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中山记历

  嘉庆四年,岁在己未,琉球国中山王尚穆薨。世子尚哲,先七年卒;世孙尚温,表请袭封。中朝怀柔远藩,锡以恩命,临轩召对,特简儒臣。

  于是,赵介山先生名文楷,太湖人,官翰林院修撰,充正使;李和叔先生名鼎元,绵州人,官内阁中书,副焉。介山驰书约余偕行,余以高堂垂老,惮于远游;继思游幕二十年,遍窥两戒,然而尚囿方隅之见,未观域外,更历溟之胜,庶广异闻。禀商吾父,允以随往。从客凡五人:王君文诰,秦君元钧,缪君颂,杨君华才,其一即余也。

  五年五月朔日,随节以行,祥飙送风,神鱼扶舳,计六昼夜,径达所届。凡所目击,咸登掌录。志山水之丽崎,记物产之瑰怪,载官司之典章,嘉士女之风节。文不矜奇,事皆记实。自惭谫陋,甘贻测海之嗤;要堪传言,或胜凿空之说云尔。

  五月朔日,恰逢夏至,襆被登舟。向来封中山王,去以夏至,乘西南风;归以冬至,乘东北风。风有信也。舟二,正使与副使共乘其一。舟身长七丈,首尾虚艄三丈,深一丈三尺,宽二丈二尺;较历来封舟几小一半。前后各一桅,长六丈有奇,围三尺;中舱前一桅,长十丈有奇,围六尺,以番木为之。通计二十四舱,舱底贮石,载货十一万斤奇。龙口置大炮一,左右各置大炮二,兵器贮舱内。大桅下横大木为辘轳,移炮升篷皆仗之,辇以数十人。舱面为战台,尾楼为将台,立帜列藤牌,为使臣厅事。下即舵楼。舵前有小舱,实以沙布针盘。中舱梯而下,高可六尺,为使臣会食地。前舱贮火药贮米,后以居兵。稍后为水舱,凡四井。二号船称是。每船约二百六十馀人,船小人多,无立锥处。风信已届,如欲易舟,恐延时日也。

  初二日午刻,移泊鳌门。申刻,庆云见于西方,五色轮,适与楼船旗帜上下辉映,观者莫不叹为奇瑞。或如玄圭,或如白珂,或如灵芝,或如玉禾,或如绛绡,或如紫,或如文杏之叶,或如含桃之颗,或如秋原之草,或如春湘之波,向读屠长卿赋,今始知其形容之妙也。画士施生,为《航海行乐图》,甚工。余见兹图,遂乃搁笔;香崖虽善画,亦不能办此。

  初四日亥刻,起碇。乘潮至罗星塔,海阔天空,一望无际。余妇芸娘,昔游太湖,谓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使观于海,其愉快又当何如?

  初九日卯刻,见彭家山,列三峰,东高而西下。申刻,见钓鱼台,三峰离立,如笔架,皆石骨。惟时水天一色,舟平而驶。有白鸟无数,绕船而送,不知所自来。入夜,星影横斜,月光破碎,海面尽作火焰,浮沉出没。木华《海赋》所谓“阴火潜然”者也。

  初十日辰正,见赤尾屿。屿方而赤,东西凸而中凹,一凹中又有小峰二。船从山北过,有大鱼二,夹舟行,不见首尾,脊黑而微绿,如十围枯木,附于舟侧。舟人以为风暴将起,鱼先来护。午刻,大雷雨以震,风转东北,舵无主。舟转侧甚危!幸而大鱼附舟,尚未去。忽闻霹雳一声,风雨顿止。申刻,风转西南且大。合舟之人,举手加额,咸以为有神助。得二诗以志之。诗云:

  平生浪迹遍齐州,又附星槎作远游。

  鱼解扶危风转顺,海云红处是琉球。

  白浪滔滔撼大荒,海天东望正茫茫。

  此行足壮书生胆,手挟风雷意激昂。

  自谓颇能写出尔时光景。

  十一日,午刻,见姑米山。山共八岭,岭各一二峰,或断或续。未刻,大风暴雨如注,然雨虽暴而风顺。酉刻,舟已近山。琉球人以姑米多礁,黑夜不敢进,待明而行。亦不下碇,但将篷收回,顺风而立,则舟荡漾而不能退。戌刻,舟中举号火,姑米山有火应之。询之为球人暗令:日则放炮,夜则举火。《仪》注所谓得信者,此也。

  十二日辰刻,过马齿山。山如犬羊相错,四峰离立,若马行空。计又行七更,船再用甲寅针,取那霸港。回望见迎封船在后,共相庆幸。历来针路所见,尚有小琉球、鸡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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