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第一部分·方正第五

【题解】方正指正直。正直是我们民族一贯重视的优良品德,历来都得到赞美。

本篇主要记载言语、行动、态度等方面表现出来的正直品质。

说话、行事,坚持正确的原则,这是体现正直人品的一个重要问题。这个问题可以表现在许多方面。

首先表现在礼制方面。那个时代,由于社会生活的影响,形成了很多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还有相应的礼节。坚持这些,才合乎礼.才算正直。例如第17则记嵇绍为侍中,参加官吏的集会时不肯演奏乐器,认为穿着官服而去做乐工的事是不合礼法;第20则记太尉王夷甫反对对方用不拘礼节的“卿”字来你呼自己,坚持要用尊你。对待无礼的言语、行动则坚决反对,义形于色。例如第1则记元方小时候对那个无信无礼的客人很不客气,“入门不顾”。特别是第15则对比了山涛父子的表现:“山公大儿著短帢,车中倚。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行。时论乃云胜山公”。山涛的儿子知道戴着轻便小帽去谒见是失礼,可是山涛没有坚持这个礼节,所以舆论界评为儿子胜过父亲。坚持忠孝,自然属于维护礼制之列,从而避讳也成了坚持忠孝的一种礼节,不能直接说出君主和尊亲的名字,如果对方无视这一点,就要以牙还牙。例如第18则记卢志在人前直接说出陆士衡的祖父和父亲的名字,陆士衡就寸步不让,义正词严地反击。

其次是坚持宾事求是地对待或处理问题,坚持正确的说法和做法而反对错误的,也不能因为受到压力或其他缘故而后退,放弃原先的主张,违心地随声附和。就算面对君主或顶头上司的错误言行、也不作任何让步,因为直言极谏正是德行大正的表现。例如第9则记和峤宁可违背晋武帝的意愿,也要坚持自己正确的看法;第28则记王敦的主簿何充于大庭广众中当面反驳王敦的说法,“旁人为之反侧,充晏然,神意自若”。有些人在交友上也很慎重,不可结交的就不能交往。例如第6则记夏侯玄虽遭迫害人狱,处境险恶,也不肯跟身为廷尉弟弟的钟会结交。

当时,士族阶层的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他们恃贵而骄。看不起庶族,处处要显示自己的身分,这也被编纂者看成方正。第46则说得最明显不过了:吏部拟选王坦之任尚书郎,他自以为此职非名门贵族所宜担任的,说:“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拟我!”婚姻总是一种政治联姻,更要讲究门当户对,门阀制度对此要求很严,第24则认为士族豪门跟低于自己门第的家庭通婚是“乱伦之始”。

除此以外,刚直不阿,不信鬼神,当仁不让,义不受辱,不肯屈身事人,不受吹捧,也不吹捧别人,等等,都是本篇所称道的。

(1)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①。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②!”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③。元方入门不顾。

【注释】①陈太丘:陈寔。参看《德行》第6则注①。期:约定时间。日中:日到中天;中午。②委:抛弃。

③引:招引;拉。

【译文】太丘长陈寔和朋友约好一同外出,约定中午出发,过了中午,朋友还没有来,陈寔不管他,自己走了,走了以后,那位朋友才到。当时陈寔儿子元方才六岁,正在门外玩耍。来客问元方:“令尊在家吗?”元方回答说:“家父等了您很久,见您不来,已经走了。”那位朋友便生起气来,说道:“真不是人呀!和别人约好一起走,却扔下别人不管,自己走了!”元方说:“您是跟家父约定中午走的。到了中午还不来。这就是不守信用;对着人家的儿子骂人家的父亲,这是不讲礼貌。”那位朋友听了很惭愧,就下车来招呼他。元方掉头回家去,再也不回看一眼。

(2)南阳宗世林,魏武同时,而甚薄其为人,不与之交①。及魏武作司空,总朝政②,从容问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犹存。”世林既以忤旨见疏,位不配德③。文帝兄弟每造其门,皆独拜床下④。其见礼如此。

【注释】①宗世林:宗承,字世林,以德行为世所重。曹操年轻时,想和他结交,遭到拒绝。②司空:官名,是三公之一。曹操在汉献帝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为司空,总揽朝政。③见疏:被疏远。曹操后来只是在礼节上厚待宗世林,但是压低他的官职。④文帝兄弟:指曹操的儿子曹丕、曹植等。曹丕为魏文帝。造:前往;到。床下:坐床前。【译文】南阳郡人宗世林,是和魏武帝曹操同时代的入,他很瞧不起曹操的为人,不肯和曹操结交。曹操到做了司空,总揽朝廷大权的时候,曾经安闲地问宗世林:“现在可不可以结交呢?”宗世林回答说:“我的松柏一样的意志还没有变。”宗世林因为不合曹操心意被疏远以后,”官职很低,和他的德行不相配。但是曹丕兄弟每次登门拜访,都是以晚辈的身分,特别在他的坐床前行拜见礼。他就是这样地受到尊敬。

(3)魏文帝受禅,陈群有戚客①。帝问曰:“朕应天受命,卿何以不乐②?”群曰:“臣与华歆服膺先朝,今虽欣圣化,犹义形于色③。”

【注释】①受禅(shàn):接受禅让帝位,指曹丕登位称帝。公元220年农历正月,曹操死,其子曹丕继位为汉丞相,十月,曹丕废汉献帝为山阳公,自称皇帝。陈群:字长文,东汉末,曹操召他为司空西曹掾属,后迁御少中丞曹丕即帝位后,迁尚书令。戚容:忧伤的神色。②应天受命:指登帝位。帝王都认为自己是顺应天意、接受天命而登位的。③华歆:字子鱼,曹操召他为议郎,后任尚书令、御史大夫。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禀承曹操意旨领兵入宫收杀皇后伏氏,灭其族。曹丕即帝位后,迁为司空。服膺先朝:指不忘汉朝。两人都当过汉朝的臣子,要表示不忘汉室之恩。服膺,谨记在心中。圣化:圣人的教化,这里指盛世。按:陈、华二人一直依附曹魏,当然不会对汉朝的灭亡感到痛心疾首。这里听说的话有说是其子孙,门客的附会。

【译文】魏文帝称帝,陈群面带愁容。文帝问他:“朕顺应天命即帝位,你为什么不高兴?”陈群回答说:“臣和华歆铭记先朝,现在虽然欣逢盛世,但是怀念故主恩义的心情,还是不免要流露出来。”

(4)郭淮作关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①。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当并诛②。使者征摄甚急,淮使戒装,克日当发③。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文武奔驰,如徇身首之急④。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则无五子。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

【注释】①郭淮:字伯济,魏朝时任雍州刺史,齐王曹芳嘉平元年(公元249年)迁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在关中(今陕西省地)三十多年,功绩显著。都督:官名,地方军政长官,战庸:战功。庸即功劳。

②王凌:历任司空、太尉,密谋废立,司马懿当时为魏朝大将军(晋朝时追尊为宣帝),亲自领兵讨代他,便自杀。坐凌事:因王凌事获罪。

③征摄:收捕。戒装:准备行装。克日:定期。

④徇:谋求。身首:这里指性命。

【译文】郭淮出任关中都督期间,很得民心,也多次建立过战功。郭淮的妻子,是太尉王凌的妹妹,因为王凌犯罪事受株连,应当一起处死。派来逮捕她的官吏要人要得很急,郭淮让妻子准备好行装,限定日子就要上路。州和都督府的文武官员和百姓都劝说郭淮起兵反抗,郭淮不同意。到期打发妻子上路,百姓号陶痛哭、一路跟着呼唤不舍的有几万人。走了几十里路后,郭淮到底还是叫手下的人去把夫人追回来,于是文武官员飞跑传命,好像救自家性命那么急。夫人追回来以后,郭淮写了封信给宣帝司马懿说:“五个孩子哀痛欲绝,恋恋不舍,思念他们的母亲。如果他们的母亲死了,我就会失去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如果死了,也就不再有我郭淮了。”司马懿于是上表魏帝,特准赦免了郭淮的妻子。

(5)诸葛亮之次渭滨,关中震动①。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乃遣辛毗为军司马②。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③。亮遣间谍觇之④,还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黄钺,当军门立,军不得出⑤。”亮曰:“此必辛佐治也。”

【注释】①“诸葛亮”句:诸葛亮任蜀汉丞相,东联孙吴,数次北伐曹魏。公元234年出兵干渭水南五丈原攻魏,魏遣大将军司马懿领兵防御。蜀兵远来,利在急战,司马懿却屯兵以候其变。八月,诸葛亮死,汉兵退。次,指临时驻扎。

②魏明帝:曹睿(ruì),魏文帝曹丕的儿子。诸葛亮伐魏正是他在位的时候。晋宣王:司马懿。魏咸熙元年晋国初建,追尊他为宣王;他的孙子司马炎建立晋朝,又追尊他为宣帝。辛毗(pí):字佐治,任行军司马,将军府的官员,平时总理事务,作战时负参谋之责。按《魏志·辛毗传):“明帝……乃以毗为大将军军师,使待节”,则是军师。

③陈:通。“阵”,排列成阵。诱橘(jué):诱惑欺诈。按:司马懿以前曾多次与诸葛亮交锋;害怕战败,不敢出战,想拖垮诸葛亮。据说诸葛亮送他妇女戴的头巾,欲激怒他出战,他只好故意向朝廷请战以张声势,魏明帝懂得他的用意,也怕战败,就派辛毗持君命来阻止,其中也有力司马懿遮羞之意。

④觇(chān);侦察。

⑤老夫:老年男子。黄钺(yuè):用黄金装饰的斧,是帝王赐给主管征伐的重臣的。这里表明辛毗奉命监军。

【译文】诸葛亮屯兵在渭水南岸的时候,关中地区人心震动。魏明帝非常害怕晋宣王司马懿出战,便派辛毗去担任军司马。司马懿和诸葛亮隔着渭水列成阵势以后,诸葛亮千方百计地设法诱骗他出战,他果然非常愤怒,就打算用重兵来对付诸葛亮。诸葛亮派间谍去侦察他的行动,回报说:“有一个老人拿着金斧,坚定地面对军营门口站着,军队都出不来。”诸葛亮说:“这一定是辛佐治呀。”

(6)夏侯玄既被桎梏①,时钟毓为廷尉,钟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②。玄曰:“虽复刑馀之人,未敢闻命③。”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不异④。

【注释】①夏侯玄:字太初,魏齐王曹芳时任太常,为九卿之一,主管礼仪祭祀之事。当时司马师以大将军辅政,后中书令李丰因司马师专权,密谋以夏侯玄代替他,事泄,李丰被杀,夏侯玄被捕交廷尉审理,随后被杀,桎梏(zhìgǜ):脚镣和手铐;拘捕。

②延尉:官名,九卿之一,掌管诉讼刑狱之事。钟会:是钟毓的弟弟。钟会因夏侯玄为名士,曾经想结交他,被夏侯玄拒绝了。当钟毓审理夏侯玄案件时,钟会在座。参看《言语》第11则注①。狎(xiá):亲近而不庄重。

③刑余之人:受过刑的人。闻命:听从命令。这里说未敢闻命,意即不愿与之交往。④东市:行刑的地方;法场。汉代在长安东面的市场行刑,故后代通称法场为东市。【译文】夏侯玄被逮捕了,当时钟毓任廷尉,他弟弟钟会先前和夏侯玄不相交好,这时趁机对夏侯玄表示狎昵。夏侯玄说:“我虽然是罪人,也还不敢遵命。”经受刑讯拷打,始终不出一声,临到解赴法场行刑,也依然面不改色。

(7)夏侯泰初与广陵陈本善①。本与玄在本母前宴饮,本弟骞行还,径入,至堂户。泰初因起曰:“可得同,不可得而杂②。”

【注释】①夏侯泰初:即夏侯太初、夏侯玄。陈本:字休元,曾任郡守、廷尉,迁镇北将军。弟弟陈骞,字休渊,当时还年轻,任中领军(掌管卫兵)。

②“可得”句:夏候玄因为和陈本友好去拜见其母,当时陈骞的年龄、德位都不如夏侯玄,他想和夏侯玄交往,就应该先登门拜访。阵骞回家和夏侯玄相见,不合乎礼,所以夏候玄说:“可得同,不可得而杂。”结果陈骞退出来了。

【译文】夏侯泰初和广陵郡人陈本是好朋友。当陈本和夏侯玄在陈本母亲面前宴饮时,陈本的弟弟陈骞从外面回来,一直进入堂屋门口。于是泰初站起来说:“相同的事可以一齐办,不同的事不能混杂在一起办。”

(8)高贵乡公薨,内外喧哗①。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曰:“何以静之?”泰云:“唯杀贾充以谢天下。”文王曰:“可复下此不?”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下。”

【注释】①高贵乡公:指曹髦(máo),是魏文帝曹丕的孙子。未登位时封为郯县高贵乡公。大将军司马师废魏齐王曹芳后,立他为帝。他在位时.司马昭继承哥哥司马师的职位,专国政,自为相国,曹髦想除掉他,反被司马师的党羽贾充率兵杀死。

【译文】高贵乡公被杀,朝廷内外群情激愤,议论纷纷。文王司马昭问侍中陈泰:“怎样才能使舆论平静下来呢?”陈泰说:“只有杀掉贾充来向天下人谢罪。”司马昭说:“可以不可以再考虑一个比这轻一些的处理办法呢?”陈泰回答说:“我只知道有比这更重的,不知比这更轻的。”

(9)和峤为武帝所亲重①,语峙曰:“东宫顷似更成进,卿试往看②。”还,问何如,答云:“皇太子圣质如初③。”

【注释】①和峤:字长舆,任侍中,迁中书令。多次向晋武帝司马炎谈起担心太子不能继承国家大业,武帝不以为然。

②东宫:太子居住的宫室,这里用来称太子。

③圣质:资质。“圣”字是敬辞。

【译文】和峤是晋武帝所亲近、器重的人,有一次武帝对和峤说:“太子近来似乎更加成熟、长进了,你试去看看。”和峤去了回来,武帝问他怎么样,和峤回答说:“皇太子资质同以前一样。”

(10)诸葛靓后入晋,除大司马,召不起①。以与晋室有仇,常背洛水而坐。与武帝有旧,帝欲见之而无由,乃请诸葛妃呼靓②。既来,帝就太妃间相见。礼毕,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③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今日复睹圣颜④。”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

【注释】①诸葛靓(jìng):国时在吴国做官,吴亡后,到晋国首都洛阳。因为他父亲诸葛诞被晋武帝的父亲司马昭杀了,所以不肯在晋室做官。回到家乡。终身不向朝廷所在的方向坐着,除:授官;任命。大司马:官名,八公之一。起:出任。

②诸葛妃:指司马懿的儿子琅邪王的王妃,晋武帝的婶母,诸葛靓的姐姐。③竹马之好:比喻儿童时代的交情。竹马,儿童用来当马骑的竹竿。

④吞炭漆身:比喻为父报仇,据(史记·刺客列传)载:春秋未年,晋国的大夫赵襄子灭了智伯,智伯的家臣豫让便要杀赵襄子来给智伯报仇。他用漆涂身,使身上长癞疮,以改变形貌;吞炭弄坏嗓子,使声音沙哑。毁容变音,使人不识,再去报仇。

【译文】诸葛靓后来才到晋朝首都洛阳,被任命为大司马,他不肯应召赴任。因为和晋室有仇,常常背对洛河的方向坐着。他和晋武帝有旧交情,武帝很想见他,却又找下到缘由,就请婶母诸葛太妃招呼诸葛靓来。来后,武帝到太妃那里和他见面。行礼后就喝酒,喝到痛快的时候,武帝问:“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交情吗?”诸葛靓说:“臣不能吞炭漆身,今天又看到了圣上。”说完便涕泪交流。武帝于是既惭愧又懊悔地退了出去。

(11)武帝语和峤曰:“我欲先痛骂王武子,然后爵之①。”峤曰:“武子俊爽,恐不可屈。”帝遂召武子,苦责之,因曰:“知愧不?”武子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耻之②。它人能令疏亲,臣不能使亲疏③。以此愧陛下。”

【注释】①王武子:王济,字武子、累迁侍中。晋武帝曾命弟弟齐王司马攸离开京都回到封国去,王济极力劝谏,触怒了武帝,因此被责,并降职为国子祭酒。按:和峤是王济的姐夫,所以武帝对和峤说这样的话。

②尺布斗粟之谣:比喻兄弟不和。据《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载,汉文帝的弟弟淮南王刘长谋反,汉文帝把他流放到蜀郡,途中绝食而死。后来有首民歌唱道:“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汉文帝和淮南王是兄弟,晋武帝和齐王也是兄弟,所以上济引用了这首民谣来讽刺他。

③“它人”句:(晋书·王济传)作“他人能令亲疏,臣不能使亲亲。”是从正面说,这里却是说的反话,意谓未能顺从武帝意旨变亲为疏,所以有愧,讽刺武帝不听劝谏,疏远手足兄弟。【译文】晋武帝告诉和峤说:“我想先痛骂王武子一顿,然后才封给他爵位。”

和峤说:“武子才智出众,性情直爽,恐怕不能使他屈服。”武帝于是召见武子,狠狠地责骂了他,然后问道:“你知道羞愧了吗?”王武子说:“想起尺布斗粟的民谣,经常替陛下感到羞愧。别人能让关系疏远的人亲近起来,臣却不能使亲近的变得疏远。”就因为这一点对陛下有愧。”

(12)杜预之荆州,顿七里桥,朝士悉祖①。预少贱,好豪侠,不为物所许。杨济既名氏雄俊,不堪,不坐而去②。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向来,不坐而去。”长舆曰:“必大夏门下盘马③。”往大夏门,果大阅骑。长舆抱内车,共载归,坐如初④。

【注释】①杜预:字元凯,累迁河南尹,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镇守襄阳。杜预出身名家,其父与司马懿不和,被弹劾下狱,并免为庶人。杜预后娶司马昭妹妹为妻,才出任尚书郎。顿:停留。七里桥:在洛阳城东。京都士人。送往迎来,常在此处。祖:饯行的一种隆重仪式,祭路神后,在路上设宴送行。

②杨济:字文通,累迁太子太傅、右卫将军。杨济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妻子武悼皇后的叔父,与杜预都是晋室的外戚。虽然杜预功名比他高,他却认为杜预是罪人之子,不愿与之同坐。③大夏门:洛阳的一座城门楼。

④抱内:抱持放入。内,通“纳”。

【译文】杜预到荆州去任职,出到七里桥,朝廷的官员全都来到这里给他饯行。

社预年轻时家境贫贱,却喜欢当豪侠之士,得不到大家的赞许。杨济既是名门中的杰出人物,忍受不了这种场面,不落座就走了。一会儿,和长舆来了,问:”杨右卫在哪里?”有位客人说:“刚才来了,没坐一坐就走了。”和长舆说:“一定是到大夏门下骑马游乐去了。”便到大夏门去,果然是在那里观看大规模的兵马操练。长舆便搂住他拉到车上,一起坐车回到七里桥,好像刚来那样入座。

(13)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悉至,皆在连榻坐①。时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②,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还杜许。

【注释】①连榻:榻分独榻和连榻,坐独榻为尊,坐连榻则否。

③羊稚舒:羊琇子稚舒,也是晋室的外戚。同上一则所说的杨济一样,都是恃贵而骄之辈。【译文】杜预任命力镇南将军,朝廷的官员都来庆贺,大家都坐在连榻上。当时在座的也有裴叔则。羊稚舒后来才到,说:“杜元凯竟然用连榻待客!”不落座就走了。杜预请裴叔则去追他回来,羊稚舒骑马走了几里地就停下了,接着就和裴叔则一起回到杜顶家。

(14)晋武帝时,荀勖为中书监,和峤为令①。故事:监、令由来共车②。峤性雅正,常疾勖谄谀③。后公车来,峤便登,正向前坐,不复容勖。勖方更觅车,然后得去。监。令各给车,自此始。

【注释】①中书监、令:晋代设中书监和中书令,是中书省的长官,掌管机要。监和令是同等的,不过监在令之前。

②故事:前代的制度;成例。

③雅正:正直。疾:厌恶;憎恨。谄谀:谄媚阿谀;巴结奉承。

【译文】晋武帝时,荀勖(xù)任中书监,和峤任中书令。按照旧例,监和令向来同坐一辆车上朝。和峤本性正直,一向憎恶荀勖那种阿谀逢迎的作风。后来每逢官车来接他们上朝,和峤便上车,只往前坐,不再给荀勖留出位子。荀勖还要另外找一辆车,然后才熊走。以后监和令分别派车,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15)山公大儿著短帢,车中倚①。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行。时论乃云胜山公②。

【注释】①短帢(qià):一种轻便小帽。戴帢帽见客,是一种不讲究礼节的做法。②“时论”句:山公大儿戴的是便帽,所以不肯去见皇帝,而山涛却不敢替他辞谢。时论便以为胜山涛。

【译文】山涛的大儿子戴着一顶便帽,靠在车上。晋武帝想召见他,山涛不敢替他推辞,就出来问儿子的意见,他儿子不肯去。当时的舆论就说这个儿子胜过山涛。

(16)向雄为河内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淮横怒,遂与杖遣之①。雄后为黄门郎,刘为侍中,初不交言②。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之好③。雄不得已,诣刘,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雄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入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④。臣于刘河内不为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⑤!”武帝从之。【注释】①河内主簿:河内郡的主簿。河内郡在今河南省黄河以北一带。按:《晋书·向雄传》载,太守刘毅以非罪罚向雄杖刑,后来吴奋为太守,又因事下向雄于狱。司隶钟会于狱中调向雄为都官从事。②黄门郎:官名,也称黄门侍郎,职责为侍从皇帝,传达诏命。与侍中同为宫内近侍官,不过侍中是加官,无定员。侍中和黄门郎俱管门下省众事。

③君臣之好:上下级的和睦关系。

④“古之”两句:摘自《礼记·檀弓下》。君子指达官贵人。进是推荐,提拔。退是撤职,降职。

⑤戎首:指挑起争端的人。

【译文】向雄任河内郡的主簿,有件公事本来和他没关系,可是郡太守刘淮为这事大为震怒,便对他动了杖刑,并且打发他走了。向雄后来调任黄门郎,刘淮任侍中,两人虽在同一衙门,却从来不交谈。晋武帝听说这件事,便命令向雄要恢复两人原有的上下级和睦关系。向雄不得已,就到刘淮那里,行再拜礼后说:“刚才奉皇上的命令而来,可是我们之间的上下级恩义已经断绝了,怎么办?”说完,马上就走了。武帝后来听说两人还是不和,就生气地问向雄:“我命令你恢复旧时的和睦关系,为什么还要绝交?”向雄说:“古时候的君子,按礼法举荐官员,也按礼法贬黜官员:现在的君子,举荐人家时就像要抱到膝上那么亲,贬黜人家时就像要推下深渊那样狠。臣下对刘河内如果不去挑起争端,那也就幸运得很了,怎么还能修复旧有的上下级关系呢!”晋武帝听后,就不再勉强他了。

(17)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嵇绍为侍中,诣冏咨事①。冏设宰会,召葛旟、董艾等共论时宜②。旗等白冏:“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遂送乐器,绍推却不受。冏曰:“今日共为欢,卿何却邪?”绍曰:“公协辅皇室,令作事可法。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③。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旗等不自得而退。

【注释】①齐王冏(jiōng):司马冏,字景冶,封为齐王。晋惠帝永康二年(公元301年)赵王司马伦自称皇帝,以惠帝为太上皇。齐王司马冏起兵时代他,迎惠帝复位,后任大司马,并专擅国政,次年为长沙王司马又所杀。

②宰会:招待僚属的宴会。葛旟(yú):在齐王手下任从事中郎。董艾:原为县令,齐王起兵时兼任右将军。时宜:当时的需要,这里指时政。

③备常伯:备用为常伯。这是谦辞,表示自己不称职。常伯是官名,上古曾设此官,后来也用来称天子左右的近臣,如侍中、散骑常侍就是常伯。操丝比竹:指吹弹演奏。乐官:掌管音乐的官吏。法服:法定的服装。先王按尊卑等级制定五服。【译文】齐王司马冏任大司马,辅理国政,嵇绍当时任恃中,到司马冏那里请示。司马冏安排了一个僚属的宴会,召来葛旟、董艾等人一起讨论当前政务。葛旟等人告诉司马冏说:“嵇侍中擅长乐器,您可以叫他演奏一下。”于是便送上乐器,嵇绍拒绝接受。司马冏说:“今天大家一起饮酒作乐,你为什么拒绝呢?”嵇绍说:“公辅助皇室,应该使大家做事能够有个榜样。我官职虽然卑下,也毕竟忝居常伯之位,吹弹演奏,本是乐官的事情,不能穿着官服来做乐工的事。我现在迫于尊命,不敢随便推辞,可是应该脱下官服,穿上便服。这是我的愿望。”葛旟等人自觉没趣,就退了出去。

(18)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①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士龙失色②。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③!”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之④。

【注释】①卢志:字子道,历任成都王左长史、中书监。父亲是魏朝卫尉卿卢珽。祖父是魏朝司空卢毓。陆士衡:陆机,字士衡,历任著作郎、平原内史。父亲是吴国大司马陆抗,祖父是丞相陆逊。按:魏晋人重视避讳,不能当面说出对方长辈的名字,直指祖父、父亲名字,最为无礼。②士龙:陆云,字士龙,是陆机的弟弟。

③鬼子:对人的憎称。原注引孔氏《志怪》说,卢志的远祖卢充曾因打猎而入鬼府,与崔少府的亡女结婚而生子。陆机因此骂卢志是鬼的子孙。

④“谢公”句:谢安认为陆士衡为优。

【译文】卢志在大庭广众中间陆士衡道:“陆逊、陆抗是您的什么人?”陆士衡回答说:“正像你和卢毓,卢珽的关系一样。”陆士龙听了大惊失色。出门以后,士龙就对哥哥说:”哪至于弄到这种地步呢!他可能真是不了解底细呀。”士衡很严厉他说:“我父亲、祖父海内知名,岂有不知道的?鬼子竟敢这样无礼!”舆论界对陆家兄弟的优劣一向难于确定,谢安就拿这件事来判定两人的优劣。

(19)羊忱性甚贞烈①。赵王伦为相国,忱为太傅长史,乃版以参相国军事②。使者卒至,忱深惧豫祸,不暇被马,于是帖骑而避③。使者追之,忱善射,矢左右发,使者不敢进,遂得免。

【注释】①羊忱(chén):字长和,历任太傅长史、扬州刺史,迁侍中。

②赵王伦:赵王司马伦于晋惠帝永康元年(公元300年)杀皇后贾氏,并杀司空张华等,自为相国。羊忱因此不愿在他手下做官,怕得祸。版:这里指版授,以版授与职位。参相国军事:在相府中任事者多称此名。

③卒(cù):通“猝”,突然。豫:通“与”,涉及。被马:给马备好马鞍。帖骑:骑不备鞍的马。【译文】羊忱的性格非常坚贞刚烈。赵王司马伦自任相国的时候,羊忱任太傅府长史,司马伦便任命他为参相国军事。传达任命的使者突然来到,羊忱非常害怕牵连受祸,匆忙间来不及备马,于是骑着光身的马逃避。使者去追他,羊忱擅长射箭,不断向使者左右开弓。使者不敢再追,这才得以逃脱。

(20)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①。王曰:“君不得为尔②。”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注释】①卿:对官爵、辈份低于自己的人或同辈之间的亲热、不拘礼节的称呼。庾子嵩官至豫州长史,职位在太尉之下,不应用“卿”来称呼王太尉。置:放下。

②君:对对方的尊称。王太尉对庾子嵩原是可以称呼“卿”的,可是他用了尊称的词。【译文】太尉王夷甫不和庾子嵩交往,可是庾子嵩却用卿来称呼他,亲热个没完。王夷甫说:“君不能用这种称呼。”庾子嵩回答说:“卿尽管称我为君,我尽管称卿为卿;我自己用我的叫法,卿自己用卿的叫法。”

(21)阮宣子伐社树,有人止之①。宣子曰:“社而为树,伐树则社亡;树而为社,伐树则社移矣②。”

【注释】①社:土地神和祭土地神的社坛都叫社。

②“社而”句:社坛周围要种树,社坛和社树是互相依存的。按:阮宣子(名脩)不信鬼神而擅长清谈。

【译文】阮宣子要砍掉土地庙的树,有人阻止他。宣子说:“如果为社而种树,那么砍了树,社就不存在了;如果为树而立社。那么砍了树,社也就迁走了。”(22)阮宣子论鬼神有无者。或以人死有鬼,宣子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著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复有鬼邪?”

【译文】院宣子谈论鬼神有无问题。有人认为人死后有鬼,唯独宣子认为没有,他说:“现有自称看见过鬼的人说鬼是穿着活着时候的衣服,如果人死了有鬼,那么衣服也有鬼吗?”

(23)元皇帝既登阵,以郑后之宠,欲舍明帝而立简文①。时议者咸谓舍长立少,既于理非伦,且明帝以聪亮英断,益宜为储副②。周、王诸公并苦争恳切,唯刁玄亮独欲奉少主以阿帝旨③。元帝便欲施行,虑诸公不奉诏,于是先唤周侯、丞相入,然后欲出诏付刁。周、王既入。始至阶头,帝逆遣传诏遏使就东厢④。周侯未悟,即却略下阶⑤。丞相披拨传诏,径至御床前,曰:“不审陛下何以见臣?”帝默然无言,乃探怀中黄纸诏裂掷之。由此皇储始定。周侯方慨然愧叹曰:“我常自言胜茂弘,今始知不如也!”

【注释】①”元皇”句:元皇帝指晋元帝司马睿(ruì),是东晋第一个皇帝,建武元年(公元317年)立力晋王,318年即皇帝位,并立司马绍为皇太子。晋元帝的妃子,即司马绍的母亲先死。318年纳郑氏为夫人,甚有宠,生简文帝司马昱。郑夫人于326年死,到394年,孝武帝追尊为太后,所以这里称郑后。晋元帝死,太子司马绍即位,为晋明帝。登阼(zuò):登上帝位。②伦:顺序。按:宗法制度下,立嗣要立嫡、立长,否则就不合伦理。储副:太子,下文又称皇储。

③周、王:周f、王导(字茂弘),即下文的周侯、丞相。分别参看《言语》第30则注①和第31则注③。刁玄亮:刁协,字玄亮,累迁尚书令。少主:年少之君,这里指简文。阿(ē):迎合。④逆:预先。传诏:传达皇帝命令的官吏。遏(è):阻拦。

⑤却略:却步;往后退。

【译文】晋元帝登位以后,因为郑后得宠,就想废明帝司马绍而改立简文帝司马昱为太子。当时朝廷的舆论都认为抛开长子而立幼子,不但在道理上不合立嗣的顺序,而且太子司马绍聪明诚实,英明果断,更适合做太子。周f、王导诸位大臣都竭力争辩,情辞恳切,只有刁玄亮一人想尊奉少主来迎合元帝的心意。元帝就想付诸实施,又担心诸大臣不接受命令,于是先召唤武城侯周f和丞相王导入朝,然后就想把诏令交给刁玄亮去发布。周、王两人进来后,才走到台阶上面,元帝已经事先派传诏官迎着他们,拦住不让入内。请他们到东厢房去。周f还没醒悟过来,就退下台阶。王导拨开传诏官,一直走到元帝座前,说道:“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召见臣?”元帝哑口无言,就从怀里摸出黄纸诏书来撕碎扔掉。从此太子才算确定了。周f这才又感慨又惭愧地叹道:“我常常自以为胜过茂弘,现在才知道比不上他啊!”

(24)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结援吴人,请婚陆太尉①。对曰:“培/无松柏,薰莸不同器②。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③。”

【注释】①结援:结交、攀附。吴人:吴地人士。东晋王朝,偏安江左,即在春秋时代的吴国旧地。陆太尉:陆玩,吴郡人。晋元帝任为丞相参军。参看《政事》第13则注①。②培/(póulǒu):小土丘。薰:香草。莸(yóu):臭草。

③伦:人伦,人与人之间的尊卑等道德关系。陆玩是南方的士族豪门,王导的先人虽也不乏名臣,但渡江之初,论功勋名望,王不如陆,加以南方人瞧不起北方人,所以陆玩不愿与王导联姻。《晋书·陆玩传》认为他是轻视权贵。

【译文】丞相王导到江南之初,想结交、攀附吴地人士,就向太尉陆玩提出结成儿女亲家。陆玩回复说:“小土丘上长不了松柏那样的大树、香草和臭草不能同放在一个器物里。我虽然没有才能,可是按道理也不能带头来做破坏人伦的事情。”

(25)诸葛恢大女适太尉庾亮儿.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虨①。恢儿娶邓攸女。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②,恢乃云:“羊、邓是世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衷儿婚③。”及恢亡,遂婚。于是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④,犹有恢之遗法,威仪端详,容服光整⑤。王叹曰:“我在遣女,裁得尔耳⑥!”

【注释】①“亮子”句:晋成帝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历阳内史苏峻(字子高)举兵反,次年二月,攻陷首都建康,大肆抢掠、杀戮。后来陶侃、温峤、庾亮等起兵讨苏峻,九月苏峻败死。这期间庾亮的儿子庾会被杀。庾会妻子后来改嫁江虨(bān)。

②谢尚书:谢裒(póu),字幼儒,任吏部尚书,曾为其子谢石向诸葛恢求亲。③世婚:世代联姻的人家。“不能”句:按:诸葛恢是士族,庾亮更是士族的代表。当时谢裒家功业不显,人们还不认为他是世家,所以诸葛恢不肯与他结亲。诸葛恢死后、谢家兴起,诸葛氏渐衰微,这才肯嫁女给谢家。

④“于是”句:按:看新妇是古代习俗、《南史·齐·顾协传》:“晋、宋以来,初婚三日,妇见舅姑,众宾皆列见。”舅姑即公婆。

⑤威仪:严肃的容貌和庄重的举止。

⑥遣:送走。裁:通“才”,仅仅。

【译文】诸葛恢的大女儿嫁给太尉庾亮的儿子,二女儿嫁给徐州刺史羊忱的儿子。庾亮的儿子被苏峻杀害了,大女儿又改嫁江虨。诸葛恢的儿子娶了邓攸的女儿为妻。当时尚书谢衷为儿子谢石向诸葛恢求娶他的小女儿,诸葛恢就说:“羊家、邓家和我们是世代姻亲,江家是我看顾他,庾家是他看顾我,我不能再和谢裒的儿子结亲。”等到诸葛恢死了以后,两家终于结亲。结婚时,右军将军王羲之到谢家去看新娘,看到新娘还保存着诸葛恢旧有的礼法,容貌举止,端庄安详;风采服饰,华美整齐。王羲之叹道:“我活着时嫁女儿,也仅仅能做到这样啊!”

(26)周叔治作晋陵太守,周侯、仲智往别①。叔治以将别,涕泗不止。仲智恚之②,曰:“斯人乃妇女,与人别,唯啼泣。”便舍去。周侯独留与饮酒言话,临别流涕,抚其背曰:“奴好自爱③!”

【注释】①周叔治:周谟,字叔治。是周侯(名f,字伯仁)和周嵩(字仲智)的弟弟。②恚(huì):生气。

③奴:即阿奴,是尊对卑、兄对弟的爱称。

【译文】周叔治要出任晋陵太守,他哥哥武城侯周伯仁和仲智去和他话别。叔治因为兄弟就要离别了,哭个不停。仲智生他的气,说:“你这个人原来是个妇女,和人家告别,只会哭哭啼啼。”便不理他走了。伯仁独自留下来和他喝酒说话,临别时流着泪,拍着他的背说:“阿奴要好好地爱惜自己!”(27)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之至,良久小损。明旦,报仲智,仲智狼狈来。始入户,刁下床对之大位,说伯仁昨危急之状。仲智手批之,刁为辟易于户侧①。既前,都不问病,直云:“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②!”径便出。【注释】①批:用手掌打。辟易:退避。

②和长舆,即和轿。参看本篇第9则注①。佞(ning)人:惯于用花言巧语奉承、讨好别人的人。

【译文】周伯仁任吏部尚书时,有一夜在官署里得了病,很危急。当时刁玄亮任尚书令,多方设法抢救,表现得亲密友好极了,过了很久,病情才稍为减轻了些。第二天早晨,通知了周伯仁的弟弟仲智,仲智急急忙忙地赶来。刚进门,刁玄亮就离座对他大哭,并述说伯仁夜里病危的情况。仲智扬手给他一耳光,刁玄亮被打得惊退到门边。仲智走到伯仁床前,一点也不问病况,直截了当地说:“您在西晋时,跟和长舆名望相等,怎么会跟谄佞的人刁协有交情!”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28)王含作庐江郡,贪浊狼籍①。王敦护其兄,故于众坐称::‘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时何充为敦主簿,在坐,正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旁人为之反侧,充晏然,神意自若②。【注释】①王含:子处弘,是王敦的哥哥。狼籍:行为不法。

②反侧:惶恐不安。晏然:形容心情平静,没有顾虑;安闲。

【译文】王含任庐江郡大守,贪赃在法。王敦袒护他哥哥,一次特意在大家面前赞扬说:“我哥哥在郡内一定政绩很好,庐江知名人士都称颂他。”当时何充在王敦手下任主簿,也在座,严肃地说:“我就是庐江人,所听到的和你说的不一样。”王敦哑口无言。旁人都替何充捏一把汗,何充却十分但然,神态自若。

(29)顾孟著尝以酒劝周伯仁,伯仁不受。顾因移劝柱,而语柱曰:“讵可便作栋梁自遇!”周得之欣然,遂为衿契①。

【注释】①衿契:意气相投的朋友。

【译文】顾孟著有一次向周伯仁劝酒,伯仁不肯喝。顾孟著便转向柱子劝酒,并且对柱子说:“难道就可以把自己看成栋梁吗!”周伯仁听到这话很高兴,两人便成了要好的朋友。

(30)明帝在西堂,会诸公饮酒①,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周伯仁为仆射②,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③!”帝大怒,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杀之。后数日,诏出周。群臣往省之,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

【注释】①“明帝”句:据(晋书·周颅传)载,帝宴群公于西堂,是晋元帝太兴初年的事。且明帝还没有登位,周f已被王敦杀害。可知事出于晋无帝时。

②仆射:官名,是尚书省的副职。

③圣治:太平时代。和帝王有关的事物都加“圣”字来称颂。

【译文】晋明帝在西堂召集众大臣举行宴会,还没有大醉的时候,明帝问道:“今天名臣都聚会在一起,和尧、舜时相比,怎么样?”当时周伯仁任尚书仆射,便声音激昂地回答说:“现在圣上和尧、舜虽然同是君主,可又怎么能和那个太平盛世等同起来呢?”明帝大怒,回到内宫,亲自写了满满一张黄纸的诏令,便交给廷尉,命令逮捕周伯仁,想就此杀掉他。过了几天,又下诏令释放他。众大臣去探望周伯仁,周说:“起初我就知道不会死,因为罪状还不可能到这个地步。”

(31)王大将军当下,时咸谓无缘尔①。伯仁曰:“今主非尧、舜,何能无过!且人臣安得称兵以向朝廷!处仲狼抗刚愎,王平子何在②?”

【注释】①“王大”句:王敦,字处仲,晋元帝时任大将军、荆州刺史。当时丹阳尹刘隗当权,与尚书令刁协欲排抑豪强,因为王敦威权太盛,想限制王敦,引起王敦的不满。永昌元年(公元322年)正月,王敦在武昌起兵反,上奏疏历数刘隗罪状;三月东下攻入石头城,杀周f、刘隗等,刁协出逃。缘:缘由;借口。按:《晋书·周f传》载,当时温峙对周f说:“大将军此举似有所在,当无滥邪?”不知此举意之所在,就是因为他无所借口。

②狼抗:狂妄自大;乖戾。刚愎(bi):倔强固执。王平子:王澄,字平子,曾任荆州刺史。名望超过王敦,为王敦所忌惮。王敦任江州刺史时,王澄去拜访,因轻侮王敦,被王敦杀害。按:这里以王平子为例说明王敦的为人。

【译文】大将军王敦就要率兵东下,当时人们都以为他没有借口呢。周伯仁说:“现在的君主不是尧、舜,怎么能没有过失!再说臣下怎么能兴兵来指向朝廷!处仲他狂妄自大,刚愎自用,试看王平子到哪儿去了?”

(32)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①。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大真所说②。温常为东宫率③。后为吾司马,甚悉之。”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④;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

【注释】①“王敦”句:据《资治通鉴·晋纪)载,王敦在公元322年3月攻入石头城,拥兵不朝,又因皇太子有勇略,为朝野所向,就想废太子,于是大会百官。4月退兵还武昌。闰十一月晋元帝死,皇太子司马绍继位,就是晋明帝。不过下文说及温太真任王敦司马,此事却在明市即位以后。②温太真:温峤,字太真,曾任太子中庶子(即太子的近侍官),得到司马绍的宠遇。司马绍即位为明帝后,调任中书令。王敦畏惧晋明帝倚重他,便请他出任左司马。③率:卫率,官名,是太子属官,主管门卫。按:温太真似乎没有做过东宫率。④钩深致远:指才识的广博精深。

【译文】王敦从武昌东下以后,把船停在石头城,他的愿望是想废掉明帝。有一次宾客满座,王敦知道明帝聪敏明慧,就想借不孝的罪名废掉他。每次说到明帝不孝的情况,都说:“这是温太真说的。他曾经做过东宫的卫率,后来在我手下担任司马,非常熟悉太子的情况。”一会儿,温太真来了,王敦便摆出他的威严的神色,问太真:“皇太子为人怎么样?”温太真回答说:“小人没法儿估量君子。”王敦声色俱厉,想靠威力来迫使对方顺从自己,便重新问道:“根据什么称颂太子好?”温太真说:“太子才识的广博精深,似乎不是我这种认识肤浅的人所能估量的;可是能按照礼法来侍奉双亲,这可以称为孝。”

(33)王大将军既反,至石头,周伯仁往见之。谓周曰:“卿何以相负①?”对曰:“公戎车犯正,下官忝率六军,而王师不振,以此负公②。”【注释】①”卿何”句:按:《资治通鉴》卷九十二(晋纪)注:”憋帝建兴元年,f为杜弢所困,投敦于豫章、故敦以为德。”

②“公戎”句:王敦攻陷石头城,晋元帝命刁协、刘隗等领兵攻石头城,卫导、周f等从三路出战,结果都大败。后来元帝又命公卿百官到石头城见王敦,周f就是这时去见的。戎车犯正,指举兵谋反。戎车,指兵车。忝(tiǎn),谦辞,表示有愧,不敢承当。六军,天于的军队,即下文的王师。据《周礼》,天子有六军。王师不振,指不振作,是委婉的说法,意指打败了。【译文】大将军王敦反叛以后,到了石头城,周伯仁去见他。王敦问周伯仁:“你为什么辜负我?”周伯仁回答说:“公举兵谋反,下官愧率六军出战,可是军队不能奋勇杀敌,因此才辜负了公。”

(34)苏峻既至石头,百僚奔散①,唯侍中钟雅独在帝侧。或谓钟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②。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其弊邪③?”钟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将执简而进矣④!”

【注释】①“苏峻”句:苏峻起兵反,攻入建康后,闻陶侃等已起兵讨代,便退守石头城,并逼皇帝迁到石头。参看本篇25则注①。

②”见可”句:“见可而进,知难而迟”两句引自《左传·宣公十二年)。③用随时之宜:因时制宜;顺着不同时机,采取合适的措施。弊:通“毙”,死。④董狐:春秋时晋国的史官,以记事不加隐讳、秉笔直书著名。据《左传·宣公二年)载,晋灵公想杀大夫赵盾,赵盾出亡,后来赵穿杀了晋灵公,赵盾才回来。太史董狐认为赵盾亡不越境,返不讨贼,就记载说:“赵盾弑其君”,并拿到朝廷上给人看。此句意谓担心史官记其事于史籍而遗臭万年。

【译文】苏峻率叛军到了石头城后,朝廷百官逃散,只有侍中钟雅独自留在晋成帝身边。有人对钟雅说:“看到情况允许就前进,知道困难就后退,这是古时候的常理。您本性忠诚正直,一定不会被仇敌宽容。为什么不采取权宜之计,却要坐着等死呢?”钟雅说:“国家有战乱而不能拯救,君主有危难而不能救助,却各自逃避以求免祸,我怕董狐就要拿着竹简上朝来啦!”

(35)庾公临去,顾语钟后事,深以相委①。钟曰:“栋折榱崩,谁之责邪②?”瘦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③!”钟曰:“想足下不愧苟林父耳④!”

【注释】①”庾公”句:此则承前一则。晋成帝于公元325年即位时尚在幼年,庾亮与王导等参辅朝政。苏峻反,百僚奔散。“庚公临去”就是指这件事。

②栋折榱(cul)崩:房子塌了,比喻国家危亡。按:庾亮身为佐命大臣,钟雅意含谴责。榱,椽子。

③克复之效:指收复京城,迎帝还都。按:公元328年陶侃和温娇、庾亮等人一起平定了苏峻之乱,329年奉成帝还部。

④荀林父:据(左传·宣公十二年)载:楚庄王围攻郑国,晋国派荀林父率师救郑国,结果大败。荀林父请晋侯处死自己,被士贞子劝止了。晋侯仍让他官复原职。到宣公十五年荀林父打败了赤狄,灭了潞国。可见荀林父是能打胜仗的。

【译文】庾亮将要出逃,回头向钟雅交代自己走后的事,把朝廷重任深切地托付给他。钟雅说:“国家危在旦夕,这是谁的责任呢?”庾亮说:”当前的事,不容许再谈论了,你应该期望取得收复京都的成效啊!”钟雅说:“想必您不会有愧于荀林父啊!”

(36)苏峻时,孔群在横塘为匡术所逼①。王丞相保存术,因众坐戏语,令术劝群酒,以释横塘之憾②。群答曰:“德非孔子,厄同匡人③。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眼④。”

【注释】①“苏峻”句:苏峻起兵反叛时.阜陵县令匡术与苏峻一起反。苏峻攻入建康后,把晋成帝逼迁到石头城令匡术守苑城(即成帝所居的宫城),后苏峻败死.匡术投降。孔群,参看本篇第38则注①。横塘,地名,在建康淮水南,沿长江筑长堤,叫做横塘。

②保存:保护着使之活下来。

③厄(è):困苦;灾难。匡:地名。孔子到宋国去,经过匡地,匡简子派兵围攻他。当时孔子和他的弟子子路一起唱歌,以示礼义教化,结果匡人解围。

④阳和:春天和暖之气。布:散布。鹰化为鸠:这本是一个节令的物侯。古人分二十四节气,每一节气又分为三候,每一候记载着应时出现的物候现象。惊蛰的三候是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鸠即布谷鸟。

【译文】苏峻叛乱时,孔群在横塘受到了匡术的威胁。后来丞相王导把匡术保全下来,并且趁着大家在一起谈笑时,叫匡术给孔群敬酒,来消除横塘一事的不满。孔群回答说:“我的德行不能和孔子相比,可是困苦却同孔子遇到匡人一样。虽然春气和暖,鹰变成了布谷鸟,至于有识之士,还是厌恶它的眼睛。”

(37)苏子高事平,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为丹阳①。乱离之后,百姓凋弊。孔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升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②。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列③。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上腐肉,任人脍截耳④!”于是拂衣而去。诸公亦止。

【注释】①扎廷尉:孔坦,字君平,任廷尉,后迁侍中。苏峻(字子高)事平以后,诸公以为国都所在地的丹阳郡应该任用有名望的人为京尹,而孔坦又协助王导平息苏峻叛乱,所以希望他出任丹阳尹。②肃祖:指晋明帝。明帝的庙号为肃宗。公元325年晋明帝临死时召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壼,护军将军庾亮、丹阳尹温峤等受遗诏,辅佐太子司马衍。

③顾命:君主临终时的命令,亦即遗诏。

④微臣:轻微之臣,自称的谦辞。俎(zu):砧板。脍截:细细地切割。【译文】苏子高的叛乱平定以后,王导、庾亮诸大臣想用廷尉孔坦来治理丹阳郡。经过战乱而颠沛流离之后,百姓生活困苦。孔坦激愤地说:“往日先帝临终之时,诸君亲上御床前,一起受到先帝的关怀赏识,共同接受了先帝的遗诏。我才疏位卑,不在接受遗诏之列。你们有了困难以后,就把我推到前面,我现在像是砧板上的臭肉,任人细剁细切罢了!”说完就拂袖而去。大臣们也就不再提起。

(38)孔车骑与中丞共行,在御道逢匡术,宾从甚盛,因往与车骑共语①。中丞初不视,直云:“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术大怒,便欲刃之。车骑下车抱术曰:“族弟发狂,卿为我有之!”始得全首领。

【注释】①孔车骑:孔愉,字敬康,累迁尚书左仆射,赠车骑将军。中丞:官名,这里指孔群。扎群,字敬林,是孔愉的堂弟,官至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长官,掌管律令、督察等。御道:皇帝通行的道路。按:这一则和前面第36则所讲的大概是同一事而传闻异辞,一记成在苏峻夫败之前,一记成在其后。

【译文】车犄将军孔愉和御史中丞孔群一起外出,在御道遇见匡术,后面跟随的宾客、侍从很多,匡术便前去和孔愉说话。孔群却并不看他,只是说:“就算鹰变成了市谷鸟,所有的鸟还是讨厌它的眼睛。”匡术听了大怒,便想杀掉孔群。孔愉赶紧下车抱住匡术说:“堂弟发疯了,你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吧!”孔群这才得以保住脑袋。

(39)梅颐尝有惠于陶公①。后为豫章太守,有事,王丞相遣收之。侃曰:“天子富于春秋,万饥臼诸侯出②;王公既得录,陶公何为不可放!”乃遣人于江口夺之。颐见陶公,拜,陶公止之。颐曰:“梅仲真膝,明日岂可复屈邪!”

【注释】①梅颐:字仲真。当初大将军王敦把荆州刺史陶侃降为广州刺史时,有人在王敦面前说了陶侃的坏话,王敦就想杀陶侃。这时王敦手下的咨议参军、梅颐的弟弟梅陶劝阻了王敦,陶侃得免。后来陶侃升任大将军、太尉,借放梅颐来报答梅陶。这里说的梅颐有惠于陶公,恐属传闻有误。②富于春秋:指年轻。万机:万事。

【译文】梅颐曾经对陶侃有过恩德。后来梅颐任豫章郡太守,犯了罪,丞相王导派人去逮捕了他。陶佩说:“天子还年轻,政令都由大臣发出;王公既然能逮捕人,我陶公为什么就不能放!”于是派人到江口把梅颐夺过来。梅颐去见陶侃,下拜,陶侃拦住他不让拜。梅颐说:“我梅仲真的膝头,以后难道还会向人跪拜吗!”

(40)王丞相作女伎,施设床席。蔡公先在坐,不说而去①,王亦不留。【注释】①蔡公:蔡谟,字道明,历任左光禄、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司徒。据《晋书·蔡谟传》载“谟性方雅”,故不喜王导所为。

【译文】丞相王导设置歌舞女,还安排下床榻坐席。蔡谟先已在座,看见这种做法很不高兴,就走了,王导也不挽留他。

(41)何次道、庾季坚二人并为元辅①。成帝初崩,于时嗣君未定②。何欲立嗣子,庚及朝议以外寇方强,嗣子冲幼,乃立康帝③。康帝登阼,会群臣,谓何曰:“朕今所以承大业,为谁之议?”何答曰:“陛下龙飞,此是庾冰之功,非臣之力④。于时用微臣之议,今不睹盛明之世。”帝有惭色。【注释】①何次道:何充,字次道,在晋成帝时任丹阳尹、中书令。成帝死后。他主张由成帝的儿子继位,以为父子相传是先王旧典,不得改变,遭到庾冰的反对。庾季坚:庾冰,字季坚,曾任中书监、扬州刺史,是成帝的舅舅。成帝死后,他认为国有强敌,宜立年长的君主,主张由成帝的弟弟(即康帝)继位。元辅:辅政的大臣。成帝死时,何充、庾冰同受命辅佐王室。②嗣君:继位的君主;帝位的继承人。

③嗣子:嫡长子。康帝:晋成帝的同母弟、琅邪王司马岳。

④龙飞:君主登位。

【译文】何次道、庾季坚两人一起受命为辅政大臣。晋成帝刚去世,在这时,由谁继位,还没有定下来。何次道主张立皇子,鹿季坚和大臣们的议论都认为外来之敌正强大,皇子年幼,于是就立康帝。康帝登帝位后,会见群臣时问何次道:“朕今天能继承国家大业,是谁的主张?”何次道回答说:“陛下登帝位,这是庾冰的功劳,不是我的力量。当时如果采纳了小臣的主张,那么今天就看不到太平盛世了。”康帝面有愧色。

(42)江仆射年少,王丞相呼与共棋①。王手尝不如两道许,而欲敌道戏,试以观之②。江不即下,王曰:“君何以不行?”江曰:“恐不得尔。”傍有客曰:“此年少戏乃不恶。”王徐举首曰:“此年少非唯围棋见胜。”【注释】①江仆射:江虨,字思玄,累迁尚书左仆射、护军将军。

②手:手段;技艺。道:围棋子。敌道:敌手;双方对等,不饶子儿。戏:游艺,这里指下围棋。

【译文】左仆射江虨年轻时,丞相王导招呼他来一起下棋。王导的棋艺比起他来有两子左右的差距,可是想不让子儿对下,试图拿这事来观察他的为人。江虨并不马上下子儿,王导问:“您为什么不走棋?”江虨说:“恐怕不行呢。”旁边有位客人说:“这年轻人的技术原来不错。”王导慢慢抬起头来说:“这年轻人不只是围棋胜过我。”

(43)孔君平疾笃,质司空为会稽,省之,相问讯甚至,为之流涕。庾既下床,孔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乃作儿女子相问①!”庾闻,回谢之,请其话言②。

【注释】①儿女子:妇孺。

②话言:有益的话。

【译文】孔君平病重,司空庾冰当时任会稽郡内史,去探望他,十分恳切地问候病情,并为他病重而流泪。庾冰离座告辞后,孔君平感慨地说:“大丈夫快死了,却不问安邦定国的办法,竟像妇孺一样来问候我!”庾冰听见了,便返回向他道歉,请他留下教诲。

(44)桓大司马诣刘尹,卧不起。桓弯弹弹刘枕,丸迸碎床褥间。刘作色而起曰①:“使君如馨地,宁可斗战求胜②!”桓甚有恨容。

【注释】①作色:变阶色;现出怒色②使君:对州郡长官的称呼。桓温曾仟徐州刺史,刘惔又是徐州人,便称桓温为使君。如馨地:这样。按:刘惔这句话意在讽刺桓温是当兵出身,做事不离兵的本行。

【译文】大司马桓温去探望丹阳尹刘惔,刘惔躺着没起床。桓温用弹弓来射他的枕头,弹丸在被褥上迸碎了。刘惔生气地起床说:“使君怎么这样,难道这也可以靠打仗取胜吗!”桓温脸色非常不满。

(45)后来年少多有道深公者,深公谓曰:“黄吻年少,勿为评论宿士①。昔尝与元、明二帝,王、庾二公周旋②。”

【注释】①深公:竺法深,是知名的和尚。宿士:老成博学的人;资深人士。

②周旋:交往;打交道。

【译文】后生年少多有谈论竺法深的,竺法深告诉他们说:“黄口小儿,不要做评论界的资深人士。以前我曾经和元帝、明帝两位皇帝,王导、庾亮两位名公打过交道呢。”

(46)王中郎年少时,江虨为仆射,领选,欲拟之为尚书郎①。有语王者,王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②,何得拟我!”江闻而止。【注释】①王中郎:王坦之,字文度,参看《言语》第72则注①。领选:兼任吏部尚书。选、指选部。是吏部的前身,主管官吏任免、调动等事。尚书郎:官名。尚书分曹办事,下设尚书郎,管文书起草等事务。

②第二人:第二流的人。按:晋人注重门第,所谓第二流人,就是指家世贫寒的人。王坦之是世家子弟,所以这样说。余嘉锡以为,尚书郎“无吏部之权势,而有刀笔之烦,固名士之所不屑。惟出身寒素者为能黾勉奉公”(《世说新语笺疏》第324页注③)。

【译文】北中郎将王坦之年轻时,江虨任尚书左仆射,兼管吏部尚书职务,他考虑选王坦之任尚书郎。有人把这事告诉了王坦之,坦之说:“自从过江以来,尚书郎只甲第二流的人担任,怎么能考虑我呢!”江虨听说后,就不再考虑他了。

(47)王述转尚书令,事行便拜①。文度曰:“故应让杜许。”②蓝田云:“汝谓我堪此不?”文度曰:“何为不堪!但克让自是美事,恐不可阙。”蓝田慨然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如我。”

【注释】①王述:封蓝田侯,故下文又称蓝田。参看(文学)第22则注①。转:调动官职,指升官。事行:事情实现,指诏命下达。拜:接受官职。

②文度:王坦之,是王述的儿子。杜许:不详。

【译文】王述升任尚书令时,诏命下达了就去受职。他儿子王文度说:“本来应该让给杜许。”王述说:“你认为我能否胜任这个职务?”文度说:“怎么不胜任!不过能谦让一下总是好事,礼节上恐怕不可缺少。”王述感慨地说:“既然说能胜任,为什么又要谦让呢?人家说你胜过我,据我看终究不如我。”

(48)孙兴公作《庾公诔》,文多托寄之辞①。既成,示庾道恩②。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

【注释】①《庾公诔》:参看《文学》第78页注①。

②庾道恩:庾羲,字叔和,小名道恩,是庾亮的儿子。

【译文】孙兴公写了《庾公诔》,文中有很多寄托情谊的言辞。写好了,拿给庾道恩看。道恩看了,愤激地送还给他,说:“先父和您的交情本来没有达到这一步。”

(49)王长史求东阳,抚军不用①。后疾笃,临终,抚军哀叹曰:“吾将负仲祖于此。”命用之。长史曰:“人言会稽王痴,真痴。”

【注释】①王长史:王濛,字仲祖。按:这一则可与《政事)第21页对照。抚军:晋简文帝,登位前曾任抚军大将军,封会稽王。

【译文】左长史王仲祖请求出任东阳太守,抚军不肯委任他。后来王仲祖病重,临去世时,抚军哀叹说:“我将会在这件事上对不起仲祖。”便下命令委任他。王冲祖说:“人们说会稽王痴心,确实痴心。”

(50)刘简作桓宣武别驾,后为东曹参军,颇以刚直见疏①。尝听记,简都无言②。宣武问:“刘东曹何以不下意?”答曰:“会不能用③。”宣武亦无怪色。

【注释】①刘简:字仲约。官至大司马参军。

②听记:处理公文。记指公文、文件。

③下意:表示意见。会:一定;终归。

【译文】刘简在桓温手下任别驾,后来又任东曹参军,因为刚强正直,桓温相当疏远他。有一次处理公文,刘简一句话也不说。桓温问他:“刘东曹为什么不提出意见?”刘简回答说:“一定不会被采纳。”桓温听了,也没有一点责怪的脸色。

(51)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①。有相识小人贻其餐,肴案甚盛,真长辞焉②。仲祖曰:“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③。”

【注释】①旰(gàn):天色晚。

②小人:晋代注重门第,士族阶层把府中吏役、老百姓等地位低的人都看成小人。肴案:菜肴。案,食盘。

③作缘:打交道;交朋友。

【译文】刘真长、王仲祖一起外出,天色晚了还没有吃饭。有个认识他们的吏役送来饭食给他们吃,菜肴很丰盛,刘真长辞谢了。王仲祖说:“暂且用来充饥吧,何苦推辞!”刘真长说:“绝不能跟小人打交道。”

(52)王脩龄尝在东山,甚贫乏①。陶胡奴为乌程令,送一船米遗之②。却不肯取,直答语:“王脩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③。”【注释】①王脩龄:参看《言语》第81则注①。东山:山名,在会稽郡,是隐居的地方。②陶胡奴:陶范,小名胡奴,陶侃的儿子。乌程:县名,即今浙江省吴兴县。③“王脩龄”句:王脩龄拒绝赠米,疑是出于门第之见。王、谢是士族,陶氏本出身寒门,虽有大功也不易脐于士族之列。

【译文】王脩龄曾在东山隐居过一段时间,那时很贫困。陶胡奴当时任乌程县令,就运一船米去送给他。王脩龄推辞了,不肯收下,只是回话说:“王脩龄如果挨饿,自然会到谢仁祖那里要吃的,不需要陶胡奴的米。”

(53)阮光禄赴山陵,至都,不往殷、刘许,过事便还①。诸人相与追之。阮亦知时流必当逐己,乃遄疾而去,至方山不相及②。刘尹时为会稽,乃叹曰:“我入,当泊安石渚下耳,不敢复近思旷旁③。伊便能捉杖打人,不易。”

【注释】①阮光禄:阮裕,字思旷。参看《德行)第32则注①。山陵:指帝王归山陵的葬礼。公元342年成帝死,葬于兴平陵,而阮裕家居会稽剡县,曾征召为侍中,不就,有隐居之志。闻成帝死,赴山陵。

②遄(chuan)疾:急速。方山:地名,在丹阳郡江宁县东。

③为会稽:作“索会稽”,对。安石:谢安,字安石,是刘惔的妹婿,当时正在会稽东山隐居,故刘惔这样说。

【译文】光禄大夫阮思旷前去参加晋成帝的葬礼,到京都时,没有去殷浩、刘惔家探望,事情完后就往回走。众友好知道了,一起去追赶他。阮思旷也知道这些名士一定会来追赶自己,便急速走了,一直走到方山,他们赶不上为止。丹阳尹刘惔当时正请求出任会稽太守,便叹息说:“我如果到会稽,要在靠近安石的小洲旁停船了,再不敢靠近思旷身旁。否则他就会拿木棒子打人,改不了的。”

(54)王、刘与桓公共至覆舟山看①。酒酣后,刘牵脚加桓公颈,桓公甚不堪,举手拨去。既还,王长史语刘曰:“伊讵可以形色加人不!”

【注释】①覆舟山:在建康,东连钟山,北临玄武湖。

【译文】王濛、刘惔和桓温一起到覆舟山去观赏。喝酒喝得半醉以后,刘惔伸腿放在桓温脖子上,桓温很受不了,抬起手拨开。回来以后,王濛对刘惔说:“他难道可以拿脸色给人看吗!”

(55)桓公问桓子野:“谢安石料万石必败,何以不谏①?”子野答曰:“故当出于难犯耳。”桓作色曰:“万石挠弱凡才,有何严颜难犯②!”【注释】①万石:谢万,字万石,是谢安的弟弟。谢万曾任豫州刺史,监司、豫、冀、并四州军事。在晋穆帝升平三年,受命北伐燕国。可是他骄傲自大,不能安抚将士,结果未遇敌而兵溃,使许昌、颖川相继失陷,北部地区不稳。

②挠弱:软弱。凡才:平庸的人。严颜:威严的面孔。

【译文】桓温问桓子野:“谢安石已经估计到万石一定要失败,为什么不劝他改正错误?”子野回答说:“自然是由于很难触犯呀。”桓温生气地说:“万石是个软弱的庸才,还有什么威严的面孔不敢触犯!”

(56)罗君章曾在人家,主人令与坐上客共语,答曰:“相识已多,不烦夏尔。”

【译文】罗君章曾经在别人家里作客,主人叫他和在座的客人一起谈谈话,他回答说:“大家相识已经很久了,用不着再讲客套了。”(57)韩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摇①。见诸谢皆富贵,轰隐交路②,叹曰:“此夏何异王莽时③!”

【注释】①消摇:同“逍遥”,安闲自得。

②诸谢:指谢安一家。按:当时前秦苻坚势力强大,到处侵扰,而谢安任尚书仆射、中书令,曾派弟弟谢石、侄儿谢玄率兵征讨,屡建战功,后来兄弟叔侄皆升官、受封。韩怕和谢家不相投,见此不满。轰隐交路:指车马、仪仗、仆从往来于路。轰隐,群车声。

③王葬:西汉未,王葬独揽朝政,接着自立为王,改国号为新。王葬在位时,其宗族共有十侯、五大司马,气焰嚣张。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第332页中说,韩康伯比谢安为王葬是“怀挟私愤,肆行谗谤。”

【译文】韩康伯生病在家,经常拄着拐杖在前院里漫步游逛。他眼看着谢家诸人都富贵了,进出的车子轰鸣于路、便叹道:“这和王葬时又有什么两样呢!”

(58)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桓为儿求王女,王许咨蓝田。既还,蓝田爱念文度,虽长大,犹抱著膝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蓝田大怒,排文度下膝,曰:“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兵,那可嫁女与之!”文度还报云:“下官家中先得婚处。”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①。”后桓女遂嫁文度儿。

【注释】①尊府君:指令尊,府君在此是尊称。按:桓温虽名位很高,但不是士族名门,所以王述不肯把孙女嫁给他家,而寒族之女却可嫁到名门,所以桓女可嫁文度儿。

【译文】王文度在桓温手下任长史时,桓温为儿子求娶文度的女儿,文度答应回去和父亲蓝田侯王述商量。回家后,王述因为怜爱文度,虽然长大了,也还是抱在膝上。文度便说到桓温求娶自己女儿的事。王述非常生气,把文度从膝上推下去,说道:“我不喜欢看见文度又犯傻了,是害怕桓温那副面孔!当兵的,怎么可以嫁女儿给他家!”文度就回复桓温说:“下官家里已经给女儿找了婆家。”桓温说:“我知道了,这是令尊大人不答应呢。”后来桓温的女儿便嫁给文度的儿子。

(59)王子敬数岁时,尝看诸门生樗蒲①,见有胜负,因曰:“南风不竞②。”门生辈轻其小儿,乃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③。”子敬瞋目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④遂拂衣而去。

【注释】①门生:依附士族权贵的寒士;门客。樗(chu)蒲:一种赌博游戏。

②南风不竞:事出《左传·襄公一八年》。古人迷信,常用乐律来占卜出兵的吉凶。一次,楚国出兵攻打郑国,晋国的乐师师旷说:我屡次唱北方的曲调,又唱南方的曲调。南风不竞(南方的曲调不强),象征死亡的声音多,楚国一定不能建功。这里比喻坐在南边的要输。③郎:古称所尊敬的青少年为郎,门生、僮仆也称主人之子为郎。

④瞋(chēn)目:发怒时睁大眼睛。按:此句可能是说,荀奉倩和刘真长二人严于择交(即“小人都不可与作缘”之意),不畜门生,即令有之,亦不与之欸洽,而王子敬自悔看门生赌博,且轻易发言,终于受欺。(参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第335—第336页注①。)【译文】王子敬只有几岁的时候,曾经观看一些门客赌博,看见他们要出现输赢的时候,便说:“南风不竞(南边的要输)。”门客们轻视他是小孩子,就说:“这位小郎也是管中窥豹,时见一斑。”子敬气得瞪大眼睛说:“比远的,我愧对荀奉倩;比近的,我愧对刘真长。”于是拂袖而去。

(60)谢公闻羊绥佳,致意令来,终不肯诣①。后绥为大学博士,因事见谢公,公即取以为主簿②。

【注释】①致意:转达倾慕之意。

②太学博士:学校的教官。太学是一般官员和庶民俊秀子弟的学校。主薄:主管文书,地位很高,常为将帅、大臣的幕僚长。

【译文】谢安听说羊绥很优秀,就派人向他致意并且请他来,可是羊绥始终不肯上门。后来羊绥任太学博士,因事去见谢安,谢安就马上把他调来任主簿。(61)王右军与谢公诣阮公①,至门,语谢:“故当共推主人。”谢曰:“推入正自难②。”

【注释】①阮公:阮裕,隐居会稽剡山。

②“推人”句:阮裕年纪最大,王右军次之,谢安最小,但是谢安不肯降低地位、身分,推尊阮裕。

【译文】右军将军王羲之和谢安去看望阮裕,走到门口,王羲之对谢安说:“我们自然是一同推尊主人。”谢安说:“推尊别人恰恰最难。

(62)太极殿始成,王子敬时为谢公长史,谢送版使王题之①。王有不平色,语信云:“可掷著门外。”谢后见王,曰:“题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韦诞诸人亦自为也②。”王曰:“魏阵所以不长③。”谢以为名言。

【注释】①太极殿:晋孝武帝修筑的新宫室,名叫太极殿。版:指做匾额用的木板。②“昔魏朝”句:据传魏明帝筑陵云殿,误先钉匾,忘了题字,于是高高吊起一张凳子,让侍中韦诞坐在上面悬空题匾,题完后,须发全白了。韦诞回家告戒子弟,不要再学这种书法。韦诞,字仲将,擅长楷书,魏朝宫观题字,多是他的手笔。

③魏阼(zuo):魏朝的帝位。按:王子敬认为不能这样对待大臣,所以说这话。【译文】太极殿刚建成,王子敬当时任丞相谢安的长史,谢安派人送块木板去叫王子敬题匾。子敬露出不满的神色,告诉来人说:“把它扔在门外吧。”谢安后来看见王子敬,就说:“这是给正殿题匾,怎么样?从前魏朝韦诞等人也是写过的呀。”王子敬说:“这就是魏朝帝位不能长久的原因。”谢安认为这是名言。

(63)王恭欲请江卢奴为长史,晨往诣江,江犹在帐中①。王坐,不敢即言,良久乃得及。江不应,直唤人取酒,自饮一碗,又不与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独饮!”江云:“卿亦复须邪?”更使酌与王。王饮酒毕,因得自解去。未出户,江叹曰:“人自量,固为难②!”

【注释】①王恭:王恭曾任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江卢奴:江■(ai),小名卢奴,是当时知名人士。

②自量:指估量自己的才德。

【译文】王恭想请江卢奴任长史,早晨到江家去,江卢奴还在帐子里没起床。王恭坐下来,不敢马上开口,过了很久才有机会说到这件事。江卢奴也不回答他,只是叫人拿酒来,自己喝了一碗,也不给王恭喝。王恭一边笑一边说:“哪能一个人喝!”江卢奴说:“你也要喝吗?”再叫仆人倒碗酒来给王恭。王恭喝完酒,借机自己下台阶告辞。还没有出门,江卢奴叹口气说:“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确实是很难!”

(64)孝武问王爽:“卿何如卿兄①?”王答曰:“风流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②!”

【注释】①王爽:参看《文学》第101则注①。其兄为王恭。

②风流:风雅,是士大夫阶层所追求的一种修养和生活方式。秀出:才能出众。“忠孝”句:王爽以忠孝正直知名,这句意指自己在忠孝方面不比哥哥差。假人,给与人。【译文】晋孝武帝问王爽:“你比你哥哥怎么样?”王爽回答说:“风雅超群,臣比不上恭,至于忠孝,这又怎么可以让给别人呢!”

(65)王爽与司马太傅饮酒,太博醉,呼王为小子①。王曰:“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②。何小子之有③!”【注释】①司马太傅:指会稽王司马道子。参看《言语》第98则注①。小子:尊对卑之称,轻慢之称,指年幼的人,后生小子。

③亡祖:已故的祖父,指王濛,曾任长史。布衣:平民。伉俪(kànglì):配偶;夫妻。按:王爽的亡姑是晋哀帝皇后,亡姊是晋孝武帝皇后。

③何小子之有:有何小子之称。意表否定,即不能称为小子。

【译文】王爽和太傅司马道子在一起饮酒,太傅醉了,叫王爽为小子。土爽说:“先祖长史,和简文皇帝是布衣之交;已故的姑母、姐姐是两宫的皇后。怎么能称为小子!”

(66)张玄与王建武先不相识,后遇于范豫章许,范令二人共语。张因正坐敛袄,王熟视良久,不对。张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往。范是王之舅,乃让王曰:“张玄,吴士之秀,亦见遇于时,而使至于此,深不可解。”王笑曰:“张祖希若欲相识,自应见诣。”范驰报张,张便束带造之①。遂举觞对语,宾主无愧色。

【注释】①束带:扎好衣带,指穿好礼服。

【译文】张玄和建武将军王忱两人原先不认识,后来在豫章太守范宁家相遇。范宁叫两人交谈交谈。张玄便正襟危坐,王忱却久久地仔细看着他,不答话。张玄非常失望,便告辞,范宁苦苦地解释并挽留他,他到底不肯留下。范宁是王忱的舅舅,就责怪王忱说:“张玄是吴地名士中的优秀人物,又是当代名流所着重的,你却让他处在这种情况下,真是很难理解。”王忱笑着说:“张祖希如果想认识我,自然应该上门来探望我。”范宁赶紧把这话告诉张玄,张玄便穿好礼服去拜访他。两人于是一边喝酒一边谈论,宾主都没有抱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