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列国志传》·第五十六回晋解扬出使不屈养由基百步穿杨

公视之,此人姓解名扬字声远,曲沃人也。众皆曰:“声远抱忠心不贪大位,执古道不求名誉,非此子则不可往也!”
景公许之。解扬遂与来使辞谢出城,将至衡雍,忽有数十游骑奄至,问是何人?解杨以其实告,游骑遂掳解杨而去。宋使乐婴齐尚差三五里闻知,遂匿林中方得脱难。
原来此数十游骑乃楚王差出打探者也,遂囚解扬来见楚王。楚王见解扬,峨冠博带,颜色端庄,又且闻其名誉,乃亲出辕门,释其绑缚,延入中军赐坐。问曰:“大夫欲往何国?吾左右不识高士,自犯行轩,万希恕责犨。”扬亦知其挟己,乃正色而告曰:“臣奉寡君之命,往宽宋氏,教其坚守城池,不可出降!”楚王曰:“大夫乃高明之士,怀仁慈之德,此回入宋,万望改晋侯之命,教宋公出降,免致屠陷生民,岂不美哉?”解扬对曰:“大王倘不纳三国之怨,解围班师,庶免刀兵不动;果欲围宋,臣当入宋报知,使其坚守,焉敢政命,而令出降乎?”伍参从旁出曰:“解扬抗拒吾主,何不枭之?”
扬视参曰:“人臣事君,知奉其令而已,何谓抗拒?”楚王笑曰:“声远之言是也!然吾治兵百万,围宋三匝,宋城陷于目下,大夫更令匆降,则是徒劳生民而已!烦大夫一言,教宋公出城降楚,免却全城之命,亦大夫之德也。”解扬本欲不从,然在其掌握之中,不得不从。乃诈许曰:“诺!”于是楚王厚宴待之,令高车驷马,送解扬至宋城下,密令将士守护,不与入城。解扬至城下,大叫宋侯。宋侯在城上相见了,解扬躬身谓宋侯曰:“吾乃晋大夫解扬是也!奉使来告汝国,且勿降楚,吾晋之救兵不日将至矣!”楚之将士闻解扬不改旧辞,齐喊一声,拥解扬而去。宋文公急令乱箭下射,楚兵奔走。有步军养由基架上劲管,望宋公端射一箭,宋公应弦落马,倒翻城下,诸将救入朝去。
却说楚兵提解扬来见楚王,楚王责其改辞之罪,喝令斩首!解扬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奉命为信,臣职在晋,故但知奉晋侯之命而已,岂敢改命而布大王之令乎?”楚王立命斩之!解扬脱衣伸颈,了无惧色。孙叔敖曰:“解扬辞气慷慨有忠臣之风。况人臣奉使来告汝国,各为其主,乞大王赦之!”楚王俯思良久,令整衣冠,赐其车马而还。后晋杜预读《春秋左氏传》至此有八句诗曰:
解扬豪杰士,重义若丘山。
夺帅吾知易,摧威却不难。
精金堪百炼,璧玉可重全。
虽蹈虎狼穴,执辞不变颜。
唐人姚鹄有诗云:
楚戟林林困宋时,解扬出使只单骑。
堂堂正气盛难屈,耿耿丹心勇怎欺。
款曲安能摧虎豹,盘桓谈笑傲鲸鲵。
解扬既出,叔敖曰:“可令速攻,缓则晋之救至矣!”薪水俱无,百姓饿死者如山积,至于易子以食。拆骸而炊,号哭之声震天动地。时,宋公又被养由基射中一箭,不能起朝,闻楚兵攻城甚急,百姓又饿,乃谓下大夫华元曰:“城池将陷,救兵不至,吾岂忍困百姓哉?汝可出城,令楚兵暂退一舍,我当奉表出降。”华元从城上吊下,来见楚王。王问来故?华曰:“敝邑受围日久,城中易子而食,,拆骸以炊,寡君不忍以虚城而陷百姓,将率文武出降,然城下之盟,不敢奉命,乞退兵三十里,姑客奉表出降。”楚王侧然叹曰:“噫!此寡人之过也!”遂令退屯三十里。
次日,宋文公与群臣,素服衔璧,膝行至军门,楚王亲扶而起。左大夫潘崇进曰:“宋既纳降,迁其旧主,来国而还可也。”楚王曰:“齐桓晋文,皆能继绝,所以成霸。宋既纳降足矣!何必来灭其社稷?”遂受降表,使其群臣复治宋国,但不许更事于晋。宋公群臣拜谢归朝,大军遂班师,此楚庄王之好处也。后史官有诗云:春秋列国相吞并,绝灭山河若等闲,宋室既倾如反掌,大哉楚子保人全!
楚王既班师归国,大宴群臣,俱各升赏。居数月,周王差使者至。楚子迎入,问其来故?使者曰:“今有伊、洛之戎陆浑大王有兵二十万,围周甚急,欲夺江山,天子以大王伐晋服宋,威振中华,故遣臣来告急,乞大王与兵,定周灭戎,以安中国!”楚子令退,姑容商议。周使出,楚子问计于臣下。叔敖曰:“齐桓晋文能霸中夏,皆因尊周攘狄故也。今周王有戎狄之乱,大王扫清胡虏,以安王室,则中国归盟矣!”楚子善之,遂欲兴师救周。叔敖又曰:“胡人全以弓弩为强,我南人不惯弓矢,今欲征胡,必先操演骑射,择其能射者为先锋,方可出兵。”
楚子次日出城操军,令三军摆为左队,不必操演长枪短剑,但试弓弩,悬先锋印一颗于辕门,有能连射三箭中红心者,帅许挂之。道犹未了,闪出一员大将,头戴“勇”字盔,身披黄金甲,挽弓架箭,望红心连中三矢。众军喝采,原来是斗班之子子文之孙,姓斗名克黄也。楚子见其连中三矢,喜不自胜,曰;“还是将门之子,遂拜克黄为先锋,使挂其印。忽前军队中闪出一将,身穿唐貌甲,头戴铁兜盔,大叫:“克黄留印,待我来挂!”众视之,乃潘党之子,潘崇之孙,前将军潘尪。
潘尪见楚王曰:“三箭中红心,此兵家之常,何足为勇,臣能一箭贯透七重铁甲,吾王如不信,许臣试之?”楚子今诸将各卸铁甲,叠作一重,令潘射之。潘挽满铁背弓,架上凿山箭,高铁甲五十余步,端射一矢,直透七重铁锁,众军鸣金喝采,连箭带甲献上楚王。楚王大悦,途取先锋印与潘尪。
潘尪正欲挂帅。忽步军内闪出一卒,身高八尺,膊阔一围,来见楚王曰:“一箭贯七甲,此特兵家之勇,何足道哉?教场前有一棵杨柳,臣请先射铁甲,再射垂杨,乞以此印与臣挂之!”王遂问其名姓?叔敖进曰:“此臣部下小卒,姓养名由基,昔日箭倒宋公,正是此士。”楚王大怒曰:“无名小卒,敢与大将军争权!”喝令斩之。叔敖谏曰:“不可!自古名臣显将,皆起于卒伍,今大王欲募骑射征胡,何拘其出身卑小也?”楚子息怒,令由基试之,能则挂印,不能则斩!由基兜起掩心甲,架上连珠箭,去铁甲八十步,端发一矢,直透铁铠。鼓角齐鸣,众军喝采。由基又引弓去杨柳百步,大叫曰:“吾此一箭,不射柳树第一干第五枝之第三叶,誓不为人!”道犹未了,弦响箭到,果然第一干第五枝之第三叶杨柳箭穿而落。三军看见,各个失色。叔敖拿取铁甲与柳叶献上,曰:“夫克黄三箭中红心则明有余而力不足,潘尪一矢,贯重铠则力有余而明不远,由基百步穿杨,一箭彻甲,兼二子之能,先锋必须此人可做!”
楚王大悦,遂用养由基为先锋,后人有诗云:拂拂东风动绿杨,由基试罢向沙场,一弦穿落枝头叶,百步成名在此扬。
楚子以叔敖为元帅,由基为先锋,以克黄、潘尪为左右队,伍参、沈尹为保驾,留斗越椒守国,大发精兵二十万,望成周而进,对虏营二十里下寨。却说陆浑大王正攻成周,闻楚兵大至,令部将马光寿、马光吉二人挑战。楚令前部副将子友迎敌,斗上数合,未分胜负,两下收军,各归本寨。
次日,由基亲自出马挑战。只听一棒锣响,戎阵推出一员大将,豹头燕额,虎项狐睛,使一柄开山斧,浑似半月离云,坐下一匹红鬃马,恍若天神下降。由基视其旗号,乃陆浑大王之子绣麒麟也。由基挺枪大骂:“胡狗不遵王化,反敢扰乱中华,若不速降,教汝种类不留!”绣麒麟闻听大怒。更不打话,拍马直取由基。由基抢枪抵架,战至五十余合,不分胜败。绣麒麟按住铜斧,架满神弓,望由基左目射之,早被由基瞧破,从马下翻身,右手拴箭,即挽弓回射麒麟之目。麒麟亦夺,同上躲过,又抽箭望由基之额,连发三矢,由基缩颈避过,驰马抢下三箭。大骂:“胡狗!焉敢在吾跟前戏弄手段乎?”绣麟正答之间,却被由基偷射一箭,中于马膊,马失前蹄,麒麟翻落,由基横槊便刺。马光寿杀出救起,楚将乱杀一阵,斩胡人五十余级,两下收军。
次日绣麒麟换马又出,由基正欲出阵,叔敖忙令小卒止之。
由基入告曰:“正欲厮杀,元帅又何止之?”敖曰:“吾知戎兵,今日有备,故止之。”少顷,哨马来报,有二支戎兵伏于翠云山下,见吾兵不出,令即引归。叔敖笑曰:“果不出吾所料!”又数日,由基问曰:“吾兵远来,久不决战,恐粮尽,必误大事。”叔敖然之,令取成周之地舆图与苏从遍观一夜。
从曰:“当用狼烟破虏之计!”次日召集诸将,谓曰:“灭戎定霸在此一举!汝等此回进前决战者重赏,如退而畏缩者腰斩示众!”诸将皆唯唯受命。叔敖即令左军都护沈尹引兵五千抄出陆浑山,不许交锋,只宜显张旗帜,诈称劫戎大寨。又令右军都护伍参曰:“此去陆浑山前,有地名骆驼岗,其处要险无树木,纵横十五里,皆是芦苇草,汝引本部兵,一卒要狼烟铁铳十口,五卒为一总,十步置一总,横列一字阵,摆于岗尾,但见戎兵杀至,方许兴起狼烟,令养由基连战,克黄、潘犨副之。又令子重、于友各引五百壮兵,转运箭矢于岗之东南,以备应用,诸将奉计去讫。
次日,绣麒麟又来挑战。由基出马大骂:“胡狗!还敢出马?”挺枪便刺,二人战至二十余合,又无胜败。绣麒麟谓由基曰:“汝能躲射,又能避我流星乎?”由基曰:“兵器乃将家之用,何所不能!”麒麟按住铜斧,取出流星铜锤,纵横抛舞,要打由基。由基又用一支枪,左回右抵,锤并不能近身,锤打枪处,浑若流星射月,枪架锤处,一似巨蟒争珠。二人又战十余合,亦无胜负。
少顷,一起小卒,在麒麟马后报曰:“楚兵已劫取我大寨矣!”绣麒麟更不恋战,杀回家救寨。由基缓缓追之,戎卒拔寨,且战且退,至次日丑时归至骆驼岗口。楚兵鼓噪而追,是时天色未明,咫尺不能相通。伍参闻戎兵将至岗下,先发一炮,数万狼烟,一齐举火,声动山岳,火焰漫岗。戎人只靠马上厮杀,此马行却一日一夜,又饥困乏,及闻狼烟铳响,一齐警跳。
戎兵尽翻岗下,烟雾漫山,楚兵斩之,如刈草芥。绣麒麟慌忙杀转,由基在火光中端射一箭,绣麒麟落马,众手斩之。由基与潘尪立于岗口,逃出者一人一箭,其不能出者,尽丧狼烟火中。号哭之声震闻十里。二十万将卒尽死于骆驼岗下。诗云:赫赫狼烟十里红,戎兵战马跃惊空,骆驼岗下东风起,助起由基灭寇功。
由基截住岗口,沈尹、伍参又从岗尾杀回,尽收铁甲器械,然后班师。叔敖谓楚子曰:“不可遽回!要朝天子献戎俘,方表攘夷安周之功!”子然之。遂收戎人首级入周来朝。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