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梦雄保驾战强徒
话说李梦雄见是妹子,惊得面如土色,汗流如雨。暗想这妮子,我教他休露出马脚,他偏偏现出女装前来,岂不苦恼?教我如何回答?夫人见李梦雄仓皇模样,笑道:“贤婿休怪令妹,只可怪尔妻子作耍。昨晚老身几乎气杀。”便把越墙听琴,改装调戏之事言明。又道:“贤婿若无妹子,老身不敢强求。今既有此妹子,老身欲求为儿媳,未知贤婿允否?”梦雄谢罪道:“非是小婿欺瞒,实因女流外出不便,故此隐瞒。今岳母既知,小婿怎敢却交婚之理?”夫人道:“贤婿既愿交婚,老身人事已足。”即回顾刘宇瑞道:“我儿上前与大舅见礼。”刘宇瑞暗喜:“这礼却回的紧快些。若两下相敬,他称我兄弟,我称他兄长;他或敬我妹夫,我便敬他姐夫。他若无礼称我小舅,我便唤他大舅。”主意既定了,即与李梦雄见毕,坐在两旁。夫人对李梦雄道:“小女与令妹不忍分离,十分情热,令妹可与小女同房安歇罢。”李梦雄道:“今既知情,可与小姐同住为是。”夫人不胜大喜,退入内室,对李桂金说明交婚之事。李桂金自此与刘小姐同房内安歇,情胜姐妹,不提。话分两头。却说大明正德天子龙驾,五月中旬起程。刘瑾因要同州劫驾,预奏朝廷,称此乃与民同乐之意,多带人马,恐震惊百姓,只带五千御林军,十二员指挥官。吏部天官刘文俊保驾,其余文武大臣俱留守京师。龙驾起行,一路地方官,预备行宫伺候。又备两副厚礼,一送刘瑾,一送刘文俊。刘文俊怜地方官困苦,只收土产人事,其金银财宝,尽行发还。惟有奸监刘瑾,俱皆全收。沿途地方官真是苦恼。
刘文俊在路上心想:在家儿女姻缘未知若何?又兼所收土产物件笼杠颇多,不如唤刘宇瑞前来押回,免累地文官虚费夫价。主意已定,即令家人带回家书唤公子前来。家人领命上马。不数日,来到尚书府前下马,对把门人说明来历。家人即进后衙见夫人道:“启夫人,老爷差人寄书回来。”夫人大喜,令唤进。下书人入内,叩见礼毕,呈上书信。夫人拆开书看,早知其详。便令下书人到厨下吃了酒饭安歇。一面令请李家兄妹及公子小姐上堂。
不多时,刘小姐、李桂金,立在帘内,刘宇瑞、李梦雄来到堂上。夫人道:“拙夫寄书来唤小儿到路上相会,老身意使贤婿兄妹同往,一观圣驾,二可要助拙夫保驾。”言罢,将书与众人看过,李梦雄道:“当今虽太平盛世,但贪官很多,况且盗贼蜂生。老伯又是文官保驾,小侄甚是忧虑。我们兄妹同往,倘有疏虞,亦可少助老伯一臂之力。贤妹可多带手箭,来日起行。”李桂金道:“男女混杂,于理不合,妹子不便同行。”夫人道:“这个不妨,尔仍着男装,兄弟相称,更有令兄同行,有谁知道?”李梦雄道:“正欲尔同往保驾方妥。”李桂金方才应允,收拾男装。
至次日,先遣家丁去回复刘文俊。夫人密修一书,书中言明李梦雄兄妹来庭,两下交婚。到日可叔侄相称,免其害羞。彼兄妹英雄,可留在营内任用。将书付刘宇瑞收下。三人同拜,辞别上马。带了两名家丁随从,过了常州,来至同州。闻得圣驾到了,三人赶出同州城外。
离城未及二百里,早遇着保驾官营寨。三人下马,家丁来见辕门官,说明来历。辕门官上帐禀道:“启上大老爷,今有公子在外候令。”刘文俊令唤进。辕门官出见刘宇瑞道:“老爷唤公子举见。”刘宇瑞即对李梦雄道:“待小弟先见家父,随后相请。便来至中帐前跪下道:“不肖男不能晨昏定省,不孝之罪,擢发难数。”刘文俊见儿子长成,十分欢喜道:“我儿起来坐下,问尔母有什言言语?”刘宇瑞将书送上道:“请爹爹看看便知。”刘文俊拆书看过,喜动颜色道:“还有李家公子,快请来相见。”刘宇瑞领命出营,来见李梦雄道:“哥哥、兄弟家父要请相见。”李桂金害羞,不肯进营相见。刘宇瑞道:“愚兄并无说什么话,理当相见。”李梦雄道:“既然到此,怎不相见?”李桂金只得同进中军帐来。李梦雄道:“叔父大人在上,受小侄兄弟一拜。”刘文俊已知就里,见其兄妹形容俊秀,不觉大喜道:“贤侄等兄弟请坐,小儿愚鲁,多蒙贤侄兄弟教益,又蒙兄弟远来,鞍马辛苦。请坐下。”李梦雄道:“叔父大人在上,小侄浪迹萍踪,多蒙叔台大人加礼,铭刻五腹。”脚与刘宇瑞两旁坐下。刘文俊问些兵法,李梦雄对答如流。刘文俊十分欢喜。李桂金含羞不言。刘文俊即令备席接风。是夜,就在营中安息。次日,刘文俊即着刘宇瑞押笼杠回家,李家兄弟暂在营中相帮。刘宇瑞便辞别了李梦雄,押杠回家不表。
且说圣驾至巳牌起身,一路文武官逐站迎接,每日只行三十余里。这一日,已近同州,离城四十余里,日尚未斜西。其时林木茂盛,又兼与民同乐,不禁百姓观看。商贾云集,十分闹闹热热。原刘瑾约定三界山响马在此劫驾,所有地方官来迎接,俱令撤回原讯。时刘瑾奏道:“此处离城尚远,况天气炎热,军士难当,可就此屯营,亦闹热亦阴凉,岂不是好?”正德道:“卿奏有理,传旨安营。”一声静营炮声,安下大营。刘瑾想:今晚劫驾,若留刘文俊在此,必率军拒敌,莫若打发他往。即蛇无头不能行,昏君必定断送。大事可成。即奏道:“陛下离京日久,前面常州俱是水路,须快令催船只,不致延缓。可着刘文俊星夜前往常州催船候驾。”正德亦因出京日久,闻奏大喜道:“正合朕意。”遂传旨宣保驾官刘文俊。谕旨传宣官领旨上马,赶到大营前面来。先是刘文俊闻旨扎营,李梦雄着惊道:“天色尚早,何不赶向同州城为妥?此处水陆要路,商贾云集,贤愚莫辨。况四通八达,实为险恶之地。”刘文俊道:“下官保奏,只不过仰仗天子洪福,安然无事。倘有疏忽,一个腐儒,焉能抵当!”言未毕。但见辕门官报说:“启老爷,圣旨到了。”刘文俊忙出营上马,进御营内面君。正德道:“朕恐到常州,候船耽搁,着卿就此赴常州催办船只,休得违误。”刘文俊本意欲天子速得回京,卸此保驾之任,以保无事。闻得此旨,更加欢喜,随领旨出御营上马,回到本营。
李梦雄上前问故。刘文俊便把往常州催船之事说明。李梦雄大惊道:“叔父身为保驾官,岂可领旨远离?况今晚屯此险地,更为不测。”刘文俊道:“不妨,下官虽然远行,待我写委牌令,贤侄代管御林军,便可无事。”忙忙写下委牌,委李梦雄代管御林军,李桂金帮助。将牌挂出晓谕。刘文俊又嘱了许多小心之言,方上马飞奔常州而去不表。
且说李梦雄兄妹受了差委,自有御林军伺候。地方官送上酒席,李梦雄收下。李梦雄说:“贤弟今晚酒不可饮,小心提防。”李桂金说:“我们兄弟学武艺,从未施展,倘遇贼人前来,待我畅杀一番。”李梦雄说:“你专说呆话,古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响马既敢来劫驾,便非小可。我们须各选副盔甲、军器、马匹,准备为是。”李桂金道:“哥哥说得是。”即拣出一副盔甲,白绫战袍,两把宝剑,结束起来,藏好手箭。李梦雄穿上黄金盔甲,黄绫战袍,长枪宝剑。各骑一匹好马。到黄昏时,只因天子万民观看,各客店先到的客商俱皆歇满,后到的俱在林间安歇。及上灯时,各处灯花宛如万点金星。李梦雄见了,好不心惊。即到林间巡了一番,便在林间解手不表。
且说三界山柳望怀等,共起人马一万,假扮九流三教,肩挑背负前来。长的军器者,用大竹打通装下,假作扛子。短的军器者,用箱笼装为货物。于数日前,齐到通州等待。是晚柳望怀对吴仁中、万飞龙道:“今夜劫驾,分为三路。吴兄弟攻其营后,吾引人马攻其营前,互相救应。万贤弟即杀进御营。各路人马可以三更动手。若闻响箭,即是暗号,便望响箭处杀进。倘杀着昏君,即为头功。各头目领令密向林中传令而去心。那知事有凑巧。头目在林中传令,恰遇李梦雄在林间解手。先前的话听不分明,惟闻末“三更时候可以动手。”李梦雄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深入林中。喝声狗强盗:“焉敢在此妄思劫驾!”只见一簇车仗,十余个长大汉子,向车中各取兵器,向前喝道:“强盗慢来。”李梦雄即制剑在手,喝道:“吾乃朝廷命官,怎说强盗?”那伙大汉放下兵器大笑道:“我等闻尔喝强盗,只道是强盗前来,但未知将军官拜何职?”李梦雄道:“休问我官职,且问尔乃何人?为何在此林中?”那汉道:“我们乃山东来客,带此货物来卖,顺便观看圣驾。因来迟了,客店住满,在林间暂歇。”李梦雄道:“你既是商客,因何有兵器?”众大汉道:“当今四处歹人生发,若无兵器防身,岂不财命两空?”李梦雄道:“这亦罢了,为何说三更时候,须要动手,岂不是劫驾?”那伙人笑道:“将军一发听错了,我们三更动手造饭,饱养好,赶向前途。俟看圣驾。”李梦雄冷笑道:“任是舌辩,亦难瞒我。”那伙人亦笑道:“只是如此,什么瞒不瞒?”
李梦雄情知不好,急奔回营。对李桂金说:“我们时运不济。今夜只怕有盗劫驾。”便将适才之事说明,又说:“我看那伙人,十分凶恶,必是劫驾。”李桂金说:“哥哥怎么打点?”李梦雄说:“强盗若要劫驾,必防保驾官救应,前后夹攻。我们兄弟须分前后固守,御营自有指挥官保驾,可保无虑。”李桂金说:“我守后营,兄守前营。”李梦雄说:“极妙!只是黑夜交兵,可令军士把守营前扎住,不准一人进营。贼到,主将可向前冲杀。”李桂金称“是。”李梦雄说:“今既分前后,若前营有失,罪归于兄。倘后营有失,罪归于弟。免得互相推诿。”李桂金承诺。即往后营而去。
李梦雄随传令:“三军今夜不许少懈,须要弓上弦,刀出鞘。”三军应声领令。李梦雄全装甲胄,在营中静候。一更寂静,二更悄然,至三更时分。御营更鼓分明。
柳望怀在林中约束妥当,各人脸上俱用五色颜料涂抹得十分凶恶惊人。听得三更,即令下手。一声号炮,飞起半空,四处火把齐举,喊声震天。三个头领上马,各带人马起身。这林间多少商客安歇,一闻劫驾,呐喊起来,声震天地,山谷俱应,真是山摇地动,四散奔逃。
时李梦雄在营中,闻得呐喊,即提枪上马,吩咐军士道:“待我上前冲杀,你们只在营前站定,不必来助,倘贼人逼近放箭射住,休使进营。”即勒马立在营前观望。
须臾间,只见一伙贼人杀来,面涂五色,当先一个贼首手执长枪,白马面上画着黑白色杀来。李梦雄大喝道:“狗强盗,休得猖獗,着我的手中枪罢。”举枪便刺,柳望怀挺枪招架,交战三四合,柳望怀架住喝道:“且住,尔乃何人?通下姓名。”李梦雄道:“吾乃凤阳府英雄李梦雄便是。”柳望怀喝道:“李梦雄,尔既是英雄,岂不知朝廷无道,任用奸佞。今又无故游幸苏州,劳民伤财,我等为民除了大害。将军何不同我等共杀昏君,以取富贵?”李梦雄大怒道:“好强盗,敢来劫驾,尚自多言!”举枪便刺,柳望怀道:“不识生死的匹夫,死得不值!”二人你去我来,战到二三十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