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后传》·2
昔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殄灭。岂非逆天之明鉴欤!况尔小国,高丽附庸;比之中朝,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不及一。若螳臂自雄,鹅痴不逊,天兵一至,玉石俱焚。今,朕体上天好生之心,恕尔狂悖;急宜悔过,勤修岁事,毋取诛戮。尔所上书,不遵天朝书法盖因遐荒,未睹中华文字。故兹答诏,另赐副封,即用汝国字体,想宜知悉。
李白宣读毕,番使叩头受诏,辞朝而去。回至本国见了国王,备述前事。那可毒看了诏书及副封番字,大惊。与国相商议,天朝有神仙帮助,如何敌得。遂写降表,遣使入朝谢罪,按期朝贡,不敢复萌异志。此是后话。
且说玄宗欲加李白官爵并赐金帛。李白俱辞不受,道:“臣愿逍遥闲散,供奉左右,如汉东方朔故事。且愿日得美酒痛饮足矣。”玄宗乃诏光禄官,日给与上方佳酝,听其到处游览。
是时宫中沉香亭下,牡丹花盛开,玄宗命设宴亭中,同杨妃赏玩。忽见乐工李龟年引梨园子弟前来承应。叩拜毕,便待奏乐唱曲。玄宗道:“且住,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旧乐。”即着李龟年:“将朕所乘玉花骢马,速往宣李白学士来作新词庆赏。”龟年奉旨出宫,牵了玉花骢,自己也骑了马,一径到干林院来宣召李白。只见院中人役回说,李学士已于今早微服往长安市洒肆里吃酒去了。龟年便叫院中人拿了他的冠带袍服,一同寻至市中。听得一座酒楼上,有人高歌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龟年听了道:“这歌就是李学士了。”遂下马入肆,走上楼来。只见李白吃得酩酊大醉,犹持杯不放。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李白放下酒杯,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念罢瞑然欲睡。
龟年叫众人上前将李白扶下楼,搀上玉花骢马。众人左右扶持,到得五凤楼前。有内侍传旨,赐李白走马入宫。龟年教把冠带袍服就马上替他穿了,走至沉香亭前,搀扶下马,醉极不能朝拜。玄宗命铺紫氍毹于亭畔,且教少卧。亲往看视,解御袍复其体。杨妃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内侍取水,含而噗之。
李白睡梦中惊动,略开双目,见是御驾,方挣扎起来,俯伏于地道:“臣该万死。”玄宗见他尚未苏醒,命扶起赐坐。
遂叫御厨将越国所贡鲜蚱造三份醒酒汤来。须臾,内侍以金碗盛鱼汤进上。玄宗赐李白饮之,顿觉心神清爽,叩头谢恩。玄宗道:“今日召卿,别无甚事。”指着亭下道:“只为这牡丹盛开,欢与妃子赏玩,欲卿来作新词耳。”李白领命,即赋清平调三章呈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浓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看了,大喜道:“学士真仙才也!三诗清新俊逸,又将花容人面一齐写尽,妙不可言。今番歌唱,妃子也须相和。”乃命念奴同声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和之。和罢,又令李龟年与梨园子弟将三调再叶丝竹,重歌一转,为妃子侑酒。及曲既终,杨妃再拜称谢。玄宗笑道:“莫谢朕,可谢李学士。”杨妃乃把盏斟酒敬李白,敛衽谢其诗意。李白跪饮酒讫,顿首谢赐。
自此李白才名愈着。玄宗、杨妃皆爱而重之。那高力士深恨脱靴之辱,欲进谗言,未得其便。忽想他清平调中一个破绽,即走入宫来。见杨妃独自凭栏微吟清平调,点头得意。力士因密奏道:“老奴初意,娘娘闻此词,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杨妃忙问其故。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飞燕比娘娘。试想那赵飞燕当日所为何事,却以相比,极其讥刺,娘娘岂不觉乎?”原来玄宗阅《赵飞燕外传》,见说她体态轻盈临风而立,常恐被风吹去。因戏语杨妃道:“若汝则任吹多少。”盖嘲其肥也。杨妃最恨人说她肥,李白偏以赵飞燕相比,心中正喜。今听高力士说是暗指飞燕私通之事,合著她私通安禄山,以为讥刺,于是变喜为恨,遂于玄宗面前说李白纵酒狂放,无人臣之礼。杨国忠亦以磨墨为耻,也常进谗言。玄宗虽爱李白,因宫中不喜欢他,遂不召他内宴。李白知为小人中伤,便上疏乞休。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回 逍遥学士识英雄 误用番人作藩镇
却说李白上疏乞休,玄宗爱其才,温旨慰谕,不允所请。
李白又恳恳切切再上辞官乞归之疏。玄宗知其去志已决,召至御前,面谕道:“卿心欲舍朕而去,未便强留。但卿草诏平番,有功于国,岂可空归。然朕知卿必无所需,所不可缺者,酒耳。”遂亲写敕书赐之。敕云:敕赐李白为逍遥学士,所到之处,官司支给酒钱,文武官员军民等,毋得怠慢。倘遇有事,当上奏者,仍听具疏奏闻。
李白拜受敕命,谢恩辞朝,收拾行装,别众僚友,带领仆从,出京而去。李白不即回乡,只向幽燕一带有名山胜景的所在,任意行游饮酒题诗,好不适意。
一日,李白行至并州界上,见一伙军牢,押一辆囚车前来。
李白看那囚车中,囚着一个汉子,仪容甚伟,相貌非常。原来这囚徒姓郭名子仪,华州人氏,为陇西节度使哥舒翰麾下偏将,因奉军令查视兵粮,却被手下人失火,把粮米烧了,罪及于主,法当处斩。时哥舒翰出巡在并州,因此,军政司把他解赴军前正法。当下李白见他相貌堂堂,便勒马问是何人?犯何罪?解往何处?子仪在囚车中诉说原由。李白想道:“这人恁般仪表,定是个英雄。今天下多事,此等人正是有用之人,岂容轻杀。”便吩咐众人:“汝等到节度军前,且莫就解进,待我亲见节度,替他说情免死。”众人应诺。李白遂飞马跑到哥舒翰驻扎之所,叫从人把名帖传与门官。
哥舒翰听说李学士来拜,即开门延入。宾主叙坐,献茶毕,李白自述来意,要求释子仪之罪。哥舒翰听罢,沉吟半晌道:“学士公见教,本当敬从。但学生平时赏罚必信,今子仪失火,烧了兵粮,法所难贷。且事关重大,理合奏闻,未便释放。奈何?”李白道:“既如此,学生不敢阻挠军法,只求缓刑。节度公自具疏请旨,学生原奉圣上手敕,听许飞章奏事。今亦具一小疏,代为乞命。”哥舒翰欣然道:“若如此则情法两尽矣。”遂传令将子仪收禁,候旨定夺。遂具疏题请,李白亦即缮疏,极言郭子仪雄才可用,失火烧粮,乃仆夫不谨,实非其罪,乞赐矜全,留为后用。自己暂留于并州公馆候旨,哥舒翰设宴款待。不则一日,圣旨批下,准学士李白所奏,将失火仆人正法,赦郭子仪之罪,许其立功自效。子仪既获赦,感激李白活命之恩。李白别了哥舒翰等众官,自往别处去了。自此郭子仪得以军功渐为显官。此是后话。
且说朝中自李白去后,贺知章也告休致去了。左相李适之因与李林甫有隙,罢相而归。林甫陷以他事,逼之自荆李林甫倚着天子信任,手握重权,安禄山亦甚畏之。时杨家兄弟姊妹骄奢肆横,日甚一日。杨国忠与韩、虢、秦三个夫人,原不是真兄妹,乃是张昌宗之子寄养于杨家者。三夫人中虢国夫人尤为淫荡,所居宅院与国忠的宅院相连,往来最便,遂与国忠通奸。安禄山亦乘间与虢国夫人有私。国忠闻知,遂恨禄山切骨,时于言语之间,隐然把他私通贵妃之事,为危词以恐吓之。
又常密语杨妃,说禄山行动不谨,万一天子知道了些什么,为祸非校杨妃闻言,也心怀疑惧。
一日,玄宗于昭庆宫闲坐,禄山侍坐于侧,见他腹垂过膝,因戏道:“此儿腹大,不知其中何物?”禄山道:“此中并无他物,唯有赤心耳。”玄宗大悦。少顷,问内侍:“妃子可在?”内侍道:“在后宫坐兰汤洗裕”玄宗微笑道:“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也。”命人即宣妃子来,不必梳妆。少顷,杨妃懒妆便服而至,更觉风艳。玄宗看了,笑道:“适有外国进贡异香花露,取来赐与杨妃。”叫她对镜匀面,自己移坐于镜台旁观之。杨妃匀面毕,将余露染掌扑臂,不觉双乳露出。玄宗见了,说道:“妙哉!软温好似新剥鸡头肉。”禄山在旁,不觉失口道:“滑腻还如塞上酥。”禄山说了,自知出言唐突。杨妃亦骇其失言。玄宗全不在意,反喜道:“堪笑胡儿只识酥。”说罢,呵呵大笑。禄山、杨妃也笑起来。玄宗并无猜疑。但杨妃已先为国忠危言所动,只恐弄出事来。
自此以后,杨妃每见禄山,暗叫他言语慎密,出入小心。
禄山晓得国忠嗔怪他恐为所算。又惧李林甫能窥察人之隐微,若杨、李二人合算他一个,老大不便,不如讨个外差暂避罢了。
那国忠暗想:“禄山将来必与我争权,切不可留他在京,须设个法弄他到地方去为是。”恰好李林甫上疏,请用番人为边镇节度使。原来唐时边镇节度使都是有才略的文臣,若有功绩,便可入为宰相,今李林甫专权,欲绝边臣入相之路,奏称:“文臣为边帅,怯于矢石,无以御侮,不若任用番人,勇而善战,可为国家捍卫。”玄宗允奏。国忠乘此机会,就上疏说河东重地,非安禄山不足以当此任。玄宗览疏,深以为然,遂降旨以安禄山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赐爵东平郡王,克期走马赴任。禄山闻命,倒也合著自己的意思,叩头领旨。即日入宫,拜辞杨妃,两个依依不舍。适三位夫人也入宫来,禄山各各相见。虢国夫人闻知禄山远行,甚为怏快,然无可如何。
禄山不敢久留,告辞出宫。玄宗又赐宴于便殿。禄山谢恩过了,辞朝赴镇。既至任,查点军马钱粮、训练士卒,坐镇范阳,兼制平卢、河东,声势强盛,日益骄恣。
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1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
却说杨国忠乘机遣发安禄山出去,少了个争权夺宠之人。
眼前只让李林甫一个,遂骄奢淫逸,也不怕人嗔恨,也不管人耻笑。时值上巳,国忠奉旨,与其弟杨铦及诸姊妹,齐赴曲江修禊。于是五家各为一队,姬侍女从不计其数,乘马驾车不用伞盖遮蔽,路旁观者如堵。国忠与虢国夫人并辔扬鞭,以为谐谑。直游至晚,秉烛而归。遗簪坠舄,遍于路衢。到了次日,俱入宫谢恩。玄宗赐宴内殿,国忠奏道:“臣等奉旨修禊,正为圣天子迎祥迓福。昨赴曲江,威仪美盛,万姓观瞻,众情欣悦,具见太平景象。臣等不胜庆幸。”玄宗大喜,取出内府珍玩颁赐诸人。赐韩国夫人照夜玑,赐虢国夫人锁子帐,赐秦国夫人七叶冠。杨妃奏道:“陛下宝屏赐妾,屏上雕刻前代美人容貌,以妾对之,自觉形秽。今请转赐妾兄国忠何如?”玄宗准奏,即以此屏赐国忠。原来这屏名为虹霓屏,乃隋朝遗物。
屏上雕镂前代美人的形象,宛然如生,各长三寸许,水晶为地,其间服玩衣饰之类,都有众宝嵌成,极其精巧。国忠谢恩拜,将屏安放在内宅楼上。
一日,国忠独坐楼上,看屏间众美人。想道:“世间岂真有此等尤物,我若得此一人,便为乐无穷矣。”正想间,不觉困倦,因就榻上偃卧。才伏枕,忽见屏上众美人个个摇头动目,都走下屏来,顿长几尺,宛如生人,直来卧榻前,一一自称名号。国忠虽睁着眼看见,却是身体不能动,口中不能言。诸女各以椅列坐。少顷,有纤腰倩妆女妓十余人,亦从屏上下来,遂连袂而歌,其声极清细。歌罢,诸女皆起,指着国忠骂道:“汝名为相,实乃误国鄙夫,何敢亵玩我等,又辄作妄想,可恶可恶!”一女笑道:“此奴将来受祸不小,吾等何必与较,且去且去。”于是一一复归屏上。国忠方才如梦忽醒,吓得冷汗浑身。急奔下楼,叫家人将屏掩过,锁闭楼门。自此,每当风清月白之夜,即闻楼中隐隐有女人歌唱之声,家中人无敢登此楼者。国忠入宫,密将此事奏知,只隐过了美人责骂之言。
玄宗道:“待朕问通玄先生和叶尊师,便知是何妖祥。”你道通玄先生和叶尊师是谁?原来玄宗最好神仙,于是方士竞进。有人荐方士张果是当世神仙,因礼召至京,拜为银青光禄大夫,赐号通玄先生。又有人荐方士叶法善有奇术,善符咒,亦礼召来京,称为尊师。其他方士甚多,惟此二人最著名。
当下玄宗将国忠所言屏上美人出现之说问之。张果道:“妖由人兴。此必杨相看中了屏上娇容,妄生邪念,故妖孽应念而作。
叶师治之足矣。”叶法善道:“凡宝物易为精怪,臣当书一符焚于屏前以镇之。今后观此屏者,勿得玩亵。每逢朔望,用香花供奉,自然无患。”言讫,书灵符一道。玄宗遣内侍赍付国忠,且传述二人之言。
国忠闻说妖由邪念而生,不觉凛然。遂登楼展屏,将符焚化。自此以后,楼中安静,绝无声响。至朔望瞻礼时,见屏上众美人,愈加光彩夺目。玄宗闻知,愈信叶法善之神术。一日私问法善道:“张果先生道德高妙,朕常询其生平,但笑而不答。何也?”法善道:“他在唐尧时,曾官为侍中。苦其出处履历,惟臣知之,但不敢轻言,言则俱有祸及。”玄宗道:“尊师神仙中人,何惧有祸,幸勿托词隐秘。”法善沉吟道:“陛下必欲臣言,臣今言之必立死。陛下幸怜臣,可立召张先生来,不惜屈体求之,臣庶可复生。”玄宗许诺。法善请屏退左右,密奏道:“他是混沌初分时白蝙蝠精也。”言未已,忽口吐鲜血,昏绝于地。玄宗急唤内侍,召张果入宫见驾。少时,张果携杖而至。玄宗迎接道:“叶尊师得罪于先生,皆朕之过。朕今代为之请,幸看薄面恕之。”言讫,便欲屈膝下去。张果忙扶定道:“何敢劳陛下屈尊。但小子不当饶舌耳。”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