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览冥训
天道者,无私就也,无私去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顺之者利,逆之者凶。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得失之度,深微窈冥,难以知论,不可以辩说也。何以知其然?今夫地黄主属骨,而甘草主生肉之药也,以其属骨,责其生肉,以其生肉,论其属骨,是犹王孙绰之欲倍偏枯之药,而欲以生殊死之人,亦可谓失论矣!
若夫以火能焦木也,因使销金,则道行矣。若以慈石之能连铁也,而求其引瓦,则难矣。物固不可以轻重论也。
夫燧之取火于日,慈石之引铁,蟹之败漆,葵之向日,虽有明智,弗能然也。故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心意之论,不足以定是非。故以智为治者,难以持国,唯通于太和,而持自然之应者,为能有之。故峣山崩而薄落之水涸,区冶生而淳钩之剑成;纣为无道,左强在侧;太公并世,故武王之功立。由是观之,利害之路,祸福之门,不可求而得也。
昔者黄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辅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异雌雄,明上下,等贵贱,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人民保命而不夭,岁时孰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令明而不暗,辅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渔者不争隈。道不拾遗,市不豫贾,城郭不关,邑无盗贼;鄙旅之人,相让以财,狗彘吐菽粟于路,而无忿争之心。于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登孰,虎狼不妄噬,鸷鸟不塾搏,凤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青龙进驾,飞黄伏皂,诸北、儋耳之国,莫不献其贡职,然犹未及虙戏氏之道也。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员天,和春阳夏,杀秋约冬,枕方寝绳,阴阳之所壅沈不通者,窍理之;逆气戾物,伤民厚积者,绝止之。当此之时,卧倨倨,兴眄眄,一自以为马,一自以为牛,其行蹎蹎,其视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所由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当此之时,禽兽蝮蛇,无不匿其爪牙,藏其螫毒,无有攫噬之心。考其功烈,上际九天,下契黄垆,名声被后世,光晖重万物。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虬,援绝瑞,席萝图,黄云络,前白螭,后奔蛇,浮游消摇,道鬼神,登九天,朝帝于灵门,宓穆休于太祖之下。然而不彰其功,不扬其声,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何则?道德上通,而智故消灭也。
逮至夏桀之时,主暗晦而不明,道澜漫而不修,弃捐五帝之恩刑,推蹶三王之法籍。是以至德灭而不扬,帝道掩而不兴,举事戾苍天,发号逆四时,春秋缩其和,天地除其德,仁君处位而不安,大夫隐道而不言,群臣准上意而怀当,疏骨肉而自容,邪人参耦比周而阴谋,居君臣父子之间而竞载;骄主而像其意,乱人以成其事。是故君臣乖而不亲,骨肉疏而不附,植社槁而樗裂,容台振而掩覆,犬群嗥而入渊,豕衔蓐而席澳,美人挐首墨面而不容,曼声吞炭内闭而不歌,丧不尽其哀,猎不听其乐,西老折胜,黄神啸吟,飞鸟铩翼,走兽废脚,山无峻干,泽无洼水,狐狸首穴,马牛放失,田无立禾,路无莎薠,金积折廉,璧袭无理,磬龟无腹,蓍策日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