形乃从。是以人及有因之在气,莫精於目。目清而润泽若濡,无毳秽杂焉,故能见也。由此观之,目足以明道德之润泽矣,故曰“泽者,鉴也”,“生空窍,通之以道”。
德者,离无而之有。故润则腒然浊而始形矣,故六理发焉。六理所以为变而生也,所生有理。然则物得润以生,故谓润德。德者变及物理之所出也。夫变者,道之颂也。道冰而为德,神载於德。德者,道之泽也。道虽神,必载於德,而颂乃有所因,以发动变化而为变。变及诸生之理,皆道之化也,各有条理以载於德。德受道之化,而发之各不同状。德润,故曰“如膏,谓之德”,“德生理,通之以六德之毕离状”。
性者,道德造物。物有形,而道德之神专而为一气,明其润益厚矣。浊而胶相连,在物之中,为物莫生,气皆集焉,故谓之性。性,神气之所会也。性立,则神气晓晓然发而通行於外矣,与外物之感相应,故曰“润厚而胶谓之性”,“性生气,通之以晓。”
神者,道、德、神、气发於性也,康若泺流不可物效也。变化无所不为,物理及诸变之起,皆神之所化也,故曰“康若泺流谓之神”,“神生变,通之以化”。
明者,神气在内则无光而为知,明则有辉於外矣。外内通一,则为得失,事理是非,皆职於知,故曰“光辉谓之明”,“明生识,通之以知”。
命者,物皆得道德之施以生,则泽、润、性、气、神、明,及形体之位分、数度,各有极量指奏矣。此皆所受其道德,非以嗜欲取舍然也。其受此具也,礐然有定矣,不可得辞也,故曰命。命者,不得毋生,生则有形,形而道、德、性、神、明因载於物形,故曰“礐坚谓之命”,“命生形,通之以定”。
物所道始谓之道,所得以生谓之德。德之有也,以道为本,故曰“道者,德之本也”。德生物又养物,则物安利矣。安利物者,仁行也。仁行出於德,故曰“仁者,德之出也”。德生理,理立则有宜,适之谓义。义者,理也,故曰“义者,德之理也”。德生物,又养长之而弗离也,得以安利。德之遇物也忠厚,故曰“忠者,德之厚也”。德之忠厚也,信固而不易,此德之常也。故曰“信者,德之固也”。德生於道而有理,守理则合於道,与道理密而弗离也,故能畜物养物。物莫不仰恃德,此德之高,故曰“密者,德之高也”。道而勿失,则有道矣;得而守之,则有德矣;行有无休,则行成矣。故曰“道此之谓道,德此之谓德,行此之谓行”。诸此言者,尽德变;变也者,理也。
《书》者,著德之理於竹帛而陈之令人观焉,以著所从事,故曰“《书》者,此之著者也”。《诗》者,志德之理而明其指,令人缘之以自成也,故曰“《诗》者,此之志者也”。《易》者,察人之循德之理与弗循而占其吉凶,故曰“《易》者,此之占者也”。《春秋》者,守往事之合德之理与不合而纪其成败,以为来事师法,故曰“《春秋》者,此之纪者也”。《礼》者,体德理而为之节文,成人事,故曰“《礼》者,此之体者也”。《乐》者,《书》、《诗》、《易》春秋》、《礼》五者之道备,则合於德矣。合则欢然大乐矣,故曰“《乐》者,此之乐者也”。人能修德之理,则安利之谓福。莫不慕福,弗能必得,而人心以为鬼神以与於利害。是故具犠牲、俎豆、粢盛,斋戒而祭鬼神,欲以佐成福,故曰“祭祀鬼神,为此福者也。”德之理尽施於人,其在人也,内而难见。是以先王举德之颂而为辞语,以明其理;陈之天下,令人观焉;垂之后世,辩议以审察之,以转相告。是故弟子随师而问,受传学以达其知,而明其辞以立诚,故曰“博学辩议,为此辞职者也”。
德毕施物,物虽有之,微细难识。夫玉者,真德象也。六理在玉,明而易见也。是以举玉以谕,物之所受於德者,与玉一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