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第二十五章
夏侯湛,字孝若,谯国谯人也。祖威,魏兗州刺史。父庄,淮南太守。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构新词,而美容观,与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舆接茵,京都谓之“连璧”。
少为太尉掾。泰始中,举贤良,对策中第,拜郎中,累年不调,乃作《抵疑》以自广。其辞曰:
当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谓之曰:“吾闻有其才而不遇者,时也;有其时而不遇者,命也。吾子童幼而岐立,弱冠而著德,少而流声,长而垂名。拔萃始立,而登宰相之朝;挥翼初仪,而受卿尹之举。荡典籍之华,谈先王之言。入阊阖,蹑丹墀,染彤管,吐洪煇,干当世之务,触人主之威,有效矣。而官不过散郎,举不过贤良。凤栖五期,龙蟠六年,英耀秃落,羽仪摧残。而独雍容艺文,荡骀儒林,志不轰著述之业,口不释《雅》《颂》之音,徒费情而耗力,劳神而苦心,此术亦以薄矣。而终莫之辩,宜吾子之陆沈也。且以言乎才,则吾子优矣。以言乎时,则子之所与二三公者,义则骨肉之固,交则明道之观也。富于德,贵于官,其所发明,虽叩牛操筑之客,佣赁拘关之隶,负俗怀讥之士,犹将登为大夫,显为卿尹。于何有宝咳唾之音,爱锱铢之力?向若垂一鳞,回一翼,令吾子攀其飞腾之势,挂其羽翼之末,犹奋迅于云霄之际,腾骧于四极之外。今乃金口玉音,漠然沈默。使吾子栖迟穷巷,守此困极,心有穷志,貌有饥色。吝江河之流,不以濯舟船之畔;惜东壁之光,不以寓贫妇之目。抑非二三公之蔽贤也,实吾子之拙惑也。”
夏侯子曰:“噫!湛也幸,有过,人必知之矣。吾子所以褒饰之太矣。斟酌之喻,非小丑之所堪也。然过承古人之诲,抑因子大夫之忝在弊室也,敢布其腹心,岂能隐几以览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听。”
夏侯子曰:“吾闻先大夫孔圣之言:‘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四德具而名位不至者,非吾任也。是以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仆也承门户之业,受过庭之训,是以得接冠带之末,充乎士大夫之列,颇窥《六经》之文,览百家之学。弱年而入公朝,蒙蔽而当显举,进不能拔群出萃,却不能抗排当世,志则乍显乍昧,文则乍幽乍蔚。知之者则谓之欲逍遥以养生,不知之者则谓之欲遑遑以求达,此皆未是仆之所匮也。
仆又闻,世有道,则士无所执其节;黜陟明,则下不在量其力。是以当举而不辞,入朝而酬问。仆,东野之鄙人,顽直之陋生也。不识当世之便,不达朝廷之情,不能倚靡容悦,出入崎倾,逐巧点妍,呕喁辩佞。随群班之次,伏简墨之后。当此之时,若失水之鱼,丧家之狗,行不胜衣,言不出口,安能干当世之务,触人主之威,适足以露狂简而增尘垢。纵使心有至言,言有偏直,此委巷之诚,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临天下,以八方六合为四境,海内无虞,万国玄静,九夷之从王化,犹洪声之收清响;黎苗之乐函夏,若游形之招惠景。乡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讽《急就》、习甲子者,皆奋笔扬文,议制论道。出草苗,起林薮,御青琐,入金墉者,无日不有。充三台之寺,盈中书之阁。有司不能竟其文,当年不能编其籍,此执政之所厌闻也。若乃群公百辟,卿士常伯,被硃佩紫,耀金带白,坐而论道者,又充路盈寝,黄幄玉阶之内,饱其尺牍矣。若仆之言,皆粪土之说,消磨灰烂,垢辱招秽,适可充卫士之爨,盈扫除之器。譬犹投盈寸之胶,而欲使江海易色;烧一羽之毛,而欲令大炉增势。若燎原之烟,弥天之云,嘘之不益其热,翕之不减其气。今子见仆入朝暂对,便欲坐望高位,吐言数百,谓陵曾一世,何吾子之失评也!仆固脂车以须放,秣马以待却,反耕于枳落,归志乎涡濑,从容乎农夫,优游乎卒岁矣。
古者天子画土以封群后,群后受国以临其邦,悬大赏以乐其成,列九伐以讨其违,兴衰相形,安危相倾。故在位者以求贤为务,受任者以进才为急。今也则九州为一家,万国为百郡,政有常道,法有恆训,因循而礼乐自定,揖让而天下大顺。夫道学之贵游,闾邑之搢绅,皆高门之子,世臣之胤,弘风长誉,推成而进,悠悠者皆天下之彦也。讽诂训,传《诗》《书》,讲儒墨,说玄虚,仆皆不如也。二三公之简仆于凡庸之肆,显仆于细猥之中,则为功也重矣;时而清谈,则为亲也周矣。且古之君子,不知士,则不明不安。是以居逸而思危,对食而肴乾。今也则否。居位者以善身为静,以寡交为慎,以弱断为重,以怯言为信。不知士者无公诽,不得士者不私愧。彼在位者皆稷、契、咎、益、伊、吕、周、召之伦,叔豹、仲熊之俦,稽古则逾黄、唐,经纬则越虞、夏,蔑昆吾之功,嗤桓文之勋,抵管仲,蹉雹晏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