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病论》·卷之一
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大意
经谓“冬伤于寒,春必病温,”是训人有伏气之为病也。夫冬伤于寒,甚者即病,则为伤寒,微者不即病,其气伏藏于肌肤,或伏藏于少阴,至春阳气开泄,忽因外邪乘之,触动伏气乃发,又不因外邪而触发者,偶亦有之。其藏肌肤者,都是冬令劳苦动作汗出之人;其藏少阴者,都是冬不藏精肾脏内亏之辈。此即古人所谓最虚之处,便是容邪之处。何刘松峰、陈平伯诸公,皆谓并无伏气,悖经之罪,其何逭乎!据丰论春时之伏气有五:曰春温也,风温也,温病也,温毒也,晚发也。盖春温者,由于冬受微寒,至春感寒而触发。风温者,亦由冬受微寒,至春感风而触发。温病者,亦由冬受微寒,寒酿为热,至来春阳气弛张之候,不因风寒触动,伏气自内而发。温毒者,由于冬受乖戾之气,至春夏之交,更感温热,伏毒自内而发。晚发者,又由冬受微寒,当时未发,发于清明之后,较诸温病晚发一节也。此五者,皆由冬伤于寒,伏而不发,发于来春而成诸温病者,当辨别而分治之。
程曦曰:“推松峰与平伯,皆谓并无伏气,有由来也,一执《云笈七签》冬伤于汗之句,一执钱氏冬伤寒水之脏之文。殊不知两家只顾一面文章,全罔顾春伤、夏伤、秋伤之训,作何等解。思二先生天资高迈,亦受其蒙,不正其讹,反助其说,毋怪后之医者,统称暴感,恣用发散,羌、防、麻、桂,逼汗劫津,误人性命,固所不免,此不得不归咎于作俑之人也。”
卷之一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大意
春温
考诸大家论春温者,惟嘉言与远公,精且密矣。嘉言以冬伤于寒、春必病温为一例,冬不藏精、春必病温又为一例,既伤于寒、且不藏精、至春同时并发,又为一例。举此三例,以论温病,而详其治。远公所论都是春月伤风之见证,分出三阳若何证治,三阴若何证治。观二家之论,可谓明如指掌。然宗嘉言不合远公,宗远公不合嘉言,反使后人无从执法。其实嘉言之论,遵经训分为三例,意在伏气;远公之论,皆系伤风见证,意在新感。总之春温之病,因于冬受微寒,伏于肌肤而不即发,或因冬不藏精,伏于少阴而不即发,皆待来春加感外寒,触动伏气乃发焉,即经所谓“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冬不藏精,春必病温”是也。
其初起之证,头身皆痛,寒热无汗,咳嗽口渴,舌苔浮白,脉息举之有余,或弦或紧,寻之或滑或数,此宜辛温解表法为先;倘或舌苔化燥,或黄或焦,是温热已抵于胃,即用凉解里热法;如舌绛齿燥,谵语神昏,是温热深踞阳明营分,即宜清热解毒法,以保其津液也;如有手足螈,脉来弦数,是为热极生风,即宜却热息风法;如或昏愦不知人,不语如尸厥,此邪窜入心包,即宜祛热宣窍法。春温变幻,不一而足,务在临机应变可也。
卷之一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大意
风温
风温之病,发于当春厥阴风木行令之时,少阴君火初交之际。陈平伯谓春月冬季居多,春月风邪用事,冬初气暖多风,风温之病,多见于此。其实大为不然。不知冬月有热渴咳嗽等证,便是冬温,岂可以风温名之!即按六气而论,冬令如有风温,亦在大寒一节,冬初二字,大为不妥。推风温为病之原,与春温仿佛,亦由冬令受寒,当时未发,肾虚之体,其气伏藏于少阴,劳苦之人,伏藏于肌腠,必待来春感受乎风,触动伏气而发也。其证头痛恶风,身热自汗,咳嗽口渴,舌苔微白,脉浮而数者,当用辛凉解表法。倘或舌绛苔黄,神昏谵语,以及手足螈等证之变,皆可仿春温变证之法治之。
或问曰:因寒触动伏气为春温,初起恶寒无汗;因风触动为风温,初起恶风有汗。二病自是两途,岂可仿前治法?答曰:新感之邪虽殊,伏藏之气则一。是故种种变证,可同一治。必须辨其孰为劳苦之辈,孰为冬不藏精之人,最为切要。试观病势由渐而加,其因于劳苦者可知;一病津液即伤,变证迭出,其因于冬不藏精者又可知。凡有一切温热,总宜刻刻顾其津液,在阴虚者,更兼滋补为要耳。又问:风温之病,曷不遵仲景之训为圭臬?今观是论,并未有脉阴阳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语言难出等证,岂非悖仲景之言以为医乎?曰:此仲景论风温误治之变证也,非常证也。曰:常证何?曰: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此常证也。又问:平伯论风温一十二条,总称暴感时气,肺胃为病。鞠通杂于诸温条中,分治三焦。试问以平伯为然,抑亦以鞠通为然?曰:总宜遵《内经》“冬伤于寒,春必病温”之论,庶乎宜古宜今。见肺胃之证,即为肺胃之病;见三焦之证,即为三焦之病。
弗宜印定可也。又问:春温、风温,皆有伏气为病。今时医每逢春令见有寒热咳嗽,并无口渴之证,便言风温,可乎?曰:可。盖春令之风,从东方而来,乃解冻之温风也,谓风温者,未尝不可耳。其初起治法,仍不出辛凉解表之范围也。
卷之一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大意
温病
尝谓介宾之书,谓温病即伤寒,治分六要五忌;又可之书,谓温病即瘟疫,治法又分九传,殊不知伤寒乃感冬时之寒邪,瘟疫乃感天地之厉气,较之伏气温病,大相径庭,岂可同日而语哉!推温病之原,究因冬受寒气,伏而不发,久化为热,必待来年春分之后,天令温暖,阳气弛张,伏气自内而动,一达于外,表里皆热也。其证口渴引饮,不恶寒而恶热,脉形愈按愈盛者是也。此不比春温外有寒邪,风温外有风邪,初起之时,可以辛温辛凉;是病表无寒风,所以忌乎辛散,若误散之,则变证蜂起矣。如初起无汗者,只宜清凉透邪法;有汗者,清热保津法:如脉象洪大而数,壮热谵妄,此热在三焦也,宜以清凉荡热法;倘脉沉实,而有口渴谵语,舌苔干燥,此热在胃腑也,宜用润下救津法。凡温病切忌辛温发汗,汗之则狂言脉躁,不可治也。然大热无汗则死;得汗后而反热,脉躁盛者亦死;又有大热,脉反细小,手足逆冷者亦死;或见痉搐昏乱,脉来促结沉代者皆死。医者不可不知。
刘松峰曰:《云笈七签》中,引作“冬伤于汗”甚妙。盖言冬时过暖,以致汗出,则来年必病温,余屡验之良然。冬日严寒,来春并无温病,以其应寒而寒,得时令之正故耳。且人伤于寒,岂可稽留在身,俟逾年而后发耶?丰按,“冬伤于汗”。汗字欠妥,松峰反赞其妙。既谓冬伤于汗,试问春夏秋三时所伤为何物耶?又谓冬时过暖,来年病温,此说是有伏气,又谓人伤于寒,岂可稽留,此说又无伏气。片幅之中如此矛盾,诚为智者一失耳。
卷之一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大意
温毒
温毒者,由于冬令过暖,人感乖戾之气,至春夏之交,更感温热,伏毒自内而出,表里皆热。又有风温、温病、冬温,误用辛温之剂,以火济火,亦能成是病也。其脉浮沉俱盛,其证心烦热渴,咳嗽喉痛,舌绛苔黄,宜用清热解毒法,加甘草、桔梗治之。然有因温毒而发斑、发疹、发颐、喉肿等证,不可不知。
盖温热之毒,抵于阳明,发于肌肉而成斑,其色红为胃热者轻也,紫为热甚者重也,黑为热极者危也,鲜红为邪透者吉也。当其欲发未发之际,宜用清凉透斑法治之;如斑发出,神气昏蒙,加犀角、元参治之。《心法》云:疹发营分,营主血,故色红。《棒喝》云:邪郁不解,热入血络而成疹。疹亦红轻紫重黑危也。虽然邪郁未解,热在营分,但其温毒已发皮毛,与斑在肌肉为大异。盖肺主皮毛,胃主肌肉,所以古人谓斑属足阳明胃病,疹属手太阴肺病,疆界攸分,不容混论,鞠通混而未别,虚谷已驳其非,洵非谬也。
当其欲发未发之时,速用辛凉解表法,加细生地、绿豆衣治之,甚者加青黛、连翘治之。又有温热之毒,协少阳相火上攻,耳下硬肿而痛,此为发颐之病,颐虽属于阳明,然耳前耳后,皆少阳经脉所过之地,速当消散,缓则成脓为害,宜内服清热解毒法,去洋参、麦冬,加马勃、青黛、荷叶治之;连面皆肿,加白芷、漏芦;肿硬不消,加山甲、皂刺;外用水仙花根,剥去赤皮与根须,入臼捣烂,敷于肿处,干则易之,俟肤生黍米黄疮为度。又有温热之毒,发越于上,盘结于喉,而成肿痹。《内经》云:“一阴一阳结,谓之喉痹。”一阴者,手少阴君火也;一阳者,手少阳相火也。二经之脉,并络于喉,今温毒聚于此间,则君相之火并起。盖火动则生痰,痰壅则肿,肿甚则痹,痹甚则不通而死矣。急用玉钥匙以开其喉,继以清热解毒法,去洋参、麦冬,加僵蚕、桔梗、牛蒡、射干治之。
温毒之病,变证极多,至于斑、疹、颐、喉,时恒所有,故特表而出之。
卷之一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大意
晚发
晚发者,亦由冬令受寒,当时未发,发于来年清明之后,夏至以前,较之温病晚发一节,故名晚发病也。其证头痛发热,或恶风恶寒,或有汗无汗,或烦躁,或口渴,脉来洪数者是也。
亦当先辨其因寒因风而触发者,始可定辛温辛凉之法治之。但其曩受之伏寒,必较温热之伏气稍轻,峻剂不宜孟浪。如无风寒所触者,仍归温病论治。此宜清凉透邪法,加蝉衣、栀、壳、治之。如有变证,可仿诸温门中及热病之法治之。但是病与秋时之晚发,相去云泥,彼则夏令之伏暑而发于秋,此则冬时之伏气而发于春,慎勿以晚发同名,而误同一治耳。
或问曰:细考风温、春温,发于大寒至惊蛰;温病、温毒,发于春分至立夏,界限虽分,然与《内经》先夏至日为病温,不相符节。何独晚发一病,发于清明之后,夏至以前,偏与《内经》拍合何也?答曰:大寒至惊蛰,乃厥阴风木司权,风邪触之发为风温;初春尚有余寒,寒邪触之发为春温;春分至立夏,少阴君火司令,阳气正升之时,伏气自内而出,发为温病、温毒;晚发仍是温病,不过较诸温晚发一节也。
以上五证,总在乎夏至之先,诚与《内经》先夏至日为病温,皆不枘凿矣。
卷之一
拟用诸法
辛温解表法:治春温初起,风寒寒疫,及阴暑秋凉等证。
防风(一钱五分)桔梗(一钱五分)杏仁(一钱五分,去皮尖,研)广陈皮(一钱)淡豆豉(三钱)
加葱白五寸煎。
是法也,以防风、桔梗,祛其在表之寒邪;杏子、陈皮,开其上中之气分;淡豉、葱白,即葱豉汤,乃《肘后》之良方,用代麻黄,通治寒伤于表。表邪得解,即有伏气,亦冀其随解耳。
凉解里热法:治温热内炽,外无风寒,及暑温冬温之证。
鲜芦根(五钱)大豆卷(三钱)天花粉(二钱)生石膏(四钱)生甘草(六分)
新汲水煎服。
温热之邪,初入于胃者,宜此法也。盖胃为阳土,得凉则安。故以芦根为君,其味甘,其性凉,其中空,不但能去胃中之热,抑且能透肌表之邪,诚凉而不滞之妙品,大胜寻常寒药;佐豆卷之甘平,花粉之甘凉,并能清胃除热;更佐石膏,凉而不苦,甘草泻而能和,景岳名为玉泉饮,以其治阳明胃热有功。
凡寒凉之药,每多败胃,惟此法则不然。
清热解毒法:治温毒深入阳明,劫伤津液,舌绛齿燥。
西洋参(三钱)大麦冬(三钱,去心)细生地(三钱)元参(一钱五分)金银花(二钱)
连翘(二钱,去心)
加绿豆三钱,煎服。
此法治温热成毒,毒即火邪也。温热既化为火,火未有不伤津液者,故用银、翘、绿豆,以清其火而解其毒;洋参、麦冬,以保其津;元参、细地,以保其液也。
却热息风法:治温热不解,劫液动风,手足螈。
大麦冬(五钱,去心)细生地(四钱)甘菊花(一钱)羚羊角(二钱)钩藤钩(五钱)
先将羚羊角煎一炷香,再入诸药煎。
凡温热之病,动肝风者,惟此法最宜。首用麦冬、细地,清其热以滋津液;菊花、羚角,定其风而宁抽搐;佐钩藤者,取其舒筋之用也。
祛热宣窍法:治温热、湿温、冬温之邪,窜入心包,神昏语,或不语,舌苔焦黑,或笑或痉。
连翘(三钱,去心)犀角(一钱)川贝母(三钱,去心)鲜石菖蒲(一钱)
加牛黄至宝丹一颗,去蜡壳化冲。
是法治邪入心包之证也。连翘苦寒,苦入心,寒胜热,故泻心经之火邪;经曰:“火淫于内,治以咸寒,”故兼犀角咸寒之品,亦能泻心经之火邪;凡邪入心包者,非特一火,且有痰随火升,蒙其清窍,故用贝母清心化痰,菖蒲入心开窍:更用牛黄至宝之大力,以期救急扶危于俄顷耳。
辛凉解表法:治风温初起,风热新感,冬温袭肺咳嗽。
薄荷(一钱五分)蝉蜕(一钱,去足翅)前胡(一钱五分)淡豆豉(四钱)
栝蒌壳(二钱)牛蒡子(一钱五分)
煎服。如有口渴,再加花粉。
此法取乎辛凉,以治风温初起,无论有无伏气,皆可先施。用薄荷、蝉蜕,轻透其表;前胡、淡豉,宣解其风;叶香岩云:温邪上受,首先犯肺。故佐蒌壳、牛蒡开其肺气,气分舒畅,则新邪伏气,均透达矣。
清凉透邪法:治温病无汗,温疟渴饮,冬温之邪内陷。
鲜芦根(五钱)石膏(六钱,煨)连翘(三钱,去心)竹叶(一钱五分)
淡豆豉(三钱)绿豆衣(三钱)
水煎服。
此治温病无汗之主方,其伏气虽不因风寒所触而发,然亦有有汗无汗之分。无汗者宜透邪,有汗者宜保津,一定之理也。凡清凉之剂,凉而不透者居多,惟此法清凉且透。芦根中空透药也,石膏气轻透药也,连翘之性升浮,竹叶生于枝上,淡豆豉之宣解,绿豆衣之轻清,皆透热也。伏邪得透,汗出微微。温热自然达解耳。
清热保津法:治温热有汗,风热化火,热病伤津,温疟舌苔变黑。
连翘(三钱,去心)天花粉(二钱)鲜石斛(三钱)鲜生地(四钱)麦冬(四钱,去心)
参叶(八分)
水煎服。
此治温热有汗之主方。汗多者,因于里热熏蒸,恐其伤津损液,故用连翘、花粉,清其上中之热;鲜斛、鲜地,保其中下之阴;麦冬退热除烦;参叶生津降火。
清凉荡热法:治三焦温热,脉洪大而数,热渴谵妄。
连翘(四钱,去心)西洋参(二钱)石膏(五钱,煨)生甘草(八分)知母(二钱,盐水炒)细生地(五钱)
加粳米一撮,煎服。
是法也,以仲圣白虎汤为主,治其三焦之温热也。连翘、洋参,清上焦之热以保津;膏、甘、粳米,清中焦之热以养胃;知母、细地,泻下焦之热以养阴。
润下救津法:治热在胃腑,脉沉实有力,壮热口渴,舌苔黄燥。
熟大黄(四钱)元明粉(二钱)粉甘草(八分)元参(三钱)麦冬(四钱,去心)细生地(五钱)
流水煎服。
阳明实热之证,当用大小承气,急下以存津液,但受温热之病,弱体居多,虽有是证,不能遽用是药,故以仲圣调胃承气为稳,且芒硝改为元明粉,取其性稍缓耳,合用鞠通增液汤方,更在存阴养液之意。
清凉透斑法:治阳明温毒发斑。
石膏(五钱,煨用)生甘草(五分)银花(三钱)连翘(三钱,去心)鲜芦根(四钱)豆卷(三钱,井水发)
加新荷钱一枚,煎服,如无,用干荷叶三钱亦可。
凡温热发斑者,治宜清胃解毒为主。膏、甘治之以清胃,银、翘治之以解毒。更以芦根、豆卷,透发阳明之热;荷钱者即初发之小荷叶也,亦取其轻升透发之意。热势一透,则斑自得化矣。
卷之一
备用成方
葳蕤汤:治风温初起,六脉浮盛,表实壮热,汗少者,先以此方发表。
葳蕤白薇羌活葛根麻黄川芎木香杏仁石膏甘草共十味,水煎,日三服。
丰按:风温之病,因风触发,发热有汗,不可汗之。今谓汗少者,风必兼寒可知,故兼用羌、葛、麻黄,倘汗多者,不宜浪用。如春温之病,因寒触发,热重无汗,体素盛者,此方权可用之,弱者尚嫌太猛耳。
银翘散:治风温温病冬温等证。
金银花连翘苦桔梗薄荷荆芥穗淡豆豉牛蒡子竹叶生甘草鲜芦根汤煎服。
小定风珠方:治温病厥而且呃,脉细而劲者。
生龟版真阿胶淡菜鸡子黄加童便一杯冲服。
大定风珠方:治温热烁阴,或误表妄攻,神倦螈,脉气虚弱,舌绛苔少,时时欲脱者。
大生地生白芍真阿胶麦冬生龟版生鳖甲生牡蛎鸡子黄火麻仁五味子炙甘草水煎服。
丰按:以上三方,皆鞠通先生所制。银翘散,方极轻灵,风温冬温初起者,用之每多应手。至于大小定风珠,似乎腻滞,非脉证审确,不可轻用。
消毒犀角饮:治风热之毒,喉肿而疼,发斑发疹。
防风荆芥牛蒡子甘草犀角水煎服。如热盛,加连翘、薄荷、黄芩、黄连。
连翘败毒散:治时毒发颐。
连翘天花粉牛蒡子柴胡荆芥防风升麻桔梗羌活独活红花苏木川芎归尾粉甘草水煎服。如两颐连面皆肿,加白芷、漏芦;坚肿不消,加皂刺、穿山甲;大便燥结,加酒炒大黄。
犀角地黄汤:治胃火热盛,阳毒发斑,吐血衄血。
大生地生白芍牡丹皮犀角水煎服。热甚如狂者,再加黄芩。
三黄石膏汤:治伤寒温毒,表里俱盛,或已经汗下,或过经不解,三焦大热,六脉洪盛,及阳毒发斑。
黄连黄芩黄柏石膏栀子麻黄淡豆豉加姜、枣、细茶入煎,热服。
凉膈散:治温热时行,表里实热,及心火亢盛,目赤便闭,胃热发斑。
连翘栀子黄芩薄荷大黄芒硝甘草加竹叶,煎服。一方加白蜜一匙。
丰按:以上五方,皆治时风温热之毒,而成发斑、发疹、发颐、喉肿等证,在体实者,皆可施之,虚者俱宜酌用。
九味羌活汤:治感冒四时不正之气,伤寒伤风,温病热病。
羌活防风细辛苍术川芎白芷黄芩生地甘草加生姜、葱白煎。
丰按:张元素制是方者,必欲人增减用之。如伤寒伤风初起者,黄芩、生地断断难施。温病热病初发者,羌、细、苍、防,又难辄用。可见医方不能胶守,此所谓能使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也。
卷之一
临证治案
春温过汗变症城东章某,得春温时病,前医不识,遂谓伤寒,辄用荆、防、羌独等药,一剂得汗,身热退清,次剂罔灵,复热如火,大渴饮冷,其势如狂。更医治之,谓为火证,竟以三黄解毒为君,不但热势不平,更变神昏螈。急来商治于丰,诊其脉,弦滑有力,视其舌,黄燥无津。丰曰:此春温病也。初起本宜发汗,解其在表之寒,所以热从汗解,惜乎继服原方,过汗遂化为燥,又如苦寒遏其邪热,以致诸变丛生,当从邪入心包、肝风内动治之。急以祛热宣窍法,加羚羊、钩藤。服一剂,螈稍定,神识亦清,惟津液未回,唇舌尚燥,守旧法,除去至宝、菖蒲,加入沙参、鲜地,连尝三剂,诸恙咸安。
春温甫解几乎误补三湘刘某之子,忽患春温,热渴不解,计有二十朝来,始延丰诊,脉象洪大鼓指,舌苔灰燥而干,既以凉解里热法治之。次日黎明,复来邀诊,诣其处,见几上先有药方二纸,一补正回阳,一保元敛汗。刘曰:昨宵变证,故延二医酌治,未识那方中肯?即请示之。丰曰:先诊其脉再议。刘某伴至寝所,见病者覆被而卧,神气尚清,汗出淋漓,身凉如水,六脉安静,呼吸调匀。丰曰:公弗惧,非脱汗也,乃解汗也。曰:何以知之?曰:脉静身凉,故知之也。倘今见汗防脱,投以温补,必阻其既解之邪,变证再加,遂难治矣。乔梓仍信丰言,遂请疏方。思邪方解之秋,最难用药,补散温凉,概不可施,姑以蒌皮畅其气分,俾其余邪达表;豆衣以皮行皮,使其尽透肌肤;盖汗为心之液,过多必损乎心,再以柏子、茯神养其心也;加沙参以保其津,细地以滋其液,米仁甘草,调养中州;更以浮小麦养心敛汗。连服二剂,肢体回温,汗亦收住。调治半月,起居如昔矣。
或问曰:先生尝谓凡学时病,必先读仲景之书。曾见《伤寒论》中,漏汗不止,而用附子。今见大汗身凉,而用沙参细地,能不令人骇然?请详其理。答曰,用附子者,其原必寒,其阳必虚。今用沙、地者,其原乃温,其阴乃伤。一寒一温,当明辨之。又问:春温之病,因寒触动,岂无寒乎?曰:子何迂也!须知温在内,寒在外。今大汗淋漓,即有在外之寒,亦当透解,故不用附子以固其阳,而截其既解温邪之路,用沙、地以滋津液,而保其既伤肺肾之阴。若执固阳之法,必使既散之邪复聚,子知是理乎?风温入肺胃误作阴虚腻补增剧云岫孙某,平素清,吸烟弱质,患咳嗽热渴,计半月矣。前医皆以为阴虚肺损,所服之药,非地、味、阿胶,即沙参、款、麦,愈治愈剧,始来求治于丰,按其脉,搏大有力,重取滑数,舌绛苔黄,热渴咳嗽,此明是风温之邪,盘踞肺胃。前方尽是滋腻,益使气机闭塞,致邪不能达解,当畅其肺,清其胃,用辛凉解表法,加芦根、花粉治之。服二剂,胸次略宽,咳亦畅快,气分似获稍开,复诊其脉稍缓,但沉分依然,舌苔化燥而灰,身热如火,口渴不寐,此温邪之势未衰,津液被其所劫也。姑守旧法,减去薄荷,加入石膏、知母。服至第三剂,则肌肤微微汗润,体热退清,舌上津回,脉转缓怠,继以调补,日渐而安。
风温误补致死里人范某,患风温时病,药石杂投,久延未愈。请丰诊视,视其形容憔悴,舌苔尖白根黄,脉来左弱右强,发热缠绵不已,咳嗽勤甚,痰中偶有鲜血,此乃赋禀素亏,风温时气未罄,久化为火,刑金劫络,理当先治其标,缓治其本,遂以银翘散,去荆芥、桔、豉,加川贝、兜、蝉,此虽治标,实不碍本,倘见血治血,难免不入虚途。病者信补不服,复请原医,仍用滋阴凉血补肺之方,另服人参、燕窝。不知温邪得补,益不能解,日累日深,竟成不起。呜呼!医不明标本缓急,误人性命,固所不免矣。
风温夹湿南乡梅某,望七之年,素来康健,微热咳嗽,患有数朝,时逢农事方兴,犹是勤耕绿野,加冒春雨,则发热忽炽,咳嗽频频,口渴不甚引饮,身痛便泻。有谓春温时感,有言漏底伤寒,所进之方,佥未应手。延丰延医,按其脉,濡数之形,舌苔黄而且腻,前恙未除,尤加胸闷溺赤,此系风温夹湿之证,上宜清畅其肺,中宜温化其脾,以辛凉解表法,去蒌壳,加葛根、苍术、神曲、陈皮治之。服二剂,身痛已除,便泻亦止,惟发热咳嗽,口渴喜凉,似乎客湿已解,温热未清,当步原章,除去苍术、神曲,加入绍贝、蒌根、芦根、甘草。迭进三剂,则咳嗽渐疏,身热退净。复诊数次,诸恙若失矣。
胃虚温病海昌张某,于暮春之初,突然壮热而渴,曾延医治,胥未中机。邀丰诊之,脉驶而躁,舌黑而焦,述服柴葛解肌及银翘散,毫无应验。推其脉证,温病显然,刻今热势炎炎,津液被劫,神识模糊,似有逆传之局,急用石膏、知母,以祛其热;麦冬、鲜斛,以保其津;连翘、竹叶,以清其心;甘草、粳米,以调其中。服之虽有微汗,然其体热未衰,神识略清,舌苔稍润,无如又加呃逆,脉转来盛去衰,斯温邪未清,胃气又虚竭矣。照前方增入东洋参、刀豆壳,服下似不龃龉,遍体微微有汗,热势渐轻,呃逆亦疏,脉形稍缓。继以原法,服一煎诸恙遂退,后用金匮麦门冬汤为主,调理匝月而安。
胃实温病山阴沈某,发热经旬,口渴喜冷,脉来洪大之象,舌苔黄燥而焦。丰曰:此温病也。由伏气自内而出,宜用清凉透邪法,去淡豉、竹叶、绿豆衣,加杏仁、蒌壳、花粉、甘草治之。服一剂,未中肯綮,更加谵语神昏,脉转实大有力,此温邪炽盛,胃有燥屎昭然,改用润下救津法,加杏霜、枳壳治之。午前服下,至薄暮腹内微疼,先得矢气数下,交子夜始得更衣,有坚燥黑屎十数枚,继下溏粪,色如败酱,臭不可近,少顷遂熟寐矣,鼾声如昔,肤热渐平,至次日辰牌方醒,醒来腹内觉饥,啜薄粥一碗。复脉转为小软,舌苔已化,津液亦生。丰曰:病全愈矣,当进清养胃阴之药。服数剂,精神日复耳。
程曦曰:斯二症皆是温病,见证似乎相仿,一得人参之力,一得承气之勋,可见学医宜参脉证。一加呃逆,脉转洪形,便知其为胃气之虚;一加谵语,脉转实大,便知其为胃气之实。
论其常证,相去不远,见其变证,虚实攸分,临证之秋,苟不审其孰虚孰实,焉能迎刃而解耶!有孕发斑建德孙某之妻,怀胎五月,忽发温毒之病,延丰诊之,已发斑矣。前医有用辛温发散,有用补养安胎,不知温毒得辛温愈炽,得补养弥盛,是以毒势益张,壅滞肌肉而发为斑,其色紫者,胃热盛也,脉数身热,苔黄而焦,此宜解毒清斑,不宜专用安补。遂以石膏、芦根,透阳明之热;黄芩、鲜地,清受灼之胎;佐连翘、甘草以解毒,荷叶以升提。服一帖,身热稍清,斑色退淡、惟脉象依然数至,舌苔未见津回,仍守旧章,重入麦冬,少增参叶。继服二帖,诸恙尽退。后用清补之法,母子俱安。
温毒发疹古越胡某之郎,年方舞象,忽患热渴咳闭,已半月矣,前医罔效,病势日加沉重。遣人延丰延医,诣其寓所,先看服过三方,皆是沙参、麦冬、桑皮、地骨,清金止咳等药。审其得病之时,始则发热咳嗽,今更加之胸闭矣。诊其脉,两寸俱盛,此明系温热之毒,盘踞于上,初失宣气透邪之法,顿使心火内炽,肺金受刑,盖肺主皮毛,恐温毒外聚肤腠而发为疹,遂令解衣阅之,果见淡红隐隐,乘此将发未透之际,恰好轻清透剂以治之,宜以辛凉解表法,去蒌壳,加荷叶、绿豆衣、西河柳叶。服下遂鲜红起粒,再服渐淡渐疏,而热亦减,咳亦平。继以清肃肺金之方,未及一旬,遂全瘥耳。
喉痹急证城东陈某之室,偶沾温毒而成喉痹,来邀延医,见其颈肿牙闭,不能纳食,惟汤水略为可咽,脉象浮中不着,沉分极数。丰曰:此温毒之证,过服寒凉,则温毒被压,益不能化,索前方一阅果然,据愚意理当先用温宣,解其寒凉药气,俟牙松肿减,而后以凉剂收功。满座皆曰:然。遂以谷精、紫菀开其喉痹;薄荷、荆芥宣散风邪;橘红快膈化痰;甘草泻火解毒;桔梗载诸药之性在上,仍能开畅咽喉;细辛治喉痹有功,且足少阴本药,以少阴之脉,循喉咙也。速令煎尝,另用玉钥匙,即马牙硝钱半,蓬砂五分,僵蚕三分,大泥冰片一分,擂细吹喉,令涎多出。
自日晡进药,至二更时候,牙关略展,忽作咳嗽连声。次日复邀诊视,告以病情。丰曰:有生机也。脉形稍起,苔色纯黄,此温毒透达之象。改以元参、细地、绍贝、牛蒡、参叶、射干、大洞果、金果榄等药。迭进三剂,颈肿尽消,咽喉畅利,咳嗽亦渐愈矣。
或问曰:观先生数案,皆用法而不用汤。尝见古人治斑疹颐喉,皆不出吴氏举斑汤、钱氏升葛汤、活人玄参升麻汤、东垣普济消毒饮等方,方内皆用升麻。窃思斑疹赖其透发,颐喉借其升提,今先生舍而不用者,是何意也?答曰:吴淮阴云:升腾飞越太过之病,不当再用升提,说者谓其引经,亦愚甚矣。
诚哉非谬也!丰深有味乎斯言。即遇当升透之病,莫如荷叶、桔梗为稳。升麻升散力速,他病为宜,于斑疹颐喉,究难用耳。
伏气晚发若耶赵某,颇知医理,偶觉头痛发热,时或恶风,自以为感冒风邪,用辛温散剂,热势增重。来迓于丰,脉象洪滑而数,舌根苔黄,时欲烦躁,口不甚渴。丰曰:此晚发证也。不当辛散,宜乎清解之方。病者莞然而笑,即谓:晚发在乎秋令,春时有此病乎?见其几上有医书数种,内有叶香岩《医效秘传》,随手翻出使阅,阅之而增愧色,遂请赐方,以辛凉解表法,加芦根、豆卷治之。连服三煎,一如雪污拔刺,诸恙咸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