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法言》·修身卷 第三
扬子法言·修身卷
〔注〕求己以反本,守母以存子,此其大要。〔疏〕修,世德堂本作“修”,下并同。注“守母以存子”。按:老子云:“既知其子,复守其母。”
修身以为弓,矫思以为矢,立义以为的,奠而后发,发必中矣。〔注〕无敌于天下也。〔疏〕“矫思以为矢”者,说文:“矫,揉箭箝也。”段注云:“引伸之为凡矫枉之称。”苍颉篇云:“矫,正也。”汉书严安传:“矫箭控弦。”颜注云:“矫,正曲使直也。”音义:“矫思,斯恣切。”“立义以为的”者,说文:“旳,明也。”段注云:“引伸为射旳。”经传多从“白”,作“的”。射义:“发彼有的。”郑注云:“的谓所射之识也。”“莫而后发,发必中矣”者,书禹贡:“奠高山大川。”夏本纪作“定”,奠即定之假。古音奠、定同也。音义:“必中,丁仲切。”系辞云:“易曰:‘公用射集于高墉之上,获之◆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姚氏配中周易姚氏学云:“藏器于身,故曰公用射隼,不言弓矢也。时,时位,君子之高墉也。高墉则所见者博,隼◆所匿。君子有时位,则所处者高,动◆所壅,而道可行矣。法言曰:‘修身以为弓,矫思以为矢,立义以为的,奠而后发,发必中矣。’此君子之器也。”荣按:“修身以为弓,矫思以为矢”,所谓藏器于身也。“奠而后发”,所谓待时而动也。 人之性也,善恶混。〔注〕混,杂也。荀子以为人性恶,孟子以为人性善,而杨子以为人性杂。三子取譬虽异,然大同儒教,立言寻统,厥义兼通耳。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杨子之言,备极两家,反复之喻,于是俱畅。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注〕所谓混也。气也者,所以适善恶之马也与?〔注〕御气为人,若御马涉道,由通衢则迅利,适恶路则驽蹇。〔疏〕“人之性也,善恶混”云云者,司马云:“孟子以为人性善,其不善者,外物诱之也。荀子以为人性恶,其善者,圣人教之也。是皆得其一偏,而遗其本实。夫性者,人之所受于天以生者也,善与恶必兼有之,犹阴之与阳也。是故虽圣人不能无恶,虽愚人不能无善,其所受多少之间则殊矣。善至多而恶至少,则为圣人;恶至多而善至少,则为愚人;善恶相半,则为中人。圣人之恶不能胜其善,愚人之善不能胜其恶,不胜则从而亡矣。故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虽然,不学则善日消而恶日滋,学焉则恶日消而善日滋,故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必曰圣人无恶,则安用学矣?必曰愚人无善,则安用教矣?譬之于田,稻、粱、藜,莠,相与并生,善治田者,薅其藜、莠,而养其稻、粱;不善治田者,反之。善治性者,长其善而去其恶;不善治性者,反之。孟子以为仁、义、礼、智皆出乎性者也,是岂可谓之不然乎?然殊不知暴慢、贪惑亦出乎性也。是信稻、粱之生于田,而不信藜、莠之亦生于田也。荀子以为争夺残贼之心,人之所生而有也,不以师法、礼义正之,则悖乱而不治,是岂可谓之不然乎?然殊不知慈爱、羞恶之心亦生而有也,是信藜、莠之生于田,而不信稻、粱之亦生于田也。故杨子以为人之性善恶混。混者,善恶杂处于心之谓也,顾人所择而修之何如耳。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斯理也,岂不晓然明白矣哉!如孟子之言,所谓长善者出;如荀子之言,所谓去恶者也。杨子则兼之矣。韩文公解杨子之言,以为始也混,而今也善、恶,亦非知杨子者也。”温公此注,反复推勘,曲畅旁通,深协子云之旨。今按论衡本性云:“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书一篇。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是善恶混之说,实本世硕。艺文志世子二十一篇。注云:“名硕,陈人也,七十子之弟子。”则此说出于七十子。故宓子贱、漆雕开之徒,其论并同,明必孔门之旧闻也。古人论性,皆统性、情而言之。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孔疏云:“自然谓之性,贪欲谓之情。”然则性者,情之元始;情者,性之别见。而欲生于情,则性固有欲矣。白虎通情性云:“性情者何?性者,阳之施;情者,阴之化也。人廪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情者,静也。性者,生也。此人所◆六气以生者也。故钩命决曰:‘情生于阴,欲以时念也。性生于阳,以就理也。阳气者仁,阴气者贪,故情有利欲,性有仁也。’”说文:“情,人之阴气,有欲者。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此皆从人性发现之后而分别之,以善者归之性,以有欲者归之情。实则情该于性,非有二物矣。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云:“天地之所生,谓之性情。性情相与为一,瞑情亦性也。谓性已善,柰其情何?故圣人莫谓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戴氏震字义疏证云:“谓者犹云借口于性耳。君子不借口于性以逞其欲,则孟子亦以欲为性也。荀子言性恶,然亦云途之人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又云:“有血气之属,莫知于人,故人之于其亲也,至死无穷。则荀子亦以仁、义、孝、弟为性也。宋贤皆尊孟而黜荀、杨,然张子云‘形而后有气质之性’,朱子云‘气质之性,固有美恶之不同’,则正与子云之论性合。子云所谓性,固兼气质而言也。朱子又云:‘气质所禀,虽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虽本善,而不可以无省察矫揉之功,则虽本善之性,而不修亦不能为善矣。’”宋氏翔凤论语说义云:“问:‘孟子言性善;荀子言性恶;董子以性喻禾,善喻米,其理岂大相异乎?抑可通乎?’答曰:‘周易者,穷理尽性至命之书也。易之干元即谓性善,坤元即谓性恶。释干元在初九,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阳是善,故曰:‘元者,善之长也。’释坤元在初六,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阴是恶,故曰:‘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然初六爻辞言坚冰,干为冰,干位西北,故云坚冰。此坤初凝干元之义。初六变乃当位,则坤无元,凝干元以为元。观干初不变,知阳静为性,而性出于天。观坤初凝干,知阴动为情,而情本于性。察动静、阴阳、情性之际,而善恶之理明矣。言性善者曰:‘必先有善,而后知其恶也。’此推本之论也。言性恶者曰:‘必见其恶,而后知其善也。’此后起之议也。圣人设教,本非一端,民可使由,不可使知。人秉阳气而生,具此生理,即具此善性。一念之恶,即绝生理。故言性善者,推本之论也,化獘之后,失其秉彝。贾生书引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又曰:‘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况与心成,故中道若性。’儒者以五常为性,以六欲为情。然中庸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是情之未发者即性,性之已发者即情。故中庸言性不言情。情性一理,情自性出。观其既发,则性已有恶;发皆中节,则能性其情。故言性恶者,后起之议也。礼为防淫之书,春秋诛乱臣贼子,故礼家荀子、春秋家董生俱不言性善。易言天道,诗、书言德化,故十翼及诗古文家毛公、今文家韩婴,俱言性善。孟子诵诗读书,故道性善,称尧、舜。盖以推本之论明天,以后起之议治人,胥圣人之教也。”由于庭之说观之,言性善者,源于易、诗、书,言性恶者,源于礼、春秋,而易义又兼之。益可证善恶混之说为通合天人之道,而孟、荀犹皆一偏之论矣。“气也者,所以适善恶之马也与”者,司马云:“梦得曰:‘志之所至,则气随之。’言不可不养以适正也。乘而之善,则为忠,为义;乘而之恶,则为慢,为暴。”按:孟子云:“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赵注云:“言志所向,气随之。”注“混,杂也”。按:读为“溷”。说文:“溷,乱也。”汉书五行志:“溷肴亡别。”颜注云:“溷肴,谓杂乱也。”
或曰:“孔子之事多矣,不用,则亦勤且忧乎?”曰:“圣人乐天知命,乐天则不勤,知命则不忧。”〔疏〕“孔子之事多矣”者,事谓能事。荀子大略,杨注云:“事,所能也。”论语云:“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不用,则亦勤且忧乎”者,本书先知云:“或问民所勤。”此“勤”字与同诂,勤亦忧也。吕氏春秋古乐“勤劳天下”,又不广“勤天子之难”,高诱注并云:“勤,忧。”太玄以勤准坎,坎亦忧也。太玄内云:“坎我西阶。”范注云:“坎,忧也。”是也。谷梁传僖公篇云:“不雨者,勤雨也。”谓忧雨也。彼释文勤雨如字,糜氏音觐,此以别于勤动字,故异其音也。今用于此义者,多假“廑”为之,字亦作“慬”。广韵:“慬,忧哀,巨斤切。”与勤音同也。“圣人乐天知命”云云者,音义:“乐天,音洛。”系辞云:“乐天知命,故不忧。”
或问“铭”。曰:“铭哉!铭哉!有意于慎也。”〔注〕叹美戒慎之至。〔疏〕字林云:“铭,题勒也。”国语晋语,韦注云:“刻器曰铭。”注“叹美戒慎之至”。按:再言铭哉,是叹美之辞。中庸云:“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是戒、慎同义。诗定之方中,毛传云:“作器能铭。”孔疏云:“所以因其器名而书以为戒也。”文心雕龙铭箴云:“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大禹勒笋◆而招谏。成汤盘盂,着日新之规;武王户席,题必戒之训。周公慎言于金人,仲尼革容于欹器。则先圣鉴戒,其来久矣。”皆戒慎之义。 圣人之辞,可为也;〔注〕所谓文章可得而闻。使人信之,所不可为也。是以君子强学而力行。〔注〕贵令信敬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