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一 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误投真命状
诗曰:
杳杳冥冥地,非非是是天。
害人终自害,狠计总徒然。
话说杀人偿命,是人世间最大的事,非同小可。所以是真难假,是假难真。真的时节,纵然有钱可以通神,目下脱逃宪网,到底天理不容,无心之中自然败露。假的时节,纵然严刑拷掠,诬伏莫伸,到底有个辨白的日子。假饶误出误入,那有罪的老死牖下,无罪的却命绝于囹圄、刀锯之间,难道头顶上这个老翁是没有眼睛的么?所以古人说得好: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已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说话的,你差了,这等说起来,不信死囚牢里,现没有个含冤负屈之人?那阴间地府也不须设得枉死城了!看官不知,那冤屈的,与那杀人逃脱的,大概都是前世的事。若不是前世缘故,杀人竟不偿命,不杀人则要偿命,死者、生者,怨气冲天,纵然官府不明,皇天自然鉴察,千奇百怪的,却生出机会来了此公案。所以说道: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又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古来清官察吏,不止一人,晓得人命关天,又且民情不测,尽有极难信的事,偏是真的;极易信的事,偏是假的。所以就是情真罪当的,还要细细体访几番,方能彀狱无冤鬼。如今为官做吏的人,贪爱的是钱财,奉承的是富贵,把那“正直公平”四字抛却东洋大海。明知这事无可宽容,也将来轻轻放过;明知这事有些尴尬,也将来草草问成。竟不想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那亲动手的奸徒,若不明正其罪,被害冤魂何时瞑目?至于扳诬冤枉的,却又六问三推,千般锻炼,严刑之下,就是凌迟碎剐的罪,急忙里只得轻易招成,搅得他家破人亡,害他一人,便是害他一家了。只做自己的官,毫不管别人的苦,我不知他肚肠阁落里边,也思想积些阴德与儿孙么?如今所以说这一篇,专一奉劝世上廉明长者:一草一木,都是上天生命,何况祖宗赤子!须要慈悲为本,宽猛兼行,护正诛邪,不失为民父母之意。不但万民感戴,皇天亦当佑之。
且说国朝有个富人王甲,是苏州府人氏,与同府李乙,是个世仇。王甲百计思量害他,未得其便。忽一日,大风大雨,鼓打三更,李乙与妻子蒋氏吃过晚饭,熟睡多时。只见十余个强人,将红朱黑墨搽了脸,一拥的打将入来。蒋氏惊慌,急往床下躲避。只见一个长须大面的,把李乙头发揪住,一刀砍死,不抢东西,登时散了。蒋氏却躲在床下,认得亲切,战抖抖的走将出来,穿了衣服,向丈夫尸首大哭。此时邻人已都来看了,各各悲伤,劝慰了一番。蒋氏道:“杀奴丈夫的,是仇人王甲。”众人道:”怎见得?”蒋氏道:”奴在床下,看得明白。那王甲原是仇人,又且长须大面,虽然搽墨,却是认得出的。若是别的强盗,何苦杀我丈夫,东西一毫不动?这凶身不是他是谁?有烦列位与奴做主。”众人道:“他与你丈夫有仇,我们都是晓得的。况且地方盗发,我们该报官。明早你写纸状词,同我们到官首告便是,今日且散。”众人去了。蒋氏关了房门,又哽咽了一会,那里有心去睡?苦啾啾的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