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录》·卷十九
○文须有益于天下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乱神之事,无稽之言,剿袭之说,谀佞之文,若此者,有损于己,无益于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 ○文不贵多二汉文人所著绝少,史于其传末每云:所著凡若干篇。惟董仲舒至百三十篇,而其馀不过五六十篇,或十数篇,或三四篇。史之录其数,盖称之,非少之也。乃今人著作则以多为富,夫多则必不能工,即工亦必不皆有用于世,其不传宜矣。西京尚辞赋,故《汉书·艺文志》所载止诗、赋二家。其诸有名文人,陆贾赋止三篇,贾谊赋止七篇,枚乘赋止九篇,司马相如赋止二十九篇,儿宽赋止二篇,司马迁赋止八篇,王褒赋止十六篇,杨雄赋止十二篇,而最多者则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枚皋赋百二十篇。而于《枚皋传》云:“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其文委《骨皮》,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诙笑,不甚闲靡,凡可读者不二十篇,其尤?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是辞赋多而不必善也。东汉多碑诔书序论难之文;又其时崇重经术,复多训诂。凡传中录其篇数者四十九人,其中多者如曹褒、应劭、刘陶、蔡邕、荀爽、王逸各百馀篇,少者卢植六篇,黄香五篇、刘???余、崔烈、曹众,曹朔各四篇,桓彬三篇,而于《郑玄传》云:“玄依《论语》作《郑志》八篇,所注诸经百馀万言,通人颇讥其繁。”是解经多而不必善也秦延群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十馀万言,但说“日若稽古”三万言,此颜之推《家训》所谓邺下谚云“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者也。
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以二汉言之,东都之文多于西京,而文衰矣。以三代言之,春秋以降之文多于《六经》,而文衰矣。《记》曰:“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
《隋志》载古人文集,西京惟刘向六卷,杨雄、刘歆各五卷,为至多矣,他不过一卷、二卷。而江左梁简文帝至八十五卷,元帝至五十二卷,沈约至一百一卷,所谓虽多亦奚以为? ○著书之难子书自盂、荀之外,如老、庄、管、商、申、韩,皆自成一家言。至《吕氏春秋》、《淮南子》,则不能自成,故取诸子之言汇而为书,此子书之一变也,今人书集一一尽出其手,必不能多,大抵如《吕览》、《淮南》之类耳。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後世之所不可无,而後为之,庶乎其传也与?宋人书如司马温公《资治通鉴》、马贵与《文献通考》,皆以一生精力成之,遂为後世不可无之书。而其中小有舛漏,尚亦不免。若後人之书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传,所以然者,其视成书太易,而急于求名故也。伊川先生晚年作《易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