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界镜》·第五回 刘廷楠山上说降 贝仲英江边遇盗
却说有一个广东如州刘廷楠,河间府人氏,历官广浙,文武全才,绰有胆略,为两省上司所器重,大吏靠他如左右手。
他前官潮州时,有那莠民何阿常、李阿七等,倡为天地会,联合八十余乡,分为二股,每股各二万人,欲图杀官起事,已跃跃欲动,刘公单骑赴贼中,以编查保甲为名,将山川形势,私自图画,做毕而归,归即率兵讨之,贼兵七千余人,皆屯聚于赤嵩头,官兵只五百人,离贼五里扎营,夜间贼四面吹螺,包抄而来,官兵喧哗欲溃,皆道贼至了,刘公急号令于众,有敢妄动者斩,于营中摆列子母炮,两边翼以鸟枪,轰发击之,贼即奔逃,乘胜斩首千余人,收队住宿。俟五更时大家饱食,率队登山,穷搜贼巢,照前所图之路径门户-一搜剿。贼惊骇为神,无一能窜匿的,或斩或擒,潮贼选手。后又擒获姚阿麻、李崇玉等十余人,亦用此法。大抵盗贼窃据山穴,负隅抗拒,所恃者山峒险峻,歧途百出,此剿彼窜,如广西之四十八峒五十二峒等险恶之地,重峦迭蟑,箐深林密,蚕丛鸟道,奇险湾环,处处可通,非熟悉其形势门户,了如指掌,断难扫穴擒渠。
刘公数平盗贼,以图画地理,深指形势为第一先着,故所至成功,威震广浙。
今浙闽总督,闻张保屯聚陈钱山,探知有悔罪欲降之意,故特地调刘公到来,差地到山上去,说张保投降。当时刘公乘了一只大船径到山口停泊,叫唤岸上小喽啰道:“今有浙闽总督,差知州刘廷楠,特地到汝山上,要见你大王,有要紧话说,快去通报。”小喽啰去报了多时,回请刘公上山。只见船只排开,刀朝旗帜,耀人眼目。上得山来,又见关前旌旗插满,两边摆列队伍,露刃以待。举目看时,关内虎皮交椅上坐着张保,白净面皮,微有些虚,四十五六年纪,头戴一顶单皂纱转角帽,身穿一领紫色团胸绣花夹袍,腰系一条玉玲拢嵌宝玉环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鞋,睁开虎目,威风凛凛。刘公从容而前,长揖不拜,两下众喽啰齐声叱咤道:“跪吾王。”刘公张目答道:“我乃天子命吏,岂屈汝曹,汝曹知有屡擒海盗不怕死的刘让木么?即是我哟。汝曹作此大逆不道的勾当,且平民百姓之不若,何言王么?”即斜睨张保道:“我以你为海上的英雄豪杰,今乃效匹夫怒目吓人吗?我刘让木是河间男子,若怕死者不来了。今日之来,乃为你开一条好生路呢。”保闻言,即刻立起,下交椅来,揖请刘公上坐,刘公道:“有要言相告,请暂且屏退左右。”保即叱两边众喽啰退去,刘公道:“十年来海上著名的剧盗,若姚阿麻、李崇玉诸人者,今有存的吗?”
保不应,少顷答道:“已没有了。然今君到这里奈何?”刘公道:“我来劝你归降埃”保道:“李崇玉不过杀掠平民,尚被官府诛杀,况保纵横海上十余年,杀二总兵、一参将、三游击,罪在不赦,今弃山寨而归降朝廷,将鱼肉我哩。”刘公道:“你何见识不广呢?现今朝廷并包海外,诛逆赏顺以劝来者,犹恐人不肯归降,若你今日悔罪去逆投顺,大官可马上到手,何害之有!且智莫大于知己,行莫亏于食言,祸莫酷于杀已降,你视刘让木岂诱人徼巧者吗?顺之与吉,逆之与凶,在此须臾,你即决定,勿再犹豫。”保即再拜道:“谨受教命,但求容保屏挡一切家事,限保七日,亲诣总督大人辕门来降,当与刘公折箭为誓。”
遣人护送刘公归去,自己重到仲英房内,-一说知。仲英大喜道:“恭贺恭贺,正合老兄之意,可称天遂人愿了。适才老兄言令爱不弃寒微,许配小儿,弟亦深愿结朱陈之好。”保亦大喜,当即辞了仲英出来,到上房与夫人贾氏及女儿纫秋小姐说明一切情由,贾氏欢喜,自不必说。那纫秋小姐,亦暗自欢喜。张保因七日要到督署投降,所有山寨内外,大小人等,器用财赋,煞费安置,心内想道:“何不分作三分,一分作遣散众人的资,一分留给自己,一分作女儿赠嫁装奁。”计划已定,即-一分拨。整顿了两三日,然后到仲英房内,向仲英说道:“小女姻事,既蒙允诺,保本武夫,不省得繁缛文节,鄙见欲将小女即今拜见亲翁,随同亲翁回去,目下年纪尚轻,日后缓缓结亲如何?”仲英道:“如此深合弟意。”于是当日就聚议厅上,悬灯结彩,地上铺了红氍毹,桌子上系着金绣红台单,正中两把交椅上,罩着团龙金线大灯椅披,坐下铺了红呢垫子,中间屏风上罩着大红绣缎。摆了五六桌席面,当请仲英到交椅上坐下,请出纫秋小姐来,仲英抬头一看,见桃腮杏脸,腰细身长,高身盘云,柳眉蕴武而带媚,凤眼含威而有情,穿一件大红金线绣花衫,一条桃红百褶湘裙,满头珠围翠绕,真个玉暖花香,不觉喜逐颜开。当有管家婆,铺下红毡,扶了小姐,行过拜见之礼,侍女扶进去了。仲英也请张保坐在交椅上,教儿子文彬,也行过拜见之礼,然后大家入席饮酒,鼓乐喧闹,珍肴纷迭,直饮到二更方散。到了第七日,张保拨两只大船,送女儿及仲英父子回杭,仲英父子,先叩别了张保,坐了山轿同家人先下船去。随后张保,将所有赠嫁的珍珠宝贝,金银器具,衣裳什物,装了十余箱,又将纫秋小姐及侍女陪秋、传秋平日所习练的刀弹剑器等讲,另装两箱,-一扛下船去。当下纫秋小姐依恋父母,不肯下船,无奈迫于父命,贾氏又劝慰了无数话头,只得哭泣拜别。张保亲送女儿下船,又与仲英父子握手挥泪而别。回到山寨,将所分金银财宝,分散众人。白己带了家眷财赋,及头目数十人,投降浙闽总督去了,不在话下。
单说仲英开船向西南行去,行了几日,已近钱塘江口,正值黄昏时候,到了一个所在名划子口,一片芦苇荡荡,杳无人家,港叉纷歧,正是那个私商的出没之处,将船急急开去。正行之间,只听得胡哨一声,斜港内撞出三四只强盗船,大叫:“识时务者,快快将船歇下;不识时务者,留下脑袋儿,放你回去。”原来钱塘江边划子口,素常有一个著名的大盗,姓燕名飞来,时常在此打劫来往客商人等,故钱塘江上,曾有几句口号云:钱塘江上风雨寒,划子口边行路难。雨雨风风都不怕,只怕无风无雨燕飞来。
当时仲英父子听得有强盗船闯来,已吓得魂不附体,只叫得苦。那纫秋小姐,及陪秋传秋二婢,听得有盗,急将外面宽农脱去,叫船家快将两船并拢,略将身子束一束,紧一紧,三人取出弹子多枚,藏了飞刀,纫秋小姐吩咐二婢在后梢抵敌,自己走到中舱,说声:“公公不要惊怕,有小奴在此,由他千百人来,也不怕他,何愁这些小丑。”说罢,飞身出去,正值燕飞来手执朴刀欲抢过来,纫秋一弹飞去,正中燕飞来的朴刀上,豁浪一响,火光裂射,觉得有些沉重,“啊晴”一声,倒退了三四步。纫秋小姐随手又飞去三弹,如流星贯月的一般,被他用朴刀格落水内,纫秋小姐一面仍用连珠弹法如雨点般飞去,左手掣出飞刀,觑得准的一刀飞去,那燕飞来早已被弹打得眼花缘乱,只提防着弹子,那里还提防着飞刀,斯时烟笼寒水,月照干沙,忽见一道白光如掣电船飞来,恰恰正中燕飞来的咽喉,扑通的一声,下水去了。那陪秋、侍秋在后梢头,弹打刀戳也打翻了为首的数人,其余喽啰,见势头不好,扑水的扑水,四散逃走去了。纫秋小姐进到中舱,神闲气静,说道:“公公受惊了。”仲英方才定神答道:“今日幸亏我的贤媳,不然我父子性命休矣,快到后舱去歇息歇息罢。”纫秋小姐到了后舱,同二侍女一面将外面衣服穿好,一面吩咐船家,将船缓缓趁着月色开行,自此一路平安,到了拱宸桥边下柁。仲英此行既得了一注强盗大财,又得了一个能干美貌的媳妇,好不欢喜。即刻教家人上岸,去雇了五乘轿子,几十夫子,自己同儿子先坐轿进城回家,教家人在后,照料纫秋小姐,及箱子物件,随后慢慢地回来。
仲英到了家内,先与廉氏-一说知,廉氏方知就里,亦喜不自胜。少顷,箱子物件扛到,轿子到厅前歇下,陪秋侍秋扶了小姐出来,拜见廉氏,廉氏见纫秋小姐,生得如天仙一般模样,千种温存,百般怜惜。真要喜到尽头。仲英赏了船家详钱二百元,又替他到船埠头处,挂了号,即在拱宸桥装载来往客商生意。自此仲英竟成了巨富之家,郎中名气,更加大了,竟有做不开交的日子,诊钱愈加愈大,出诊竟加到二十块洋钱一号,那些贫贱人家,竟请不起他来了。那知复极必剥,泰极则否,自然渐渐生起变端来。正是:只见眼前人似玉,岂知帘外雨侵花。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