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风月传》·察出隐情方表人情真义侠
词曰:
美恶由来看面皮,谁从心性辨妍媸?
个中冷暖身难问,此际酸甜舌不知。
想是做成终日梦,莫须猜出一团疑。
愿君细细加明察,名教风流信有之。
话说过学士与仇太监算计,借题画的圣旨,将铁中玉骗到楼上,与侄女结亲,以为十分得计,不期又被圣旨召去,陪侯总兵之宴,将一场好事打破了。二人不胜懊恼,重思妙计。过学士道:“他与水小姐虽传说未曾同床,然结亲的名声,人已尽知。今他他另娶另嫁,似觉费力,莫若只就他旧日到水家去养病的事体,装些私情,央一个有风力的御史,参他一本,说是先奸后娶,有污名教。再求老公公内中弄个手脚,批准礼部行查。再等我到历城县叫且尊查他养病的旧事,出个揭帖,两下夹攻,他自然怕丑要离异。”仇太监道:“等他离异了,我再请旨意与他结亲,难道又好推辞!”二人算计停当,便暗暗行事不提。正是:试问妒何为,总是心肠坏。
明将好事磨,暗暗称奇怪。
却说铁中玉幸亏圣旨召去陪侯总兵之宴,方得脱身。归家与父亲细说此事。铁都院因说道:“你与水小姐既结丝萝,名分已定,我想就是终身不同房,也不能说不是夫妇了。为何不娶了来家,完结一案,却合而不合,惹人猜疑?仇太监之事,若不是侥幸遇了圣旨,还要与他苦结冤家,甚是无谓。你宜速与媳妇商量,早早于归,以绝觊觎。”
铁中玉领了父命,因到水家来见冰心小姐,将父亲的言语说了。冰心小姐道;”妾非不知,既事君子,何惜亲抱衾裯?
但养病之事,涉于暧昧嫌疑,尚未曾表白。适君又在盛名之下,谗妒俱多。贱妾又居众膻之地,指摘不少。若贪旦夕之欢,不留清白之身,以为表白之地,则是终身无可白之时矣,岂智者所为?”铁中玉道:“夫人之虑,自是名节之端,卑人非不知,但恐迁延多事,无以慰父母之心。”冰心小姐道:“所防生衅者,并无他人,不过过氏父子耳。彼见君与妾之事已谐矣,其急谗急妒,当不俟终日。若要早慰公婆之心,不妨百辆于归,再结花烛。但衾枕之荐,尚望君子少宽其期,以名教光。”铁中玉见冰心小姐肯嫁过去,满心欢喜道:“夫人斟情酌理,两得其中,敢不如命!”因告知父母,又禀知岳翁。又请钦天监,择了个大吉之日,重请了满朝亲友,共庆喜事。外人尽道结亲,二人实未曾命卺。正是:尽道春来日,花无不吐时。
谁知金屋里,深护牡丹枝。
铁中玉与冰心小姐重结花烛,过学士打听得知,心下一发着急,因行了些贿赂,买出一个相好的御史,姓万名谔,叫他参劾铁翰林一本。那万谔得了贿赂,果草了一道本章,奏上道:“陕西道监察御史臣万谔,奏为婚姻暧昧,名教有乖,恳恩察明归正,以培风化之事:窃惟人伦有五,夫妇为先;大礼三千,婚姻最重。故男女授受不亲,家庭内外有别,此王制也,此古礼也。庶民寒族,犹知奉行,从示有卿贰之家,孤男寡女,无媒而共处一室,以乱婚姻于始,如水居一之父女,铁英之父子者也。臣职司言路,凡有所见所闻,皆当入告。臣前过通衢,偶见有百辆迎亲者:迎亲乃伦礼之常,何足为异?所可异者,鼓乐迎来,而指视哗笑者满于路,轩车迎过,而议论嗟叹者夹于道。臣见之不胜骇异。因问为谁氏婚,乃知为翰林铁中玉娶尚书水居一之女水冰心也。及详问其哗笑嗟叹之故,乃知铁中玉曾先养病于水冰心之家,而孤男寡女,并处一室,不无暧昧之情?今父母徇私,招摇道路,而纵成之,实有伤于名教。故臣闻之,愈加惊骇,而不敢不入告也。夫婚姻者,百礼之首,婚姻不正,则他礼难稽;臣子者,庶民之标,臣子蒙羞,则庶民安问?伏乞陛下念婚姻为风化大关,纲常重典,敕下礼臣,移文该省,行查铁中玉、水冰心当日果否有养病之事,并暧昧等情,一一报部。如行其政令,如多露之私有戒,则名教不伤,有裨于关睢之化岂浅耶?因事陈情,不胜待命之至。
万御史本到了阁中,阁臣商量道:“闺中往事,何足为凭?道路风闻,难称实据。”就要作罢了。当不得仇太监再三来说道:“这事大有关系,怎么不行?”阁臣没奈何,只得标个“该部知道”。仇太监看了不中意,候本送到御前,就关会秉笔太监检出本来与天子自看。圣天子看了,因说道:“铁中玉一个男人,怎么养病于水冰心女子之家?必有缘故。”因御批个“着礼部查明复奏。”
令下之日,铁中玉与水冰心再结花烛已数日矣。一时报到,铁都院吃了一惊,忙走进内室,与儿子、媳妇商量道:“这万谔与你何仇,上此一本?”铁中玉道:“此非万谔之意。孩儿与媳妇早已料定,必有此举,故守身以待之,今果然矣!”铁都院道:“他既参你,你也须辩一本。”铁中玉道:“辩本自要上了,但此时尚早,且待他行查回来复本时,再辩不迟。”
铁都院道:“迟是不迟,只是闻人参己,从无一个不辩之理。
若是不辩,人只疑情真,罪当无可辩也。”铁中玉道;”他要参孩儿官箴职守,有甚差池,事关朝廷,便不得不辩他。今参的是孩儿在山东养病之事,必待行查而后明。若是查明了其中委曲,可以无辩,若是不明,孩儿就其处置辩。此时叫孩儿从哪里辩起?”铁都院听了沉吟道:“这也说得是。这个万谔是我的属官,怎敢参我,我须气他不过!”铁中玉道:“大人不必气他,自作应须自受耳。”铁都院见儿子如此说,只得暂且放开。正是:闲时先虑事,事到便从容。
谤至心原白,羞来面不红。
按下铁都院父子亲量不提。且说礼部接了行查的旨意,不敢怠慢,随即回来,着山东巡抚去查。过学士见部里文书行了去,恐下面不照应,忙写了一封书与历城县新县尊,求他用情。
又写信与儿子,叫他暗暗行些贿赂,要他要回文中,将无作有的,做得安安稳稳,不可迟滞。过公子得了父亲的家信,知道万谔参铁中玉之事,欢喜不荆趁部文未到,先备了百金,并过学士亲笔书,来见县尊。
你道这县尊是谁?原来就是铁中玉打入养闲堂,救出他妻子来的韦佩。因他苦志读书,也就与铁中玉同榜中联捷,中了个三甲进士。鲍知县行取去后,恰恰点选了他来做知县。这日接着过公子的百金,并过学士的书,拆开一看,乃知是有旨行查铁中玉在水家养病之事,叫他装点私情,必致其罪。韦佩看了,暗暗吃惊道:“原来正是我之恩人也,却怎生区处?”又想道:“此事正好报恩,但不可与过公子说明,使他防范。”
转将礼物都收下,好好应承。过公子以为得计,不胜欢喜而去。
韦知县因叫众吏到面前,细细访问道:“铁翰林怎生到水小姐家养病?”方知是过公子抢劫谋害起的祸根。水小姐知恩报恩,所以留他养玻韦知县又问道:“水小姐与那铁翰林俱是少年,接去养病,可闻知有甚私事?”众书吏道:“他闺阁中事,外人哪里得知?只因前任的鲍太爷,也因孤疑不决,差了一个心腹门子,叫做单佑,半夜里潜伏在水府窥看,方知这铁爷与水小姐冰清玉洁,毫不相犯。故鲍老爷后来敬这铁爷犹如神明。”
韦知县听了,也自欢喜道:“原来铁翰林不独义侠过人,而又欺暗室,如此真可敬也。既移文来查,我若不能为他表白一番,是负知己也。”因暗暗将单佑唤了藏在身边,又唤了长寿院的住持独修和尚,问他用的是什么毒药。独修道:“并非毒药,过公子恐铁爷吃毒药死了,明日有形骸可验,但叫用大黄、巴豆将他泄倒了是实。”
韦知县问明口供,候了四五日,抚院的文书方到,下来行查。韦知县便将前后事情,细细详细,申详上去。抚按因是行查文书,不便扳驳,就据申详,做成回文,回复部里。部里看了回文,见历城县的申详,竟说得铁中玉祥麟威凤,水小姐不啻玉洁冰清。其中起衅生端,皆是过公子之罪。部里受了过学士之嘱,在要照回文加罪铁中玉,今见回文赞不绝口,转弄得没法,只得暗暗请过学士去看。过学士看了,急得怒气冲天,因大骂韦佩道:“他是一个新进的小畜生,我写书送礼嘱托他,他倒转为他表彰节行。为了表彰节行也罢,还将罪过归于我的儿子身上。这等可恶,断断放他不过!”因求部里,且将回文暂停,又来见万御史,要他参韦知县,新任不知旧事,受贿妄言,请旨拿问。其养病实情,伏乞批下抚按,再行严查报部。
仇太监内里有力,不两日已批准下来。报到山东,巡抚见了,唤韦和县去吩咐道:“你也太认真了。这过学士既有书与你,纵不忍诬枉铁翰林,为他表彰明白,使彼此无伤,也可谓尽情了,何必又将过公子说坏。触他之怒?他叫人奏请来拿你,本院也无法与你挽回。”韦知县道:“这原不是知县认真,既奉部文行查,因访问合郡人役,众口一词,凿凿有据,只得据实申详,也非为铁翰林表白,亦非有意将过公子说坏,盖查得铁中玉与水冰心养病情由,实因过其祖而起,不得不详其始末也。倘隐匿不申,或为他人所参,则罪何所辞?”巡抚笑道:“隐匿纵有罪,尚不知何时;不隐匿之罪,今已临身矣。”韦知县道:“不隐匿而获罪,则罪非其罪,尚可辩也;隐匿而纵不获罪,则罪为真罪,无所逃矣。故不敢偷安一时,贻祸异日。”
巡抚道:“你中一个进士了不容易,亦不必如此固执。莫若另做一道详文,本院好与你挽回。”韦知县道:“事实如此,而委曲之,是欺公了;欺公即欺君了,知县不敢。”巡抚道:“你既是这等慷慨,有旨拿问,我也不差人送你,你须速速进京辩罪。”韦知县听了,忙打一躬道:“是,是。”因将县印解了下来,交与巡抚,竟自回县。暗暗带了单佑与独修和尚,并过学士的书信与礼物,收拾起身进京。正是:不增不减不繁文,始末根由据实闻。
看去无非为朋友,算来原是不欺君。
韦知县到了京中,因有罪不敢朝见,随即到刑部听候审问。
刑部见人已拿到,不敢久停,只得坐堂审问道:“这铁中玉与水冰心养病之事,是在你到任之前,你何所据,而申详得他二人冰清玉洁?莫非有受贿情由?”韦知县道:“知县虽受任在后,而前任之事,既奉部文行查,安敢以事在前而推诿?若果事在隐微,无人知觉,谢作曰不知,犹可无罪;乃一询书吏,而众口一词,喧传其事,以为美谈,知县明知之,而以为前任事,谢曰不知,则所称知县者,知何事也?”刑部道:“行查者铁中玉、水冰心之事,又波及连其祖何也?”韦知县道:“事有根因,不揣其本,难齐其末,盖水冰心之移铁中玉养病者,实感铁中玉于县堂救其抢劫生还,而怜其转自陷于死地也。
水冰心之被抢劫到县堂者。实由过其祖假传圣旨,强娶而然也。
铁中玉之至县堂者,实由过其祖抢劫水冰心,适相于遇于道,而争哄以至也。设使铁中玉不救水冰心,则过其祖与铁中玉风马牛也,何故而毒铁中玉?设使过其祖不毒铁中玉,则水冰心闺女也,安肯冒嫌疑而移铁中玉玉于家养成哉?原如此,委如此,既奉部文行查,安敢不以实报?”
刑部道:“这也罢了。只是铁中玉在水冰心家养病,乃暧昧之事,该县何以知其无私,其中莫非受贿?”韦知县道:“知县后任原不知,奉命行查,乃知前任知县鲍梓,曾亲遣亲信门役单佑前往窥觇,始知二人为不欺谙室之伟男儿、奇女子也。风化所关,安敢不为表白?若曰行贿,过学士书一封,过其祖百金现在,知县不敢隐匿,并当堂交纳,望上呈御览。”
刑部原受过学士之托,要加罪韦知县,今被韦知县将前后事并书、贿和盘托忆,一时没法,只得吩咐道:“既有这些委曲,你且出去候旨。”韦知县方打一拱退出。正是:丑人不自思,专要出人丑。
及至弄出来,丑还自家有。
韦知县退去不提。却说刑部审问过,见耳目昭彰,料难隐瞒,十分为过学士不安,只得会同礼臣复奏一本。天子看见道:“原来铁中玉养病于水冰心家,有这许多缘故,知恩报恩,这也怪她不得。”又看到二人不欺暗室,因说道:“若果如此,又是一个鲁男子了,诚可嘉也!”秉笔太监受了仇太监之托,因毁谤道:“此不过是县臣粉饰之言,未必实实如此,若果真有此事,则铁中玉、水冰心并其父母,闻旨久矣,岂不自表?
何以至今默默?若果当日如此不苟,则后来又何以结为夫妇?
只怕还有欺蔽。”天子听了,沉吟不语,因批旨道:“铁中玉与水冰心昔日养病始末,水居一与铁英后来结亲缘由,外臣毁誉不一,俱着各自据实奏闻。过其祖曾否求亲水氏,亦着过隆栋奏闻,候旨定夺。”
圣旨下了,报到各家,铁、水二家,于心无愧,都各安然上本复旨。转是过学士不胜懊悔道:“只指望算计他人,谁知反牵连到自己身上!”他欲待不认遣成奇到边上去求,已有形迹;欲待认了,又只怕儿子强娶之事,愈加实了。再三与心腹商量,只得认自己求亲是有的,儿子求亲是无的。因上疏复旨道:左春坊学士臣过隆栋谨奏,为遵旨陈情事:窃以初求窃窕,原思光宠苹蘩,后知狐媚,岂复敢联莺萝?臣官坊待罪,忝为朝廷侍从之臣,有子诗礼修身,亦辱叨翰苑文章之士。年当成立,愿有室家,臣一时昏愦,妄采虚声,误闻才慧,曾于某年月日,遣人于边廷戍所,求聘同乡水居一之女水冰心,欲以为儿妇,不意既往求之后,叠有秽闻,故中道而止之。不识县臣以今之耳目,何所闻见,遽证往日之是非,而且过毁臣子以强娶之名?夫既强娶,则水冰心宜谐琴瑟于微臣之室矣,何复称红拂之奔,以为识英雄于贫贱也?窃所不解。蒙圣恩下察,并据实奏闻,仰天明鉴,勿使鲍鳏,辱加麟凤,则名教有光,而风化无伤矣。不胜待命之至!
过学士本上了,铁中玉只得也上一本道:翰林院编修臣铁中玉谨奏,为遵旨陈情事:窃以家庭小节,岂敢辱九五万乘之观?儿女下情,何幸回万里上天之听?纶音遽来,足征风化之不遗;暗室是询,且见纲常之为重。既蒙昭昭下鉴,敢不琐琐以陈?臣于某年月日,遵父命游学山东,意在思得真传,一切公务都损,何心人间闲事?不意将至历城县前,突被拥挤多人,奔冲欲倒,因而争闹至县,始知为过学士隆栋之子过其祖,抢劫水居一之女水冰心以为婚之所致也。臣见之不觉大怒,思为婚姻嘉礼,岂可抢劫而成?县官迫于不义者,助桀为虐,因纵水冰心而归。臣于此时,实不知过其祖为何人,而水冰心为何人也。不过路见不平,聊为一剖之,何尝知恩于何人,而仇于何人也?敦知仇者竟至毒臣于此,而恩者遂至救臣于生也?臣时陷身于此中,而两不知也。既臣始知其死臣者为过其祖,生臣者为水冰心也。死臣者情虽毒,然臣未死,可置勿问;既知生臣者为水冰心,而后细察水冰心之为人,始知水冰心:冒嫌疑而不讳,为义女子也,出奇计而不测,为智女子也,任医药而不辞,为仁女子也,分内外而不苟,为礼女子也,言始终而不负,为信女子也。臣感之敬之,尚恐不足报万一,何敢复有室家之想哉?今之所为室家者,迫于父命也,岳命也。父命止知尊常经,求淑配,不知臣前已遇之;岳命盖感臣保侯孝而得白其冤,因思结好,不知水冰心前已行权。然屡辞而终不获辞者,盖岳父误认臣为君子,而臣父深知水冰心为淑女,而彼此不忍失好逑也。故执大义,而百辆迎来,不复问明烛避嫌之小节矣。虽然两番花烛,止有虚名,聊以遂父母之心;而二姓之欢,尚未实结,不欲伤廉耻之性。此系家庭小节,儿女下情,本不当渎奏,今蒙圣恩下采,谨具实奏闻,不胜悚惶待命之至!
铁中玉本上了,水冰心也上一本道:
翰林院编修铁中玉妻水冰心谨奏,为遵旨陈情事:窃以黄金炼为钢,白玉以不玷为洁。臣妾痛生不辰,幼失慈母,严父又适违功令,待罪边戍,茕茕寡居,孤守家庭,自应闭户饮泣,岂敢妄思婚姻?不意祸遭同乡学士过隆之子过其祖,窥臣妾孤懦,欲思吞占,百计邪诱,臣妾俱正言拒绝。讵意圣世明时,恶胆如天,竟倚父岩岩之,蜂拥多人,假传圣旨,打入内室,抢劫臣妾而去。臣妾于此时,身如叶而命如鸡,名教不可援,而王法不可问,自惟一死。幸值铁中玉游学山东,恰遇强暴,目击狂荡,感愤不平,因义激县主,救妾生还。当此之际,不过青天霹雳,自发其声,何尝为妾施恩,而望妾之报也?乃恶人阳知理屈,而阴谋施毒,遂令铁中玉毙于寺僧之手,而万无生机。而臣妾既受其恩,苟非豺虎,安忍坐待其死,而不一为救援也?因用计移归,而求医调治。此虽非女子所宜出,然势在垂危,行权解厄,或亦仁智所不废也。臣妾敢冒嫌疑而为之者,自视此心无愧,而此身无玷也。若陌路于始,而婚姻于终,则身心何以自白?故臣父水居一感铁中玉之贤,而欲以臣妾侍巾栉,而屡命屡辞者,以此也。即父命难违,自如今已谐花烛,而两心犹惕惕不安,必异室而居者,亦以此也。此非矫情也,亦非沽名也,正以炼黄金之刚,而保白璧之洁也。至于过其祖强娶之事,抢劫之后,又勒按臣行牌而迫婚,又至戍所而逼臣父允嫁,真可谓强横之甚者矣。及今事已不谐,而又买嘱言路,妄渎宸聪,尤可谓父子济恶而不知自悔者也。国法廷争,恩感上出,臣妾何敢仰渎?蒙恩诏奏,谨据实以闻,不胜侍命之至!
水冰心之本上了,铁都院也上一本道:
都察院副都御史臣铁英谨奏,为遵旨陈情事:臣闻结婚以遵父命为正,择妇以得淑女为贤。择妇既贤,婚姻既正,则伦常无愧,而风化有光矣,人言何恤焉!臣待罪副都,官居表率,凡有不正,皆当正之,岂有为子求妇,而不择端庄贤淑,以彼贻讥者也?臣有子中玉,滥厕词林,颇知礼义,臣为择妇亦已久矣,而不获宜家,宁虚中溃近闻兵部尚书水居一有女水冰心,幽闲自足,莫窥声色,而窈窕日闻,才智过人,孤处深闺,而能御强暴,臣屡欲遣子秣驹而无媒。今幸水居一赦还,为怜为才貌,适欲坦臣子于东床,两有同心,因而结缡,此两父母之正命也,遑恤其他?乃臣子中玉,则以为养病之往嫌为辞。
臣细询之,始知公庭遭变,义气之所为:闺阁救人,仁心之所激。小人谓之暧昧,正君子谓之光明者也。不独无嫌,实为有敬。故三星启户,不听儿女之言;百辆迎归,竟先父母之命。
彼二人虽外从公议,而内尚疾守私贞。此儿女之隐,为父母者不问之矣。至于人之吹求,或亦谋婚不遂,而肆为讥谤,自难逃明主之精鉴,臣何敢多置喙焉?蒙恩诏奏,谨据实以闻,不胜惶悚待命之至!铁都院之本上了,水尚书也上一本道:兵部尚书臣水居一谨奏,为下自陈情事:窃闻婚姻谓之嘉礼,安可势求?琴瑟贵乎和谐,岂宜强娶?《诗》云展转反侧,犹恐不遂其求,何况多人抢劫,有如强盗。高位挟持,无复礼义。宜之子之誓死不从,而褰裳远避也。臣不幸妻亡无子,仅生弱女,拟作后人。虽不敢自称窈窕,谓之淑人,然四德三从,颇亦闻之有素,安忍当罪父边庭遣戍之日,而竟作无媒自嫁之人之理者也!乃过其祖一味冥顽,百般强横,不复思维,竟行劫夺。一买伏莽汉,劫之于南庄;二假传赦诏,劫之于臣家;三鸿张虎噬,劫之以御史之威。可谓作恶至矣!若臣女无才,陷于虎口,几乎不免矣。此犹曰纨裤膏粱之羽,奈何过隆栋为朝廷重臣,以诗礼侍从朝廷,乃溺爱不明,竟以赫赫岩岩之势,公然逼臣于戍所。臣若一念畏死,而苟合婚姻,则名教扫地矣。
因思臣一身、一女之事小,而纲常名教之事大,故正色拒之,因触其怒,而疏请斩臣矣。敦知侯孝功成,请斩臣正所以赦臣也。又资嘱言官,以为诬蔑之图,又敦知诬蔑臣女者,正所以表彰臣女也。至所以表彰臣女,疏中已悉,臣不敢复赘渎圣聪。
然过隆栋父子之为恶,可谓至矣。蒙恩诏奏,谨据实上闻,伏乞加察,而定罪焉。不胜激切待命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