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为知己三雄访沙龙 因救人四义撇艾虎

且说蒋爷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二人连声答应,说了许多的小心话。蒋爷立起身来,携着艾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来。爷儿两个坐下,蒋爷方问道:“贤侄,你如何来到这里?你师傅往哪里去了?”艾虎道:“说起来话长。只因我同着我义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许久,后来义父屡次要走,倪太守断不肯放。好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后,方才离了杭州。到茉花村,给丁家二位叔父并我师傅道乏道谢,就在那里住下了。不想丁家叔父那里早已派人上襄阳打听事情去了。不多几日回来,说道:‘襄阳王已知朝廷有些知觉,惟恐派兵征剿,他那里预为防备。左有黑狼山,安排下金面神蓝骁把守早路;右有军山,安排下飞叉太保钟雄把守水路。这水旱两路皆是咽喉紧要之地,倘若朝廷有什么动静,即刻传檄飞报。’因此,我师父与我义父听见此信,甚是惊骇。什么缘故呢?因有个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龙,绰号铁面金刚,在卧虎沟居住。这卧虎沟离黑狼山不远,一来恐沙伯父被贼人侵害,二来又怕沙伯父被贼人诓去入伙。大家商量,我师父与义父,还有了二叔,他们三位,俱各上卧虎沟去了,就把我交与丁大叔了。侄儿一想,这样的热闹不叫侄儿开开眼,反到留在家里,我如何受得来呢?一连闷了好几日。偏偏的丁大叔时刻不离左右,急得侄儿没有法儿。无奈何,悄悄地偷了丁大叔五两银子,做了盘费,我要上卧虎沟看个热闹去。不想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见了对头。”

蒋爷听了,暗暗点头道:“好小子!拿着厮杀对垒当热闹儿,真好胆量,好心胸!但只一件,欧阳兄、智贤弟既将他交给丁贤弟,想来是他去不得。若去得时,为什么不把他带了去呢?其中必有个缘故。如今我既遇见他,岂可使他单人独往呢?”正在思索,只听艾虎问道:“蒋叔父今日此来,是为拿要犯,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呢?”蒋爷道:“我岂为要犯而来。原是为奉相谕,派我找寻你义父。只因圣上想起,相爷惟恐一时要人没个着落,如何回奏呢,因此派我前来。不想在此先拿了姚成。”艾虎道:“蒋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蒋爷道:“我原要上茉花村来着。如今既知你义父上了卧虎沟,明日只好将姚成送县,起解之后,我也上卧虎沟走走。”艾虎听了,欢喜道:“好叔叔,千万把侄儿带了去。若见了我师父与义父,就说叔父把侄儿带了去的,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蒋平听了,笑道:“你倒会推干净儿。难道久后你丁大叔也不告诉他们二人么?”艾虎道:“赶到日子多了,谁还记得这些事呢?即便丁大叔告诉了,事已如此,我师父与义父也就没有什么怪的了。”蒋爷暗想道:“我看艾虎年幼贪酒,而且又是私逃出来的,莫若我带了他去,一来尽了人情,二来又可找欧阳兄。只是他这样,必须如此如此。”想罢,对艾虎道:“我带虽把你带去,你只要依我一件事。”艾虎听说带他去,好生欢喜,便问道:“四叔,你老只管说是什么事,侄儿无有不应的。”蒋爷道:“就是你的酒,每顿只准你喝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愿意么?”艾虎听了,半晌方说道:“三角就是三角。吃荤强如吃素。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馋也就是了。”叔侄两个整整的谈了半夜。

不一时,到东耳房照看,惟听见曹标抱怨姚成不了,姚成到了此时一言不发,不过垂头叹气而已。

到了天色将晓,蒋爷与艾虎梳洗已毕,打了包裹。艾虎不用蒋爷吩咐,他就背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着曹标、姚成,竟奔唐县而来。到了县衙,蒋爷投了龙边信票。不多时,请到书房相见。蒋爷面见何县令,将始末说明。因还要访查北侠,就着县内派差役押解赴京。县官即刻办了文书,并申明护卫蒋爷上卧虎沟,带了一笔。蒋爷辞了县官,将龙票仍用油纸包好,带在贴身,与艾虎竟自起身。

这里文书办妥,起解到家。来至开封,投了文书。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吓得姚成一一供招:原是水贼,曾害过倪仁夫妇。又追问马强交通襄阳之事,姚成供出,马强之兄马刚,曾在襄阳交通信息。取了招供,即将姚成毙于铡下。曹标定罪充军。此案完结不表。

再说蒋平、艾虎,自离了唐县,往湖广进发。果然艾虎每顿三角酒。一日来至濡口雇船,船家富三,水手二名。蒋爷在船上赏玩风景,心旷神怡,颇觉有趣。只见艾虎两眼朦胧,不似坐船,仿佛小孩子上了摇车儿,睡魔就来了。先前还前仰后合,扎挣着坐着打盹,到后来放倒头便睡。惟独到喝酒之时精神百倍,又是说又是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噔”地就打起哈气来了,饭也不能好生吃。蒋爷看了这番光景,又怕他生出病来,想了想,在船上无妨,也只好见一半不见一半,由他去便了。

这日刚交申时光景,正行之间,忽见富三说道:“快些撑船,找个避风的所在,风暴来了。”水手不敢怠慢,连忙将船撑在鹅头矶下。此处却是珍玉口,极其幽僻。将船湾住,下了铁锚。整饭食吃毕,已有掌灯之时,却是平风浪静,毫无动静。蒋爷暗道:“并无风暴,为何船家他说有风呢?哦,是了,想是他心怀不善,别是有什么意思罢?倒要留神!”只听呼噜噜呼声震耳,原来是艾虎饮后食困,他又睡着了。蒋爷暗道:“他这样贪杯好睡,焉有不误事的呢。”正在犯想,又听忽喇喇一阵乱响,连船都摆起来,万籁皆鸣。果然大风骤起,波涛汹涌,浪打船头。蒋爷方信富三之言不为虚谬。幸喜乱刮了一阵,不大工夫,天开月霁,趁着清平,波浪荡漾,夜色益发皎沽,不肯就睡,独坐船头赏玩多时。约有二鼓,刚要歇息,觉得耳畔有人声唤:“救人呀,救人!”顺着声音细看,眼往西北一观,隐隐有个灯光闪闪灼灼。蒋爷暗道:“此必有人暗算。我何不救他一救呢。”忙迫之中,也不顾自己衣服,将鞋脱在船头,跳在水内踏水面而行。忽见一人忽上忽下,从西北顺流漂来。蒋爷奔到跟前,让他过去,从后将发揪住,往上一提。那人两手乱抓乱挠,蒋爷却不叫他揪住。这就是水中救人的绝妙好法子。但凡人落了溺水,慢说道是无心落水,就是自己情愿淹死,到了临危之际,再无有不望人救之理。他两手扎挣,见物就抓,若被抓住却是死劲,再也不得开的。往往从水中救人反被溺死的,带累倾生,皆是救得不得门道之故。再者,凡溺水的,两手必抓两把淤泥,那就是挣命之时乱抓的。如今蒋爷提住那人,容他乱抓之后,方一手提住头发,一手把住腰带,慢慢踏水奔到崖岸之上。幸喜工夫不大,略略控水,即便苏醒,哼哼出来。蒋爷方问他名姓。

原来此人是个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蒋爷听了便问道:“现今襄阳王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本家么?”雷震道:“那就是小老儿的儿子。恩公为何知道?”蒋爷道:“我是闻名,有人常提,却未见过。请问老丈家住哪里,意欲何住?”雷震道:“小老儿就在襄阳王的府衙后面,有二里半之远,在八宝村居住。因女儿家内贫寒,是我备了衣服簪环,前往陵县探望,因此雇了船只。谁知水手是弟兄二人,一个米三,一个米七。他二人不怀好意,见我有这衣服箱笼,他说有风暴,船不可行,便藏在此处。他先把我跟的人杀了,小老儿喊叫救人,他却又来杀我。是我一急,将船窗撞开,跳在水中,自己也就不觉了。多亏恩公搭救!”蒋爷道:“大约船尚未开,老丈在此略等,我给你瞧瞧箱笼去。”雷震听了,焉有不愿意的呢,连忙说道:“敢则是好,只是又要劳动恩公。”蒋爷道:“不打紧。你在此略等,俺去去就来。”说罢,跳在水内,一个猛子来至有灯光船边。只听二贼说道:“且打开箱笼看看,包管兴头的。”蒋爷把住船边,身体一跃道:“好贼!只顾你们兴头,却不管别人晦气了!”说着话到船上。米七猛听见一人答言,提了刀钻出舱来,尚未立稳,蒋爷抬腿就是一脚。虽然未穿鞋,这一脚儿踢了个正着,恰恰踢在米七的腮颊之上,如何禁得起?身体一歪,栽在船上,手松刀落。蒋爷跟步抢刀在手,照着米七一搠,登时了帐。米三在船上看得明白,说声“不好!”就从雷老者破窗之处蹿入水内去了。蒋爷如何肯放,纵身下水,捉住贼的双脚往上一提,出了水面,犹如捣碓一般,立刻将米三串了个老满儿。然后提到船上,进舱找着绳子,捆缚好了,将他脸面向下控起水来。蒋爷复又跳在水内,来至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诉他道:“此贼如若醒来,老丈只管持刀威吓他,不要害怕,已然捆缚好好的了。俟天亮时,另雇船只便了。”说罢,翻身入水,来到自己湾船之处。一看,罢了!踪影全无,敢则是富三见得了顺风,早已开船去了。蒋爷无奈,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正听雷老者颤巍巍地声音道:“你动一动,我就是一刀!”蒋爷知道他是害怕,远远就答言道:“雷老者,俺又回来了。”雷震听了,一抬头见蒋爷已然上船,心中好生欢喜,道:“恩公为何去而复返?”蒋爷道:“只因我的船只不见,想是开船走了。莫若我送了老丈去,如何?”雷震道:“有劳恩公,何以酬报?”蒋爷道:“老丈有衣服借一件换换。”雷震应道:“有,有,有。却是四垂八挂的。”蒋爷用丝缚束腰,将衣襟拽起。等到天明,用篙撑开,一脚将米三踢入水中。倒把老者吓了一跳,道:“人命关天,这还了得!”蒋爷笑道:“这厮在水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性命。如今遇见蒋某,算是他的恶贯已满,理应除却。还心疼他做怎的?”雷震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