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山色高嵯峨,川原平远堆青螺。
刘夏村南泗水镇,片帆我亦曾经过。
此时我年方二十,乍见老成尚羞涩。
客邸惟拈诗与书,日键芸窗足不出。
少年情性好交游,一时怀刺干名流。
卢文子,张洮侯,朝朝约放龙潭舟。
鲈脍莼羹罗满座,玉箫金管吹清秋。
此中有人数诗伯,开言便及虬髯客。
清誉真应千古传,彩笔争夸万人敌。
近来作吏来西昌,寥寥风雅推平章。
即或有人弄笔墨,譬如无腔牧笛横山庄。
永清倪子来日昨,顿使洪都风雅作。
绛帐旋开徐稚亭,赤幢久树滕王阁。
兴酣搦管发大呼,十三大郡都惊愕。
门外频停问字车,云中又见衔书鹤。
骤然相见即相怜,须识神交已有年。
把臂发狂话宿昔,恍若置身黄浦青溪边。
过我讼堂一交接,便觉胸中有冰雪。
太白刘伶共醉醒,许由巢父同高洁。
即席还当赠片言,文中雄长诗中杰。
猗嗟乎!
君才磊落非等伦,得君如得金千钧。
他时归遇云间客,道我为官鬓似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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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余在刑部狱,见死而由窦出者,日四三人。有洪洞令杜君者,作而言曰:“此疫作也。今天时顺正,死者尚稀,往岁多至日数十人。”余叩所以。杜君曰:“是疾易传染,遘者虽戚属不敢同卧起。而狱中为老监者四,监五室,禁卒居中央,牖其前以通明,屋极有窗以达气。旁四室则无之,而系囚常二百余。每薄暮下管键,矢溺皆闭其中,与饮食之气相薄,又隆冬,贫者席地而卧,春气动,鲜不疫矣。狱中成法,质明启钥,方夜中,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旋避,此所以染者众也。又可怪者,大盗积贼,杀人重囚,气杰旺,染此者十不一二,或随有瘳,其骈死,皆轻系及牵连佐证法所不及者。”余曰:“京师有京兆狱,有五城御史司坊,何故刑部系囚之多至此?”杜君曰:“迩年狱讼,情稍重,京兆、五城即不敢专决;又九门提督所访缉纠诘,皆归刑部;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及书吏、狱官、禁卒,皆利系者之多,少有连,必多方钩致。苟入狱,不问罪之有无,必械手足,置老监,俾困苦不可忍,然后导以取保,出居于外,量其家之所有以为剂,而官与吏剖分焉。中家以上,皆竭资取保;其次‘求脱械居监外板屋,费亦数十金;惟极贫无依,则械系不稍宽,为标准以警其余。或同系,情罪重者,反出在外,而轻者、无罪者罹其毒。积忧愤,寝食违节,及病,又无医药,故往往至死。”余伏见圣上好生之德,同于往圣。每质狱词,必于死中求其生,而无辜者乃至此。傥仁人君子为上昌言:除死刑及发塞外重犯,其轻系及牵连未结正者,别置一所以羁之,手足毋械。所全活可数计哉?或曰:“狱旧有室五,名曰现监,讼而未结正者居之。傥举旧典,可小补也。杜君曰:“上推恩,凡职官居板屋。今贫者转系老监,而大盗有居板屋者。此中可细诘哉!不若别置一所,为拔本塞源之道也。”余同系朱翁、余生及在狱同官僧某,遘疫死,皆不应重罚。又某氏以不孝讼其子,左右邻械系入老监,号呼达旦。余感焉,以杜君言泛讯之,众言同,于是乎书。凡死刑狱上,行刑者先俟于门外,使其党入索财物,名曰“斯罗”。富者就其戚属,贫则面语之。其极刑,曰:“顺我,即先刺心;否则,四肢解尽,心犹不死。”其绞缢,曰:“顺我,始缢即气绝;否则,三缢加别械,然后得死。”唯大辟无可要,然犹质其首。用此,富者赂数十百金,贫亦罄衣装;绝无有者,则治之如所言。主缚者亦然,不如所欲,缚时即先折筋骨。每岁大决,勾者十四三,留者十六七,皆缚至西市待命。其伤于缚者,即幸留,病数月乃瘳,或竟成痼疾。余尝就老胥而问焉:“彼于刑者、缚者,非相仇也,期有得耳;果无有,终亦稍宽之,非仁术乎?”曰:“是立法以警其余,且惩后也;不如此,则人有幸心。”主梏扑者亦然。余同逮以木讯者三人:一人予三十金,骨微伤,病间月;一人倍之,伤肤,兼旬愈;一人六倍,即夕行步如平常。或叩之曰:“罪人有无不均,既各有得,何必更以多寡为差?”曰:“无差,谁为多与者?”孟子曰:“术不可不慎。”信夫!部中老胥,家藏伪章,文书下行直省,多潜易之,增减要语,奉行者莫辨也。其上闻及移关诸部,犹未敢然。功令:大盗未杀人及他犯同谋多人者,止主谋一二人立决;余经秋审皆减等发配。狱词上,中有立决者,行刑人先俟于门外。命下,遂缚以出,不羁晷刻。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仓,法应立决,狱具矣,胥某谓曰:“予我千金,吾生若。”叩其术,曰:“是无难,别具本章,狱词无易,取案末独身无亲戚者二人易汝名,俟封奏时潜易之而已。”其同事者曰:“是可欺死者,而不能欺主谳者,倘复请之,吾辈无生理矣。”胥某笑曰:“复请之,吾辈无生理,而主谳者亦各罢去。彼不能以二人之命易其官,则吾辈终无死道也。”竟行之,案末二人立决。主者口呿舌挢,终不敢诘。余在狱,犹见某姓,狱中人群指曰:“是以某某易其首者。”胥某一夕暴卒,众皆以为冥谪云。凡杀人,狱词无谋、故者,经秋审入矜疑,即免死。吏因以巧法。有郭四者,凡四杀人,复以矜疑减等,随遇赦。将出,日与其徒置酒酣歌达曙。或叩以往事,一一详述之,意色扬扬,若自矜诩。噫!渫恶吏忍于鬻狱,无责也;而道之不明,良吏亦多以脱人于死为功,而不求其情,其枉民也亦甚矣哉!奸民久于狱,与胥卒表里,颇有奇羡。山阴李姓以杀人系狱,每岁致数百金。康熙四十八年,以赦出。居数月,漠然无所事。其乡人有杀人者,因代承之。盖以律非故杀,必久系,终无死法也。五十一年,复援赦减等谪戍,叹曰:“吾不得复入此矣!”故例:谪戍者移顺天府羁候。时方冬停遣,李具状求在狱候春发遣,至再三,不得所请,怅然而出。
左忠毅公逸事
先君子尝言,乡先辈左忠毅公视学京畿,一日,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之寺僧,则史公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者,惟此生耳。”及左公下厂狱,史朝夕狱门外;逆阉防伺甚严,虽家仆不得近。久之,闻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屦,背筐,手长镵,为除不洁者,引入,微指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拨眦;目光如炬,怒日:“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崇祯末,流贼张献忠出没蕲、黄、潜、桐间。史公以凤庐道奉檄守御。每有警,辄数月不就寝,使壮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漏鼓移,则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或劝以少休,公日:“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史公治兵,往来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于堂上。余宗老涂山,左公甥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叠韵柬待石园主人
闲来岁月似壶中,春到园林杂翠红。万树排檐朝过雨,一镫摇影夜吟风。眼前花柳添诗料,腕底云烟夺画工。会有徵车停户外,逃名老去注鱼虫。
雪过渔亭
村市溪头雪里经,人烟寒处认邮亭。沿流竹艇排银汉,劈面云峰插玉屏。秀绝山川浑一色,空怜鱼罶见三星。寻梅放鹤饶幽赏,争似兵厨醉不醒。
台阳笔记题词
卅载台阳记,千秋吏治关。运筹经口岸,持论抵眉山。壮志凌烟上,儒臣赋槊间。去思碑并读,应望使车还。
禹陵诗
维年癸丑春二月,我来会稽探禹穴。乍看庙貌极巍峨,松柏森然动魂魄。阴崖疑有鬼神护,深泽或恐龙蛇出。八年自昔集輴樏,万国于兹朝玉帛。生前宫室制不崇,葬后山林无改列。鸟耘后世不可知,三寸桐棺此遗迹。俗儒小生好傅会,往往神奇骋其说。金简绿字竞侈陈,童律庚辰矜创获。不感明德夸异闻,罔识当年疏瀹策。遂令四载随刊功,徒为神仙饰鸿烈。岂知禹贡纪方略,不用山经纷诡谲。往者洪流遍中国,下民昏垫何由释。帝咨岳牧惊怀襄,天顾蒸氓生圣哲。北安冀兖载壶口,南治荆扬过震泽。九河其浚九州同,四海分流四隩宅。乃因土地定征赋,竟奠山川免巢窟。贡金铸鼎罔两避,班师舞羽苗民格。身成绩用蛊终干,民尽讴歌世难绝。东巡会稽事如昨,祀典煌煌重于越。遐思终古此区宇,经岁圣神为计画。盘皇辟地娲补天,载笔荒唐贤者斥。羲农轩学递相嬗,礼乐兵刑渐增设。佃用耒耨渔网罟,陆居栋宇水舟楫。唐虞考绩先五臣,百姓昭明万邦协。当时禹亦共赓飏,独锡元圭登北阙。后来汤武及周孔,征诛笔削严斧钺。是皆功与姒王并,天壤纷纷留墓碣。我生好古先此览,不觉涕零沾窆石。井渫山阿永自深,碑存亭畔犹无缺。荒祠拜手独归去,夕阳西下波声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