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集》·补遗
◎文九篇
「审敌」
中国内也,四夷外也。忧在内者,本也;忧在外者,末也。夫天下无内忧,必有外惧。本既固矣,盍释其末以息肩乎?曰未也。古者夷狄忧在外,今者夷狄忧在内。释其末可也,而愚不识方今夷狄之忧为末也。古者,夷狄之势,大弱则臣,小弱则遁,大盛则侵,小盛则掠。吾兵良而食足,将贤而士勇,则患不及中原,如是而曰外忧可也。今之蛮夷,姑无望其臣与遁,求其志止于侵掠而不可得也。北胡骄恣为日久矣,岁邀金缯以数十万计。曩者,幸吾有西羌之变,出不逊语以撼中国,天子不忍使边民重困于锋镝,是以虏日益骄,而贿日益增,迨今凡数十百万而犹慊然未满其欲,视中国如外府。然则,其势又将不止数十百万也。夫贿益多,则赋敛不得不重;赋敛重,则民不得不残。故虽名为息民,而其实爱其死而残其生也。名为外忧,而其实忧在内也。外忧之不去,圣人犹且耻之;内忧而不为之计,愚不知天下之所以久安而无变也。
古者,匈奴之强,不过冒顿。当暴秦刻剥,刘、项战夺之后,中国溘然矣。以今度之,彼宜遂入践中原,如决大河,溃蚁壤,然卒不能越其疆以有吾尺寸之地,何则?中原之强,固百倍于匈奴,虽积衰新造,而犹足以制之也。五代之际,中原无君,石晋苟一时之利,以子行事匈奴,割幽、燕之地以资其强大。孺子继立,大臣外叛,匈奴扫境来寇,兵不血刃而京师不守,天下被其祸。匈奴自是始有轻中原之心,以为可得而取矣。及吾宋景德中大举来寇,章圣皇帝一战而却之,遂与之盟以和。夫人之情胜则狃,狃则败,败则惩,惩则胜。匈奴狃石晋之胜,而有景德之败;惩景德之败,而愚未知其所胜,甚可惧也。
虽然,数十年之间,能以无大变者,何也?匈奴之谋必曰:我百战而胜人,人虽屈而我亦劳。驰一介入中国,以形凌之,以势邀之,岁得金钱数十百万。如此数十岁,我益数百千万,而中国损数百千万;吾日以富,中国日以贫,然后足以有为也。天生北狄,谓之犬戎,投骨于地狺然而争者,犬之常也。今则不然,边境之上,岂无可乘之衅?使之来寇,大足以夺一郡,小亦足以杀掠数千人,而彼不以动其心者,此其志非小也。将以蓄其锐而伺吾隙,以伸其所大欲,故不忍以小利而败其远谋。古人有言曰:“为虺弗摧,为虵奈何?”匈奴之势,日长炎炎。今也柔而养之,以冀其卒无大变,其亦惑矣。且今中国之所以竭生民之力,以奉其所欲,而犹恐恐焉惧一物之不称其意者,非谓中国之力不足以支其怒也。然以愚度之,当今中国虽万万无有如石晋可乘之势者,匈奴之力虽足以犯边,然今十数年间,吾可以必无犯边之忧。何也?非畏吾也,其志不止犯边也。其志不止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