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孛老上,云)老汉来到这长街市上,替三个孩儿买些纸笔。
走的乏了,且坐一坐歇息咱。
(净扮葛彪上,诗云)有权有势尽着使,见官见府没廉耻。
若与小民共一般,何不随他带帽子?
自家葛彪是也。
我是个权豪势要之家,打死人不偿命,时常的则是坐牢。
今日无甚事,长街市上闲耍去咱。
(做撞孛老科,云)这老子是甚么人,敢冲着我马头?
好打这老驴!
(做打孛老死科,下)(葛彪云)这老子诈死赖我,我也不怕;只当房檐上揭片瓦相似,随你那里告来。
(下)(副末扮地方上,云)王大、王二、王三在家么?
(王大兄弟上,云)叫怎的?
(地方云)我是地方,不知甚么人打死你父亲在长街上哩!
(王大兄弟云)是真实?
母亲,祸事了也!
(哭科,王三云)我那儿也,打死俺老子!
母亲快来!
(正旦上,云)孩儿,为甚么大惊小怪的?
(王三云)不知是谁打死了俺父亲也!
(正旦云)呀,可是怎地来?
(唱)【仙吕】【点绛唇】仔细寻思,两回三次,这场蹊跷事。
走的我气咽声丝,恨不的两肋生双翅。
【混江龙】俺男儿负天何事?
拿住那杀人贼,我乞个罪名儿。
他又不曾身耽疾病,又无甚过犯公私。
若是俺软弱的男儿有些死活,索共那倚势的乔才打会官司!
我这里急忙忙过六街、穿三市,行行里挠腮撧耳、抹泪揉眵。
(做行见尸哭科,唱)【油葫芦】你觑那着伤处一埚青间紫,可早停着死尸。
你可便从来忧念没家私,昨朝怎晓今朝死,今日不知来日事。
血模糊污了一身,软答剌冷了四肢,黄甘甘面色如金纸,干叫了一炊时。
【天下乐】救不活将咱没乱死!
咱家私、自暗思,到明朝若是出殡时,又没他一陌纸,空排着三个儿,这正是家贫也显孝子。
(王大兄弟云)母亲,人都说是葛彪打杀了俺父亲来。
俺如今寻见那厮,扯到官偿命来!
(下)(正旦唱)【那吒令】他本是太学中殿试,"怎想他拳头上便死?
今日个则落得长街上检尸。
更做道见职官,俺是个穷儒士,也索称词。
(葛彪上,云)自家葛彪。
饮了几杯酒,有些醉了也。
且回家中去来。
(王大兄弟上,云)兀的不是那凶徒?
拿住这厮!
(做拿住科,云)是你打死俺父亲来?
(葛彪云)就是我来,我不怕你!
(正旦唱)【鹊踏枝】若是俺到官时,和您去对情词,使不着国戚皇亲、玉叶金枝;便是他龙孙帝子,打杀人要吃官司!
(王大兄弟打葛死料,兄弟云)这凶徒装醉不起来。
(正旦云)我试问他。
(问科,云)哥哥,俺老的怎生撞着你,你就打死他?
你如何推醉睡在地下不起来?
则这般干罢了?
你起来,你起来!
呀,你兄弟可不打杀他也?
(王三云)好也,我并不曾动手。
(正旦云)可怎了也!
(唱)【寄生草】你可便斟量着做,似这般甚意儿?
你三人平昔无瑕疵,你三人打死虽然是,你三人倒惹下刑名事。
则被这清风明月两闲人,送了你玉堂金马三学士。
(做指葛彪科,唱)【金盏儿】想当时,你可也不三思?
似这般逞凶撒泼干行止,无过恃着你有权势、有金资。
则道是长街上妆好汉,谁想你血泊内也停尸!
正是"将军着痛箭,还似射人时"。
(王大兄弟云)这事少不的要吃官司。
只是咱家没有钱钞,使些甚么?
(正旦唱)【醉中天】咱每日一瓢饮、一箪食,有几双箸、几张匙;若到官司使钞时,则除典当了闲文字。
(带云)便这等,也不济事。
(唱)你合死呵今朝便死。
虽道是杀人公事,也落个孝顺名儿。
(净扮公人上,云)休教走了,拿住这杀人贼者!
(正旦唱)【金盏儿】苦孜孜,泪丝丝,这场灾祸从天至,把俺横拖倒拽怎推辞!
一壁厢碜可可停着老子,一壁厢眼睁睁送了孩儿。
可知道"福无重受日,祸有并来时"。
(公人云)杀人事,不同小可。
咱见官去来。
(正旦悲科,云)儿也!
(唱)【后庭花】再休想跳龙门、折桂枝,少不得为亲爷遭横死。
从来个人命当还报,料应他天公不受私。
(带云)儿也,(唱)不由我不嗟咨,几回家看视,现如今拿住尔,到公庭责口词,下脑箍使拶子,这其间痛怎支?
【柳叶儿】怕不待的一确二,早招承死罪无辞。
(带云)儿也,(唱)你为亲爷雪恨当如是,便相次赴阴司,也得个孝顺名儿。
(祗候云)快见官去罢。
(正旦云)儿也,你每做下这事,可怎了也!
(王大兄弟云)母亲,可怎了也?
(正旦唱)【赚煞】为甚我教你看诗书、习经史?
俺待学孟母三移教子。
不能勾金榜上分明题姓氏,则落得犯由牌书写名儿。
想当时,也是不得已为之。
便做道审得情真,奏过圣旨,只不过是一人处死;须断不了王家宗祀,那里便灭门绝户了俺一家儿?
(同下)第二折(张千领祗候排衙科,喝云)在衙人马平安!
喏!
(外扮包待制上,诗云)咚咚衙鼓响,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东岳摄魂台。
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庐州金斗那四望乡老儿村人也。
官拜龙图阁待制学士,正授开封府尹。
今日升厅,坐起早衙。
张千、分付司房,有合签押的文书,将来老夫签押。
(张千云)六房吏典,有甚么合签押的文书?
(内应科)(张千云)可不早说!
早是酸枣县解到一起偷马贼赵顽驴。
(包待制云)与我拿过来!
(祗候押犯人跪科)(包待制云)开了那行枷者!
兀那小厮,你是赵顽驴,是你偷马来?
(犯人云)是小的偷马来。
(包待制云)张千,上了长枷,下在死囚牢里去。
(押下)(包待制云)老夫这一会儿困倦。
张千,你与六房吏典,休要大惊小怪的,老夫暂时歇息咱。
(张千云)大小属官,两廊吏典,休要大惊小怪的,大人歇息哩!
(包做伏案睡做梦科,云)老夫公事操心,那里睡的到眼里?
待老夫闲步游玩咱。
来到这开封府厅后一个小角门,我推开这门。
我试看者,是一个好花园也。
你看那百花烂漫,春景融和。
兀那花丛里一个撮角亭子,亭子上结下个蜘蛛罗网,花间飞将一个蝴蝶儿来,正打在网中。
(诗云)包拯暗暗伤怀,蝴蝶曾打飞来。
休道人无生死,草虫也有非灾。
呀,蠢动含灵,皆有佛性。
飞将一个大蝴蝶来,救出这蝴蝶去了。
呀,又飞了一个小蝴蝶打在网中,那大蝴蝶必定来救他。
……好奇怪也!
那大蝴蝶两次三番只在花丛上飞,不救那小蝴蝶,扬长飞去了。
圣人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你不救,等我救。
(做放科)(张千云)喏,午时了也。
(包待制做醒科,诗云)草虫之蝴蝶,一命在参差。
撇然梦惊觉,张千报午时。
张千,有甚么应审的罪囚,将来我问。
(张千云)两房吏典,有甚么合审的罪囚,押上勘问。
(内应科)(张千云)喏,中牟县解到一起犯人,弟兄三人,打死平人葛彪。
(包待制云)小县百姓,怎敢打死平人?
解到也未?
(张千云)解到了也。
(包待制云)与我一步一棍,打上厅来。
(解子押王大兄弟上,正旦随上,唱)【南吕】【一枝花】解到这无人情御史台,元来是有官法开封府。
把三个未发迹小秀士,生扭做吃勘问死囚徒。
空教我意下踌躇,把不定心惊惧,赤紧的贼儿胆底虚。
教我把罪犯私下招承,不比那小去处官司孔目。
【梁州第七】这开封府王条清正,不比那中牟县官吏糊涂。
扑咚咚阶下升衙鼓,唬的我手忙脚乱,使不得胆大心粗;惊的我魂飞魄丧,走的我力尽筋舒。
这公事不比寻俗,就中间担负公徒。
嗨、嗨、嗨,一壁厢老夫主在地停尸;更、更、更,赤紧地子母每坐牢系狱;呀、呀、呀,眼见的弟兄每受刃遭诛。
早是怕怖,我向这屏墙边侧耳偷睛觑:谁曾见这官府?
则今日当厅定祸福,谁实谁虚?
(正旦同众见官跪科,张千云)犯人当面。
(包待制云)张千,开了行枷,与那解子批回去。
(做开枷科)(王三云)母亲、哥哥,咱家去来。
(包待制云)那里去?
这里比你那中牟县那!
张千,这三个小厮是打死人的,那婆子是甚么人?
必定是证见人;若不是呵,敢与这小厮关亲?
兀那婆子,这两个是你甚么人?
(正旦云)这两个是大孩儿。
(包待制云)这个小的呢?
(正旦云)是我第三的孩儿。
(包待制云)噤声!
你可甚治家有法?
想当日孟母教子,居必择邻;陶母教子,剪发待宾;陈母教子,衣紫腰银。
你个村妇教子,打死平人。
你好好的从实招了者!
(正旦唱)【贺新郎】孩儿每万千死罪犯公徒。
那厮每情理难容,俺孩儿杀人可恕。
俺穷滴滴寒贱为黎庶,告爷爷与孩儿每做主。
这三个自小来便学文书,他则会依经典、习礼义,那里会定计策、厮亏图?
百般的拷打难分诉。
岂不闻"三人误大事,六耳不通谋"?
(包待制云)不打不招。
张千,与我加力打者!
(正旦悲科,唱)【隔尾】俺孩儿犯着徒流绞斩萧何律,枉读了恭俭温良孔圣书。
拷打的浑身上怎生觑!
打的来伤筋动骨,更疼似悬头刺股。
他每爷饭娘羹,何曾受这般苦!
(包待制云)三个人必有一个为首的。
是谁先打死人来?
(王大云)也不于母亲事,也不干两个兄弟事,是小的打死人来。
(王二云)爷爷,也不干母亲事,也不干哥哥、兄弟事,是小的打死人来。
(王三云)爷爷,也不干母亲事,也不干两个哥哥事,是他肚儿疼死的,也不于我事。
(正旦云)并不干三个孩儿事。
当时是皇亲葛彪先打死妾身夫主,妾身疼忍不过,一时乘忿争斗,将他打死。
委的是妾身来!
(包待制云)胡说!
你也招承,我也招承,想是串定的。
必须要一人抵命。
张千,与我着实打者!
(正旦唱)【斗虾蟆】静巉巉无人救,眼睁睁活受苦,孩儿每索与他招伏。
相公跟前拜复:那厮将人欺侮,打死咱家丈夫。
如今监收媳妇,公人如狼似虎,相公又生嗔发怒。
休说麻槌脑箍,六问三推不住;勘问有甚数目,打的浑身血污!
大哥声冤叫屈,官府不由分诉;二哥活受地狱,疼痛如何担负;三哥打的更毒,老身牵肠割肚。
这壁厢那壁厢犹犹豫豫,眼眼厮觑;来来去去,啼啼哭哭。
则被你打杀人也待制龙图!
可不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难吞吐,没气路,短叹长吁;愁肠似火,雨泪如珠。
(包待制云)我试看这来文咱。
(做看科,云)中牟县官好生糊涂!
如何这文书上写着"王大、王二、王三打死平人葛彪?
"这县里就无个排房吏典?
这三个小厮必有名讳;便不呵,也有个小名儿。
兀那婆子,你大小厮叫做甚么?
(正旦云)叫做金和。
(包待制云)第二的小厮叫做甚么?
(正旦云)叫做铁和。
(包待制云)这第三个呢?
(正旦云)叫做石和。
(王三云)尚!
(包待制云)甚么尚?
(王三云)石和尚。
(包待制云)嗨,可知打死人哩!
庶民人家,取这等刚硬名字!
敢是金和打死人来?
(正旦唱)【牧羊关】这个是金呵,有甚么难熔铸?
(包待制云)敢是石和打死人来?
(正旦唱)这个石呵,怎做的虚?
(包待制云)敢是铁和打死人来?
(正旦唱)这个便是铁呵,怎当那官法如炉?
(包待制云)打这赖肉顽皮。
(正旦唱)非干是孩儿每赖肉顽皮,委的衔冤负屈。
(包待制云)张千,便好道"杀人的偿命,欠债的还钱"。
把那大的小厮,拿出去与他偿命。
(正旦唱)眼睁睁难搭救,簇拥着下阶除。
教我两下里难顾瞻,百般的没是处。
(云)包待制爷爷,好葫芦提也!
(包待制云)我着那大的儿子偿命,兀那婆子说甚么?
(张千云)那婆子手扳定枷梢说:包待制爷爷葫芦提。
(包待制云)那婆子他道我葫芦提?
与我拿过来!
(正旦跪料)(包待制云)着你大儿子偿命,你怎生说我葫芦提?
(正旦云)老婆子怎敢说大人葫芦提,则是我孩儿孝顺,不争杀坏了他,教谁人养活老身?
(包待制云)既是他母亲说大小厮孝顺,又多邻家保举,这是老夫差了。
留着大的养活他。
张千,着第二的偿命。
(正旦唱)【隔尾】一壁厢大哥行牵挂着娘肠肚,一壁厢二哥行关连着痛肺腑。
要偿命,留下孩儿,宁可将婆子去。
似这般狠毒,又无处告诉,手扳定枷梢叫声儿屈。
(云)包待制爷爷好葫芦提也!
(包待制云)又做甚么大惊小怪的?
(张千云)那婆子又说老爷葫芦提。
(包待制云)与我拿过来!
(正旦跪科)(包待制云)兀那婆子,将你第二的小厮偿命,怎生又说我葫芦提?
(正旦云)怎敢说爷爷葫芦提,则是第二的小厮会营运生理,不争着他偿命,谁养活老婆子?
(包待制云)着大的偿命,你说他孝顺;着第二的偿命,你说他会营运生理;却着谁去偿命?
(王三自带枷科)(包待制云)兀那厮做甚么?
(王三云)大哥又不偿命,二哥又不偿命,眼见的是我了,不如早做个人情。
(包待制云)也罢。
张千,拿那小的出去偿命。
(做推转科)(包待制云)兀那婆子,这第三的小厮偿命,可中么?
(正旦云)是了。
可不道"三人同行小的苦"。
他偿命的是。
(包待制云)我不葫芦提么?
(正旦云)爷爷不葫芦提。
(包待制云)噤声!
张千,拿回来!
争些着婆子瞒过老夫。
眼前放着个前房后继,这两个小厮,必是你亲生的;这一个小厮,必是你乞养来的螟蛉之子,不着疼热,所以着他偿命。
兀那婆子,说的是呵,我自有个主意;说的不是呵,我不道饶了你哩!
(正旦云)三个都是我的孩儿,着我说些甚么?
(包待制云)你若不实说,张千,与我打着者!
(正旦云)大哥、二哥、三哥,我说则说,你则休生分了。
(包待制云)这大小厮,是你的亲儿么?
(正旦唱)【牧羊关】这孩儿虽不曾亲生养,却须是咱乳哺。
(包待制云)这第二的呢?
(正旦唱)这一个偌大小,是老婆子抬举。
(包待制云)兀那小的呢?
(正旦打悲科,唱)这一个是我的亲儿,这两个我是他的继母。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近前来。
你差了也,前家儿着一个偿命,留着你亲生孩儿养活你可不好那!
(正旦云)爷爷差了也!
(唱)不争着前家儿偿了命,显得后尧婆忒心毒。
我若学嫉妒的桑新妇,不羞见那贤达的鲁义姑!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你还着他三人心服,果是谁打死人来?
(正旦唱)【红芍药】浑身是口怎支吾?
恰似个没嘴的葫芦。
打的来皮开肉绽损肌肤,鲜血模糊,恰浑似活地狱。
三个儿都教死去。
你都官官相为倚亲属,更做道国戚皇族。
(做打悲科,唱)【菩萨梁州】大哥罪犯遭诛,二哥死生别路,三哥身归地府,干闪下我这老孽身躯!
大哥孝顺识亲疏,二哥留下着当门户,第三个哥哥休言语,你偿命正合去。
常言道"三人同行小的苦",再不须大叫高呼。
(包待制云)听了这婆子所言,方信道"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惹愚"。
这件事,老夫见为母者大贤,为子者至孝。
为母者与陶孟同列,为子者与曾闵无二。
适间老夫昼寐,梦见一个蝴蝶坠在蛛网中,一个大蝴蝶来救出;次者亦然;后来一小蝴蝶亦坠网中,大蝴蝶虽见不救,飞腾而去。
老夫心存恻隐,救这小蝴蝶出离罗网。
天使老夫预知先兆之事,救这小的之命。
(词云)恰才我依条犯法分轻重,不想这分外却有别词讼。
杀死平人怎干休?
莫言罪律难轻纵。
先教长男赴云阳,为言孝顺能供奉。
后教次子去餐刀,又言营运充日用。
我着那最小的幼男去当刑,他便欢喜紧将儿发送。
只把前家儿子苦哀矜,倒是自己亲儿不悲痛。
似此三从四德可褒封,贞烈贤达宜请俸。
忽然省起这事来,天使游魂预惊动。
三个草虫伤蛛丝,何异子母官司向谁控。
三番继母弃亲儿,正应着午时一枕蝴蝶梦。
张千,把一干人都下在死囚牢中去!
(正旦慌向前扯科,唱)【水仙子】则见他前推后拥厮揪捽,我与你扳住枷梢高叫屈。
眼睁睁有去路无回路,好教我百般的没是处。
这窝儿便死待如何?
好和弱随将去,死共活拦当住,我只得紧指住在服。
(张千推旦科,押三人下)(正旦唱)【黄钟尾】包龙图往常断事曾着数,今日为官忒慕古。
枉教你坐黄堂、带虎符,受荣华、请俸禄。
俺孩儿好冤屈,不睹事下牢狱。
割舍了待泼做:告都堂、诉省部;撅皇城、打怨鼓;见銮舆、便唐突。
呆老婆唱今古,又无人肯做主,则不如觅死处,眼不见鳏寡孤独;也强如没归着,痛煞煞、哭啼啼、活受苦!
(下)(包待制云)张千,你近前来,可是恁的……(张千云)可是中也不中?
(包待制云)贼禽兽,我的言语,可是中也不中!
(诗云)我扶立当今圣明主,欲播清风千万古。
这些公事断不开,怎坐南衙开封府。
(同下)第三折(张千同李万上,诗云)手执无情棒,怀揣滴泪钱。
晓行狼虎路,夜伴死尸眠。
自家张千便是。
有王大、王二、王三下在死囚牢中。
与我拿将他三人出来!
(王大、王二上,云)哥哥可怜见!
(张千云)别过枷梢来,打三下杀威棒!
(打三下科,云)那第三个在那里?
(王三上,云)我来了!
(张千云)李万,抬过押床来,丢过这滚肚索去扯紧着!
(做扯科,三人叫科。
张千云)李万,你家去吃饭,我看着。
则怕提牢官来。
(李万下)(正旦上,云)我三个孩儿都下在死囚牢中,我叫化了些残汤剩饭,送与孩儿每吃去。
(唱)【正宫】【端正好】遥望着死囚牢,恰离了悲田院,谁敢道半步俄延!
排门儿叫化都寻遍,讨了些泼剩饭和杂面。
【滚绣球】俺孩儿本思量做状元,坐琴堂、请俸钱。
谁曾遭这般刑宪,又不曾犯"五刑之属三千"。
我不肯吃、不肯穿,烧地卧、炙地眠,谁曾受这般贫贱!
正按着陈婆婆古语常言,他须"不求金玉重重贵,却甚儿孙个个贤",受煞熬煎。
(做到牢门科,云)这里是牢门首,我拽动这铃索者。
(张千云)则怕是提牢官来。
我开开这门,看是谁拽动铃索来?
(正旦云)是我拽来。
(张打科,云)老村婆子,这是你家里!
你来做甚么?
(正旦云)我与三个孩儿送饭来。
(张千云)灯油钱也无,冤苦钱也无;俺吃着死囚的衣饭,有钞将些来使;(正旦云)哥哥可怜见,一个老的被人打死了,三个孩儿又在死囚牢内,老身吃了早晨,无了晚夕,前街后巷叫化了些残汤剩饭,与孩儿每充饥。
哥哥只可怜见!
(唱)【倘秀才】叫化的剩饭重煎再煎,补衲的破袄儿翻穿了正穿。
(云)哥哥,则这件旧衣服送你罢!
(唱)有这个旧褐袖,与哥哥且做些冤苦钱。
(张千云)我也不要你的。
(正旦唱)谢哥哥相觑当,厮周全,把孩儿每可怜。
(张千云)罪已问定也,救不的了。
(正旦唱)【脱布衫】争奈一家一计,肠肚萦牵;一上一下,语话熬煎;一左一右,把孩儿顾恋;一捋一把,雨泪涟涟。
【醉太平】数说起罪愆,委实的衔冤,我这里烦烦恼恼怨青大,告哥哥可怜。
他三个足丢没乱眼脑剔抽秃刷转,依柔乞煞手脚滴羞笃速战;迷留没乱救他叫破俺喉咽,气的来前合后偃。
(张千云)放你进来,我掩上这门。
(正旦进见科,云)兀的不是我孩儿!
(做悲科)(王大云)母亲,你做甚么来?
(正旦云)我与你送饭来。
(正旦向张千云)哥哥,怎生放我孩儿吃些饭也好!
(张千云)你没手?
兀那婆子,喂你那孩儿。
(正旦喂王大、王二科,唱)【笑和尚】我、我、我两三步走向前,将、将、将把饭食从头劝,我、我、我一匙匙都抄遍;你、你、你胡噎饥,你、你、你润喉咽。
(王三云)娘也,我也吃些儿。
(正旦唱)石和尚好共歹一口口刚刚咽。
(旦做倾饭料,云)大哥,这里有个烧饼,你吃,休教石和看见。
二哥,这里有个烧饼,你吃,休教石和看见。
(唱)【叨叨令】叫化的些残汤剩饭,那里有重罗面!
你不想堂食玉酒琼林宴,想当初长枷钉出中牟县,却不道布衣走上黄金殿。
兀的不苦杀人也么哥!
兀的不苦杀人也么哥!
告你个提牢押狱行方便。
(云)大哥,我去也,你有甚么说话?
(王大云)母亲,家中有一本《论语》,卖了替父亲买些纸烧。
(正旦云)二哥,你有甚么话说?
(王二云)母亲,我有一本《孟子》,卖了替父亲做些经忏。
(王三哭云)我也没的吩咐你,你把你的头来,我抱一抱。
(正旦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你要欢喜么?
(正旦云)我可知要欢喜哩!
(张千入牢科,云)那个是大的?
(王大云)小人是大的。
(张千云)放水火!
(王大做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你这大的孝顺,保领出去养活你,你见了这大的儿子,你欢喜么?
(正旦云)我可知欢喜哩!
(张千云)我着你大欢喜!
(做入牢科,云)那个是第二的?
(王二云)小人便是。
(张千云)起来,放水火!
(做放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再与你这第二的,能营运养活你。
(正旦云)哥哥,那第三个孩儿呢?
(张千云)把他盆吊死,替葛彪偿命去。
明日早墙底下来认尸。
(正旦悲科,唱)【上小楼】将两个哥哥放免,把第三的孩儿推转;想着我咽苦吞甘,十月怀耽,乳哺三年。
不争教大哥哥、二哥哥身遭刑宪,教人道桑新妇不分良善。
【幺篇】你本待冤报冤,倒做了颠倒颠。
岂不闻杀人偿命,罪而当刑,死而无怨。
(做看王三科,唱)若是我两三番将他留恋,教人道后尧婆两头三面。
(王大、王二云)母亲,我怎舍得兄弟也!
(正旦云)大哥、二哥家去来,休烦恼者!
(唱)【快活三】眼见的你两个得生天,单则你小兄弟丧黄泉。
(做觑王三悲科,唱)教我扭回身,忍不住泪涟涟。
(王大、王二悲科)(正旦云)罢、罢、罢,但留的你两个呵,(唱)他便死也我甘心情愿。
【朝天子】我可便可怜孩儿忒少年,何日得重相见?
不争将前家儿身首不完全,枉惹得后代人埋怨。
我这里自推自攧到三十余遍,畅好是苦痛也么天!
到来日一刀两段,横尸在市廛,再不见我这石和面。
【尾煞】做爷的不曾烧一陌纸钱,做儿的又当了罪愆,爷和儿要见何时见?
若要再相逢一面,则除是梦儿中咱子母团圆。
(王大、王二随下)(王三云)张千哥哥,我大哥、二哥都那里去了?
(张千云)老爷的言语,你大哥、二哥都饶了,着养活你母亲去;只着你替葛彪偿命。
(王三云)饶了我两个哥哥,着我偿命去,把这两面枷我都带上。
只是我明日怎么样死?
(张千云)把你盆吊死,三十板高墙丢过去。
(王三云)哥哥,你丢我时放仔细些,我肚子上有个疖子哩!
(张千云)你性命也不保,还管你甚么疖子!
(王三唱)【端正好】腹揽五车书,(张千云)你怎么唱起来?
(王三云)是曲尾。
(唱)都是些《礼记》和《周易》。
眼睁睁死限相随,指望待为官为相身荣贵,今日个毕罢了名和利。
【滚绣球】包待制比问牛的省气力,俺父亲比那教子的少见识,俺秀才每比那题桥人无那五陵豪气。
打的个遍身家鲜血淋漓,包待制又葫芦提,令史每装不知。
两边厢列着祗候人役,貌堂堂都是一伙洒肏娘的!
隔牢撺彻墙头去,抵多少平空寻觅上天梯。
(带云)张千,(唱)等我肏你奶奶歪屄!
(张千随下)第四折(王三背赵顽驴尸上,伏定)(王大、王二上,云)咱同母亲寻三哥尸首去来。
母亲行动些!
(正旦上,云)听的说石和孩儿盆吊死了,他两个哥哥抬尸首去了。
我叫化了些纸钱,将着柴火燃埋孩儿去呵!
(唱)【双调】【新水令】我从未拔白悄悄出城来,恐怕外人知大惊小怪。
我叫化的乱烘烘一陌纸,拾得粗坌坌几根柴。
俺孩儿落不得席卷椽抬,谁想有这一解!
(打悲科,云)孩儿呵!
(唱)【驻马听】想着你报怨心怀,和那横死爷相逢在分界牌。
(带云)若相见时呵,(唱)您两个施呈手策,把那杀人贼推下望乡台!
黑洞洞天色尚昏霾,静巉巉迥野荒郊外,隐隐似有人来,觑绝时教我添惊骇。
(王大、王二背尸上,云)母亲那里?
这不是三哥尸首?
(旦做认悲科,唱)【夜行船】慌急列教咱观了面色,血模糊污尽尸骸。
我与你慌解下麻绳,急松开衣带,您疾忙向前来扶策。
【挂玉钩】你与我揪住头心掐下颏,我与你高阜处招魂魄。
石和哎,贪慌处将孩儿落了鞋,你便叫煞他、怎得他瞅睬?
空教我闷转加、愁无奈,只落得哭哭啼啼、怨怨哀哀。
(带云)石和孩儿呵!
(唱)【沽美酒】我将这老精神强打拍,小名儿叫的明白,你个孝顺的石和安在哉?
则被他抛杀您奶奶,教我空没乱把地皮掴。
【太平令】空教我哭啼啼自敦自摔,百般的唤不回来。
也是我多灾多害,急煎煎不宁不耐。
(云)石和孩儿呵!
(王三上,应云)我在这里!
(正旦唱)教我左猜、右猜,不知是那里应来?
呀,莫不是山精水怪!
(王三上,云)母亲,孩儿来了。
(正旦慌科,云)有鬼,有鬼!
(王三云)母亲休怕,是石和孩儿,不是鬼。
(正旦唱)【风人松】我前行他随后赶将来,唬的我撧耳挠腮。
教我战笃速忙把孩儿拜,我与你收拾垒七修斋。
(王三云)母亲,我是人。
(正旦唱)不是鬼疾言个皂白,怎免得这场灾?
(王三云)包爷爷把偷马贼赵顽驴盆吊死了,着我拖他出来,饶了你孩儿也。
(正旦唱)【川拨棹】这场灾,一时间命运衰;早则解放愁怀,喜笑盈腮。
我则道石沉大海!
(云)大哥、二哥,您两个管着甚么哩?
(唱)这言语休见责。
(云)您两个好不仔细。
抬这尸首来做甚?
(唱)【殿前欢】孩儿,你也合把眼睁开,却把谁家尸首与我背将来?
也不是提鱼穿柳欢心大,也不是鬼使神差。
虽然道死是他命该,你为甚无妨碍?
(王三云)孩儿知道没事,是包爷爷吩咐教我背出来的。
(正旦唱)常言道"老实的终须在"!
把错抬的尸首,你与我土内藏埋。
(包待制冲上,云)你怎生又打死人?
(正旦慌科)(包待制云)你休慌莫怕。
他是偷马的赵顽驴,替你偿葛彪之命。
你一家儿都望阙跪者,听我下断:(词云)你本是龙袖娇民,堪可为报国贤臣。
大儿去随朝勾当,第二的冠带荣身。
石和做中牟县令,母亲封贤德夫人。
国家重义夫节妇,更爱那孝子顺孙。
今日的加官赐赏,一家门望阙沾恩。
(正旦同三儿拜谢科,云)万岁,万岁,万万岁!
(唱)【水仙子】九重天飞下纸赦书来,您三下里休将招状责,一齐的望阙疾参拜。
愿的圣明君千万载,更胜如枯树花开。
捱了些脓血债,受彻了牢狱灾,今日个苦尽甘来。
【鸳鸯煞】不甫能黑漫漫填满这沉冤海,昏腾腾打出了迷魂寨;愿待制位列三公,日转千阶。
畅道娘加做贤德夫人,儿加做中牟县宰,赦得俺一家儿今后都安泰。
且休提这恩德无涯,单则是子母团圆,大古里彩!
题目葛皇亲挟势行凶横赵顽驴偷马残生送正名王婆婆贤德抚前儿包待制三勘蝴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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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冲末外扮寇莱公引祗从上)(寇莱公云)白发刁骚两鬓侵,老来灰尽少年心。等闲赢得食天禄,但得身安抵万金。老夫姓寇,名准,字平仲,官封莱国公之职。方今圣人在位,八方无事,四海晏然。当今明主要大开学校,选用贤良,每三年开放一遭举场。今以圣主仁慈宽厚,一年开放一遭举场,天下秀士都来应举求官。今奉圣人的命,怕有那山间林下,隐迹埋名,怀才抱德,闭户读书不肯求进的,圣人着老夫五南路上采访贤士走一遭去。调和鼎鼐理阴阳,万里江山属大邦。天下文章齐仰贺,他都待赤心报国尽忠良。(下)(正旦引大末、二未、三末、旦儿同杂当上)(正里云)老身姓冯,夫主姓陈,乃汉相陈平之后。老身所生三个孩儿:长者陈良资,次者陈良叟,第三个是陈良佐。有一女小字梅英。老身严教,训子攻书。盖一堂名曰"状元堂",未曾完备哩。孩儿每也,做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您看去咱。(大末云)那里这般大惊小怪的?(杂当云)打墙处刨出一窖金银来。(大末云)你何不早说?我与母亲说去。(见正旦科,云)母亲,打墙处刨出一窖金银来。(正旦云)是真个打墙处撅出一窖金银来?休动着,就那里与我培埋了者。(大末云)母亲,这的是天赐与俺的钱财,可怎生培埋了那?(正旦云)孩儿每也,你那里知道!岂不闻邵尧夫教子伯温曰:"我汝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遗子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依着我,就那里与我培埋了者。(大末云)理会的。三兄弟,依着母亲的言语,便培埋了者。(三末云)下次小的每,将那金银都埋了者。有金元宝留下四个,我要打一副网巾环儿戴。(正旦云)往年间三年放一遭选场,如今一年开一遭选场。见今春榜动,选场开,着大哥求官应举去,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不好那?(大末云)母亲说的是。今年春榜动,选场开,您孩儿便上朝求官应举去。若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也光辉祖宗也。(三末云)母亲,春榜动,选场开,您孩儿应举走一遭去。(正旦云)三哥,你让大哥去,你做官的日子有哩!(三末云)母亲说的是。他文章低,不济事,让他先去。(大末做拜正旦科,云)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二兄弟好生在家侍奉母亲,三兄弟在家着志攻书。你看他波,我拜着他,他不还我礼。(三末云)我不拜你,拜下去就折杀了你。(正旦云)孩儿,你则着志者,早些儿回来。将酒来!大哥,你饮过这酒去者。(大末云)您孩儿理会的。(做饮酒科)(正旦唱)【仙吕】【赏花时】凭着你万言策诗书夺第一,八韵赋文章谁似你,五言诗作上天梯。望皇家的这富贵,金殿上脱白衣。(大末云)凭着您孩儿素日所学,必得高官也。【幺篇】哎,儿也!则要你"金榜无名誓不归",弟兄里丛中先觑着你。(正旦云)将酒来!(唱)我这里满满的捧着金杯,我与你专专的这庆喜,则要你夺的个状元归。(同二末、三末、旦儿下)(大末云)则今日收拾了琴剑书箱,上朝求官应举,走一遭去。"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下)第一折(正旦引二末、三未、旦儿同上)(二末云)母亲,自从大哥上朝求官应举去也,母亲每夜烧这夜香,不知为何也?(正旦云)大哥求官应举去了,必然为官也。我每夜烧一位香,您那里知道也。我"不求金玉重重贵,只愿儿孙个个贤"。(唱)【仙吕】【点降唇】我为甚每夜烧香?博一个子孙兴旺。天将傍,非是我夸强,我则待将《礼记》、《诗》、《书》讲。(二末云)母亲,大哥这一去,凭着他那七言诗、八韵赋,必然为官也。(正旦唱)【混江龙】才能谦让祖先贤,承教化,立三纲,禀"仁义礼智",习"恭俭温良"。定万代规模遵孔圣,论一生学业好文章。《周易》道谦谦君子,后天教起此文章。《毛诗》云《国风》《雅》《颂,《关雎》云大道扬扬。《春秋》说素常之德,访尧舜夏禹商汤。《周礼》行儒风典雅,正衣冠环珮锵锵。《中庸》作明乎天理,性与道万代传扬《大学》功在明明德,能齐家治国安邦。《论语》是圣贤作谱,《礼记》善问答行藏。《孟子》养浩然之气,传正道暗助王纲。学儒业,守灯窗,望一举,把名扬。袍袖惹,桂花香,琼林实,饮霞觞。亲夺的,状元郎,威凛凛,志昂昂。则他那一身荣显可便万人知,抵多少五陵豪气三千丈!有一日腰金衣紫,孩儿每也,休忘了那琴剑书箱。(正旦云)三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三末云)我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报登科上,云)自家报登科的便是。如今有陈大官人得了头名状元,报登科记走一道去。可早来到也。(做见三末科,云)陈三哥支揖哩!(三未云)有甚么
杂剧·关张双赴西蜀梦
一折【仙吕】【点绛唇】织履编席,能勾做大蜀皇帝,非容易。官里旦暮朝夕,闷似三江水。【混江龙】唤了声关、张二弟,无言低首泪双垂;一会家眼前活现,一会家口内掂提。急煎煎御手频捶飞凤椅,扑籁籁痛泪常淹衮龙衣。每日家独上龙楼上,望荆州感叹,阆州伤悲。【油葫芦】每日家作念煞关云长、张翼德,委得俺宣限急。西川途路受驱驰,每日知他过几重深山谷,不曾行十里平田地。恨征马宛四只蹄,不这般插翅般疾;踊虎躯纵彻黄金辔,果然道"心急马行迟"。【天下乐】紧跐定葵花镫踅鞭催,走似飞坠的双镝,此腿脡无气力。换马处侧一会儿身,行行里吃一口儿食,无明夜不住地。【醉扶归】若到荆州内,半米儿不宜迟,发送的关云长向北归。然后向阆州路上转驰驿,把关、张分付在君王手里,教他龙虎风云会。【金盏儿】关将军但相持,无一个敢欺敌。素衣匹马单刀会,觑敌军如儿戏,不若土和泥。杀曹仁十万军,刺颜良万丈威。今日被坏人将你算,畅则为你大胆上落便宜。【醉中天】义赦了严颜罪,鞭打的督邮死,当阳桥喝回个曹孟德。倒大个张车骑。今日被人死羊儿般剁了首级,全不见石亭驿!【金盏儿】鞍马上不曾离,谁敢松动满身衣?恰离朝两个月零十日,劳而无役枉驱驰!一个鞭挑魂魄去,一个人和的哭声回。宣的个孝堂里关美髯,纸幡上汉张飞。【赚煞】杀的那东吴家死尸骸堰住江心水,下溜头淋流着血汁。我教的茸茸蓑衣浑染的赤,变做了通红狮子毛衣。杀的他敢血淋漓,交吴越托推,一霎儿番为做太湖鬼。青鸦鸦岸儿,黄壤壤田地,马蹄儿踏做捣椒泥。第二折【南吕】【一枝花】早晨间占《易》理,夜后观乾象。据贼星增焰彩,将星短光芒。朝野内度量。正俺南边上,白虹贯日光。低首参详,怎有这场景象?【梁州】单注着东吴国一员骁将,砍折俺西蜀家两条金梁。这一场苦痛谁承望?再靠谁挟人捉将?再靠谁展土开疆?做宰相几曾做卿相,做君王那个做君王?布衣间昆仲心肠。再不看官渡口剑刺颜良,古城下刀诛蔡阳,石亭驿手挎袁襄!殿下帝王,行思坐想,正南下望,知祸起自天降。宣到我朝下若问当,着甚话声扬?【隔尾】这南阳耕臾村诸亮,辅佐着洪福齐天汉帝主,一自为臣不曾把君诳。这场勾当,不由我索向君王行酝酿个谎。【牧羊关】张达那贼禽兽,有甚早难近傍?不走了糜竺、糜芳!咱西蜀家威风,俺敢将东吴家灭相。我直教金鼓震、倾人胆,土雨溅的日无光;马蹄儿踏碎金陵府,鞭梢儿蘸干扬子江。【贺新郎】官里行行坐坐则是关、张,常则是挑在舌尖,不离了心上。每日家作念的如心痒,没日不心劳意攘,常则是心绪悲伤。白昼间频作念,到晚后越思量,方信道"梦是心头想";但合眼早逢着翼德,才做梦可早见云长。【牧羊关】板筑的商傅说,钓鱼儿姜吕望,这两个梦善感动历代君王。这梦先应先知,臣则是误打误撞。蝴蝶迷庄子,宋玉赴高唐,世事云千变,浮生梦一场。【收尾】不能勾侵天松柏长千丈,则落的盖世功名纸半张!关将军美形状,张将军猛势况,再何时得相访?英雄归九泉壤,则落的河边堤土坡上、钉下个缆桩。坐着条担杖,则落的村酒渔樵话儿讲。第三折【中吕】【粉蝶儿】运去时过,谁承望有这场丧身灾祸?忆当年铁马金戈,自桃园初结义,把尊兄辅佐。共敌军擂鼓鸣锣,谁不怕俺弟兄三个!【醉春风】安喜县把督邮鞭,当阳桥将曹操喝,共吕温侯配战九十合,那其间也是我、我!壮志消磨,暮年折挫,今日向匹夫行伏落。【红绣鞋】九尺躯阴云里偌大,三缕髯把玉带垂过,正是俺荆州里的二哥哥。咱是阴鬼,怎敢陷他,唬的我向阴云中无处躲。【迎仙客】居在人间世,则合把路上经过。向阴云中步行因甚么?在常爪关西把他围绕合,今日小校无多,一部从十余个。【石榴花】往常开怀常是笑呵呵,绛云也似丹脸若频婆;今日卧蚕眉瞅定面没罗,却是为何?雨泪如梭,割舍了向前先搀过,见咱呵恐怕收罗。行行里恐惧明闻破,省可里倒把虎躯挪。【斗鹌鹑】哥哥道你是阴魂,兄弟是甚么?用舍行藏,尽言始末:则为帐下张达那厮厮嗔喝,兄弟更性似火;我本意待侑他,谁想他兴心坏我!【上小楼】则为咱当年勇过,将人折挫,石亭驿上袁襄怎生结未?恼犯我,拿住他,天灵摔破,亏图了他怎生饶过!【幺篇
杂剧·包待制智斩鲁斋郎
楔子(冲末扮鲁斋郎引张龙上,诗云)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再没双。街市小民闻吾怕,则我是权豪势要鲁斋郎。小官鲁斋郎是也。随朝数载,谢圣恩可怜,除授今职。小官嫌官小不做,嫌马瘦不骑,但行处引的是花腿闲汉,弹弓粘竿,鹞儿小鹞,每日飞鹰走犬,街市闲行。但见人家好的玩器,怎么他倒有,我倒无,我则借三日玩看了,第四日便还他,也不坏了他的。人家有那骏马雕鞍,我使人牵来,则骑三日,第四日便还他,也不坏了他的。我是个本分的人。自离了汴梁,来到许州,因街上骑着马闲行,我见个银匠铺里一个好女子,我正要看他,那马走的快,不曾得仔细看。张龙,你曾见来么?(张龙云)比及爹有这个心,小人打听在肚里了。(鲁斋郎云)你知道他是甚么人家?(张龙云)他是个银匠,姓李,排行第四。他的个浑家生的风流,长的可喜。(鲁斋郎云)我如今要他,怎么能勾……(张龙云)爹要他也不难,我如今将着一把银壶瓶去他家整理,多与他些钱钞,与他几钟酒吃,着他浑家也吃几钟,扶上马就走。(鲁斋郎云)此计大妙!财今日收拾鞍马,跟着我银匠铺里整理壶瓶走一遭去。(诗云)推整壶瓶生巧计,拐他妻子忙逃避。总饶赶上焰摩天,教他无处相寻觅。(下)(外扮李四同旦、二徕上,云)小可许州人氏,姓李,排行第四,人口顺唤做银匠李四。嫡亲的四口儿:浑家张氏,一双儿女。厮儿叫做喜童,女儿叫做娇儿。全凭打银过其日月。今日早间开了这铺儿,看有甚么人来?(鲁斋郎引张龙上,云)小官鲁斋郎。因这壶瓶跌漏,去那银匠铺整理一整理。左右,接了马者,将交床来。(张龙云)理会的。(坐下科)(鲁斋郎云)张龙,你与我叫那银匠出来。(张龙做唤科,云)兀那银匠,鲁爷在门首叫你哩!(李四慌出跪科,云)大人,唤小人有何事干?(鲁斋郎云)你是银匠么?(李四云)小人是银匠。(鲁斋郎云)兀那李四,你休惊莫怕,你是无罪的人,你起来。(李四云)大人唤我做甚么?(鲁斋郎云)我有把银壶瓶跌漏了,你与我整理一整理,与你十两银子。(李四云)不打紧,小人不敢要偌多银子。(鲁斋郎云)你是个小百姓,我怎么肯亏你?与我整理的好,着银子与你买酒吃。(李四接壶整理科,云)整理的复旧如初。好了也,大人试看咱。(鲁斋郎云)这厮真个好手段,便似新的一般。张龙,有酒么?(张龙云)有。(鲁斋郎云)将来!赏他几杯。(做筛酒,李四连饮三杯科,云)勾了。(鲁斋郎云)你家里再有甚么人?(李四云)家里有个丑媳妇,叫出来见大人。大嫂,你出来拜大人。(旦出拜科)(鲁斋郎云)一个好妇人也!与他三钟酒吃。我也吃一钟。张龙,你也吃一钟。兀那李四,这三钟酒是肯酒;我的十两银子与你做盘缠;你的浑家,我要带往郑州去也。你不拣那个大衙门里告我去!(同旦下)(李四做哭科,云)清平世界,浪荡乾坤,拐了我浑家去了,更待干罢!不问那个大衙门里,告他走一遭去。(下)(贴旦引二徕上,云)妾身姓李,夫主姓张,在这郑州做着个六案孔目。嫡亲的四口儿家属,一双儿女,小厮唤做金郎,女儿唤做玉姐。孔目衙门中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李四慌上,云)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自家李四的便是。因鲁斋郎拐了我的浑家往郑州来了,我随后赶来。到这郑州,我要告他,不认的那个是大衙门,来到这长街市上,不觉一阵心疼;我死也,却教谁救我这性命咱?(正末扮张珪引祗候上,云)自家姓张名珪,字均玉,郑州人氏。幼习儒业,后进身为吏。嫡亲的四口儿,浑家李氏,是华州华阴县人氏,他是个医士人家女儿。生下一双儿女金郎、玉姐。我在郑州做着个六案都孔目。今日衙门中无甚事,回家里去,见一簇人闹。祗候,你看是甚么人?(祗候问云)你是什么人,倒在地上?(李四云)小人害急心疼,看看至死。哥哥可怜见,救小人一命咱!(祗候见末科,云)是一个人害急心疼,倒在地下。(正末云)我试看咱。兀那君子,为甚么倒在地下?(李四云)小人急心疼,看看至死,怎么救小人一命!(正末云)那里不是积福处?我浑家善治急心疼,领他到家中,与他一服药吃,怕做甚么!祗候人,扶他家里来。大嫂那里?(贴旦见末科,云)孔目来了也,安排茶饭你吃。(正末云)且不要茶饭。我来狮子店门首。见一人害急心疼,我领将来,你与他一服药吃,救他性命,那里不是积福处!(贴旦云)待我调药去。(做调药科,云)君子,你试吃这药。(李四吃药科,云)我吃了这药。哎哟,无事了也!多谢官人、娘子!若不是官人、娘子,那里得我这性命来?(正末云)我问君子,那里人氏,姓甚名谁?(李四云)小人姓李,排行第四,人口顺都叫李四。许州人氏,打银为生。(贴旦云)你也姓李,我也姓李,有心要认你做个兄弟,未知孔目心中肯不肯?我问孔目咱。(做问末科,云)这人也姓李,我也姓李,我有心待认他做个兄弟。孔目,意下如何?(正末云)大嫂,你主了便罢。兀那李四,你近前来,我浑家待认你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李四云)你救了我性命,休道是做兄弟,在你家中随驴把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