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续》·卷八

第七十一回

再显威名夫人得胜连施妙计女将成功

话说何小姐听秋芳之言,知陆氏专要与自己对敌,遂大怒道:“我岂惧她!就是今晚,我不把她生擒过来,誓不收兵!

她投降不投降,随她就是了。”叫传宣官去传与她知道。安公子劝道:“今非昔比,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何小姐不听,安公子又劝道:“就是与她交战,也待明早。”何小姐道:“今夜大好月色,岂可空过!”须臾,传宣官回禀道:“已告知陆氏了。陆氏甚喜,愿意夜战。并说一不许别人帮助,二不许设埋伏,三不许施放暗器。”何小姐笑道:“她虑的太宽了,割鸡焉用牛刀?你再告她知道,三件事都依她,准于今晚交战。”

传宣官去了。

何小姐便不回营,就吩咐马夫将枣骝牵来,剔拂干净,上匀水料,遛了几转将息着。又叫女兵将兵刃取来,花枪、宝剑、宝刀都泡洗拭磨了一番。何小姐与安公子一同用了饭,自己先全装披挂停当,吩咐花铃、绿香及女兵们都去吃饭,预备阵上好服侍。自己便在中军帐后侧首放一把交椅,坐着同安公子说些闲话。看看天色,笑嘻嘻只待晚来厮杀。安公子道:“夫人大概自能仁寺杀了和尚之后,未曾用武?”何小姐道:“不错。

那一晚拿霍士端,也算略小试其端。”安公子道:“想起来那

一天,因行令戒酒,于立志虽佳,于戒酒稍欠。”何小姐道:“你提起酒来,咱们可喝几杯呢。”安公子道:“不可,喝醉了,怎好厮杀?”何小姐道:“你怎还不知道我吃了酒,本事越使得出!”安公子道:“如此甚好,倒要看你。”即吩咐左右在中军帐后金龙大纛下,摆一张桌子。二人对面坐了,左右摆上酒席来。安公子道:“我先敬你三杯,壮壮你的英雄气。”

何小姐接来都饮了,也回敬了,遂畅饮起来,说些战阵上的事。

又说了回青云山上事,不觉天晚,东山上推出那一轮玉镜。

再说陆氏心中急躁,看看白象岭不保,今夜要是胜了十三妹,尚可反败为胜,别人自不足惧;要是胜不了,后事就不堪设想,成败在此一举了。两边苦乐不同,一边急骤,一边安闲。

陆氏忧闷,只得一马先出,在大营外列成阵势。营前小校飞报中军,何小姐夫妇正饮得高兴,听见了,立起身来,说道:“不要吃了!”吩咐把残酒收过,待擒了陆氏再喝不迟。传令开营出战。扑通通号炮响亮,何小姐就中军帐前上马,众多女兵簇拥着,随后出营。到了战场,两军对圆,都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角。发擂已毕,品了三通画角,那边陆氏立马阵前,后面立着一面大白旗,上面八个青字,写着“白象岭压寨夫人陆”。那陆氏头戴烂银盔,披一副白缎衬袄,相衬细鳞烂银铠,系一条白罗粉蝶裙。骑着银鬃大马,背后四面白方旗,垂着两条清水绦。右胯下斜挂着宝囊,横着那两口錾银绣鸾刀,浑身上下,雪练也似的一般。这边阵上门旗开处,何小姐从阵里纵马而出,红旗飘动,倍添声势。那何小姐头戴闪云凤翅金冠,耳上垂着赤金点翠明月铛,穿着副猩红衬袄,连环锁子黄金甲,背后四面三尖赤火飞豹旗,大红湖绉花绣着两条文武威风,系一条猩红缎百褶宫裙。左手揽辔,右手倒提着乾红缨火尖枪。左胯下悬着宝雕弓,右边麒麟袋内排着雕翎箭。坐下枣骝火炭飞电马,

醉颜微酡,笑嘻嘻的来到阵前。浑身上下,好似红炉里钳出一块赤炭。背后一面大红猩猩旗,泥金写着九个字:“二品夫人无敌红娘子”。

此时月色明亮,两边点起成千的火把,照耀如同白昼。战鼓响处,陆氏出马。何小姐亦即迎敌。见面就杀,俱不顾说话。

月光之下,两下里扭成一堆,搅成一块。鞍上四支玉臂纵横,坐下八盏银蹄翻越。这单枪好比神龙出海,那双刀好比快鹘穿云。两个厮杀了一百多合,全无半点输赢。两下里战鼓震天,扬威呐喊,兵将们都看呆了。但见月华满地,露水澄清。两个又交马斗了五十多合,仍是一样。大家都不济事,都带转马回本阵去了。何小姐到阵里下了马,解去了裙子。女兵们接去,交与花铃收起来,却露出大红湖绉单衩裤,盘膝坐在月亮地里马褥子上,说道:“且等马收收汗,再去战这婆娘。不擒她,誓不回营。”秋芳在营门口瞧着,捏着一把汗。花铃却低声向何小姐道:“太太何苦如此费力!再战时,待奴才放一支冷箭,射倒她就完了。”何小姐道:“不要,不要。若是暗算赢了她,也吃人笑,这厮也不佩服。”绿香道:“太太也太拘执,就是做着放了箭,也没人知道。”何小姐道:“我决不为,你们休胡做。”说罢,便绰枪上马。军士们忙添换了火把,仍旧起鼓出阵。

再说那边陆氏,也回阵下马歇息,取碗水来喝了,解下裙子,去了披挂,抹抹汗,略坐坐喘息定了。听得鼓声响,仍又提刀上马,何小姐已在阵上。两个更不答话,交马便战。刀来枪往,枪去刀迎,又战了二十余合。何小姐不能取胜,心里焦躁,想道:“不这般诱他,如何得手?”便把那支枪搅了个花心,往后面吐出去,这个势子是杨家枪秘传,叫做玉龙晾衣。

陆氏虽认得,只望他盖来。谁知何小姐故意不用,反往下一撩。

陆氏见了破绽,忙使个金蛟臂月,掠开那口刀,往何小姐嗓子上刷的喝声着,横劈过来,只道着手。哪知何小姐正要他如此,便把腰一挫,凤点头霍地往刀口下钻过。陆氏劈个空,何小姐早钻到陆氏背后,右手抽转枪,左手便扭住陆氏。陆氏刚要回手相扭,那两马八只蹄在场上打了几个团团,只听得何小姐喝声“下去”,即把陆氏拖离马鞍,擒了过来。花铃等一齐上前,将陆氏捆了,掌着得胜鼓回营。跟陆氏的喽罗呐一声喊,登时散了。

且说何小姐欢喜进营,秋芳接着,跪下说道:“夫人神威,我母亲太不量力,今既被擒,我前去问她,看她更有何说?若再背逆夫人,治以应得之罪,我也尽过心了。”何小姐点头,说道:“你就去罢。”秋芳出帐,寻着了绿香,正在看守陆氏。

秋芳未开口,陆氏嚷道:“我已服了,你去替我央求情愿归降。

尚有一节,我虽降顺,此时打仗我可不能出去帮忙,挨下回再有差遣,我必效力。你可将我之言,回禀夫人。”秋芳说道:“我去说去。”遂又入帐回明,又带陆氏进见谢罪。一切情事,不必烦絮。

且说陆魁与伍彪二人逃往深山,躲藏数日,忙往秘云岩来。

伍龙在秘云岩养伤,已经平复。伍虎虽知陆氏母女被擒消息,只是不敢来救,恐又失了秘云岩,更误大事。今见陆魁回来,告知陆氏母女被擒投降一切情形,只气得陆魁大喊大叫,十分忿恨,遂与伍龙等商议道:“我想官兵近日大胜,又擒了她母女,必然气骄意满,明欺我们畏惧,不敢再下山去,我料他断无准备。我欲今夜下山去劫营报仇,你们以为何如?”伍龙先跳叫道:“舅舅此计大妙,我们情愿决一死战。”伍虎道:“我本要昨日下山,只因独力难支,又怕秘云岩有失,故此忍耐。

今既有此妙计,如何不用力前去!”陆魁大喜道:“你们既都

愿去,听我调遣。军营以粮饷为重,离大营东北十二里荔枝湾,乃官兵屯粮之所,必用一人去放火烧粮。官军见粮饷有失,众心慌乱,此是重任,须大爷去走一遭。”伍龙答应了。又派伍虎去劫大营,“冲杀一阵,不必追赶,急回兵与我夹攻女营。

眼见那些女将必被我们擒来。只要生擒,不可伤她性命。”伍龙、伍虎欢喜,急忙领兵而去,留伍彪紧守秘云岩,不可胡行。

分派已毕,陆魁自带五百喽罗下山,来劫女营。

是夜阴云四合,星斗无光。不多一会,来到女营。只听更鼓之声断续不齐,各营号灯都是半明半灭。陆魁心中大喜,道:“官兵得意,正在酣睡,此乃天赐,诸女将被我擒获也。”暗传号令众兵将,整束器甲,稍定喘息。陆魁在前,手执大刀,来到营前,拔开鹿角,一声大喊,领着众喽罗,杀进营去。只见营中静悄悄,并无一人,中间堆着一大堆干草。陆魁大惊,情知中计,忙忙传令退兵。谁知后面喽罗死命杀进来,反倒挡住回路。众人正在着忙,那堆干草忽然烧着,火光冲天,里面埋着连珠大炮,惊天动地,响震山谷。众人惊得满营乱跑。

原来何小姐自陆氏归降之后,看其为人,甚是合意。他已同二欧之妻拜为姊妹,每日在碧氏营中藏躲,从不管白象岭之事。这一日,何小姐传令,叫众将饱餐战饭,上帐候令聚将。

鼓三通响毕,何小姐升帐,水仙等侍立两旁。何小姐对大众道:“陆魁等俱十分凶狠,用兵亦略知一二。他们决不甘心,近日虽然大败,必乘我胜来劫各营,若不预为准备,必中其计。我料他必分三路来劫,一支去劫大人的营,截我后路;一支去烧我粮草,使我军心慌乱;陆魁必亲身来劫我的营。我亦以三路挡之。杀他个片甲不回。”遂拔令箭一支,叫郝武、袁声万上前,说道:“此去西南二里,名七星峪,贼人必偷过此峪,绕路必劫大人的营盘。你与袁声万带兵二百,埋伏七星峪,多带

号炮,分兵两路,藏在峪之前后树林深处,候贼人偷过峪时,四下放炮呐喊。那贼势必慌乱,你二人乘势杀出,必获大胜。”

郝武、袁声万答应,接令而去。又命人到大营调了周得胜、冯小江来,另有差委,并知会他们众将,叫他们今夜防备劫营,与郝武、袁声万呼应相通,一齐杀贼。周、冯来到上帐参见。

何小姐又拔令箭一支,道:“你们二人各带兵二百,在荔枝湾近处埋伏,候贼人过去,出其不意,由后面杀出,必能全胜。”

二人得令而去。又知会大营,派将去保护粮草,恐朱善保等五人不是贼人敌手。远路分派已毕,然后预备本营之事。先令谢琼花、欧海蟾上前,吩咐道:“你二人各带兵一百,埋伏在营后两旁,以防贼人败回,半路截住剿杀。”再命碧氏姊妹带兵二百,并带干柴引火之物,往秘云岩前埋伏。听大营炮响,即忙放火呐喊,假作攻打秘云岩。一来挡贼人出来救应,二来截贼归路。差遣完毕,又命人在营中堆下干草,设下空营,自带花铃、双福、双寿,往左近听候捷音。

再说海蟾、琼花奉了将令,饱餐晚饭,带兵分往两边埋伏。

候至二更,只听本营埋的连珠炮大响,连忙带兵杀出,正遇陆魁退出营来,二人忙上前迎敌。那陆魁已是惊慌,又值琼花二人骁勇,刀枪并举,跃马而来,犹如两条出海蛟龙。陆魁虽然凶狠,只因中计,且日前受过伤,亦难招架。勉强战了三四十合,看那喽罗,已被官兵杀得七零八落。不敢恋战,要想逃回,又被琼花一支枪逼住,只杀得汗流浃背,身上已连中数枪。海蟾见琼花得胜,忙上前趁空一刀。陆魁叫声“不好”,将头闪过,肩背上早着了一下,没命似的杀出阵去。

再说周得胜、冯小江在荔枝湾近处埋伏,时当夜半,见贼人果然到来。两人欢喜,暗传号令,依计而行。周得胜对冯小江道:“你看安家太太,不但武艺出众,那计策也惊人。当年

在邓家庄,我被他打败,那是步下。你看他昨日拿陆氏,这马上的能为,更觉出色。”冯小江点头道:“十三妹是盖世无双的了,咱们别说闲话,干正经的罢。”说罢,忙忙领兵从后面杀来。伍龙出其不意,回头一看,见两人跃马杀来,勇不可当。

伍龙前日左臂受了伤,究不得力,正在支持,那朱善保、徐三、朱三、石大等由荔枝湾杀来,又添了陆葆安六人,一拥而上。

伍龙那里敌得住,又受了冯小江一箭,周三一鞭,忙忙带伤逃命。手下喽罗已经十死八九。朱善保赶杀一阵,仍回荔枝湾,看守粮饷去了,剩下周、冯二人,又派兵向各处搜擒逃跑之贼,又枭了无数的首级,这才得意回营。走至半路,耳闻金鼓喊杀之声,知是郝武、袁声万正在杀贼,忙领兵绕道至七星峪。见官兵已将贼兵生擒、杀死不计其数。两下合兵一处。

再说碧氏姊妹听见女营号炮之声与喊杀之声,知贼已中计,忙令军士将柴堆积秘云岩前,放火发喊。那伍彪急令头目紧紧看守,不许妄动。碧氏姊妹们远远鸣锣放炮,假作攻打。忽听后面喊杀震天,知是贼兵败回,忙退下来,当头遇着陆魁。左右喊声、炮声不绝。水仙、菱姑领兵已从两边杀出。陆魁见大兵厉害,心惊胆战,又见手下喽罗已被两路之兵或擒或杀,所剩无几。心中正在着忙,碧氏姊妹又回头杀来。陆魁实不敢再战,自知必死。正然无法逃脱,忽见伍虎由旁边败回,大家只顾围住伍虎,陆魁趁空败回秘云岩去。伍虎救了陆魁,已是精疲力尽,马被碧大娘迎面一刀,就像一道寒光,不及躲避,右肩膀连肉带甲削去一片。伍虎大叫一声,大家争着杀来。忽然伍龙恰在此时杀至,水仙看出伍龙破绽,忙向鞍上摘下金鞭,用枪隔开伍龙的刀,照伍龙顶门上一鞭打去。伍龙将头一闪,不防菱姑又趁势一刀,将伍龙斩于马下。伍虎见伍龙被杀,不敢来救,趁他们心在伍龙,幸得脱逃,回秘云岩去了。

伍虎逃回秘云岩,诉说伍龙被杀一切情形。陆魁尚然喘息未定,听说伍龙死了,大叫一声,晕倒地下。伍彪亦大哭不止。

伍虎与众头目围着陆魁叫唤,半日方苏,说道:“我白领兵以来,与官兵交战,未尝如此大败。今日连次受伤,损兵折将,妹子被擒,将我夙日英名,一旦化为灰土。若不报仇,虽生无益。”伍虎、伍彪一齐劝道:“舅舅现带重伤,且待调养好了,再整军威。与我父亲定下美计,可以一战而胜,方能报仇。此时兵威不振,徒气无益。”陆魁点头,眼中纷纷落泪,只好紧紧把守秘云岩,养伤为要。

且说安大人见何小姐带了女将来营,屡获大胜,十分欢喜。

顾朗山也甚敬佩。凡有调动,反让女营居先。何小姐是个好胜的脾气,不肯辞劳。无奈陆魁三人不敢出战,亦曾连日攻打秘云岩,只是山路险峻,取之不易。围了数日,陆魁等只不出战。

何小姐急请顾朗山商议定了,遂向大家道:“秘云岩路险山高,一时难破,又不见人马出来对敌。我想必须如此如此,方可取胜。”众将得令,各各分头行事。次日,何小姐将本营人马徐徐尽散,俱忙预备行李,偃旗息鼓,若有退兵之状。

贼人看见如此模样,报知陆魁,说女营人马今日金鼓无声,渐渐的退去,不知何意。陆魁伤已渐平,忙上高处一望,果见女营兵已退去,便与伍虎等计议道:“女将营中真是退兵,或是粮尽,或是女将别有事故,不能久待。”伍虎道:“女将们诡计极多,或者他等本是帮忙之人,不敢久延。若是女将去了,似前番那些官将,吾等无忧矣。莫若再命人打探一番。”于是又差精细喽罗前去打听,行至半路,遇见几个担行灶的军人,因买饭吃,便问道:“尔等如何不攻打秘云岩,便起身去了?”

那几个军人道:“我们营中女将本是私自来帮忙,粮又尽了,何能久在此间?早就要回去。如今已行了四五十里了,我们因

担着行灶重物,不得快走。”那打听的喽罗听了这话,又问别人,都是如此说,便回来一一告知。陆魁想此话是实,便差伍虎领四百喽罗追赶,伍彪作接应,自己守秘云岩。

且说伍虎在前领兵追了五十里,不见动静,又见树木丛杂,两边围绕。伍虎迟疑,正欲传令后军暂住,天色已晚,恐有埋伏,不可尽力追赶。一言未了,只见密林中一声炮响,闪出两员女将,乃谢琼花、欧海蟾也。二人跃马来战,伍虎力敌二人,战未二十合,伍虎力怯,虚掩一枪,往后逃走。二女将催动人马,尽力追杀。后军败动,自相践踏。伍彪见前军已败,驻扎不定,往后便退。兵势众大,如山崩江沸一般,收煞不住,伍虎、伍彪两下又不能相颐,正在慌乱,忽喊声大震,左有菱姑,右有水仙,两军从密林杀出,将伍虎、伍彪兵卒又截断了。菱姑往前杀,与琼花、海蟾三路夹攻。水仙往后杀,把伍彪截回,使他不能救伍虎。此时伍虎大败,日将落,见山边火炮火把齐起,实难招架,寻着一条小路,恰喜无把守,急领败残喽罗往小路而逃。才行一里远,背后三路追来,正在奔走之间,前面喊声又起,一彪军拦住,为首两员女将,欧大娘、欧二娘也。

伍虎大惊,无处逃命,忽想起当年打猎有个山谷,出去有路,急急奔入。不料追兵亦复追人,两边俱是夹石,鱼贯而进,越走越窄,只得弃马步行,爬山越岭。逃至中腰,忽然一声炮响,伏兵齐出。不知伍虎能逃出性命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破秘云岩群凶授首得白象岭首逆潜逃

话说伍虎逃入山谷,越走越窄,已经弃马步行,十分艰难,追兵又紧紧在后。忽然一声大炮震响,满谷伏兵从前面杀出,乃是郝武预先奉令埋伏在此,把伍虎擒了,一同迫来的女将回营缴令。

不言伍虎擒,再说伍彪正要与伍虎合兵一处,不料前面有女将截住,又从两旁杀出两个女将,把他与伍虎冲开。一个女将杀向前去,一个女将杀向后边来,与自己斗了十余合。那女将乃是水仙。伍彪虽勇,已是疲乏,敌不住水仙的生力军,只得向旁边逃走。见前面有一道小河,却是干河,心中大疑,知向来此河有水,或当水涸之时,故此无水。正在观望,追兵已到,忙忙来到中流。时已天黑,远望河中立一高竿,上悬一灯,灯下有一个木牌,上书八个大字,云:“或伍或陆,死在此处”。

众喽罗俱来围绕看牌,大家惊疑。有一头目上前说道:“夜晚之际,一时岂能便有此牌?必是设着埋伏,立此灯牌为记,使埋伏之兵望见此灯,好来寻找。不若将灯竿砍倒,追兵无了暗令,自然乱了。”伍彪连说:“有理”,即忙举刀将灯竿砍倒。

只见两边无数人马呐一声喊,河中流水滔滔汹涌而来,波浪甚急,霎时水满小河,贼兵正在河中,大水一至,如何阻挡,尽

将贼兵淹没。伍彪见水来得太急,忙忙策马要上岸逃命,费了多少气力打马,才然得到岸上。当头一声炮响,闪出四个女将:双福、双寿、换姐、绿香,围绕上来,把伍彪围在中间,不能得出。夜晚之间,难辨彼此,虽勉强冲杀,怎当得众女将各举兵刃,一齐拥上!伍彪措手不及,被旁边又转出一将擒住。众女将视之,乃袁声万也。大家合兵一处,捆了伍彪,也回营来。

原来自假作退兵起,以及擒伍虎、伍彪这些计策,都是何小姐与顾朗山商议出来的,向众人所说如此如此,即是安排一切,果然伍虎、伍彪中计被擒。众女将交令,郝武押着伍虎,袁声万押着伍彪。此时何小姐升帐坐定,两边掌起烛灯,陈列刀枪剑戟,十分威武。郝武与袁声万押着伍虎、伍彪过来。何小姐道:“安大人自到山东,各山贼寇无不殄灭,只有你白象岭久不归顺,如今远劳官军征讨,你二人既被擒来,自应委心归附,勿再抗违。”伍虎、伍彪同声道:“我等本欲图王,今既不成,有死而已,决不归降。”何小姐怒道:“夜深诛戮,难以号令三军。暂且牢固监押,待明日捉了陆魁,一同斩首示众!”

说罢,即吩咐押下去。

次日,何小姐又把顾朗山请来,定了一计,登时拔令箭一支,对水仙、海蟾二人道:“你二人押着伍虎、伍彪,向秘云岩去,如此如此。”又拔令箭一支,吩咐琼花与菱姑,如此如此。又拔令箭吩咐郝武、袁声万,如此如此。大家分头,各自依计而行。

且说水仙姊妹领兵到秘云岩下,攻打数日,陆魁只是严加防守,坚闭不出。水仙姊妹命朱善保将两辆囚车赶至岩下,传示上面,急早归降。陆魁在山岩之上见伍虎、伍彪绑缚着,囚于囚车之内,大哭道:“我实不忍你二人如此被虏,使我心碎!”

伍虎嚷道:“舅舅千万死守,不可因我二人遽然投降。”陆魁闻

言,心如刀割,大叫一声,领兵杀下岩来。他看见水仙等是女流领兵,更觉放心。水仙等见他来得凶猛,回身就走。陆魁不舍,追了几步,又恐是计,停步不追。水仙等见陆魁不追,遂命朱善保将伍虎由囚车牵出,一刀杀死。陆魁见了大怒,紧紧追来。追了二里多路,又不追了。水仙等见又不追了,又命朱善保将伍彪由车内牵出,一刀砍了。陆魁见两外甥皆被杀死,恨恨不已,此次非追上不可,于是紧紧追来。追至半途,一声号炮,琼花由东边杀出,菱花由西边杀出。陆魁出其不意,抵敌不住,兼之水仙姊妹又复杀回,一人难敌四手,勉强战了四十余合,实难支持,只得败回。四个女将紧紧追赶。

陆魁跑回秘云岩,一看大惊,只见秘云岩上已插满官军旗号,上面站着郝武、袁声万,不觉怒极,回头叫跟他的喽罗潮涌一般往山上杀来,陆魁也督在后面。只听得山上一声号炮,一齐呐喊,檑木滚石一齐打下。打倒一半,滑倒了一半,满山但见贼兵尸首,好一似下水的汤圆,纷纷的滚落岩下去了。陆魁急回马,也奔下岩去,正值四个女将已经追到岩边,弄得陆魁上来不得,下去不行。正在进退两难,琼花一支枪已在背后,水仙一口刀已在面前,陆魁只好望上路,又被檑木滚石打了下来。陆魁此时又急又气,又听得上面笑一阵、骂一阵,官军一同大叫:“陆魁,还不上来,早早投降!”下面也是笑骂不止,却叫的是:“早早前来受死!”正在忙乱,忽然官军一声呐喊,贼兵一齐失惊,原来陆魁拔剑自刎了,尸身由半岩间咯碌碌直滚下山涧里去,脑浆进裂。岩上官军摇旗擂鼓,大呼杀下。贼兵无心恋战,纷纷败去。郝武奋勇当先,奔雷掣电而来。水仙等挥两翼精兵掩上,只杀得贼兵僵尸遍野,流血成水,方肯收兵。郝武等商议安营,先命人往何小姐营中报捷,水仙等留郝武、袁声万把守秘云岩,他四女将往迎何小姐。

行至半路,早见旌旗耀日,盔甲连云,大兵来到。水仙姊妹四人迎了上去,彼此相见。水仙向何小姐禀道:“我等奉夫人之命,依计而行。我与海蟾攻打秘云岩不下,以伍虎二贼诱之,陆魁果然杀下岩来。后来假败,他果然不追,杀了二贼,他果然穷追,果然不顾,秘云岩被我们夺了,他果然拚命。后来两路剿杀了个舒服,生擒数百名,斩首不计其数,就请夫人到秘云岩安营。”何小姐道:“计虽是我定的,功劳还仗你们四姊妹。如今大人同师爷都甚欢喜。陆魁一死,大功告成。”

水仙等一同答应“是”,把马随在后面,说说笑笑,上了秘云岩,郝武即来迎接。安大人与顾师爷议定立了五个大寨,褚先锋营在前,何小姐营在左,碧氏姊妹营在后,欧氏兄弟营在右,安大人营在中,好似海棠花式样。营盘立定,忙发探马去打听伍良霄近日情形,以便及早擒拿。

且说伍良霄仗着陆魁凶猛,秘云岩险要,所以听见陆氏投降,伍龙被杀,不甚畏惧,每日尚要与抢来几个妇女作乐。原来陆氏甚妒,趁他出去打仗得空,将抢来妇女引入后房,颇为宠幸。所以陆氏母女投降,他全不在心,反以为幸。这日正在宴乐,忽听见探子来报说:“伍虎、伍彪擒去杀了,秘云岩已失,陆魁自刎,官军现在白象岭前,立了五个大寨,声势甚盛,请寨主定夺!”伍良霄听了大惊,晕倒于地,众妇女及头目们连忙救醒。大家也都慌了,纷纷议论不一。伍良霄自己一想,保障已去,将佐已无一人,有多大能为,焉能敌得了大队人马?

莫若稳住他们,独自逃走,方是上策。主意定了,乃安抚大众道:“你们暂且退去,让我定定神,细想妙计。”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无法,只得渐渐退去,剩下两三个妇女,尚不知进退,还要撒娇撒痴。伍良霄也将她们支开,独留下一个心腹头目叫魏诚,点手叫他道:“你随我进来。”魏诚不知何事,跟了伍

良霄进内,一直到了卧房。魏诚又问道:“寨主有何使用?”

伍良霄一言不答,只是忙忙碌碌,凑集些散碎银两,打了一个小包,又开箱寻出两件衣服,也打了一个小包,一齐交与魏诚,便用手一招,急走出房外隙地上,附耳道:“大势去矣,我同你还在这里做甚么?我知道后山有个小路,是个山洞,无人知晓。我带你快快从此处逃走,否则性命难保了。”魏诚呆了一回,道:“寨主走了,可惜这个事业,还有众人,如何是好?”

伍良霄着急道:“若叫了大众同走,官军必然追赶,仍与不走无异。你别迟疑了,快走罢!魏诚无可如何,只得跟了出来。

天已日落,走了不远,遇着几个巡山喽罗,都问:“大王何往?”伍良霄忙支吾道:“我去巡查一番就回来。”说罢就走,忙来后山,乱石纵横,幸喜魏诚是小窃出身,蹿山越涧如履平地,一路扶掖了伍良霄过去。过了乱石,又是一道山涧,两边陡壁中间仅容一身可过。过了山涧,方是小洞,曲曲折折,细路一条,甚是崎岖。及至爬出洞外,又遇深塘及烂泥潭,更不易行,兼之时已黄昏,一片荒山,四围荆棘。到了此刻,回想先年热闹时候,觉凄然泪下,便向魏诚道:“今晚咱们无处栖身,如何是好?”魏诚道:“越过此山,山脚下便是运河,且喜昏黑,渡河无人辨认面貌。渡过运河,那岸便有宿头。”

伍良霄依言,随了魏诚,跨过荒山,早巳昏黑,不辨人迹。魏诚敲火觅路,苦不可言。

且不说伍良霄逃走之苦。且说安大人立定五营,安排擒拿伍良霄,早些成功。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厮杀。不料探子来报,说道:“现探得白象岭大寨内纷纷言讲寨主不见,都似乱无头绪。”安大人听了,甚为惊讶。朗山道:“只好快派兵攻他内寨为要,拿住他的喽罗,再审问他往何处逃去。”安大人依言,即派褚先锋领了韩忠、谢标、郝武、袁声万速去剿杀。褚一官

领令,带了四将,一直杀到大寨前门。褚一官当先,率众抢寨,奋呼杀贼。寨内仅剩下几个头目,并无武艺出众之人,如何敌得住?故此褚先锋一路杀贼而人,毫无拦挡,刀如猬集,箭似蝗飞,官军喊杀之声,贼人号哭之声,并作一片喧闹。安大人又派二欧,带了齐、许、蒋、侯、朱三、徐石大、朱善保去攻打内寨后门。二欧领命,即带人往后门杀去,逢人便砍,逢马便搠,也无人敢敌。那时后营的碧大娘正在杀人,遇着一个文人模样的,持了一束帐簿,意在潜逃,便顺手舞枪进去,拣他不致命的左腿上搠着,撅于马下,众军士上前,捆捉过来。

此时白象岭大寨已是千军万马奔驰而入,安大人、顾师爷在前厅坐下,何小姐在后堂入坐。安大人急问:“伍良霄何人获着?”只见众将纷纷献功,齐到阶下,或首级,或俘虏。顾朗山一一查点。尚有二三百人跪着投降,磕头哀告,内中都无伍良霄。安大人又派人在寨内寨外,细细搜查。须臾,二欧率众押解了一百余名逃贼,并四五十颗首级进来。又一一查点,仍是不见伍良霄。安大人道:“伍良霄果然逃走了,都说后山并无出路,怎会逃去?”顾朗山道:“且把拿住的头目带上来,细细审问,伍良霄逃往何处。”众贼一齐供称不知,再三推问,实不知情。有说从前日下午就不见了,实实不知去向。正要用刑,碧大娘由后堂命人将那个拿帐簿的一齐押解前来。安大人又问了他一番。那人供系管帐先生,暂充军师,叫王大猷。顾朗山问道:“你既当军师,你们大王逃走去处,你岂能不晓得?”

王大猷道:“小人实实不知。”安大人喝打,王大猷磕头求饶。

左右不由分说,拖下去一顿拷打,其人登时毙命。顾朗山道:“看来伍良霄必是瞒着群贼,私行先逃了。”

正说着,何小姐叫人押过两个人来,乃是伍良霄逃走之时半路上遇着的人。这二人将路遇大人的情形细说一遍,并说尚

有魏诚跟着。安大人点头,叫押过一边,快拔令箭一支,叫过谢标、郝武来,交给他们文书,并问明伍良霄、魏诚年貌,再带上许奋、齐明、蒋和、侯蒙往四面跟寻伍良霄的踪迹,并传谕各地方,严拿务获。不一时,先派的搜山之人回来禀知,除了投降等众,并无面生可疑之人。安大人吩咐就在此歇马三日,办理折奏。顾朗山便要将何小姐的功劳叙上,安大人不允,说道:“我系带兵之人,自己不能平贼,求助于妇人,已是可差,且又请功,未免冒昧。”何小姐也命人到前营苦辞,不愿叙功。

于是朗山将折底打好,又向安大人道:“此折须知会卫中丞联衔,并与田大人、田公子叙功,且将上次平定三处贼巢,一并请奖,乃东省一律肃清,大保案也非到省再办不可。此时先将白象岭查勘一番,以免后患。我想此处崖谷峥嵘,地形险要,却是大盗盘踞之所,倒应细细阅看,再安炮台。至于营兵额数,须与总镇商量,并宜添一个守备在此镇守,就天目山、青云山、羊角岭,也须安排一番。”安大人道:“那三处我尚记得大概,那时已有此心。天目山离县城五十余里,地形辽阔,却与清真营相呼应,可于此地设千总一员,置兵五百名,自然永远莫安。那青云山形势,四面孤悬,乃小盗出没之所,大盗断难容足。可笑张七那贼,当时占据此山,已无见识,大约智者决不再来,只置立几处谯楼而已,不必添兵设将也。至于羊角岭山险阻,虽为聚盗之薮,但未能容受多人,又且逼近府城,苟营汛兵捕认真办事,即无疏虞矣,何必另设兵将乎?”朗山点头道:“大人所论极是,已将三处形势了如指掌矣,令人拜服。”二人又聊些善后之事,遂各归寝。

到了次日,安排贺喜筵宴,各营聚集,十分热闹。惟有陆氏母女心中闷闷,又不好过于悲苦,只得在碧氏营中隐忍。见了内寨,更多感慨。何小姐又恐冷落了他们,故于是午大宴后,

命人找了伍秋芳来,叫他带领着大家遍山游玩。山前山后正在眺望,有左右传报说:“大人到后营来了。”何小姐听说,即领花铃、绿香回来,见了安公子,彼此称颂些功绩,又讲会子伍良霄逃走之事。何小姐道:“我倒忘了昨日在后堂擒住几个妇女,我想若要按叛逆妻妾办理,未免太刻。缘故呢,他们实是抢来之人,已经被冤,不可又叫他被冤。”安公子大笑道:“你实乃仁人也。”此时安大人十分高兴,得意之至,就在何小姐帐中高开夜宴,花铃、绿香等服侍,又叫人作乐。何小姐道:“‘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你想这样取乐,是个大元帅举动么?”安公子笑道:“偶一为之,也不为过。”又饮了一会,方才回营。次日打点起身之事,大家忙乱了一夜。及至清早,帅旗一层,升炮三声,将官数十对,亮甲挂刀,一字儿跪送上轿。次日至兖州,知府来接,谢标、郝武回来交差,已将伍良霄拿住。

原来伍良霄带着魏诚逃出重围,渡过运河,黑路中又行了一程,遇着小小桑村,时已夜半。有几家庄农尚在绩麻,灯火未熄。魏诚上前去敲一家的门,里面一老妇人问是谁,伍良霄答言:“是过路客人,特来借宿,恳求方便。”那妇人开了门,伍良霄二人进去,故意与老妇人攀谈,方知是婆媳二人居住,并无男子。伍良霄甚喜,看他情形朴陋,不至有别的祸患,便取出二两来重的银子,告求老奶奶造饭。那老妇接了银子,欢欢喜喜的应允,便与媳妇商量去厨房烧茶做饭。伍良霄恐露出破绽,背灯而坐。吃了饭,又推困倦,先自睡了。无奈心虚胆怯,哪里睡得着?只听隔壁有人说话道:“这遭咱们山东可太平了,天目山、青云山、羊角岭都平定了,只剩下白象岭。伍良霄那厮何等厉害,今番也叫安大人扫平了。”一人道:“只是良霄逃走,不知拿得着拿不着。若还拿不着,这个害仍是不能

除。”一人道:“大料他一个人也立不起什么事来。”一人道:“总是拿住的好。”伍良霄听了,周身冷汗,如坐针毡,便提起耳朵,离枕头三四寸听他们说话。却渐渐说到别件事去,堂前婆媳也熄灯安寝,四邻寂静。无如伍良霄提心吊胆,直到窗格微明,一骨碌爬起来。那婆媳也起身了。伍良霄托言赶路,向老夫人讨些汤水,道声打扰,带着魏诚走了。

出来一路上听得人言纷纷,满村庄都讲是白象岭的事。他二人只拣僻路走。行到申牌时候,走到大镇市,忽听得路上讲论安大人查拿伍良霄的文书到了。伍良霄暗暗叫苦,想是白象岭已然休矣,“叫我如何逃命?”便引魏诚到僻处道:“今日怎好?”魏诚道:“休管他,咱们有路且走。”伍良霄只得依了,不管山高水低,荒榛荆棘,乱走了数十里,天又昏黑。伍良霄道:“我实在来不得了,非有店稳睡不可。”正在为难,见前面有灯火,他二人慌忙过去一看,是个小镇市,街上有两三家店房。二人便拣个小店单间住了。伍良霄乏极,放倒头便睡。魏诚心中自思:“我跟着何白是出头?并且也无处投奔,不定何处被人拿住,性命难保。况他待我也无十分好处,不如我向店家说了,将他拿住请功,倒是好策。”主意已定,即忙忙到店东柜房内,见房内坐着三人,两个是店东,刘姓兄弟二人;那一个是他的外甥。魏诚也说明姓名。

那三人问他因为何事。魏诚道:“我同着来往店的就是伍良霄,现在沉睡,你千万要拿住。如放走,你们吃罪不起。”

店东大惊,说道:“这个干系不小,刚才来的告示说:有人拿住送来的,赏银二千两,愿作官的给官职,送信的五百两,帮拿的一千两,藏着他的与他同罪。快快约齐了人!”又往东边店里找来五个人帮助,本店七十人,大家拿着兵刃与绳索,一齐来到单间。大家进去,尚有些胆怯,及至一看,伍良霄尚在

沉睡,便忙忙上去,三个人把绳索密密捆了。伍良霄睡梦中惊醒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捆我?”又叫魏诚,不见答应。

那魏诚早溜出一边去了。伍良霄尚欲求饶,大家笑道:“你不必妄想脱逃,那安大人等你已久,今有你的人出首,我们一候天明,便直送你到营前。”伍良霄听了,方晓得着了他们的道儿,惊得魂飞天外,便大骂魏诚不止。众人又加了一道绳索,同在单间看守着。已是天明,将要想法如何解送,只听得东边店内喧嚷,说是:“这里住着安大人手下的老爷们呢,你们如要送伍良霄,就请见老爷们商议,也好放心前去。”

这东边店里住着的又是谁呢?原来就是郝武,带着齐明。

那郝武自从奉令去拿伍良霄,与谢标商议定,穿便服,不带从人,分四路找寻。侯蒙一路,蒋和一路,谢标带着许奋一路,郝武与齐明一路。

且说郝武、齐明当日出山,直向大路而去,逢着村坊小市,便向人问讯道:“见有如此如此此模样服色二人过去否?”乡下人都说不见。或有几处说见着的,也是模样印象、似是而非的话。一路盘问,都无实迹。次日又问了一天,又趁着月色走了半夜,二人商量道:“黑夜找人,更不容易,不如权且安歇,待到天明,再作区处。”正说着,遇了小小市镇,见有三个店,东边店里灯光尚明,便上前叫门。店小二开了店门,请二位进内,上房坐下,问了茶饭,当即安排上来。郝、齐二人也不再问了,便要睡下。只听西边言讲,向这店找人帮着拿什么在逃的大盗。齐明先听了,一骨碌将身爬起,就叫郝武;那郝武已是醒着,忙叫店小二去问。店小二回说,西边店里住着大盗伍良霄,现在约会人拿他。郝、齐二人大喜,忙要出来帮拿。不一时,听说已然拿着,就叫店家告知:“我们是安大人手下的千总,现奉令捉拿伍良霄。你们是谁拿住的,报上名来,跟我

们一同押解此贼,前去领赏。”店家将话传过去。

须臾,魏诚与店家刘大、刘二捆着伍良霄到来,与郝老爷、齐老爷磕头,说明原由。大家一同起身,往大营而来。半路遇着谢标、许奋,同到了兖州,恰巧安大人行营在此。郝武却报了到,天已靠晚,自辕门以至帐中,灯张百合,炬列万行,火焰中刀矛林立,各将官明盔亮甲,奕奕有光,将那分门别队五色的战袄,五色的旗帜,愈显对对分明。安大人高坐帐中,披件团龙黄马褂,帐里旁列捧剑、捧令两侍儿,如花似玉。帐前排开雁翅一般武巡捕数十人,俱是鱼鳞文战袍,团花马褂,一呼百应,一诺千声,真显得大将军威如山。当下谢标、郝武押着伍良霄,倒剪二臂,逡巡而人。上面接叠连声传呼抓进伍良霄来,下面答应,如雷鸣一般,将伍良霄跪在当面。安大人道:“你是伍良霄么?”那伍良霄竟自战兢畏惧,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是。”以后问他,都是含糊答应。还是郝武等劝诱着,才一一画了招词。安大人吩咐上了囚车。只听得高唱掩门,炮响鼓鸣,大人进内去了。

次日,传令郝武、谢标同着褚先锋,押了囚车先行。然后安大人与何小姐起马,沿途官站府县迎送,前拥后呼,扬威跃马,安公子心中好不惬意,就是性情高傲的侠女何玉凤也面带得色,十分快慰,沉浸在幸福和荣耀之中。这才是:公子侠女并辔行,前呼后拥好威风,金玉奇缘痴人福,茫茫世事一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