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刘海石

刘海石,蒲台人,避乱于滨州。时十四岁,与滨州生刘沧客同函丈,因相善,订为昆季。

无何,海石失怙恃,奉丧而归,音问遂阙。沧客家颇裕。年四十,生二子:长子吉,十七岁,为邑名士;次子亦慧。沧客又内邑中倪氏女,大嬖之。后半年,长子患脑痛卒,夫妻大惨。无几何,妻病又卒;逾数月,长媳又死;而婢仆之丧亡,且相继也:沧客哀悼,殆不能堪。

一日,方坐愁间,忽阍人通海石至。沧客喜,急出门迎以入。方欲展寒温,海石忽惊曰:“兄有灭门之祸,不知耶?”沧客愕然,莫解所以。海石曰:“久失闻问,窃疑近况未必佳也。”沧客泫然,因以状对。海石欷歔。既而笑曰:“灾殃未艾,余初为兄吊也。然幸而遇仆,请为兄贺。”沧客曰:“久不晤,岂近精‘越人术’耶?”海石曰:“是非所长。阳宅风鉴,颇能习之。”沧客喜,便求相宅。海石入宅,内外遍观之。已而请睹诸眷口;沧客从其教,使子媳婢妾,俱见于堂。沧客一一指示。至倪,海石仰天而视,大笑不已。众方惊疑,但见倪女战栗无色;身暴缩短,仅二尺余。

海石以界方击其首,作石缶声。海石揪其发,检脑后,见白发数茎,欲拔之。女缩项跪啼,言即去,但求勿拔。海石怒曰:“汝凶心尚未死耶?”就项后拔去之。女随手而变,黑色如狸。众大骇。海石掇纳袖中,顾子妇曰:“媳受毒已深,背上当有异,请验之。”妇羞,不肯袒示。刘子固强之,见背上白毛,长四指许。海石以针挑出,曰:“此毛已老,七日即不可救。”又视刘子,亦有毛,裁二指。曰:“似此可月余死耳。”沧客以及婢仆,并刺之。曰:“仆适不来,一门无噍类矣。”问:“此何物?”曰:“亦狐属。吸人神气以为灵,最利人死。”沧客曰:“久不见君,何能神异如此!无乃仙乎?”笑曰:“特从师习小技耳,何遽云仙。”问其师,答云:“山石道人。适此物,我不能死之,将归献俘于师。”

言已,告别。觉袖中空空,骇曰:“亡之矣!尾末有大毛未去,今已遁去。”众俱骇然。海石曰:“领毛已尽,不能化人,止能化兽,遁当不远。”于是入室而相其猫,出门而嗾其犬,皆曰无之。启圈笑曰:“在此矣。”沧客视之,多一豕。闻海石笑,遂伏,不敢少动。提耳捉出,视尾上白毛一茎,硬如针。方将检拔,而豕转侧哀鸣,不听拔。海石曰:“汝造孽既多,拔一毛犹不肯耶?”执而拔之,随手复化为狸。纳袖欲出。沧客苦留,乃为一饭。问后会,曰:“此难预定。我师立愿弘,常使我等遨世上,拔救众生,未必无再见时。”及别后,细思其名,始悟曰:“海石殆仙矣。‘山石’合一‘岩’字,盖吕仙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