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璜自小得到父亲的喜爱,也受到父亲严格的教育。他举止庄重,不苟言笑,“虽贵公子而动容周旋,造次必于儒者”。生活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激发了他对河工的兴趣。九岁读《禹贡》,突然有所发现:“禹之治水皆由下而上,盖下流宣通,则上水自顺流而下。”这番议论令许多长者深为惊讶,也大为赞赏。
雍正七年(1729),清廷为加恩在朝大臣,诏令其“子弟一体会试”,嵇璜因父贵而名列其中,赐举人。八年,以二甲六十八名登进士,选为庶吉士,散馆后授编修。十二年擢右中允。十三年转左谕德,充山西乡试正考官。乾隆元年(1736)充陕西乡试正考官,命南书房行走。三年丁父忧,六年服阕。七年擢左庶子,充日讲起居注官,寻迁翰林院侍读学士。八年三月转通政司副使,七月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此时,黄河和北方水患频仍,嵇璜针对河工修治中的弊端,多次向朝廷上奏,提出开浚引河、引流培修河岸、注意入海口等保持河道宣泄通畅的意见,还请严禁夫头包揽,对以工代赈的贫民,务必按值发给工价。这些建议均得到乾隆的赞许,并很快得以落实。十二年正月迁大理寺卿。十三年四月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六月擢工部右侍郎。十四年十二月调户部右侍郎,寻转左侍郎,充经筵讲官。
乾隆十八年,黄淮并涨,堤决遭淹。嵇璜此时正以吏部侍郎随驾热河,闻讯后立刻草拟“宣防八事”奏疏。乾隆看重他的治河才能,派他与工部侍郎一道南下,实地查看河防,并督修堤岸诸工程。嵇璜培修重点堤岸;改砖工为石工筑拦河坝;在诸水总汇的串场河地区,建新闸门,浚旧河道;修复受损的几处草坝。经过近半年努力,大功告成,乾隆特下谕表彰。
二十年二月,嵇璜恳请终养,未获准。十二月以母老病恳请回籍。
二十一年,江苏淮安、徐州、扬州等府又因河决遭灾,“璜在籍奏请买小麦运江平粜,上从之”。 二十二年春,乾隆认为,“璜母病愈”且“璜侍父曾筠久任河工,见闻所及,谙练非难”,任命他为南河副河总,负责江北淮扬一带河道的疏浚,并赐诗:“淮黄近多事,简畀冀堪胜。习矣吾知夙,佥惟汝尚能。母仪近养便,父训熟闻曾。伫俟成功奏,忧心日所凭。”还赐“奕世宣勤”额以鼓励。从此,嵇璜便正式担当起治河重任。
江北一带,淮扬地势偏低,周围洪泽、高邮、射阳等湖因黄淮两河泥沙淤积,无法起到蓄洪作用,以致河堤决口,洪水便长期滞留。对此,嵇璜采取“改纡为直,移远为近,浚浅为深”的治理办法,先修建高邮运河的东堤闸坝,使一部分潴水排向长江,以减轻入海的压力;然后开始疏导下河归海的道路。这项工程一直继续到二十三年五月才完成,被乾隆称赞为“经理下河,尔功不小”。除此之外,嵇璜还制定了“高邮运河诸坝开启水位标准”、“各湖入江要区的芒稻闸永行开放”等规章,均得到乾隆的嘉许,“命勒石闸畔”。八月,秋汛大涨,湖河安然无恙,嵇璜因功晋级,擢工部尚书,后调礼部。
二十四年四月,嵇璜请准在籍终养,不久又因母丧守制。二十五年八月,嵇璜进京为乾隆祝寿,途经淮扬地区,目睹治河进程,又上奏陈述了自己的意见。
三十二年四月起复任礼部尚书,七月改授河东河道总督。此前,嵇璜曾主持江北淮扬河务,对东河并不熟悉,于是乘赴任之机,绕道河南,调查沿河实情。到任后,便发布“裁坝夫、栽堤柳、革除垫崖贴坡诸弊”等命令,又修筑杨桥大坝,制定保证运河通航的水量管理办法。史载“璜每巡河,不避艰险,身先属吏”,以至“积劳咯血”。一次,天未破晓,虞城工险,嵇璜不顾雨雹交下,道路泥泞,立即前往。当时,河水猛涨,激浪冲刷着堤岸,情况危急,随行者“瑟缩面皆改色”,纷纷劝他躲避,嵇璜“立堤上”厉声叱曰:“埽去则我与俱去!”亲督抢险,终于保住了堤岸。
三十三年五月,“济宁等处粮艘过津前后脱帮”,乾隆认为“办理不善”,嵇璜召授工部尚书,离开了治河一线。三十四年正月又因“河东总督任内未甄别佐杂”,被降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三十六年迁工部右侍郎;三十八年五月擢工部尚书,随后又转兵部,充经筵讲官。?
四十年,嵇璜充《四库全书》馆正总裁、会试正考官;四十四年,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寻调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四十五年九月,授文渊阁大学士,旋充文渊阁领阁事兼国史馆、三通馆正总裁等。京城任职二十余年,其业绩为主持编写文化典籍《河源纪略》、《四库全书》、“清三通”等。
四十六年五月,黄河出现多处险情,朝廷深为忧虑。嵇璜虽然久离河工,但仍心牵河务。今日学者白木、周艳琼在《淹没在尘埃中的几个清代改造黄河策略》一文中曾这样谈及历史往事 “……河决青龙冈。大学士嵇璜在热河面奏高宗,建议令黄河仍归山东故道,高宗‘以为其事难行,是以迟回久之’。然而青龙冈决口堵而复决,大学士阿桂及河督李奉翰等大臣束手无策。高宗又将嵇璜之建议询之阿桂等,令各就所见据实复奏。阿桂等人复奏‘俱称揣时度势,断不能行,其词若合一辙’。高宗又恐阿桂等人‘揣合朕意,故为此奏’,并指出:‘嵇璜尚为素悉河务之人,其前奏使河流仍回山东故道之语,亦必中有所见。即使其事难行,而其言为要工起见,究属因公;且治河之策,本应集思广益,正不妨博采周咨,以期询谋佥同,折中至当。着大学士九卿科道等,再行悉心妥协会议具奏。’但是此议仍遭到大臣们的一致反对,不能施行。嵇璜幼年随父嵇曾筠实习河工,后又多年主持河务,确是‘素悉河务’之人。他在高宗召对时敢于面奏改河方案,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高宗对他的建议也是心有所动的,但后来几经犹豫反复,还是没有采纳,归根结底,仍是怕其妨碍漕运之故。”
自此以后,嵇璜再也没有参与过河防事务。但事隔七十四年,铜瓦厢大决口,黄河在席卷无数生命财产之后,自动北返山东故道。
四十七年,嵇璜加太子太傅衔,命在上书房总师傅上行走。五十年,朝廷举办隆重的千叟宴,嵇璜因德高望重被举为汉大臣领班。五十一年,因精力日衰而请求致仕,但未获准。乾隆诗以赐之:“愿老何须以老悲,古稀犹此日孜孜。旰宵未倦依然,尔我同庚可不思。一去已怜一为甚,再随应识再非宜。汉家灾具三公免,君合臣纲我勿为。”不久,又被特准在紫禁城内骑马,肩舆入值,但嵇璜“非体有不适与极大风雪,仍步行入朝如故”。五十五年四月,“以璜成进士逾六十年,重与恩荣宴”。五十七年,嵇璜又请求致仕。他与刑部右侍郎 无锡老乡秦瀛交好,事情始末在《书嵇文恭遗事》中,秦瀛有生动的记载:
“乾隆壬子夏四月,公忽持奏稿过余,曰:‘余耄年伴食,不安于心,将乞骸骨,用以告子。’余曰:‘公当面求允而后上之。’越日,见上,果求退。上曰:‘且缓,俟朕热河旋跸时,比驾回。’公具折陈请,上又曰:‘可俟来岁春融。’明年癸丑春二月,公再陈请。上召见军机大臣,言‘嵇璜与朕同庚,拟留作老伴,朕归政,亦令其归。今伊必欲恝然而去,朕无如之何,如尚可暂留,令伊自商,朕弗强也。’时公已趋出外,朝房军机大臣出,命余传上语告公。公排徊良久。余曰:‘公自是不能复言归矣。’公流涕曰:‘非惟不敢,且不忍。’遂以公言入奏而散。逾两年甲寅,公薨于位。”
宦海生涯五十余年,嵇璜也曾起起落落。据《情史列传》记载:三十九年六月,安南(今越南)发生内讧,朝廷下令“严防夷兵窜入”。而此时竟有“广西广明县民潜伏安南滋事”,时任明江同知的嵇璜之弟嵇璇因“失察”“开参”。这时,江左道秦廷基“忽赴粤东谒见”两广总督李侍尧,“希欲通融”,被李侍尧奏参。乾隆命广东巡抚熊学鹏查明此事。熊学鹏审讯后,“拟以斩候”,秦廷基闻讯自缢。乾隆接到奏报十分生气,斥责“熊学鹏即将秦廷基拟以斩候,仍任其在省安居并不即行收禁,致该犯得以在寓投缳,其事实由熊学鹏酿成。况秦廷基袒护改供一案熊学鹏近在粤东并未查出奏参,难保无徇之处。”将熊学鹏革职,发往川省办理军需。此前,熊学鹏奏报“秦廷基袒庇嵇璇,实因畏惧尚书嵇璜”。经查“此案审无嵇璜嘱托情弊”,但是乾隆仍下谕申饬:“嵇璜不过一尚书,且非朕深为倚任之人”,“设有其事,必将嵇璜重治其罪,断不曲为宽贷”,“若就嵇璜办事而论,较之王际华实有过之无不及,而小心谨慎之处,则远不如。朕所以于嵇璜不肯委以重任且时加训饬提撕俾知儆觉”,“嵇璜嗣后惟当改悔思愆深自敛抑,毋负朕教戒成全之意”。晚年又因“上书房师傅旷班”受申饬。如此等等,使得嵇璜身居官场,愈加小心谨慎。
但是,乾隆朝前后六十年,整饬官场,痛惩贪官,不少权重一时的高官如于敏中、李侍尧曾先后落马,甚者皇亲贪污也杀头。而嵇璜和他的兄弟、子侄,却从无因贪污革职查办的。晚年入阁为大学士,正值和珅专宠擅权,嵇璜“以谗数被斥责”,虽不得已“隐忍不言”,“然遇大事颇不苟”,乾隆五十一年,台湾爆发林爽文起义。清廷镇压起义后,追究有关官员的责任,台湾道永福,‘以贪酷故’,下狱受讯。勾决日,在朝大臣竞相为之开脱,乾隆亦犹豫不决。而嵇璜却说“永福为守土大员,不可轻纵”,“上乃勾决”。 嵇璜善于相士,前人书籍多有记载。例如,吴县石琢堂太史以诸生入谒,嵇璜就预言“子当以第一人及第”。但“嗣石六试不遇”,而“公许之益坚”。乾隆庚戌,石果大魁天下。喜宴日,嵇璜掀髯对太史曰:“殿撰公,我岂妄哉!”众人“咸为齿粲”。
嵇璜精于书法,曾参与三希堂法帖的编纂,善于小楷,“能于胡麻上作书”,向他求字的人很多,其中包括权臣和?。当时,嵇璜虽受到乾隆的责备,但仍不肯阿谀和?,于是略施小计。一日,邀几位翰林在府宴饮,席间,家童出堂禀告:墨已研好,请为和相作书。书写刚半,家童失手,墨汁洒到纸上,嵇璜大声责骂,众人纷纷解劝。次日,嵇璜对和?说,“徒败公佳纸。”那几位翰林多是和?门下士,亦言亲眼所见,最终不了了之。而为官清正的工部尚书周元理,嵇璜与之志趣相投,周元理告老还乡时,嵇璜特书“赐福堂”三字制成匾额相赠。书载:嵇璜“议事画稿无巨细必沉思审定求一是处,虽位及人臣而依然儒素”。由此可见,他虽身为高官,但仍保持着读书人的品行操守;其日常生活也很俭朴,“常膳至不能具兼味”。次子承豫赴滇西任时,嵇璜嘱咐儿子:“有守惟从俭,无才更戒盈。勉思为善吏,莫负此家声。”嵇璜去世不到一年,京师懒眠胡同第宅“即属他姓”,他的女婿有诗“老屋区区留不得,而今始识相公贫”。以至有人慨叹“父子相继为相,而清风夙著,身后遗产不抵中人”。
五十九年(1794)七月十七日,嵇璜在京病逝,寿八十有四。乾隆派皇八子前往祭奠,赠太子太师衔,赐祭葬,谥文恭。其著作有《治河年谱》、《锡庆堂诗集》八卷,亦有“河防奏疏”和书作真迹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