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老堂诗话》·逸老堂诗话

◎序  余性疏懒,平居自粝食粗衣外,无他嗜好,寓情图史,翻阅披校,竟日忘倦。古人有云:“缓步当车,晚食当肉。”此林下人一种真乐。

  余亦自谓有真乐三,而此不与焉。读经史百家,忽然有悟,朗诵一过,如对宾客谈论,而无迎送之劳,一乐也。展玩法书名帖,追想古人笔法,如与客弈棋临局,而无机心之劳,二乐也。焚香看画,一目千里,云树蔼然,卧游山水,而无跋涉双足之劳,三乐也。以此三乐,日复一日,盖不知老之将至,何必饫膏粱,乘轻肥,华居鼎食,然後为快哉?遂扁一室曰“逸老堂”。日居其中,铅椠编帙,未尝去手,意有所会,欣然笔之。久而成帙,勒为二卷,藏诸箧笥,因名曰《逸老堂诗话》。联以志吾之乐,且求愈於饱食无所用心者云尔。嘉靖丁未,五月望日戊申老人自叙。

  ◎卷上  浦阳吴清翁尝结月泉吟社,延致乡遗老方凤谢翱吴思齐辈,主於家。至元丙戌,小春望日,以《春日田园杂兴》为题,豫以书告浙东西以诗鸣者,令各赋五七言律诗,至丁亥正月望日收卷。月终收得二千七百三十五卷。清翁乃属方公辈品评之,选中二百八十人。三月三日揭榜,其第一名,赠公服罗一,缣七,又笔五贴,墨五笏。第二名至五十名,赠送有差。清翁乃录其选中者之诗,自一人至六十人,总得诗七十二首,又摘出其馀诸人佳句,与其赠物回谢小启,及其事之始末,为一帙而板行之。其一名罗公福诗云:“老我无心出市朝,东风林壑自逍遥。一犁好雨秧初种,几道寒泉药旋浇。放犊晓登云外垄,听莺时立柳边桥。池塘见说生新草,已许吟魂入梦招。”噫!安得清翁复作,余亦欲入社厕诸公之末,幸矣夫。

  沧洲张亨父泰题《田畯醉归图》诗云:“村酒香甜鱼稻肥,几家留醉到斜晖。牧奴背拽黄牛载,兒子傍扶阿父归。鬓短何妨花插帽,身强不厌布为衣。天宽帝力知何有,但觉丰年醒日稀。”庄诵此诗,可以想见太平气象。向使沧洲入吴清翁吟社,吾知罗公福又让子出一头地矣。

  杜庠字公序,号西湖醉老,以诗名於景泰间。其《赤壁》云:  “水军东下本雄图,千里长江隘舳舻。诸葛心中空有汉,曹瞒眼里已无吴。兵消炬影东风猛,梦断箫声夜月孤。过此不堪回首处,荒布局鸥鸟满烟芜。”时人称为杜赤壁云。吴文定诗:“西飞孤鹤记何详,有客吹箫杨世昌。当日赋成谁与注,数行石刻旧曾藏。”世昌,绵竹道士,与东坡同游赤壁,赋所谓“客有吹洞箫者”,即其人也。微文定表而出之,世昌几无闻矣。

  古今诗人措语工拙不同,岂可以唐宋轻重论之。余讶世人但知宗唐,於宋则弃不收。如唐张林《池上》云:“鞭叶乍翻人采後,荇花初没舸行时。”宋张子野《溪上》云:“浮萍断处见山影,小艇移时闻草声。”巨眼必自识之,谁谓诗盛於唐而坏於宋哉?瞿宗吉有“举世宗唐恐未公”之句,信然!都玄敬《诗话》云:“松江袁景文未仕时,尝谒杨廉夫,见其赋《白燕》诗云:‘珠帘十二中间卷,玉翦一双高下飞。’”余近见《鼓吹续编》,此诗乃常孰时大本所作。其诗曰:“春社年年带雪归,海棠庭院日争辉。珠帘十二中间卷,玉翦一双高下飞。天下公侯夸紫颔,国中俦侣尚乌衣。江湖多少闲鸥鹭,宜与同盟伴钓矶。”大本,同时人,玄敬失於不审耳,非廉夫之诗明矣。

  硃子儋《存馀堂诗话》载:“顾仲瑛《和刘孝章游永安湖》诗,其警联云:‘啄花莺坐水杨柳,雪藕人歌山鹧鸪。’极为杨铁崖所称许。”余记宋白玉蟾有《春日游冶》诗云:“风条舞绿水杨柳,雨点飞红山海棠。”亦自隽永。惜无赏音者拈出。

  东坡像《自赞》云:“目若新生之犊,身如不系之舟。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山谷《自赞》云:“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杨诚斋《自赞》云:“青白不形眼底,雌黄不出品中。只有一罪不赦,唐突明月清风。”与陈龙川《自赞》“人中龙,文中虎”者有间矣。

  至正壬辰冬,倡妇徐氏,徽人。寇常一日召妇佐觞,徐愤骂不从,寇驰剑往杀之。龙江章琬孟文有诗记之云:“平原巷里堂中身,翠舞珠歌玉树春。不得籍除今义死,天容倡妇愧降臣。”江阴王逢原吉亦有诗吊之云:“妾非花月旧时妖,曾事忠良乐圣朝。今日黄巾刀下死,阳城下蔡莫魂消。”其二云:“束带朝衣供奉孙,虏廷歕死报皇恩。妾今一唱贞元曲,孰溅西风碧血痕。”噫!徐妇可谓风尘中有气义表表者矣。回视冠裳,宁不愧哉?孙失其名。

  陆俨山诗话载:“华亭卫先生《题松雪墨竹》云:‘汉家日暮龙沙远,南国春深水殿寒。留得一枝烟雨里,又随人去报平安。’”都玄敬诗话云:“周方伯良石所作,但首句改易三字,‘汉家’作‘中原’,‘龙沙’作‘龙旗’。”未知孰是?

  唐李义山诗,有“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之句。世俗久雨,见晚晴辄喜,自古皆然。余适逢此景,遂演二首云:“天意怜幽草,孤根托鹩隈。自含幽独意,长殿百花开。香馥滋春雨,情深亲落梅。心知惟二谢,勾引梦中来。”“人间重晚晴,水色共天清。池面浮鱼泳,山腰反照明。渔罾悬别浦,林鸟度新声。仿佛王维画,超然物外情。”李义山全篇,惜未见之耳。

  《汉书》:“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说苑》作“白头而新,倾盖而故。”杨升庵云:“作‘而’字解,尤意味。”此说余不敢从,故特拈出。

  芧栗,木果也,庄子所谓“狙公赋茅”者。今论作茅栗,沈存中尝辩其非矣。杜诗云:“园收芧栗未全贫。”正指此物。今以芧栗,解作蹲鸱之芋,一何远哉?

  梁乐府《夜夜曲》,或名《昔昔盐》,昔即夜也。《列子》:

  “昔昔梦为君。”盐亦曲之别名。

  杜诗“衔杯乐圣称避贤”,用李适之“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之句。今俗本作“世贤”者,非也。

  杜诗“苔卧绿沈枪”,绿沈以漆著色如瓜皮,谓之绿沈。《南史》任昉卒於官,武帝闻之,方食西苑绿沈瓜,投之於盘,悲不自胜。绿沈瓜,即今西瓜也。

  佛寺曰“香界”,亦曰“香阜”。江总诗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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